许久，不知道多长时间，屋里暗了下来，记不清之前是不是开了灯的，反正屋子里越来越黑，林涓流泪了，母亲也流泪了，就那么默默地。
林涓说：“妈，我……我不能再让你操心了……”
母亲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当妈妈的能不为自己的孩子操心吗？人啊，有了孩子就要为孩子操心一辈子了，直到闭眼。”
林涓坐到了母亲的身边，把身子靠在了母亲的腿上，说：“没有想到我爸爸他……”
母亲又叹了口气，说：“自从杨溪出事以后，我就想明白了，人啊，是躲不开事的，事来了，就来吧，没有办法，来吧。来了，就接着。这就叫直面人生。你知道吗？直面人生说起来很简单，可是做起来就不容易了。可是，不容易又能怎么样呢？事是不会因为不容易就跑了，就没了，不会的……所以，就要接着它，好好接着……小涓，妈妈对不起你……”
“妈，你……”林涓没有说完，母亲接着说，“本来多多应该我来带的，我是她的亲姥姥啊……多多把你耽误了。妈妈知道你心眼好，你为了多多，自己没有要孩子，妈妈对不起你，我谢谢你……”
林涓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这样说，懵懵懂懂地：“妈，是我自己要带多多的，我是多多的亲姨妈啊……”
“是啊，”母亲叹气，点头，“要是当年杨溪也参军就好了。”
林涓知道，当年父亲坚持要自己去参军，就此，林涓和杨溪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林涓看着母亲，问：“妈，当年爸爸为什么要我去参军，我和杨溪不能一起去吗？”
“要是你们能一起去当然好，可是，那时有政策，一家只能照顾一个孩子去当兵。你爸爸是团长，就是把你们俩都送去参军也不是不可能。可是，你知道，你爸爸是一个坚持原则的人，他不会做那样的事。”母亲说。
“那为什么是我去，而不是杨溪去呢？”这个问题，林涓从来就没有问过母亲。但是，很显然，那个时候，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参军是一条好的出路。
母亲愣怔了一下，敷衍着：“哎，反正你们俩谁去都行。”
“我记得杨溪都哭了，她想参军。”林涓说。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点头：“是啊，杨溪想去参军，可是……”母亲流出了眼泪。
“妈，你……你是不是很后悔没有让杨溪参军，而是让我去了？”林涓看见了母亲的眼泪。
母亲在摇头，“不，不是的。”母亲拉了林涓，“来，小涓，累了吧，在妈妈这里躺一躺。”母亲用手在自己的腿上拍了拍。
林涓的头枕在母亲的腿上，像她小时候一样，母亲的手在林涓的头上摩挲着，林涓就那么静静地躺着，任母亲的手在自己的头上一遍又一遍滑过。仿佛母亲的手上带着某种魔力，可以把那些忧愁烦恼一点一点扫走。
林涓的心安定了。母亲总是这样，没有什么大道理讲给她听，可是，总让林涓有一种义务，甚至是神圣的，她想让母亲为自己高兴，如果能为自己骄傲那就太好了，那就是最高境界。多少年来，她这样努力着，尤其是在妹妹杨溪出事以后，林涓就觉得自己必须做那个顶天立地的人了……
忽然，母亲轻声说：“你就是我的孩子，知道吗？你是我的女儿……”
林涓的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滔滔不绝，润湿了母亲的裤子。
三、幻想
在医院守着父亲，每天都那样，林涓和母亲轮流着。父亲还不能说话，可是林涓总是能看到父亲的笑脸。父亲在消瘦，他脸上的肉很松弛，像是热水袋泄了水一样。林涓感觉到了父亲的年龄，过去，对于一个钢铁一样的男人是没有年龄的。林涓看着，没有说出来，父亲在笑，她也在笑。
终于林涓该走了，她要上班去了。在这之前，林涓和母亲一起到医院的护理部，挑中了一个护工，一个从四川来的男人。三十多岁，身材矮小，但是力气惊人，正是因为这个，林涓和母亲才选中了他，他能很轻松地把父亲抱起来，翻身，换床单。他的妻子也是护工，他说他会叫妻子也来帮忙，妻子能干所有护士干的事情。
林涓走的那天，父亲像是知道，在父亲的病床前，林涓握着父亲的手，父亲突然说：“小溪……”
林涓和母亲都惊了一跳，父亲会说话了，说的第一句话是小溪，母亲和林涓都知道，他是在说杨溪，这个时候突然提到了杨溪。
母亲问：“小溪，老林你想说什么？”
父亲的眼睛看着林涓，一双明亮的眼睛，眼睛里藏了很多东西，林涓凑近父亲，问：“爸，你想说什么？说杨溪吗？她不恨你，真的……”
林涓说出了这些话突然后悔了，想改口，已来不及了，急忙说：“爸，你……你多保重……”
突然，父亲又说：“小溪，她……她……”
林涓看了看母亲，不明白的样子，母亲弯下腰，在父亲的耳边说：“老林，你是不是想说，小溪不是自杀的？”
父亲听了母亲的话，使劲点着头。父亲看着林涓，林涓问：“你怎么知道的？”
母亲说：“你爸爸以前说过这样的话，谁知道呢？怎么现在又想起来了。”
父亲又在笑了，看着林涓。林涓拉着父亲的手，说：“爸，我先回去，等过段时间再来，那时你就好了，会走路了。”
父亲竟然点了点头。
林涓回到了昆明。很多时候她回想起父亲说的话，即便杨溪真地不是自杀，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已经死了，死了十多年了。
林涓回到昆明以后，最大的一件事是多多高考的事，报名已经开始了，牵扯到家长的事很多，比如户口本，比如各种表格，林涓一件一件做着。多多的表现已经来不及想了，或许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林涓回到昆明的当天晚上，多多就从曾娅琳那里回来了。曾娅琳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过几天一起聊聊。
林涓又回到工作中去，不管什么事，总是有一个请假的期限，尽管林涓的工作不是那么紧张，也用不着一个萝卜一个坑，可毕竟是一份工作，有没有事，人总是要在办公室的。
林涓在办公室里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是张凯军打来的。林涓有些惊讶，但是，张凯军在电话里就是问了林涓父亲的病情，毕竟他在医院工作，更接近疾病。林涓有些感动，她说能不能见面谈谈，张凯军很快就答应了，两人约在三医院门口的茶馆见面。
林涓之所以想见见张凯军，一方面是父亲的病情，她想听听张凯军的意见，是让父亲留在原地治病还是接到昆明的医院来；再一方面就是，自从齐丽去世以后，最主要的是朱阳走了以后，林涓才发现自己的身边几乎就没有朋友了。林涓发现自己做人很失败，与其说朱阳和齐丽是朋友，其实更是亲人，实际上，就是朱阳和齐丽还活着，林涓也是没有朋友的。曾娅琳虽然是走得很近了，但是，即便是从炮兵师一起出来的，都已经快20年了，也没有成为那种很知心的朋友。林涓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倒是这次离开昆明回家看父亲，遇到了一些事情，林涓更加确信自己和曾娅琳的关系也就这样，永远这样，不可能再走近一步了。而这个时候，张凯军就成了那个更亲一点儿的人。早在炮兵师的时候，张凯军就追求过林涓，这在炮兵师已经不是新闻。说实在的，那时的林涓还不知道爱情是怎么回事，还总觉得那是一件离自己很远很远的事，由于有那样的家教，爱是有罪的这样的感觉是潜藏在林涓的身体里的。所以，当一切都还没有开始，杨溪事件就洪水一样袭来了，林涓心里关于爱情的那一扇门还没有打开，就已经紧紧闭上了。张凯军的示爱必定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失败。后来，炮兵师的建制发生了一些变化，三个女兵也都选择了离开，张凯军也在动乱中接受了失败，紧接着他为了自己的人生出路，选择了晶晶的妈妈结婚。张凯军的婚姻也成了炮兵师一件不小的事情，因为那是一个风流事件。没有人知道张凯军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和晶晶的妈妈认识了，据说是晶晶的妈妈找到了部队，迫使张凯军在无奈中选择了婚姻。地下的小道消息很多，也对张凯军很不利，说的人都是当了笑话，很多人也想看张凯军的狼狈样子，只是，林涓听了以后有一种受到了深深的伤害的感觉。尽管她拒绝了张凯军，但是，张凯军还是很快地进入风流事件之中，让林涓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倒是积累了不相信男人的经验。张凯军的婚姻一开始就是有问题的，后来离婚也就成为必然。很长时间，也就是林涓和朱阳认识、结婚以后的很长时间，林涓几乎忘记了张凯军这个人，林涓的心本来就不大，早已经被朱阳和多多装得满满的了。
后来又再次遇到了张凯军，在林涓的生活又一次陷入混乱的时候，张凯军又进入了林涓的生活中。黑井之夜，林涓拒绝了张凯军，尽管是拒绝，可是，林涓的心里却又有了一种新的期待。尤其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林涓很疲惫，很多事情也感到很无力，于是，张凯军黑井之夜的行为，倒成了林涓幻想的一个依靠。是的，只能说是幻想的依靠，因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林涓无法预料。
四、破灭
林涓进到茶馆的时候，看到张凯军已经等在了里面，在一个僻静处的一张小桌子边，张凯军冲着进门的林涓打了一个潇洒的手势。不知道为什么，林涓见到张凯军的这个手势，忽然一下脸红了。林涓自然是看不见自己的脸红，但是，脸上的热度她感觉到了。
话题很快就说到了林涓父亲的病上。林涓把父亲的病情对张凯军讲了，她的语气很焦急，有一种溺水的人想抓住救命稻草的感觉。
张凯军听了以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不慌不忙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看了林涓一眼，说：“其实，这种病在哪里治都一样，这是一个常见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