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汤团在许多地方都称之为“元宵”。相传此种美食起源于公元610年的隋炀皇帝时。在当年的正月十五夜,隋炀帝为粉饰太平,命在都城洛阳搭起“与民同乐”的歌舞台,晚间传令用碗盛装汤水煮熟的糯米粉制的圆子,内加撒了糖的汤水,赐给歌姬与臣下每人一碗作晚点心食用。民间此后竞相效仿沿袭成俗。流传到讲究吃的宁波后,演变成为用水磨的糯米粉裹嵌芝麻、猪油、糖作馅料的这款特色美食。
作为土生土长的宁波人,我喜欢宁波的这款美食,白莹莹、圆滚滚的逗人,似羊脂白玉球,又如工艺品,舀起一只小心地咬嚼,水磨的糯米粉皮薄而滑溜,咬破粉皮,猪油的香气立时四溢引诱人的食欲,鲜甜、黏稠的流质奔突而出,瞬间在舌齿间充盈的,是熔化的猪油裹挟、浸润了糖的、捣杵细腻的黑芝麻馅料。
这款美食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以前的宁波乡间,一般人家是难得在平时享用的,除非是招待“簇骨新”的毛脚女婿之类的稀贵客人才会见到。但每年的正月初一这天,许多宁波人家里都有这款美食,不但家里人有口福消受,而且招待来拜年(宁波人称拜岁)的邻舍和亲友,一首当年流传的歌谣就是诙谐的写照:“拜岁拜嘴巴,坐落瓜子茶,还有猪油汤团来烫嘴巴。”
汤团在往年的平常日子里罕见,主要原因是制作用料的苛刻及一系列过程的烦琐。汤团的粉皮,是用上好的糯米水浸数天磨成流质的粉浆,盛装在土布袋里,然后,或将之放入草木灰堆内,让灰层抽吸粉浆中的水分,使之结成不干、不黏的粉块后使用,或是吊挂起粉浆袋,沥水后使用(故而宁波人亦称汤团为“吊浆团”)。汤团使用的馅料中的黑芝麻,应是当年新收获的,经淘洗,剔除瘪籽、泥屑和杂质,光照晒干,在热锅中炒至“哔、啵”发响及飘香(勿炒焦)时,将之在小捣臼内耐着性子捣杵细碎;馅料中的猪油应是肉猪的厚厚的“板油”,去筋,除皮,切分成麻将牌的小块之后,放入光滑的容器内,再和入捣杵好的黑芝麻、粉末状的绵白糖,经按、揉、捏等工序而混合均匀,继而搓成一粒粒如小孩子玩耍的玻璃弹子大的小球,用瓦罐储存起来待用。裹汤团及烹调的过程也马虎不得,裹馅料的粉皮应捏得薄匀,团子需搓揉得圆润无缝;汤团不是临吃时才裹的,应预先裹制,预先裹好的汤团须保湿防干裂,如每年正月初一吃的汤团,家家户户的主妇们在年三十夜突击出来后,一只只整齐地排列在垫了干净的大白土布的团笾中,在顶面覆盖上不滴水的湿毛巾;而烹调时也有讲究,应掌握“不急不缓”的原则,数次加冷水止沸,以保汤团不煮糊,不夹生。种种过程和环节,听听就让人不胜其烦。
在往昔的普通日子里不吃汤团,还有一个根本的原因,就是制汤团的这些原料难得觅取。在当年,市场上没有敞开供应制汤团所必需的糯米、猪板油、绵白糖,这些物资都是计划配给的,需定时、凭票、定量,不能随心所欲地购买,甚至凭票还会缺货、断档,故而平常人家对这类日常生活所非必需的汤团,能省则省,不作非分之想,在寻常日子里这款美食销声匿迹自是情理之中。
“物以稀为贵”,越是稀缺,就尤显珍贵。在我数十年前的童年时期,推波助澜渴望芝麻猪油馅汤团这款美食的,还有一则口口相传的民间传说。据说八仙过海中的那位吕洞宾神仙,一天心血来潮,摇身变作一位老翁,挑着带有小火炉的点心担,四处现煮现卖汤团。在一小桥流水处,吕洞宾给路过的一位叫许仙的年轻人盛了一碗,谁知许仙吃时不小心,舀到嘴边的一只汤团掉到桥下,眼看入水,齐来抢吃的一只癞蛤蟆比一条小白蛇争先一步吞吃了汤团。许仙见小白蛇垂头丧气的样子,心有不忍,捧着碗下桥至河边,从碗中重舀了一只汤团,给小白蛇吃。不想癞蛤蟆又来抢夺,许仙随手捡起河岸上的一截竹竿赶打这个贪婪的丑东西,最终让小白蛇吞吃了这只汤团。见小白蛇吃过汤团的高兴样子,许仙索性自己不吃了,将碗中的汤团全施舍给了小白蛇。吞吃神仙的汤团后,小白蛇和癞蛤蟆都得道成了精,报恩的小白蛇变成美丽的白娘娘来到人间,与许仙结成了夫妻,来到人间的癞蛤蟆则变成可恶的法海和尚,千方百计破坏他们的幸福。这则脍炙人口的民间故事虽然寄寓了“冤冤相报”、“轮回报应”等封建迷信思想的糟粕,但故事的渲染,却促进了童心对汤团这款传统美味的向往。
在社会发展中,物质生活极大地丰富,人们的生活水准比之昔日已不可同日而语了,猪油芝麻馅汤团不再是传统节日里的稀罕物,自己劳心费神的动手制作过程,已被随时随地去超市购买速冻汤团的方便、简易的过程所取代。然而,这款美食的“高脂、高糖”使得不少人却步,“退避三舍”,而我至今仍未“谈虎色变”,汤团在我心中依旧是一款美食,只是如今在享口福时,每次所吃汤团数,已节制至原先能饕餮的二分之一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