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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马平川(2)

有雪覆盖的公园

从我家到公园步行是五分钟,这正好和儿时在乡下从我家院子到自家地里的路程相等。以至于我每天去公园就像从前去地里一样成了一种自觉。只不过一个从楼道出发,一个从院子出发。渐渐地,我竟喜欢上城市有雪的日子。天空弥漫着迷蒙的雾气,四野白茫茫,一任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落,在空中形成许多的斑驳,又像一幅画,随时被我定格,形成记忆。雪将大地遮盖,连树木、街道、楼房一起遮掩起来,此时,在这漫无际涯中,我几次迷乱之中满眼所见就是天空下的迷茫。在我们的生活越来越精细化的今天,应该感念造化中还有雪的垂青,是雪让我们看到了大地的空旷和时间的久远。

城市像一个大型机器,骄横地奔突着走来,让人猝不及防,似乎一切都在他的翼翅庇护下。它任意膨胀着,像娇宠的孩子,耍弄着自己的性格。眼看着一个个乡村被它很快包围,慢慢消融了。好在唯一留下的,是一片土地化出的公园。

来公园的都是跻身城里的人,多是在活动筋骨,有的小跑有的静走,我常常像一个旁观者注视着他们,体味他们的那种沉醉。每每看到市里人到公园时的那种忘形,那种得意。那些老年更是表现出少有的忘形,孩子般跳着,笑着,不时就有几个人发出歌声:我生在一个小山村,那里有我的父老乡亲,胡子里长满故事,憨笑中埋着乡音,一声声喊我乳名,一声声喊我乳名……我就总感到这是那种难以割舍的那份乡情的展现。偌大的公园,已经伴随城市水泥路的扩展,处在了街道和楼房的包围中。每天早晨,起早的人们,在楼房的拥挤里从一个个偌小的门洞走出,他们总是伸着腰,似乎要把身子探向空间,好接触广袤的大气,接触地气的滋润。在与汽车抢过了马路中,他们左奔右突,终于找到了这片幽静之地。

而在我的感觉里,这其实是乡村预留给城里的一份滋养和念想,是农村对于城市的垂青。植上了树木、种上了花卉。被圈起的偌大一片土地,依然散发着泥土的芳香。在城市不断壮大时,乡村依然留恋这片坚守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土地,让这些突然聚集起来的人们有个感念,就留出了这样的一片土地来。于是这些不久以前还在乡下的人们,在这片地上像从前那样种上了树木,种上了花草,种上了除庄稼以外的任何植物。早晨起来,氤氲中,那种香气从草间、从树丛就漫过来了,直逼人们的嗅觉。这是一种与乡间同样的气息。小时候我随大人们去五里地以外赶场电影,散场时,这种乡下长久渴望中的文化沐浴足以让我们陶醉多日。回来的路上,路过一块块庄稼地,深夜里庄稼正在茁壮地生长着,我甚至能听到庄稼拔节时的咔咔声响和它们彼此间的述说。此时的庄稼地里便发出那种清新的气息,在微风的拂动里,一股股扑进人的怀里,送进人的肺腑,让人止不住深深地吸着,仿佛此时自己也是一颗庄稼,透着馨香。

这个小城的公园被一群园林工人装饰得如此精细。一圈主路将容易把皮鞋弄脏的泥土严实地封在了下面,周边的小路被砂砖紧紧压出一片平坦来。各种树木被从各地移植,让他们按照分配给了各个季节,成了错落的风景。剪刀修去了枝蔓,使他们像线一样整齐。也许是生于农村的缘故,我经常去公园,在如此精细中我却依然看出那份乡情来。

在春天里,那些野菜又长出来,马齿苋、苣荬菜、冒着嫩嫩的芽尖,让溜早的人摘了个鲜;那些花转的缝隙里,被挤压的小草,顽强地冒出,让人感到花砖下面原本是土地;那些柳树下,一场小雨后,又生出些须肥嘟嘟的蘑菇来,喜的一位大妈觅啊采啊,遇上路人,赶紧说着:这蘑菇味道可足呢,早年在乡下经常能采到的。

公园是城市里的乡村,是乡村留给城市的记忆,也是城市不能遗忘农村的底线。

遛鸟的过程

遛鸟的过程就是遛熟,为的是让鸟感觉呆在竹笼如置身家中般安适,看见外面的青绿枝头不再为心所动。它会忘却家园,悠然地攀跳着,展出翩跹的舞姿,亮出婉转的歌喉,为主人纵情地演唱田园小夜曲。

鸟原本是野性的,因而很少能家养的,只有极少数能驯养。麻雀不能驯养,这小家伙火性,宁可饿死也不会住在笼里的;乌鸦不能驯养,这硕大的鸟叫声不悦耳,真让它叫起来,“呱呱”地会让你如梦呓般心烦。

不知何时,画眉成了人们养鸟的首选。据养鸟人说养画眉有几大优势:一曰漂亮。它个头适中,毛色光亮,尖喙小巧,尾部翘动有力,尤其那如眉笔细描过的眼圈,清晰的白色眉纹,银丝纤纤,更显得清秀可人;二曰鸣叫动听,攀在笼枝上,眨动着灵巧的眼珠啁啾着,声音灵动多变,脆亮赏心;三曰适应能力强,这种生于南方安徽、湖北等地的生灵,辗转来到北国,便会很快适应了这里的习性,再没有水土不服之惑。

画眉原本是栖居于山丘灌丛、竹林中的,那里才是它真正的家园。它的食物是田间的昆虫,画眉能够自小练习捕虫的本领,很快地就会自在地捕食那些蝗虫、金龟甲、蝽象、天社蛾什么的了。

画眉是有性格的,它们会陶醉在田园风光之中,在大自然里它们的嗓子不仅会说话,还情不自禁地学会了歌唱,歌声一如南国的山水,轻灵滴翠。

曾几何时,人类看中了它的歌声,要将这原本属于大自然的乐章关到自家来独享。他们练出各种捕鸟方法,将它们捉回自家。

野生的成年画眉较难驯熟的,往往在驯化过程中出毛病,所以养鸟人就选择了幼鸟来养。按我所熟识的遛鸟人老张说,画眉成长中有齐毛、朴毛和伏毛几个阶段,饲养“伏毛”画眉,调教起来容易些,能够出成绩,让那些养鸟人有成就感。这时画眉出壳3个月左右,体质健壮,适应能力强,野性不大,而且开始鸣叫。

我常常怀着极大的好奇心将目光探向那笼里的鸟,并且将身体去贴近去倾听,我不晓得他们的歌喉对它们自己来说,到底是不是悦耳的心音,可惜我不是鸟,终归听不明确。我始终怀疑那些在我们人类感觉动听的音韵可能原本是鸟类发出的凄婉的哀叹和无尽的对往昔灌木丛中岁月欢快跳跃的一种遐想。

不知几时,人类竟然在养鸟中总结出如此丰富的经验来,多到可以编辑成册。主要的一点就是饿。一分钟一分钟地计算,直饿得鸟儿意志出现动摇,求生的本能使它来吃人类给予的食物。据说这原是人们惩罚人时乐于采用的办法,他们搬移到训鸟中,依然感觉很是灵验。

吃食后,在鸟饿不死的前提下人类施展了各种驯化的手法。管理和调教画眉中“性大”的鸟,需要经常到郊外或公园去遛。遛时要罩上笼套,遛鸟是为了让它感受以前风吹动树丛的样子,可以使鸟兴奋,还可以在摇晃中让鸟站立不稳,使它在寻找平衡中增加腿了的力量。他们传授的经验说,这样遛出的鸟才叫的“冲”。他们还把人类发现的条件反射现象应用在训鸟中,在喂食、喂水时先给以某种信号,或敲打或口哨或语言,使鸟好像能听懂人们的语言一样。清代中期有位先生写了一本关于养画眉的书,说到:养育之法,使其习于人,每之与偕出入,使猫狗习见,习与为邻,则不生恐惧,饮食自安。或当日晴之时,或值花荫之下,或闻它鸟之音,或遇人声调唤,即睨睨如环,矢音不已,不知其置身樊笼之内也。这些道出了养鸟人的真正动机,就是让它熟悉、适应人类的生活环境,不再懂得害怕,不再感到孤独,要完全听信主人的摆布。

也有一些自认为经验丰富的人喜欢训化完全成熟的鸟,他们认为愈老愈壮,鸣唱愈佳,也愈性强难驯,鸟每见生人,就决裂吻,蹦跳不已。虽然如此,高手玩家还是喜欢用这种鸟来加以训练。老张告诉我说,初入饲笼,没有不惊慌乱蹦的,此时须先用竹条较密的矮身鸟笼饲养。初期将帷幔放下,不使其露面,放在人声嚣杂处,让它先习惯人声。习惯后,再将帷幔掀开一半,成人字型开口,让它露面看人,待其不怕人后,再置于群鸟之中,使之渐进叫唱,直至驯服熟练,方可高挂献唱,才不至前功尽弃。画眉都有天赋的好嗓门,更具倔强好斗的个性,画眉的训练,即在通过磨砺意志消除其野性,使其适应人类生活环境,能悠然自得,善解人意,终日高歌,从而达到让主人怡然惬意的目的。要达到这种意境,可不是一蹴而就的,要将一只画眉饲养的能婉转高歌,并骁勇善战,除了要用高度的耐心,和漫长的时间来饲养外,还必须依循鸟的本性,渐次养成。

他们会让它常常处于半饥饿状态,早上不加食,饿到大约九点左右开始,用铁丝串虫或用竹棍夹虫,把笼衣打开一条缝,慢慢接近笼口,不吃就拿开,半小时后重复,期间有时喂点食,把食撒到地上就行,一直重复。缘于生存的本能,慢慢地它只能吃这些东西的,这样就可以使鸟习惯环境变换,起到稳定鸟性的作用。遛鸟时鸟笼可随着行走时两臂自然摆动,有规律性的自然摆动可以使鸟儿稳定,可增加鸟儿的平衡力、双脚肌力。遛鸟行走的时候,他们就会放下笼衣,避免鸟受突来之景物所惊吓,发野撞笼或仰顶。可谓研究的精致无比。

我依然好奇地问老张,怎样的鸟算是真正遛熟了呢?他晃动着脑袋不无得意地说,这么说吧,能让它叫,它就叫,让它跳,他就跳。说着,老张竟然打开了鸟笼的小门,把鸟放了出来。在我祈望鸟赶快趁机飞走时,只见老张一挥手,那只鸟跳跃着左右晃动了几下头,又钻进笼中了。顿时,我感觉我的心像被什么扎了一下。

亲情的年

冀中大平原上,大年初一的乡村该是最具年味的。

这年味便是时时处处自村庄溢出的那份浓浓的亲情。

听着房前屋后、天空中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我的思绪总会沿着鞭炮炸响散播的余音拉向遥远的从前,我在想象祖辈是怎样将这祥和之气日积月累凝聚起来沿传到今天的。并以此身怀感念。

年是什么?年就是两千多年起始的爆竹声声。祖先最早就从竹子的引燃炸响中受到启发,因竹子焚烧发出“噼噼叭叭”燃竹而爆的响声,故称爆竹。试想那时,各个村庄此起彼伏的爆竹声音就是每个人心底的私语,在一声爆响中发出最为沉实的语言,这样的语言迎合着才露的萌萌春意,在每人心里产生共鸣,消散沉郁之气,焕发期冀之光。

自古至今,诸多咏年的诗词佳句中,当属王安石的《元日》最为精彩。“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那一声竹子炸裂的脆响,就是迈出冬的门槛,踏向春的昂然脚步,焕发了人们一冬的期盼。这样的心情与一日近似一日的春光叠加得如此和谐。

年也是家家门前贴上的最为鲜红的对联,上边赫然用毛笔书着吉祥的字,而这种被称为联的字都由两行构成,形成了那种对称、工整与和谐,内容更是将对于生活的美好展望尽现出来。即使家庭再不富裕,也要请村上的识文断字者写上几幅。或者剪上几张窗花贴在门前,那份喜庆便在院中,房前、窗上处处地铺陈开了。

而这所有一切的汇合点,我以为当是体现着一个“亲”字的。最喜人的就是村口、街头的三三两两挨家挨户的拜年声、恭喜声了。乡亲的话语总是质朴简洁的,一声“新年好”就透出了足足的乡情。是的,在大平原上,自无须考证的哪个年月,就有一些拓荒者栖居在树林边,小河口,这样的不断聚集,就形成了最早的村落。于是,村子多唤作“张各庄”“李家口”“王疙瘩”,就这么直接,把最先到来的那姓氏就作了村名。至于村子的祖先是谁,没有人知晓。也由此,村子里,无论是哪家,都是论着亲戚的,表哥、表侄,二大伯,透着十足的亲情。年复一年,每到新春,从村口望去,即使日子再紧巴,也会换上件新衣。小孩子穿的可是最鲜艳的,红的、绿的、蓝的,穿在身上,构成了鲜明的对比。年在孩子们的脸上早早就洋溢着了。大人们呢,总会远远地看见就喊起来了,自是一片拜年的笑声,叫声,走进各个家庭。茶水、瓜子、糖果、香烟,尽情地享用。一路地转下来,早已把肚子装得鼓鼓的了。

大年初一回家拜年,在村上是最为重要的。在外工作的我,早些年交通不便时,也会骑着车子,带着老婆孩子,在年三十赶往百里外的家里。记得那年,风刮的好大,骑着车子,在呼啸的风中,早把声音淹没了。衣服外面透骨的凉,而由于艰难的前行,身上又冒着热气,让人如同感觉着一年四季。我几次想带领老婆及年幼的孩子回转,可是一想到父母的期盼和亲友的等待,就打消了那种念头了。风大时,车子就像定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们只好推着车子行走。就这样走走停停,夜半时分,总算到了家里。而父母早已掌灯坐在炕头等着呢。桌上摆着几个精心制作的小菜,弥散着香气。我们赶紧围上,吃着说着,感受着家庭的幸福。我们分明看到他们脸上露出的既有疼爱,又有喜悦的神情。

我还知道,在我们村子上有“一笑泯千仇”之说。一年里,生活在一个村子,哪有马勺不碰锅沿的。而这样的不愉快甚至记恨,往往都在拜年的搭话中消解了。这就是老辈子一代代的沿传,已深深印记在人们的骨子里。

诗人汪国真有句:“北方,雪挂美丽地结在树梢,在一阵阵寒风里,跳起了晶莹的舞蹈。大街上,叫卖的老大爷和老大娘,举着那一串串糖葫芦,红红的像温暖的火苗,点燃了过往孩子们快乐的欢笑。”写的真好,万物都有了灵性,因每个人的心情而动。从某种意义上说,年就是人们在喜悦的期盼中,沉浸其中不会消散的亲情。

童年的灯

想起来很是新奇的,在人生有了一些履历之后,每个人都会慢慢地学会了怀旧。而童年往事就会像影子一样时时缠绕着。那些笑声、打闹声、甚至饥寒时的苦楚都成了很是充实的印记。

正月十三那天,在古镇胜芳的街头,忽然看到那种纸糊的瓜形灯笼,我的心不禁为之一震——我已经多年没有见过这种幼时提过的灯笼了。

古镇胜芳离我的老家只有10公里的路程。猛然看到灯笼,竟一下子像孩子似的走向前去,和那位卖灯笼的大叔唠叨个不停。他也很是健谈,说自己做灯笼是世代相传,沿袭着这门手艺。没到年底,他就会忙碌起来,锯木条,买红纸、备秸秆,待一应俱全后,就在自家的院子里摊开,于是红的绿的摆了一院。不用多时,胜芳的大街上,就有了他们这样的手艺人制作的灯笼了。

我的童年是在乡村渡过的。村子的十五不像镇子里,可却是别有风味的。一到正月十五,天刚一擦黑儿,我们大点的孩子就会玩一种我们叫作“燎草林”。随着我们的孩子头跑进离院子不远的地里,只见他一声令下,我们就会跑向四面八方,去拔早已干枯的草,渠埂,地头,树挡子,到处都是。头头拥有无上的权威,他会指挥着我们,把分头拔来的草一堆堆地高高堆起。然后,他划着火柴,干草很快就哔哔啵啵地燃起来了。我们围着火堆转着叫着,嗷嗷的声音,为的让院子里的大人听到见到。一片的喧哗中透着那么单纯的而又幸福的快乐。接着,我们还会一个个跃上火堆,跳过去,这叫作“治百病”,我就喊着:“烤烤裆,不长疮;烤烤手,病早走……”这样的玩法都在孩子中,待大点了,不再玩这样的游戏了,表明我们已经长成大孩子了。

村上孩子打灯笼也是颇具特色的。灯笼多种多样,打什么灯笼是很有讲究的。我们那一带有一种说法:“一年鸭,二年瓜,三年小车拉。”是说孩子年龄的大小,每年十五打的灯是不一样的。这些灯笼,都是由姥姥家来给买的。家境再不好,三岁前也会省点钱给自己的外甥买个灯笼送去的。十五、十六两天,大人带着孩子就走出院子,走到房前的土路上,点燃灯笼里的蜡烛,顿时,夜幕下的灯笼就透过薄薄的塑料纸散发出朦胧的光明来,映在孩子的脸上,孩子露出灿烂的笑。不远处,也有三三两两的人影,在灯笼灿然的映照下,走着,笑着,闹着。立时,把个童年就会深深印在了记忆里的。孩子打的灯笼就有鸭子灯、西瓜灯,也有小车灯。小车灯需要拉着,木条做的框架,按上四个小木轮,在土路上摇摇摆摆的,也载满了孩子的欢乐。稍大点的,也有打着八戒灯的,两只大耳朵让孩子用手一拉一拉,就会发出哒哒的声响。

我们村上就有个做纸活的能手,我们叫他瘸狗爷,因为他小时候逗狗,被狗狠狠咬了一口,落下了点残疾,走起路来有点跛。瘸狗爷天生的乐观派,整天说说笑笑的,后来就把一个村子的狗婶迷住了,拟着爹娘的不情愿,就跟了他。瘸狗爷手巧,看着他的手短的像木棍样,可是拿起剪刀来,只三转两拧,就是一幅喜鹊登枝、龙凤朝阳、年年有余什么的,他就会贴在灯笼上,在灯光下,煞是好看。村上的习俗,像这样的做个鸭子灯、小车灯之类,是断然不会收费的。谁家想要了,只需走到瘸狗爷的院子里,喊上一声:“狗爷,俺要个瓜灯,有吗?”狗爷就会大大咧咧地应着:“来了,兔崽子,刚做好,给你留着呢。”于是就引起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在这笑声中,就把东西要妥了。

时光荏苒,这样的情景都在记忆中了。好在,我的童年是在古朴的乡村度过的,因而,现在想来,一切是那么的遥远而又似近在眼前。

故园邂逅牡丹

什么叫期许?就是久久地数念后冥冥中的那种约定。是寻它千百度的让人满怀憧憬的游历过程。

什么叫幸会?就是当渴望的心情渐渐变得平和时,意外呈现给你的那份惊喜际遇。是蓦然回首时的安然慰藉。

认识牡丹就经过了这样的历程,当我把视线瞄准远方时,多年之后竟在家乡与它相遇了。当几多寻觅而不得,直到有一天不期得遇时,该是怎样的喜悦?

牡丹从大唐走来后就越发有着令人迷离的足迹。据说,武则天称帝后,为昭彰功绩,威震天地,下令百花于寒冬季节为其开放同贺。众花皆畏惧武皇之权势,届时应景齐开。惟独牡丹不入俗流,傲骨迎风,素面朝天,不肯献媚,被武则天贬至洛阳。牡丹一直是我心中的神圣符号,自小至大,这个词语已具象为一个意念,逐渐播撒美好的种子,往耳朵里填充着,往视线里迷离着,往心中浸染着。听的多了,就升华为一种情结。听唱词、吟诗歌,心中贮存的自是那份美好。因为身处北方平原的缘故,零距离与它接触的期盼就总是停留在意念里。所接触的信息,都是从绘画上感受着墨客的心意泼洒,是儿时盖在身上的被面的美术展现,那是极尽色彩的绚烂的,填充人的视线。慢慢地,牡丹就成了一个典雅高贵的概念,引领着我。

待出去的机会多了,也就有了一睹牡丹芳姿的念头。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一次次擦肩而过时,期遇的念头与实际也在逐渐拉长了距离。最为接近的一次是三年前去洛阳。那是“五一”长假,几个同事约好了去洛阳。到了住地宾馆,在墙根的花盆里有几棵已经枯萎的花枝,我怀揣好奇便去询问,才知,这就是牡丹了。这是我第一次接触真实的牡丹。他们不无遗憾地说,你们看牡丹来晚了,已经开过了,它的花期很短的。我将身贴近一盆花,十分惋惜地摇摇头,用手轻轻触摸了下,也算是和它有了结识。至于它花盛时究竟是什么样子,看着那干瘪的花瓣,纵是极力地想象,仍然一脑袋的茫然。心中默念着,也是自我安慰着:留下这个悬念吧,留下一份绵长的回味。这次算是看到了牡丹开放的一个并未远去的背影。

眼前竟是牡丹花了,真真切切的。一天家乡一位朋友邀约去他承包的树林游玩时,竟然在林间看到了一片牡丹。一直感觉,牡丹与我拉开的距离不仅仅是路途的,也是空间上的。感觉它始终迷离在遥远的地方。没想到这样的相遇是在我自小生活的那片土壤上。我以往漫长的等待立时被惊讶、喜悦冲淡了。

这片土地早就被我熟悉。小时候每到秋天,开洼时,一块土地收割后我就会随母亲到地里捡拾洒落的豆子。秋阳的余威毒毒地洒下,晒在我的脸上身上,灼得我皮肤生疼。地里总是荒凉地长着稀疏的乱草,而大地里那漫长的寂静枯燥让我感觉茫然。后来,那次高考后等待结果的我正是一片茫然时,我随着大人去这个林子锄地。每天一元二角钱的收入。当时,高中毕业上大学的希望被誉为“拥挤的独木桥”。我也基本预示着以后要在这片土地上劳作生活了。于是,还没有发育强壮的我,总是憋着一股劲,咬牙忍着一锄一锄地坚持往前干,也好锻炼成一个整劳力。我常常抬起头来看看前面的垄当,感觉好远的距离。在那里,我勉强干了六天,挣了七块二毛钱,这可是我人生第一次用双手创造的价值。我感觉身体累得吃不消了。可以说,这里,留下的是我的落寞的记忆。就是这样的贫瘠落寞的土地上,没想到多年以后竟展现出一片花园,而且是娇贵的牡丹来。我无暇多想了,久久伫立那里,眼里有些模糊了。这一片绿色里,层层开出的牡丹妖娆着,叶子青青地点缀着,它们并不占据花的芳姿,一任花儿大朵大朵地铺开,粉的白的红的,一律花那样繁复,层层叠叠,显出那份深厚,像迎着春光瞬间炸开似的,花瓣膨胀着,表露礼赞。都说花开是有声音的,我是多年前从这块土地上走出的汉子,站在每一朵花面前,我分明都能从那次第绽放的花瓣间,从那送入鼻孔的缕缕清香里倾听到了这里独具魅力的语言。这是我熟悉的土地上开放的吗?此时,我感觉脚下的泥土更加厚实了,它湿漉漉的,含着水,含着光,也含着祖辈多年的汗水泪水。在今天它却含着丰盈。我走到一个锄地的汉子身边,拿过锄头,像当年那样把持着耘土锄草。汉子大约和我年龄相仿。我知道,如果我当年没有离开这片土地,我会像他一样地埋首躬耕的。他好奇地看着我,说,还好,有个架势啊。他一脸被阳光镀染的古铜色,憨憨地笑着。我赶紧拉过他,让同行给我们拍了张照片。此中真意,汉子不知,我知。

感念这样的际遇,意念中的国色天香,若干年后竟突然地移植到我的故园来。这从天而降的喜悦,我一次次深情凝视着他们,越发感觉它们的娇美了。牡丹富贵而不娇贵,在我就像经历一场君临,从洛阳,或者菏泽而来的降临,径直踏在了身边这片土地。让我永远保持回望的姿势,沐浴它的恩泽。

树丛里的一只鸟

这一天的早晨与往常没有什么两样,经常在这个公园遛弯的我,照例走进那片蓊蓊郁郁的树林。当时我正在做着深呼吸,我感觉风已被这浓浓的绿色浸染。此时,这小生灵出现了。

这个公园,树林是它的一个亮点,据说树种有100多种,高高低低,浅黄淡绿,在清风拂动里把缕缕馨香送进鼻孔,送进肺腑。一年四季,每种树都有自己闪亮登场的佳期,或因果之艳,或因花之香,或因叶之娇。尤其是春夏时节,在这北方,更是各种树争相亮相,尽显妩媚娇娆的机会。

许是小时候的记忆使然,每每走进林间,我都保持着一种仰望的姿势,这习惯是缘于儿时的鸟。那时有林必有鸟的,固而仰望和倾听便成了我小时记忆里最美妙的事情。鸟依树而脆鸣,树依鸟而雅致。然而,来到城里后,尽管植下些树,但这种吵杂中是很难见鸟的踪影的。我看到的树林都如残缺的老影片样,总处于无声世界。

我们相遇时是在一个风清气爽的早晨。那天树林里幽静得很。这是我经常来到的一隅,在这公园里,惯看了晨练者的脚步,难得还能有这么一小块僻静的空间,因而我自然感觉在这片区域很是奢侈地为我独享。所以,它最初的出现使我措手不及。以至于我的脑海里不停地揣测,究竟是我侵占了它的领地,还是它侵占我的空间。

应该说,这是一只我从未见过的小生灵。在我的记忆里,它既不是那些遛鸟的老人笼中的画眉、八哥、嘹哥,也不是那总会聒噪的乌鸦、喜鹊之类。它是那样优雅,尖尖的喙,羽毛暗绿,透着一层油光,眼睛轻盈地眨动着,它在不停地探出脖颈注视我,似乎要向我接近,又保持着一段距离。我们就这样的似远非远,似近非近。我几次试图靠近它,努力做出友好的姿态,可它并不领情,在一个它所认为的没有危险的距离跳跃着。

它自哪里而来,又要到那里去?我一直在做着这样的思考。这只鸟偶尔发出几滴婉转的鸣叫,很清幽的。我目送着它,希望它寻找一片更为幽静的林子。可问题是它能栖居哪里,哪里是它自由自在的家?它长出的翅羽所能做到的就是不断地躲避,躲避人类的目光所及之处。

熟料,在我如此轻易地把它忽略的时候,而后的一些天里,我一直见到它,依然是独往独来的样子。此时好像与我很熟识,我们互相接纳了对方,我相信我们都能读懂彼此的语言。它的家在哪里,是要来这里栖居,还是它正在逃离?此时,我很坚定地希望它只是一个顽皮的独自外出玩耍的孩子,如果那样,它就能回到它的家。

终于有一天,我没有再见到它,看到的那里是空荡荡的。以至我保持了好长时间的沉默,我静静地站在那里,保持以前那种仰望。

一只出现在树林里的鸟,仅有一只,在我,成了一个极大的命题。时至今日,依然困惑着我,如一个谜团久久未能解开。

我在生产队的一次敲钟经历

我才读初中时,还没有恢复高考的。那时的我身体显得很单薄,瘦弱的样子至今我还能想起,穿着任何一件褂子都感觉宽松得很。尽管我的学习还不错,可对我来说要面对的就是读上几年书后“能认得自己”时就要从学校回到生产队里务农的,这就是摆在我眼前早已确定的出路,一如我的祖先,别无选择。自然,年幼的我还是贪玩没有过多想法的年纪,也没有更多的想法的。

许是母亲怕我以后在生产队做活时吃不消,一个农民不会干农活,那样自然会让人笑话的,所以我很小时就利用上学的假期已经在队上挣几个工分了。按照当时的规定,一个整劳力一天的工分是10分,而幼小的我一天只能挣到4、5分,也就是说我干两天才能顶大人一天的劳动。我所要做的就是多出些劳力,既熟悉下各种活计,也能挣几个工分,补贴家用。就希望把自己的活计锻炼好,长大以后像大人那样能干诸如挑水栽山芋秧、出猪圈、拔麦这样的重活,能挣到十分。

虽然身体单薄,可我却是不愿服输的人。每天放学回家,我都要和长我一岁的本家哥哥一起挎上背筐去地里拔草。那位大我一岁的大山哥哥要高出我半个头,发育得特别健壮,高高的,黑黑的,嘴巴上边已经长出浅浅的胡须,而我的嘴巴上却依然一片静悄悄。每次我看他时,他总是拍拍我的肩膀,露着发黄的牙齿说,嘿,生瓜蛋子,确实小啊。我就没有话说,心里憋屈的不行,恨不得一下就超过他,给他个好瞧。

下地拔草时我却是不让他的,我会瞄着他的身影,双手忙活个不停。到天黑下来时,我们就能一起装上满满一筐回家了。

真正考验我的机会终于来了。那是一个暑假里,我和大山哥一起商量好拔草交给生产队挣工分。我自感已经练的手很快了,就暗暗憋着劲要超过大山哥。在地里,我感觉那天手头特别有劲,一点也不觉得累,一把把的草在手中抖动着,鸡爪草发出丝丝的声响,谷妞草晃着茸茸的穗子,那天我们的话也比平时要少,因为我心里已经和大山哥较上了劲。我想,大山哥心里自然比我劲头不小,因为如果我超过他去,他就肯定会感到面子有些难堪的。眼看太阳快落下去,估摸队上的出纳快要收工了,我们赶紧装筐。

回去的路上我感觉这筐草好沉啊,比平时要沉许多的,不由心中窃喜,心想今天一定要我大山哥的好瞧了,看着在前边背筐带路的他,我已经有了几分得意。过秤时,大山哥先放地秤上,一量58斤。我就偷偷扫视了一下大山哥,想,哥哥,今天我可要出口气了。然后,我把一筐草重重放在秤上。“58斤——”出纳的嘴里喊出一声。我怕他弄错,赶紧贴近秤前,咳,费了我好大的劲,我们只打了一个平手。当然,就是这样,我似乎也找到了些超越感觉大山哥的满足。

很长时间后,我才知道那次其实是大山哥早就看出了我的心思,为鼓励我,在拔草时故意放慢手活,让着我的。

后来我村的三个生产队进行合并,整个村子也就成为一个生产大队。父亲在重组之后在大队当上了出纳员。记得他每天要做的事是除了负责现金收支外,还要管理大队的仓库。另外过一段时间他还要轮流负责敲钟。我村以前所敲的钟是一个旧轮胎里的铁圈改成的,悬挂在大队部门口。后来,总有人嫌这破家什太寒酸,大队支书就下决心去县里买了一口铁铸的大钟,立上棵高高的新砍的杨树杆,将钟挂起来,那钟声再敲打时便越发响亮了。每天有一个大队值班人员去甩动绳索“当当”地敲打,一会工夫,才用过饭的村民就三三两两,打着饱嗝,伸着懒腰从各个街口聚集到大队部的门口了。接着是哪个犯嘎的男人挑头,逗引几个嘴不饶人的妇女的。“大兰子,今晚睡好了吗……”接下来就是那个叫大兰子的女人一通不留情面的数落,引起大家一片前仰后合的大笑。

一个冬天的中午,天气格外寒冷,北风呼啸着,外面卷起的烟尘能迷乱人的眼睛。是我父亲值班负责敲钟,我正在大队部玩,赶上家里的母猪产崽,他正焦急的时候,忽然就将眼神转到了我的身上,说,你就在这里呆着,两点整的时候,去敲几下钟就可以了。此时的我在听到这样的交代后,似乎感觉一种使命,很是欣喜,便连声地应答着,没问题,您放心去吧。

父亲走后,我才感到平时热闹的大队部现在却异常冷清,整个院子就我一个人。我也没有心思在院里溜达观望,想起自己还有个重要的敲钟任务等待完成呢。我感觉这是父亲十几年来托付给我的最大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好的。此时的屋子里静极了,只有那块上弦的闹表嘀嘀哒哒地扣着人的心跳节拍转动着。两点——两点——我在心里一再提醒自己。时间在以秒来计算时似乎才感觉到漫长。后来,干脆我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几乎看不见走动的分针,一分分地熬度着。时间终于在我的焦灼等待中到来,我终于看到分针一秒不差地合在了表盘“12”的位置上。

于是,我连忙跑进院子里,直奔那口大钟,抄起绳子用劲抖动起来,大钟发出“哐哐”的声响。我站在那里,像一位部队发号的排长那样,感觉到一种发出口令后被一群士兵齐声应答的威风。想到由我敲打的钟声一会工夫村民就会集合起来的情景,我便格外激动起来。

这时,我的大山哥跑进屋里。自小一起长大的大山哥一直是我的竞争对手,我早就憋股劲从哪里去超越他,给他个下马威的。看见他的到来,我赶紧炫耀地说,我敲的钟,怎么样,很响吧,连你都听到了。他忙问,今天有什么特殊情况吗,要早一个钟点集合?没有啊,我怕他逗引我,加以防备地回答。大山哥自然知道,我一直不服他,处处就想和他较劲的。“可现在才一点呢,我的兄弟。”他一字一顿地说,语气那样沉,话语那样慢,不容别人置疑。我连忙走到闹表前,眼睛盯着时针分针,啊——我立时怔住了,木木地站在那里,半天一动没动,就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此时确实才一点钟,我只顾看分针了,连时针都没看见呢。满腹的懊悔充溢在脸上。我不知道父亲知道了该怎样重重地责备我,却能感到一会村民来上工时会成为一个话题,一人一嘴地数落个没完,种种后怕让我小小的年纪产生的更多的是无奈。

这时大山哥说,沉着些,别着急,遇事要想办法。对了,咱们在喇叭里喊下,更正下就没事了。说着,他摸索着打开了喇叭开关,用手一敲,还真有回音。接着他就喊了起来:社员同志们注意,刚才由于闹表故障,敲错了钟。上工时间还是两点……此时,大山哥的声音早已被呼啸的大风在空中卷走,只留下一丝隐隐的声音。

看我还是一脸茫然,大山哥就劝慰说,没事了,放心吧。我不解地问:为什么?大山哥平静地说,你看这风,有六七级,什么声音也传不出去的。此时,我站到院子里,感觉人快要被吹倒了,心稍稍轻松了些。于是,我们就等待着上工村民的反映。

谁知道,那天没有一个人提起,因为没有一个听见。我在庆幸之余,便格外佩服大山哥遇事的沉着应对,还是他关键时有主意不慌乱,更感激他关键时候忙我解除窘境。以后,每遇到什么事时,他的那句“沉着些,别着急,遇事要想办法”这些年来一直在我耳边萦绕,给我启发。

亲情花生

我决计不能再和家里要花生了。

屈指算来,似乎转眼之间,我跻身城里谋生已有20多个年头了。也就是说,在自己的人生履历中,我在城里生活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乡村时光。在城里,我学会了吃很多以前没有吃过的食物,而乡下养成的饮食习惯也改变了不少。比如玉米面,比如以前常吃到的白薯,现在也很少再吃了;即使吃,也不再是每餐的必备,只是偶尔调节下口味。惟有一样没有改变的,就是自小到现在,一直喜欢吃花生米。在我家的柜子里或是阳台上,总要有几袋花生的。这些,有我买的,也有乡下生活的父母拖人捎来的。花生米可以独自成碟,也可以煮、炸、泡,成为很多菜里不可或缺的点缀物。而我更喜欢生吃,最好是带皮的花生,每日都要抓上一把,攥在手里几颗,边剥边吃,那麻麻的果壳在手的触摸里就叫人感觉到那份浓浓的乡情了。

那时,这小东西可是稀罕物,由于收成少,加之能榨油,一年里,吃到嘴里的就没有多少了。我记得吃得最尽兴的就是生产队收花生时。每到上学的节假日,十多岁还是个孩子的我就会去生产队长那里领上点活,挣工分了。我自然不能像大人那样手举沉重的三齿刨花生,我的角色是装车,把一垄垄才从地里刨出的花生码到车上。虽然收成不大,地里的花生还是尽可吃的,反正肚子是自各的,不怕撑破就尽管吃。这时地里的花生在潮湿松软的沙土里才刨出,水气很大,吃起来,那才叫香呢,是那种带有泥土气息的芳香。咬上几个,便感觉馨香满口了,齿颊间的余香久久不会散去。我常常不觉中吃得肚腹涨起来,这时大人们会打趣地说:小心啊,肚子是自己的,吃破了,再吃可就不香了。只可惜,在那物质贫乏的年月,一年里,这样的日子并不多。后来,我读到一本书,上面说幼年的饮食习惯可是在胃口里留下记忆的,也就是说成年以后人的胃口具有了某种依赖性。表达这个观点的是位医学专家,我记住了这样的话,始终确信不疑。

我的家乡土地属沙性,最适合种花生、白薯这些作物。春天里是缺少雨水的,地里就像待哺的孩子,总是饥渴地等着喂食。在我幼小的记忆里,一到春天,我的父老乡亲就开始在地里劳作了。那时,也没有机井,他们就会从用砖盘的土井里一桶一桶将水提上来,其他人会排着队,把两只桶用扁担挑起重重地压到肩上。他们就这样整日不停地把水一点点浇到早已犁好的田埂上。接下来他们再把白薯秧或是选出花生米种进地里。不多日,我的村子周围就都是这些植物了。白薯倒好伺候些,就是这花生,挺娇贵的样子,旱也不是,涝也不可,荒了要及时锄草,还要培土间苗什么的,真比花儿还难摆弄。我自小就经常在放学的路上看到地里父亲弯腰的身影,心想长大后一定自己多干些,不能再让父亲劳累了。

然而,命运毕竟给了我机会,在我不成想时,还能通过考学改变自己的命运。于是,我经过了一翻搏击,由一个学生娃摇身变成了城里人。而后的多年里,我在饮食上,对于花生的喜爱没有改变。知子莫如父。父亲自然对我的饮食习惯了如指掌,就在一年里,在我回家时,来城里时,或利用别人帮忙,他总要给我梢来大兜大兜的早已剥好的显得干干净净的粒大粉红的花生米。几次,他用那低缓的话语是说,以前孩子在乡下时在地里爬滚,没少吃苦,时下日子好多了,家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土里刨食的吃食总要让孩子吃个够的。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一天就知道泡地的,那一字一句的话便始终清晰地印在我的记忆里。

后来,我决计不能再和家里要花生了。因为每次我看到父亲装得满满的袋子,都是他一个个剥好的,又精心挑出的饱满的花生米,这让我实在不忍心吃下去的。要知道,剥一袋花生米,要花费他好几个晚上的时光。我似乎听到那“咔咔”作响地用手指捏住,不停地将一粒粒鼓鼓的红艳的子粒取出的脆亮响声。在我,那是一粒粒的艺术杰作啊,怎么能让我据为己有呢。要知道,父母汗珠子砸脚面,种那一两亩地,可是指靠它来换取一年的花销的。

于是,我打算宁可去市场上花钱买些吃。可父亲依旧要拖人来送。没办法,后来,我便几次违心地告诉父亲说,不要给我带花生米了,总吃,这土里刨的食儿,城里不稀罕的,都叫人吃够了。我说出此话又有些懊悔,怕伤了他的一片苦心,可是我没有别的理由啊。我这虚假表露的潜台词是,让他们去集市上卖个钱吧。

其实,我想这多少有些虚情的,要知道,无论是谁,花生都是要用手剥出来的,都是靠辛苦得来的。妻子见我始终解不开这个扣,就说,咱们多给爸些钱,不就可以弥补了吗。可我依然解不开这个疙瘩,我宁愿相信花生米就是普通的商品,宁愿去集市上买,也不忍心掏钱去买父亲亲手剥的花生米啊。要知道,父亲的劳作在我可是无价的,又怎么能由我去用价格来衡量啊。

我知道这是个自欺欺人的念头,想明白了,却也改不了。

塞克眼里的无限春光

每次听到《二月里来》这支歌,都会被它婉转悠扬的旋律所倾倒。这是一支容易让人贴近、让人珍存记忆的歌曲。它朴素而又抒情,如叙家常样道来,让人心里透着舒坦。哼唱这首曲子、吟味那无华的歌词时,我的头脑里就会被想象占满。我想到一个衣着朴素的陕北汉子,站在高高的堤岸,背后是舒缓流淌的延河水,前方是广袤的田野,田间三三两两的农民头戴白羊肚毛巾,正在俯首劳作,播种一年的希望。这是一幅古朴的田园画景,这个汉子被这样的景色感动着,此时他耳边被前方日寇袭扰的铁蹄声占满,胸中涌动着正义和抗争的力量,看着正在萌动的绿意田野,他以乐观的精神,满怀必胜的信心,借助那绿色迷醉的情景,于是一首动听的歌词从胸间孕育,“二月里来好风光,家家户户种田忙……”我会想到他的歌词是血液里涌动的,因而洗尽铅华没有了矫饰。

说来有些惭愧,这支歌唱了多少年后,我才知道歌的词作者塞克原本出生在我生活的这个小城南面仅三公里的一个村子,在那里,他度过了难忘的童年和少年时期。而感觉中那位充满激情的陕北汉子,就是塞克,他却是十足的冀中大平原走出的热血男儿。

塞克姓陈,识文断字的父亲给他起名陈秉钧。这是个只有四百多口人的小村子,站在街头,在村东头说句话,西头也能听见。这是一片低洼地带,尽管近年少雨,也能依稀感觉出往日水乡的那份胜景。左边是乾隆帝三次亲临游历的浩瀚东淀,往西几十里就是波光旖旎的白洋淀。想当年每到雨季,这里大河小沟交织纵横,波光粼粼,有云朵映入水面,地里青色一片,很是宜人。村南不远就是新河与大清河两条河流,迢遥东去。少年的塞克经常一个人来到河边,手里常常拿着本书,看天尽头逐渐变小的帆影,听渔民吼起的浑朴歌谣,十几岁的他心中充满的希望已被激情燃烧。

陈秉钧自小受到了很好的文化教育,父亲非常重视他的学业,给他选了最好的私塾先生。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出色,颇得老师夸赞,就这样念书到高小毕业,这样的学历在当时的农村足以令人羡慕,可以被人们称为小先生的。

世代种田的庄户人,没有想到这个叫陈秉钧的后生会成为著名词作家,他所创作的歌曲影响了几代人。也有年长些的老人此后多年听了由他的词谱曲传唱的歌曲,不由捋着胡须频频点头,眼里浸满泪水说,歌词写的多像我们这里的生活呢,真有当年那个倔强而又开朗的娃子的影子,我们村里的娃子出息了。

时光穿梭,陈秉钧长到16岁,由于接触外面的信息很多,他已经由一个讷言的学童变成一个满怀憧憬,画描美好蓝图的热血男儿,骨子里灌注了几许大平原的博大与厚重。他想象着自己要做一个有志儿男,成就一番事业。直到有一天,望子成龙的父亲自主为他说定一门亲事时,来完成儿子成家立业的心愿时,陈秉钧却感觉将要过早被家庭束缚,促使他决然离开家乡,做一次人生的寻觅求索。父亲自作主张为他说定的是城东王铁脸村的一个女孩,没有文化。当父亲满怀欣喜地告诉他时,这对倔强的父子竟激起了轩然大波,竟至不可收拾。小陈秉钧坚决不同意这门没经自己认可的婚事,而父亲早已和媒人达成了约定,没想到自己早已应许的事将受到公然诋毁,是绝不能容忍的。就这样父子二人竟至形成多日僵持。有一天,陈秉钧悄然离开了这片熟悉的土地,在这个村庄消失了。尽管他走得悄无声息,我相信他一定恋恋不舍地望着家乡那片土地,嗅着田野散发的青稞气息而后毅然离开的。这样的离开颇有几分悲壮感伤,也让陈秉钧走上了革命之路,他把自己的名字取“塞尔什维克”的“塞克”二字,从此,塞克由诗人到抗战救亡词作家,他留下的篇篇作品,感召了代代热血志士。

1922年,陈秉钧几经辗转来到东北的哈尔滨,追寻在这里一家报社工作的一位同乡,两年后任《晨光报》副刊主编。在这里逐渐开阔了眼界,见到了更为广大的外面世界,也由于他有着很好的文化底子,他的积蓄的才能很快得以展现。此后,他又南到上海,参加田汉领导的“南国社”,所演话剧《南归》使他声名大振。抗战时期,他又来到了延安,在这里写了许多抗战救亡歌词,与曲作家冼星海成为珠联璧合的合作伙伴。歌词《流民三千万》、《救国军歌》、《心头恨》、《二月里来》在这里孕育,激励着人们发出共同的怒吼,义无返顾地奔向前方抗日杀敌。

也是在这个早春二月里,我特意踏访这个叫做后卜庄的小村,就为寻觅些许塞克往年生活的踪迹。二月里的冀中大平原显得有些空旷,阳光逐渐有了洋洋暖意,微风在丝丝寒意中已夹揉了几分温和,拂到人的脸上很是柔软;远远看去田野里已经萌动出一些绿意,正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时节,树木的枝头开始闪出蕴足生机的青色,枝杈间嫩嫩的胚芽已经羞涩地鼓了起来,而柳条显出淡黄来,那样轻那样柔,叫人赞叹天公的手笔奇妙。走不多时,一片低洼地处,就是词作家塞克出生的村庄了。

令人遗憾的是,诗人塞克自打离开这片土地,在那硝烟弥漫的年代,他再也没有回到过自己的家乡。是他解不开与父亲的积怨?显然不是。他早已把自己的生命融入到火热的斗争生活中去了。而后,由于条件所限,也由于自己身体健康原因,他的回乡之路竟那么漫长。而他的思念却与日俱增。有一年,他特意委托自己的女婿回乡寻亲,表达自己的那份思乡之情。自然,家乡的亲人也多年里惦念着他。那次,是文革后的一年,一位亲戚去北京看他,当他听说自己的父母和唯一的妹妹也因病疾已离开了人世时,他的眼里不禁涌出了浑浊的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晶莹泪珠里蓄积的是一位多年在外漂泊的儿男对家乡、对亲人深沉的爱。

硝烟俱已散去,往事渐成追忆。我听从一位村民的指引,来到诗人当年的房子原址处,此时这里已经被一所所新房掩盖。我久久站在那里,我似乎依然从地脉中听到了某种声音,那是一首首诗人塞克用心血浇铸的歌词沉积的旋律,它们诞生在延河边,却孕育在冀中平原的土地上,孕育在大清河的波光中,孕育在家乡那片春意盎然的绚丽景色里,竟有着那样的共鸣,唤起代代人的感奋。

三岔口的农业

这里原本是多年瓦砾四散、尘沙漫起的边关之地。若干年硝烟散尽后,人们扒开杂草,便在义无反顾中,坚守着古朴持久的农业,在期望和耕种里,终于收获了今天的满目青翠、瓜果累累。

在冀中平原上,这里紧连的三个村子总称三岔口,它由南、中、北岔口三个村子连成。三岔口不是京戏里的那个三岔口,那个三岔口是宋朝京城开封去远地沙门岛途中的一个地方。三岔口又似京剧里的那个三岔口,一样的偏远边关,一样的荒芜落寞,这两个名字都与宋朝有关,历史上六郎延昭及上将焦赞长期镇守的三关之地就是这带地区。宋辽地下古战道,关隘留下的累累砖石,杨六郎、焦赞等演兵的许多传说,让这里的人们确信那出戏就是借用了这个地名。这片土地,由于数十年的对峙与战火,方圆百里不见人烟,是一片荒草萋萋、野兔出没的地带。以至多少年后,这里依然显现着那份荒凉,只有草木杂乱地生长着。而后,又是土地沙化,大风天里,成为一个黄沙肆虐、连天接地的风道口。以食为天的农人对农业竟成了多年的期待。

此时站在村头,一阵清爽的风吹过,虽然是夏日,也爽得人通体舒坦。空气经过庄稼叶子的过滤,丝丝缕缕,吹进鼻孔,透着那份特有的馨香,散发出充满生机的气味。四处望去,玉米、花生、棉花高高低低,起伏连绵,青翠一片。巧手的人们,通过仪器对不同地块的土质进行检验,能够准确判断出更适合种植哪类作物。他们更喜欢种植蔬菜,地膜,冷棚等设施,把地力充分利用起来。一年里,只要开冻,地上就没有闲时,就像巧裁缝精心算计着,把四季裁剪出不同的色彩,在大地上织出锦绣彩衣。

见到村民老刘时,他正在田间自家的蔬菜大棚中,手里不住地鼓捣着那些心爱的黄瓜。此时棚里的黄瓜才上市,整整一棚鲜嫩的瓜架,底下已经结满大大小小的瓜。大的顶花带刺,顶端开着灿黄的花,透着明亮。他脚下穿着双褪了色的拖鞋,一条蓝短裤也有些发黄,脸上透着被阳光晒红的颜色,全然没有那种乡镇干部的模样。见我们到来,他转头向不远处的一块西瓜地里的汉子喊着:给抱两个瓜来。话语里透着那股乡下人的质朴爽快。

老刘原本在镇机关上班,干了二十多年农技站。后来乡里随着大中专生进入的增多,转不了正的他只得回到了岔口村,正好那里有几亩自家耕地等他摆弄。如今的农民已不像过去那样,按照节气,在露地上种上庄稼籽种,然后就得靠天吃饭了。现在,他们一年都会忙碌呢,很稀罕的土地根本就没有闲的时候,大棚建好后,就是整天在里面侍弄那些苗苗,掐尖疏果施肥,总有事干。而那些庄稼可真争气,可劲地生长啊结果啊。老刘种了两棚黄瓜,三天两早地摘个没完。一年中收获的就是脆响的钱票子,那兴奋劲还有的说吗?他憨厚地笑着说,我这两个棚,按亩数你猜猜,会收多少?他卖起了关子,我们实在脑子里没有什么概念就好奇地等他作答。每亩能落六万元,乖乖,给个公务员也不干吧?他说。

村干部老田介绍,俺们农民世世代代可不容易,守着地,却总是落不了个温饱。有啥法啊,地瘠薄,沙化得很,种上种子,长出的都是柔细的秧苗,能有好收成吗?后来,各地都一股风在土地上招工业项目,俺们也想着把地招出去,可俺们又一想,难道这种地真就出不了个名堂了吗?俺们庄户人,世代摆弄土地,干别的可不在行,再说弄个不咋地的项目,这地可就糟蹋了,农民生存的环境可就破坏了。我们就出去几次,到山东一带,真是大开眼界,回来就摆弄起来。

一传十,十传百,这里家家都侍弄着大棚,暖棚、冷棚连村成片,此起彼伏,成为这一带独有的风景。

在村北头,有300亩地被承包,这位客户老王在北京有着很大的企业,致富后做了很多公益事业。出身农村的他,对于土地一往情深。出于对绿色农业的向往,他毅然放下企业让孩子经营,自己跑到这里,白手起家干了起来。我们看到的老王晒得脸庞红里透黑,指挥着一些雇来的村子里的民工带劲地忙活着,俨然一个农民。这是一片瘠薄的土地,被河水冲刷,积起厚厚的沙化土壤。地力不足,需要多施有机肥料。地上,不时能看到一些瓦砾,那一定是遥远边关的遗留,上千年来,述说着那段不寻常的往事和遥远的硝烟。他指着一块菜地说:看,被虫子吃了一些,可这东西保险不用药的,吃着放心呢,正打算用网子逮虫子。他笑着。远处,几只喜鹊在田埂上觅食,偶尔发出几声悠然的鸣叫,越发显出大地的空旷。这些在城里只有楼顶上树尖上见到的小家伙,原来这里才是它们栖居的家园。与农业共存同处中,虽说它们也啄些果实吃,可如果没有它们,我们的家园将会更加孤寂。它们与农人厮守中,保持着对家园的守望。

这片经历过战火沧桑的土地,一头连接着遥远边关的呐喊,一头连着显现繁盛的农业。土地是不朽的。往年对峙中,它承载荒凉苦难;和平时,一经农人用汗水浇灌,它便又焕发出生机。这就是土地的博大情怀。

胜芳吃蟹

离胜芳镇很近,那里水乡特色美味着实不少,松花蛋、藕粉、鱼虾蟹,让人数不过来,闲暇时就多了些前去游玩的理由。

而河蟹总要吃上几只的,一边吃,一边还会随声附和:胜芳河蟹啊——这附和原本是京、津市场多年前的人们熟知的一句吆喝声,直白而鲜明,也无疑表明胜芳河蟹是个吸引人眼球的品牌。

前不久,我在胜芳遇上了在那里的捕捞队做过会计的王之正老人,他指着餐桌上那个头很小的蟹笑笑说:此蟹非彼蟹啊。

胜芳地处与白洋淀齐名的东淀边。与白洋淀不同的是,东淀早年就膨胀起胜芳这样以商贾云集、建筑风格独到、经济繁华而声名远播的水乡名镇。以前,这里东、南、西三面环水,明朝定都北京后,这里成了京畿之地,加之朝廷从江浙、湖广等地移民,南方人自然垂青这片水乡泽国,很快地,这里人口迅速聚集,到清乾隆年间已有两万人。人们捕鱼撒网,种稻收藕,“满塘艳荷香且盛,沿堤杨柳翠似屏”,一片水乡胜景,亚赛北国江南。

胜芳河蟹因螯上长有细蜜绒毛,当地人俗称“毛脚”,学名“中华绒螯蟹”。这里由于距入海口的距离适当,水质良好,当时的生态环境非常适合河蟹生长,于是胜芳声明远扬。它个头硕大,大的有六、七两重,壳质较软,做熟后味道鲜美,成为人们争相品尝的佳肴。上世纪上半叶,它与阳澄湖的清水蟹和崇明的老毛蟹并列淡水蟹三大家族。很快,胜芳蟹成了京津市场上的抢手货,商贩们可劲地吆喝着:买啊,胜芳河蟹啊——人们也以吃上它作为炫耀的谈资。有钱的人家会摆上几道小菜,呼上三朋五友,美美地喝上几两白酒,而压阵的自然是胜芳河蟹。兜里不富裕又讲究点吃喝的,也能一个螃蟹腿就上二两酒吃个酣畅。

我一直以为河蟹就是产在稻田或坑塘里,后来知道这看法很不全面,胜芳螃蟹如此美味是得到了大自然的恩惠。东淀地肥水清,向东可下直至海滨,这里螃蟹的习性是在淡水里交配,在咸水里产仔。东淀就为她们生活的理想天地,能喝上咸淡适中的水,而后上游东淀边生长。当地人有“七上八下”之说,意为河蟹七月上市、八月下市。这时的蟹吃饱喝足,肉肥黄多味美。镇上的人会用当地特有的语调唱歌般数念:高粱晒红米,螃蟹顶盖肥……

与那两大河蟹具有相同特点,距入海口约200里地,这是这种河蟹理想的生活场地。生下的小蟹大如棋子,为得省力,竞相回游时,就成群结队,贴附船底搭载,还省下了船票。据当时的船工回忆,那时中亭河、大清河往天津的海河上每天船只如梭,如果打捞,总有许多的收获。当时天津一家饭馆特地推出了一道炒金钱仔蟹,竟成为招牌菜。

对于吃蟹,老胜芳人讲究可是不少。文人雅士会一手持酒杯,一手持蟹螯仰望窗外蓝天吟上几句古诗。而一般胜芳人吃螃蟹会慢条斯理、有滋有味地在交谈中品出一种意境来。吃螃蟹讲究新鲜,挑拣螃蟹可大有学问。螃蟹壳光亮且泛青灰色,腹部雪白,脐部饱满,蟹腿手捏有硬度,掂着分量重,圆脐透出膏色者为佳。摊位上那种剥好的、顶着鲜黄的蟹黄,干净的蟹块,看着似乎漂亮,可品起来却没什么味道。要买就买整只的,胳膊腿齐全分量够重为上选。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中苏关系密切时,前苏联专家前去参观水稻种植,胜芳人为招待好客人,考虑到他们用刀叉的用餐习惯,专门做了一道蒸蟹肉,他们打制了各种工具,将蟹的各部位取出,分别加工,成为一道盛宴。后来,这种炒蟹肉也成风味小吃,用荷叶包裹,二毛钱就能吃上一份。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这里的生产队专门成立了渔业捕捞队,由六个小分队组成,人员达六百人,除一个队专门出海,去渤海湾捕捞外,在东淀里,打捞一份收成和美好。鱼虾蟹,样样肥美,伴随渔歌撒下网,就是沉甸甸的收获。他们用元宝型竹筐装盛,每筐60斤,从天津港,南下,最远处可达香港。而大人孩子们,人人都是捕蟹高手,他们用苇编的篓,线上放几颗玉米,静坐岸边,每天就能捞上半麻袋。有的在岸边淘洞,晚上马灯一照,蟹见光而动,半宿不到,就是一袋子。

遗憾的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根治海河时,在那个激进的年代,人们过于强调人的改造能力,没有将这片宝贵的湿地保护起来,而是简单地把水引入河里,又在河上建了多个闸口,这里的淀洼就水走见底了,蟹也就与其他水产品一起,连同水乡风貌一起无言地消失了。而又让人欣慰的是,目前胜芳人正在投入10个亿打造北方水乡古镇风貌,由于这里属于泻洪区,地势低洼,通过引水和蓄水,说不定哪天又能吃上那美味河蟹呢。

胜芳串胡同

在一个镇子上,能看到这样密集幽曲的胡同,着实让我惊讶。

原本和朋友晟与秋约定去寻觅胜芳曾经繁盛一时的淀洼遗迹的,他们却执意带我走一走这里的胡同,还恳切地说,看下吧,你是不会虚此一行的。我便在将信将疑中跟定他们的身影。

才到街头,天公忽然阴沉了下来,晟连忙去附近的门店买了三把雨伞,这时雨便淅淅沥沥地落下了,我们就各自手执一把雨伞一脚蹅进了胡同里。

我们走走看看,细雨里的胡同越发显得古朴而清新了。这里的胡同沿着著名的中山街东西排开。很快,幽深的胡同就将我们湮没在其中了。往里看,狭窄的胡同像棵倒下的木头探向远处,竟看不到尽头;往上看,两边院墙足有两人多高,在上边只留下了一道窄窄的天空。跟随着他们,长长短短、纵纵横横、七拐八绕的胡同就让我迷了方向,一如走进了迷魂阵里,而自小在胡同长大的秋却轻松自如地带着我们穿行。他告诉我,在这里,你尽管走,你可能不知道走到了哪个胡同,可胜芳的胡同都是相通的,绝没有一个死胡同。

串游中,晟给我讲了一件事。一位北京胡同里土生土长的老人来胜芳走亲戚,他在这里走了一通后赞叹不已,他觉得胡同多形成于大城市里,没想到这样的镇上竟有如此典型繁杂的胡同。他认为由于地缘因素,与城市相比,这里的胡同具备了高、窄,深的特点。

我跟随晟与秋穿行着,在幽深的胡同里一步不敢离开,生怕走散。胡同里有很多古朴的院落。他们告诉我,许多是建于清末和民国时期的。由于狭窄,胡同里是没有机动车行驶的,过去穿行的都是一种镇上特有的窄木杠手推车,现在也只有自行车通过。我看到胡同的人们多是老年人,他们更乐于步行,显示了那份高古与悠闲。这里有的房屋磨砖对缝非常讲究,有的房角雕檐飞转,有的门洞青砖古瓦。我发现,这里积存了很深的文化底蕴,一砖一瓦都被他们很好地保存着,形成了一段段历史的述说。门口取水用电的号码大多还保留着,有的门牌号是上世纪60年代钉上的,属搪瓷工艺,主人也舍不得取掉。不觉中,我们走进了一家非常古老的院子。主人是老两口,他们看我们拿着相机,便微笑着迎上来,一会儿,从里屋搬出两块雕刻精细的青砖,我仔细看了下,一块雕的是“狮子滚绣球”,一块是“喜鹊登枝”,做工细腻而大方。据说,这房子有一百多年了,应该是清末建的,两块青砖是房子破损修补时留下的。为了保留这样完整的胡同,镇上就在外围开发新城。老人说孩子到镇子新建的住宅小区住楼去了,他们舍不得这里,就坚持留在了这里。

胜芳是原直隶六大古镇之一,在空旷的平原上膨胀出这样一个镇子,自然有其独到因素。这里处在海河的下游,东西部就是方圆300里的东淀,南部是中亭河,外部有多条河流汇入这里,呈现出荷花映日红,渔歌向晚唱的水乡繁盛景象,号称北方小江南。清乾隆皇帝曾经三次到这里游玩赏景呢,至今题刻的碑文还在。人们便看准了这狭小的这方风水宝地,或渔或猎,争相拥聚到这里。积年累月,人口越来越密集,便在这狭小的土地上形成了许多的胡同来。这些南方安徽、江浙一带移民来的居民享受着这难得的北国的水乡风情。

在该镇古色古香的文化站里,我看到一本译本书,此书为英国人詹姆斯·纪满所著。詹姆斯·纪满从1921年至1938年在胜芳生活了17年,由于对胜芳感情深,晚年写了一部回忆录《胜芳——胜利之地》,书中这样描写胜芳的胡同:走到道路的尽头,我们就进入了中山街,这条大街可以和英国的街道相媲美。这条街道和许多小胡同连在一起,构成了围绕胜芳穿心河的一张四通八达的交通网。

胜芳胡同,一次游历,让人穿过百年历史,填充了我无尽的想象。

古镇胜芳觅荷香

欣闻胜芳投资数亿元正在打造北方水乡古镇,我兴之所致,前去游历了一番。

位于津西30公里处的胜芳镇,久有盛名,素有“小天津卫”之称,退回三、四十年前,那里可是远近闻名的水乡古镇,有“南游苏杭,北游胜芳”的美誉。

果不其然,在老镇区,到处可以看到施工的场面,曲折通幽的街道,弯曲的穿城河,古朴的大院,着人扑朔迷离。据了解,当地政府部门将重建牌坊、戏楼、文昌阁“三宗宝”,修建著名的张家大院和王家大院,整修穿心河,确定以传统民间文化及独特人文地理环境为背景,再现独特的水乡商业文化古镇风貌。穿心河是从外部进入古镇内部的主要水路通道,“满塘艳荷香且盛,沿堤杨柳翠似屏”的水乡美景曾经兴盛一时。同时,胜芳的元宵灯展形势新颖,富有创意,花灯制作、南音乐会等被列入省级、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在胜芳的博物馆,我看到了一幅1922年一名英国人拍摄的照片,内容是胜芳过去的代表性建筑文昌阁。此阁建于清乾隆初年,临水而建,高三层,四方形,塔式结构,高耸入云,气势宏阔,周围就有浩淼的水,让人领略到古镇昔日的炫目风采。

华北平原中部由于地势较低,散落着许多洼淀,其中享有盛名的是白洋淀,白洋淀原来分为东淀和西淀,胜芳就在东淀北岸。那时,这里常年积水,方圆三百里,远望烟波浩淼,银浪闪烁,近看蒲苇丛生,水鸟成群,亚赛江南。

据史料记载,以前,这里人烟稀少,加之连年战事,这里经常处于国界边关之地,很是荒凉。北宋仁宗年间,苏轼之父苏洵任文安县主簿,他“教民礼教,劝课农桑”,将南方种植水稻、莲藕的技术传入东淀,经过多年的精心培育,这里的广阔水域呈现一派芦稻相映,菱荷飘香,鱼、虾、蟹、藕丰收的景象。以后,文人墨客多来此吟诗作画,留下了诸多名篇佳构。

而大量移民,人丁兴旺还是明朝以后的事,明成祖朱棣定都北京后,为改变京畿荒芜萧瑟的景况,从江浙、山东及山西等地移来众多居民和军人家属在京都周边安家,此后,随着人口繁衍,胜芳逐渐发展成为一座著名的商埠,行业齐全,店铺林立,商贾云集,到清朝,被列为直隶六大重镇之一。据传清乾隆帝曾经三次来东淀观光游历,并题写下“胜水荷香”的匾额。此时,胜芳淀边芦苇丛生,野鸟筑巢繁衍,莺声燕语千啼百啭,响彻云天;水里碧波荡漾,玉菱、茨菰铺于水上,天鹅,野鸭交颈而歌;渔民划船撒网,鱼虾满舱,构成了北方少有的水乡盛景。文人饱览这迷人风光,不禁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晴波遥映碧空中,夹岸芦林鸟乱鸣。

风景有时侵客思,魂牵梦绕慰民情。

渔家习以舟为屋,村舍环将水作城。

何日渊回歌乐土,汀湄依旧藕花生。

这里河蟹、藕粉、松花蛋三大水产品远近闻名。胜芳蟹,是“中华绒螯蟹”家族的重要一员,与之齐名的淡水蟹还有阳澄湖的清水蟹和崇明的老毛蟹。这里的河蟹由于距入海口的距离适当,水质良好,当时的生态适合河蟹生长,胜芳的河蟹曾居全国的河蟹之首。

令人遗憾的是,由于近年雨少,加之西山下泻的河流改道,这里水位不断下降,失去了水乡古镇风貌。秉承了那份灵性,加上胜芳人的善于经营的特点,这里企业众多,已经建设成为中国金属玻璃家具产业基地和全国最大的薄壁管基地。腰包鼓起来的胜芳人,以水为特色,采取引水、蓄水等方式,致力于文化古镇建设。

据该镇文物征集人员介绍,对胜芳古镇区进行恢复建设,他们将按照保护为主、抢救第一、合理利用的思路,坚持北方、水乡、商业、文化、古镇的定位,保持其“原汁原味”。对1.1平方公里的古镇区内的河道、街道、建筑等进行恢复和重建,再现昔日北方水乡“胜水荷乡”的美景。古镇的修建,也极大焕发了各界的热情,在日前该镇举行的一次捐资捐建活动中,各界人士一天捐款就超过亿元。

几回梦里闻荷香,看来这个愿望离现实已为期不远。

视线平穿的白洋淀

时令才进雨水节气,天气乍暖还寒,时暖时寒,丝丝春意依然被寒风包围着。此时,我便走进了这片浩渺的淀洼。

快来吧,淀里的冰已经破开了,淀里水好清,淀上空旷怡人,鱼肥而鲜美呢——朋友一再恳切地邀约,终于让我下决心在这春寒料峭中去了次白洋淀。

白洋淀去过多次,都是在荷花盛开的夏季,为的是赏那碧波中的肥厚荷叶与粉嫩的荷花。说实话,每次去都是在艳阳照耀下,弄得一身热汗,再就是比肩接踵的人群,驱赶着我们只能走马观花样地掠过,全没有些静观静思的空间。因而,此次行程,几个人占尽这片空旷的水域,竟有种奢华的感觉,于清冽的淀水上深切体味这难得的游玩,倒是别有一番情趣的。

才到淀边,已有三三两两的小船等候在那里,这是辛勤的船夫早早迎来又一个美好收成的一年的开始。

才一上船,便已经感觉到这淀上的习习寒意了。原先还有些温和的空中,此时竟没了一点暖意,天也阴暗着,压得很低,水面上有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天色越发显得暗暗的了。在这水上,全然没有了以前游历时那种凉爽的感觉。听船夫讲,这淀是在冻冰融化变薄时,被这些闲不住的劳作者前两天才用冰耠子在主航道上一点点破开的。他脸上挂满憨厚地说,我要感谢你们呢,因为你们可是我今年接待的第一批客人呢。他说这话时,脸是那晒得黝黑的,浓重的淀上方言显露着几分亲切,而后,竟不由得哼唱起了这片土地上流行的一种小调。这时我留意地看到附近的沟汊里的确还结着一层冰,那样慵懒,那样静止,还在耐心地等待着春风的几许吹拂。

随着机动船的向前划动,水面上的风更加寒冷了起来。然而,我却感觉到从没有过的心情畅快。淀里静极了,偌大的水淀上放眼望去,茫茫一片,就我们几个乘船的人儿,我们不由有了种主人般的自豪。以前见过的茂盛芦苇,此时只有灰黄的苇根平铺在广袤的水面,铺向一眼望不到的地方。远处就是漫无边际的天空了。不远处有几只水鸟自在地在那里觅食。船夫告诉我们,那叫“咕叮”,一种淀上常见的水鸟,以前淀上到处都是,拿个火铳,划着船一会儿就有好几只的收获。现在已经很难看到它们的身影了。所以淀上的人们也懂得它的珍贵,自觉保护起来。不然的话,过不了多久,甭说吃了,就是看,都难觅踪迹了,那时淀子可就冷寂了。只有人,没有鸟类的水面,该才叫可怕呢。船夫说得很恳切。

船夫见我们听得饶有兴致,也分外善谈起来。他讲,过不了几天,那松软的泥土里就能看见冒出点点芦苇的嫩芽了。我细细看去,才解冻的冰泥,温湿得很,它们在做着一个甜蜜的梦,一觉醒来,伸伸腰肢,就是绿意浓浓、娇嫩新美的一地春光了。现在,躲在泥土里的各种芽孢一定在跃跃欲试,舒展着臂膀,准备迎接那些览景的人们。到那时,整个淀子就像一个善于埋伏的田园,已经是四望无际涯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日本兵的汽艇开到这里时,总是胆颤心惊,原来这伪装起来的淀子,装满的是神秘,是幽深,是此起彼伏的呐喊,是全淀皆兵的威慑。它其实就是大平原上的悠远历史精神的写照,看它平时显得无比温和,但它有血有肉,知情懂意,幽深而又豁达,知爱憎明是非,一如它的一年四季。

船在划动着,望着船边掠起的水,这些才从固化的冰块融开的液体,似乎便多了几分柔情,我也顾不得寒冷,把手伸到了水中,这时的水是那样的温润,清凉舒爽,叫人身心有了种通透的感觉。触摸着这自然的水,我不觉中闭起眼睛,分明看见水里又漫起了那样肥厚的碧绿的荷叶,那馨香扑鼻的荷花。耳边也似乎响起了众多游人欢畅的叫声笑声,尤其那些城里的小女子惊讶地赞叹着,好美妙的大自然啊。

仿佛时间过得飞快,天气的寒冷,也没有阻止我观赏早春的淀上风光。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兴奋中体味着这个难得的行程。因为我在这个新的一年里,做了次早早游历淀子的人。

今年又将是个好光景,我望着无际的淀上,头脑中尽被缤纷的憧憬占据了。

天因农人而长

才过了正月十五,就感觉白天的时光一日日变长了。太阳慷慨地暖洋洋起来,吹动的风温和了许多,此时,树木还未发芽,田间的小草似醒未醒,正在地里舒展腰身。而大平原的原野就有了闲不住的农人三三两两晃动的身影,他们数念着世代沿传的农谚,有的在察看冬小麦返青的长势;有的在琢磨积蓄一冬后地里的墒情,预备种上那些会有好收成的作物;有的在掘开土地,敲打土坷垃,准备种上早春的第一茬青稞。一年里,他们早早地捕捉到春的脚步,占据依然有几分料峭的春天。田间劳作是农人亘古的坚守和依赖。

在农村长大的我,19岁之前没有离开过那片冀中大平原上的土地。农家的清晨是分外诱人的。多少年的清晨,我总是被那些喜欢唧唧鸣叫的麻雀叫醒。院里的枣树枝头,在天还刚刚放明时,我就从窗户的缝隙间看见这些小家伙的身影。它们占据着枝头,明亮的圆眼睛,头部颈部较深栗色的羽毛透着亮光,俨然一支支跃动的花朵。再看屋子里,父母早就没有了影子,渐渐地我才知道,这时,父母早已在地里劳作了大半个时辰。几次里,我想早醒,看他们究竟是几时起来的,但困倦中的我却一直没有捕捉到这个时间。于是,每天里他们早起的身影和那唧唧喳喳的麻雀叫声对我始终迷一样诱惑着我。

待长大些后,我就能感受到农村人早起的经历了。麦收时节,可是农民一年中的大事,麦子暮秋播种,发芽后经冬历春,耕耘浇灌,得来的这份好收成乡亲们格外珍惜。而麦收收获期短,又在雨季,每一分一秒,对农人都是金贵呢。农忙时,每家每户都是男女老少齐上阵,连我这样的小劳力,自然也会加入紧张热烈的麦收行列。

“麦收了——下地了——”在一个早上,母亲一阵急促的喊声把我唤醒,我便能听出她内心那种收获的期盼和喜悦,那是经历一个冬季后,对于收获的期盼。听母亲的喊声,我就能断定今年的麦收又是个好年成。我揉着惺忪的眼睛,还沉浸在睡梦里,很不情愿的起来。这时天还灰蒙蒙的,向外望去,天空像个透亮的瓷盘,上面撒着点点星星。只在东面,透着些许白光。而此时,村子里也有了隐隐的人叫声,马嘶声。我知道,一定是哪个勤劳的乡亲已先在地里喊起了号子,拉开了麦收的第一镰。

走到村南大洼最大的那块麦田,立时就有泛着麦子的清香气息阵阵扑入鼻孔,送入肺腑。白天穿短裤短褂还嫌热,这时我在地里我穿着夹袄被阵阵凉风拂着,还有几分寒冷。此时,虽然看不清人,却能从远远近近的笑语声,鼓劲的喊号声,感觉到乡亲都沉浸在劳动的忙碌中了。我们找到自家的地块,放下水壶和干粮,然后抽出早已磨好的镰刀,每人抄起一把,朝已经熟透的麦子割去。此时的麦子泛着麦香,在手晃动中就有了沉实的感觉。那些还在睡梦中的小虫被搅醒了,乱飞着,扑到脸上,撞在身上。父亲手中的镰刀有节奏地发出割断麦根的“唰唰”声。再看天,这时被东边的银亮镀染后,又亮了许多,但地里还是灰蒙蒙一片。又过了半个时辰,天色逐渐泛着青光,好像一盏马灯被慢慢播亮,变得明朗起来。我感觉好累,胳膊早已忙活得发酸。再看父亲,早已到了麦畦中间,身后,是整齐放倒的麦子。我练习才学的捆麦钥,先拔下几绺麦子,对接起来用手一拧,压好平铺在地上,然后把割下的麦子放在上面,待够一捆后再用劲勒紧捆实。放在地上平稳舒展,为得好装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夹袄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伸起腰时,酸痛的感觉,再看手上,也被镰刀磨出泡来了。看到原本身体不很强壮的父亲忙碌的样子,我一次次忍下来,坚持下去。天终于大亮了,再看地里,各家各户都收下了大半块地的麦子。远处有人吆喝着,表达那份喜悦。

在家乡时,最具魅力的是秋天的夜晚了。一天的阳光曝晒之后,村子在庄稼的包围之中,很快就消失了那种燥热,四处弥漫着从田间一股股荡来的凉风,夹杂着那些还长在地里的庄稼成熟的气息,直扑人的鼻孔,让人五脏六腑都有被清洗样的舒坦。这时,农人在田里忙碌了大半个下午后,从各个地块里心满意足地赶着马车往家走。此时,尽管天色还有些泛白,晶亮的星星已经高挂天边了。农人回家时,三三两两地约好,一路上,也成了聊天的大好机会。谈收成,谈天气,谈雨水,是他们永远的话题。这些是农业的根本,已经浇铸进他们的脉管。当然,他们最关心就是对上边农业政策的倾斜,会带给让他们又一份收获的欣喜。

一个季节的日程,他们像巧匠样总是排得满满的,排得井然有序。而在最炎热的夏季也是白天最长的时节,我知道天是为农人而长的,为的让农人在田里多做些操持,为的庄稼多汲取光热,好拔节好灌浆。中午可是他们忙碌的时节,他们会扛起锄头,走进正在茁壮生长的庄稼地里,弯下腰,去除草,去耘土。这时,阳光像洒火样直泻到地上。他们赤裸着晒成古铜色的脊梁,一锄锄地插进板结的土里,插进芜杂的草里,任汗水从头上从身上滴下,很快浸入庄稼的叶子上,滑落到泥土里。身后,才锄下的草就已经发蔫,松动的土壤那样匀整。

一年年,农人会精心安排每一天,他们知道,时令中的每天如此珍贵,不误农时,他们会在意每一分每一秒,早披星星晚迎月亮,午顶白花花的阳光,在操劳中把每一日拉长,在时间里,播洒世代的汗水和希望。

寻找东淀

冀中平原上有那么一片澄碧浩淼的水域,它,就是著名的白洋淀。顺着白洋淀往东你就走吧,坐车只需半小时,这里有很大的开阔洼地,这就是东淀。按照传统的名称排列习惯,有东淀自然就有西淀。可我将二者联系起来却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我终于知道白洋淀原本就叫西淀。得到这样的结论我并没有感到欣喜,甚至有几分失落。当白洋淀从孙犁到徐光耀,从一个又一个文人的笔端走得很远时,东淀依然如一个埋首躬耕的农人沉默着。

东淀又确确实实不能被我们忽略和淡忘。

当我打开它的历史时,读到的是一页页沉实的记忆。

有几次我从这里走过,很失望地发现这里已很难见到一片映着白云的水了。有的只是低洼的地势,有许多各种走向的土堰,还有成片的青绿芦苇,不是长在塘里,而是长在田野上。我找了个高高的堤堰,走上去往四下望时,看到的是广袤的田野,和远处蔚蓝的天空里飘荡的几朵白云。我又走到洼地,信手拾起几颗发白的田螺和牡蛎壳,放在耳边,让它徐徐述说下去。

这里就是东淀,这里曾有过一片浩瀚的水。

而论及历史和文化,要从宋朝说起。那时,宋王朝凭借这片水域做天然屏障,来维持着北部边境的安全,防止辽人的南侵,“使缘边诸水所聚,因以限辽”。可以想见这淀该是多么的辽阔,白沟河、琉璃河、瓦河、唐河、沙河等多条河流神奇地汇入这片淀中。1005年,宋统治者为求偏安,与辽签订的“澶渊之盟”便以淀边的白沟河为界,人们干脆叫它“界河”。一些文人后来涉足这里,抒发了不少饱蘸苍凉的感慨。而今,这天界河就在我曾经工作过的那座小城的北端,据说五十年前还能发现一些旧迹。我曾驱车在那里转了几圈,也找不到些许迹象了,有的只是无言的泥土。

沿着东淀的边缘,就有宋朝御辽名将杨六郎(杨延昭)镇守三关中的瓦桥关和益津关的两关。而今,当年的烽火硝烟早已随云飘散,只留下几段古栈道,埋在地下,述说着那时的血雨腥风。难怪后人在这里驻足时,不禁发出这样的感叹:

益津城外水弯弯,辽宋当时两界间。

名将已务团练使,行人犹记草桥关。

年年土木劳修筑,日日轮蹄悼往还。

南北英雄何处也,依然风景归江山。

这片东淀大时方圆三百里,远远超过白洋淀,与白洋淀东西呼应为我国北方的一大湖泊。宋朝灭亡后,这里已失去了它的军事价值。后代统治者,尤其是明朝,为了繁荣这片京畿重地,从湖北、湖南和山西大批移民。迁徙来的人们注意兴修水利,逐步引水导流,大面积开发这一蛮荒地带。而今这一带村落多以河、水、岸、津、沟、洼等与水有关的字眼命名,足以印证世代劳动群众与水结成的不解情缘。

那时,这淀边芦苇丛生,野鸟筑巢繁衍,莺声燕语千啼百啭,响彻云天;水里碧波荡漾,玉菱、茨菰铺于水上,天鹅、野鸭交颈而歌;渔民撒网,鱼虾满舱,构成一片北方的水乡盛景。后来,由于西山水源枯竭,泥沙冲击,这里淀围逐年缩小。到了上个世纪的五六十年代,还有少块天然水塘,依然用水供养着许多渔民,让他们打捞一份收成一份欢乐。兴之所至,还能吟诵出前人留下的盛赞来:

晴波摇映碧空平,夹岸芦林鸟晚鸣。

渔家习以舟为室,村舍环将水作城。

满塘艳荷香且盛,沿岸长柳翠似屏。

……

因袭这水的灵性,这里的人们勤劳又精明,很快就围淀建起了几十个村落,胜芳镇便是他们杰出代表。这里街面店铺林立,品类齐全,建筑典雅密集,小巷迂回折转,遇水搭桥,俨然江南水乡,人们善经营懂管理,到咸丰年间,已成为著名的“直隶六镇”之一。镇上的人们操一口很具特色的口音,听起来多几分南国的轻柔俏丽,形成独具的“水语儿”。当年乾隆帝思念江南,又苦于路途的劳顿,便带领浩浩荡荡的人马驻跸这里,饱览这淀边的无限风光,还饶有兴致地题写了“胜水荷香”的匾额。百姓更有对自己家乡美景的简洁赞语——南有苏杭,北有胜芳。这话竟生命力极强地流传了几百年,响亮方圆数百里,惹得人们总要找个时机来转上一转,就为沾些灵性。而今,因袭祖辈的勤勉传统,胜芳人把镇子建设得更为繁华了,高楼耸立,长街宽阔,已成为北方著名的家具、服装、食品的集散地。南来的,北往的,各种声音交织,弹奏出了时代的强音。当然,庭院再小,也要砌个水池,种上几棵莲;也要置个瓷缸,养上几尾鱼。近几年,人们承包开掘洼地,养殖的鱼、蟹、鳖,已销往各地。

经年的演进,淀水虽已远逝,却仍然壮大了人口。驻足这片土地,我不愿过多设想当初所构成的打苇织箔、撒网捞虾的盛景,与当今耕耘收获的平原乡情哪一个更为优越,我只是赞叹乡亲们在现实面前的正视态度和不懈精神。

樱桃挂在村头

要不是春天这里的挂在枝头的灿然樱桃,会有几人光顾这个僻静的村子?

这里一马平川的大平原,在春天里由于农人的辛勤躬耕,长满了青稞,高高矮矮,红红绿绿,已显得幽深静谧。

七转八绕穿过了好几个村庄,我们终于来到这个唤作汪家营的这片林子。对于樱桃,在我的记忆里一直是遥远而美好的。所谓遥远是它在我的记忆中形容女人秀口时的比喻“樱桃小口”,这个女人该多迷人,嘴小巧俏丽,谈吐清脆,字字珠玑。只一个小口,就尽显了这个女子的妩媚,能不动人?由于一直没见过这种果子,便更加心存迷恋。“红染娇枝似火繁,个圆汁厚味道鲜。佳人嘴边缀双玉,才子笔下涌万泉。”吟着这样的诗句,引领我的期盼。因此,樱桃总和美妙的描写有关。只知道其名字,更多的是吟咏美好时的一个意象符号,它高挂在书页里,俨然遥遥的梦境。多年却不曾见过和吃过的。

前不久的一天,有朋友邀约我们去不远的一个村子品尝樱桃时,我们都表现得异常兴奋。

一路上,我们都做着对于樱桃树的种种想象,有的说应该像草莓样长在地里,以显娇贵;有的说只能长在大棚间,才会保持它的优雅。才停在村头,在迫不及待的寻找中,我终于发现了一片高大的类似桃树的林子,叶子青翠,成行成林。再细看时,便有成串的果子挂在枝头了,那阳光下高挂枝头的果子,有的艳红,有的粉白,有的深紫,微风下,轻轻晃动着,发出莹亮的光,如醉人的眼睛闪着羞涩的波。

“终于见到真正的果了”,同行的一位美女发出兴奋地赞叹声,她像孩子样雀跃着,欢笑着。我则在树下久久高昂着头,仿佛置身梦境,点点回味,看个不够。抚摸着树木、叶子,却不舍得触摸那晶莹的果实。

每人发到一个纸箱子后,我们就各显采摘本领了,凭着小时练就的爬树本领,我几下就攀到树上。可再看那明晃晃的珠子似的樱桃都挂在树梢上,伸手去够,细软的枝头抖动着。半天才弄到几个。哎,我不禁想到,樱桃好吃果难摘。

女主人也是一脸的喜悦,滔滔地介绍她家的引种经历。据她讲,这片林子二亩地,是十年前从大连引进的,这方圆百里可谓第一家。当时,就觉得这娇贵的小东西应该早早进入百姓的盘中。在种植时,村子也有不理解的,说冒这个风险做什么,听说樱桃对土壤、对雨水什么的很挑剔呢,樱桃要五六年才结果,弄不好,几年可是个不小的损失。种上大棚黄瓜这类家常蔬菜,可是稳妥的营生啊。而他们毅然坚持下来,她就是要做尝试。这几年,收成一年比一年好。她卖关子说,你猜猜,这两亩地这一季能收多少。我对果品的收成本就外行,再问市场价钱,就一脸茫然了。她露着笑容说,这两亩地少说也能收10万元呢,这真是种了个聚宝盆。

我连忙问,都说樱桃好吃树难栽。可这样的树长起来后,看来你们就坐等收获了。女主人连连摇头,可不是这样简单。这树先说栽吧,苗子十几块钱一棵,买来,种到地里成活率不足百分之五十。还要不停地补种。待长大后,还要施肥,剪枝,很繁琐呢。就是这长成的树,不知道得点什么病,就整棵死去。看这棵树又死了几个枝子,你说还不娇气吗。

我说,那为什么还种啊,这样困难?

她笑着说,庄户人土里刨食,种什么也没有容易的。可要想有个好收成,光靠以前只顾低头种地,汗珠子砸脚面也不行,就得有闯市场的脑瓜子。这不,我家这两年有了收成后,我们村子几年里已有二十亩开始挂果,还有八百亩已经种上了苗子,再有几年,我们这里就是很有规模的种植基地,这该多有意义啊。

听着女主人的谈话,我不禁将眼睛探向远处,整个村子被树木包围着,显出安谧祥和。那里有勤劳的农人,他们用汗水世代浇灌土地,土地同样年复一年地以收成回报着他们。就像这樱桃,挂在村头,晶莹闪亮,照耀着他们的生活。

总有歌声缭绕

我相信,无论是谁,只要踏足廊坊这座小城,很快地,他就能从对它的诸多印记里发现独具魅力的歌声的。而后,这歌声将不断镀染着他的生活,走入他不会磨灭的记忆。

若是说起这座人口尚不繁密的小城最吸引人的娱乐去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标准,多个人就会说出许多的答案来:有的喜欢树荫下那管弦悠扬、曲调高亢的梆子腔;有的迷恋练歌厅里节奏明快、热情奔放的率意演唱;有的倾心小河边几个人吹起的婉转动人的萨克斯柔美旋律……而当你驻足街头或公园里,看那红红绿绿闪动的人群,倾听那里传出的朗朗歌声,一定会为这里的歌声沉醉着。

常常,走在街头,一路上不经意间就会有一阵熟悉的合唱歌声从街角从住宅楼前飘进耳鼓,越来越加响亮,让人的身心不由地落进那亲切的旋律中。才走出这个熟悉的旋律,前面又会跌入另一个曲调里,整个行程都会被歌声浸染。

众人合唱是小城广场上的一道颇具魅力的风景。渐渐地,我就忽然感觉到自己每日去广场漫步的一个理由就是为寻它的韵律的。

天才朦朦亮,公园里的亭台前已经有人头攒动了,尽管他们彼此叫不上名字,可从那匆匆的脚步中,从那振奋的眼神里,就如同携带独有的气味一样,就已经认出哪个属于自己的歌伴来了。有的还要打招呼,“早啊——早啊——”话语轻柔温馨,已自有几分节律在了。

为什么这里的歌声独具魅力?这得益于小城发展途程的诸多因素的滋养。

这片土地注定是不甘寂寞的,尽管回溯到百年前这里还是荒沙之地。它已经历了漫长的等待,躁动中的等待也将预示着它会展示世人一片烂漫。历史机缘中的一个偶然因素便完成了它在燕山脚下、在华北平原北端、在京津之间的奇拔展现和靓丽转身。

这座城市的崛起无疑是一个奇迹。凭了独到的区位优势,它以交通作为触角,探向四方,而后聆听和倾诉。这就为它搭建了完美的历史舞台。它紧紧抓住了,大幕拉开,闪亮登场,它不会放过这样的机遇的。因为它积蓄了千百年的豪情需要抒发,它要引吭高歌。

在一百多年以前,它只是一个寂寞的村庄,它的发展经历了几次与交通有关的转折。是交通让这个城市插上了腾飞的翅膀。第一次就是1897年修建的京山铁路。一直以来京津之间的交通主要线路是走通州—武清一线,并不会经过廊坊,当时政府修建铁路时面临两种选择,一种走通州—武清线路,一种是走今天这个京山线路。当时安次县城在今天的仇庄乡,廊坊只是一个村,如果最后没有选择过廊坊的这条线路,恐怕廊坊很可能还是村庄。而京山铁路经过廊坊并设站,廊坊就得到了第一个发展的机会。直到1949年廊坊设镇,廊坊从村到镇大约用了50年的时间。廊坊的第二次机会是一场天灾,1950年永定河发水,原有的安次县城被洪水淹没,于是县政府搬到了廊坊镇,当时选择廊坊的原因还是因为有铁路、有车站,于是廊坊由一个普通的镇变成了安次县县政府所在地。廊坊的第三次机会是天津成为直辖市。建国后安次县一直属于天津地区,天津地区行政公署从杨柳青搬出,进驻廊坊,之所以选择廊坊还是因为有铁路、交通便利。交通是一个城市的血脉,凭借这样旺盛的血脉,焕发青春的城市必然会高歌迈进。于是,从四面八方迁移到这座小城的建设者,开始以抒发建设事业的豪情展现。他们在沙土上垦殖,浇灌,终于美化了一片乐园。这样拓荒样的耕耘足以让他们世代骄傲。他们吟咏着诗人艾青的诗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这又是一片京腔京韵浸润的城市。生来说得一口京腔的人自有那种血脉里的韵律在了。这京南小城的标准语可不是从广播里刻意学来的,千百年来这一方水土的滋养为他们的血脉里根植的就是这种四声分明的语调,是他们日常生活交流的语调,连街头贩菜的汉子都是一口地道的京腔。据说这一带地区走向各地的播音员非常多,就是人家看中了这种不用修饰的标准语音。一位南方商客几次好奇地说,我特爱来这个城市,是感觉这里的人都能说一口纯正的标准话语,羡慕得不得了,他们的日常的交流就如同演员演戏一样,可比演员要自然的多。也因于此,固有一腔纯正标准语的小城人格外青睐开口即来、快捷简便的歌曲演唱便顺理成章了。

借着清早的熹微,公园至高点的亭台上就有人咿咿呀呀地开始练嗓子,慢慢地,随着来人的增加,不一会那亭间就有歌声飘出了。来这里的多是退休的老年人,他们闲暇时间多了,每日来这公园的亭间成了必修课,不管风吹,不怕雨淋,喊几嗓,唱个歌,找个调,保准一天里心情舒泰呢。老者精神抖擞,头发花白,脸上总是流露出对生活满足欣慰的光泽。年岁大了,记忆不好了,每人手里拿着一本歌曲集子,尽是他们喜爱的老歌。他们要表现出豪爽来,从不刻意矫饰,不管是在调的,不在调的,只管从胸腔发出快乐的共鸣,也不会招来别人的嘲笑,他们所表达的就是快乐舒畅。即使昨天不愉快的事,在高嗓抒发下也早已了无踪影。谁不小心唱错了词,跑了调,也会赢得大家善意的大笑,快乐是他们要表达的全部含义。仿佛这些年的人生履历历练下的宝贵经验,都被这样的场合焕发出来。先是这三三两两的人群找调门找节拍,一个人在轻唱,两个人在合唱,随着不断有人赶来,歌声就越发地脆亮起来了。

还有那些喜爱浓施粉黛的老年演唱队,他们似乎永远不会被时代的脚步抛下,收音机、电视上才有个传唱的歌子,总能让他们及时捕捉到。不几日,他们就每人手拿一个歌词本开始高唱了,像眼下最流行的歌曲《两只蝴蝶》、《天路》、《高原蓝》什么的,总能赶上时兴的。兴之所至,他们还会按照那首歌曲的调子,加上了他们中哪个写手模仿编出的歌词,一通尽情地抒发,就表达了他们最为直接的心声,“老朋友,我告诉你,春天带给我们瑰丽的怀想;老朋友,我告诉你,夏天带给我们奔放的歌唱……”不管什么样的调子,他们都能用自编的歌词和上节拍。

最热闹的当数公园西侧那众多的合唱人群了。每天晚上,才吃完饭,这里就开始有人聚集,三个五个,十个八个,每晚都有二三百人,这样的“激情广场大家唱”显得颇有声势。一天天,一月月,他们的演唱技艺逐渐成熟起来,不亚于一支专业演出队,口琴、手鼓、二胡各种乐器齐上阵,在一位指挥高手的手势节拍里,一首首熟悉的老歌被他们饱含激情地演艺出来。他们既是演员也是观众,每每用和声演唱出一支精彩的歌曲后,就会情不自禁地拍出满意赞许的掌声。

一如血液,歌声已是小城人们内心韵律不可或缺的涌动,它潺潺汩汩,伴随着生命的脚步,即使睡眠里,这个节律也会伴随着梦乡。

街头的草坪枯了又绿,小城的人们就这样年复一年在歌声的旋律中体味着生活的充实和快乐。

且向茶中寻得一份宁静

孟德明

茶是那种很容易让人接近的饮品,或饮或观或闻之时,每个人都会有爱上茶的理由。早在元代,戏曲作家武汉臣在他写的杂剧《玉壶春》中就有“早晨起来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句子。可以说,茶一直忠实地伴随着我们的生活。

饮茶,每个人需求不同,所得也不尽相同。有的喜欢感受不同茶品散发出的独到味觉;有的喜欢其中蕴涵的文化品味;有的则在意饮茶过程中的恬淡生活,等等,真是一杯茶里自有乾坤。我以为,诸多要素中,饮茶首要的当是体现一个“静”字。在步行街上,有家昱泉会馆,以品黑茶为特色,便给人一缕清新之风。室内装饰以字画衬墙面,古典式桌椅,伴以徐缓的琴音,让人才进去,立时便安静了许多。这个馆以“阅宁静,悦自然”为立馆理念,算是切准了城市人的脉搏,找到了饮茶的真意。在茶中能寻得自然的恬淡,在茶中能寻一份纷扰生活余暇的雅静,在茶中能寻几许繁忙工作之后的心灵安闲。

一天,和搞商业经营的柴先生遇到一起。柴先生的性格是个典型的“粗线条”,说话嗓门大,干事风风火火。按说这样的人很难和茶挂上钩,扯上线的。据他介绍,他喜欢上茶很是偶然。某一天的早晨,起床后稍感沉郁,便习惯性地泡了一杯绿茶,慢慢地啜着。一会儿,就感觉气顺神清。后来,他意识到:他已经离不开茶了。他说,随着阅历的增加,喝水比过去多了,就要喝上几口茶。他爱上茶,就是为的养性,收敛一下自己的火性、躁性,涵养些温和性格,这样不仅学会了内敛,学会运用韬略,还能在经营中广交朋友,做好生意。

我的贴近茶理由也很简单。一天看到著名作家叶兆言先生的一篇文章《怎样喝绿茶》,起初以为是那种说明文,再细读时,便被他那种对于茶的深层领悟所折服。这确是篇精彩的美文。他讲到“我们难得有些好茶,物尽其用,不好好喝太可惜。有人反正好茶叶多,多了就不稀罕,就难免糟蹋,很多人喜欢用保温杯泡绿茶,看到他们这么喝,就为那些茶叶感到心痛。”叶先生讲的喝茶道理确实很明了,我们不用刻意寻什么好茶,只是,如果遇上好茶,一定知道爱惜,千万别暴殄天物,也就够了。

茶的“静”,更体现在茶文化上。文化是什么,它该是经年的积淀和精华。在对茶的物质感受时,我们也在逐渐接受着其中的文化内涵。茶是一种看似普通的植物,也是人与自然的结晶,实在是不寻常的。它吸纳了天地的灵气,储蓄了万物的精华,远观碧绿,近闻溢香。人们爱它,既有着对田野的眷念,也有着对苦涩的依赖,更有着对甘美的追求。饮茶时,慢慢就会感觉它蕴含着很深的哲理:世间劳力者都有苦楚,劳心者也有苦楚,苦是甜之本,是甜之源,不苦便不甜。我们的生活中既有苦,也有甜,就如天地需要寒冬,需要酷夏一样,经历丰富了,万物才会蓬勃,自然才有生机。

我爱上茶,却不是因为喝,我并没有那样强的味觉分辨和依赖,但我还是被茶所吸引,是因为它的博大精深。那时读过作家郑彦英的一篇散文《崤阪石茶》,写的真是精彩。那个著过《九州茶考》的茶将军,能够在一看一闻一呷中知晓茶的产地、采摘时间、品性,算的饮茶高手,令个个无不夸口称是。然而,当他得到一粒硬壳的崤阪石茶,再闻听了这粒茶的不凡经历时,他开始汗颜了,开始自愧不如。这,就是茶文化,就是它的深奥悠远。我们可以说不会喝茶,可以说自己是个门外汉,但不可不对它心存敬重。

一个“茶”字也很令人玩味的。草在上,木在下,如果人在旁边,便够不成字。草在上,木在下,人在中间,就组成了茶字。人得草木营养滋润,草木得人品味养护,是茶的根本。但人对草木的索取必须是有限的,稍有过度,少了草木,茶字就少了天地,无天无地,茶字也就不成了。这是茶给予人的启发。

饮茶始于中国,这值得我们骄傲。茶叶冲以煮沸的清水,顺乎自然,清饮雅尝,寻求茶的固有之味,重在意境,这是茶的中式品茶特点。同样质量的茶叶,如用水不同、茶具不同或冲泡技术不同,泡出的茶汤会有不同的效果。中国自古以来就十分讲究茶的冲泡,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泡好茶,要了解各类茶叶的特点,掌握科学的冲泡技术,使茶叶的固有品质能充分地表现出来。在市区有个逸茗轩茶艺培训馆,张老师讲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心态,她说,没有个好心态,没有宁静的心理,是悟不到饮茶真谛的。我们经常看到一些人拿个杯子,里边泡满了茶叶,殊不知那茶已经被开水烫透,早已没有了茶应有的品味了,看后令人惋惜。这些人真该学学茶、汤分离,让茶汤保持那种本色。老师的话真是受用。

茶具、茶室、茶宠,等等,无不彰显其讲究的要素,在学习中积累,在饮用中沉淀,才会变得越发宁静,宁静才能致远。

与“静”相对应的,饮茶最忌讳的就是一个“乱”字。我以为,茶是一种很灵动的尤物,采集了日月精华,又有人力的精心培育、加工,这样的繁复过程足以值得我们去爱惜。首先不要心乱。自己心烦意乱时,一定要调理好心情,再去饮茶。心事重重,坐卧不宁,纵是什么茶品,便也没有了味道。再有,不要人数太多,一伙人,吵吵嚷嚷、吆三喝四,便是破坏了饮茶的氛围了。我就看到一群酒徒,酒足饭饱之后,聚在一起,那种饮茶的吵杂场面,实在是与饮茶的优雅环境大相径庭。

有位哲人说:喝茶是一种情调,是一种欲语还休的沉默。《红楼梦》中,妙玉论茶更为有趣:“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照她说,喝茶不为解渴,只在品味,细品那苦涩中的一点回甘。

饮茶,要的就是一种良好的心态和气氛。

叶兆言先生讲到,喝茶是很讲究方法的,比如喝绿茶时,注入开水再放茶叶,然后仔细观察汤色,一看差不多了,立刻将茶水倒入空玻璃杯中,这点非常关键,是要害和重中之中。好茶一焐就熟,一熟就立刻完蛋。好茶必须一边喝,一边欣赏,你怠慢它,它便会报复你。这是喝茶,也是喝出一种感觉,一种意境。

茶是平淡温和的,不像酒那样热性张扬,也不似咖啡浓艳激人,即使是香味也如水仙的幽香,它的水色、韵味、品位又可与玉石媲美。正是有了这些特性,才符合了国人主张的中庸之道,又与养心养情之说相契合。

当你沏上一杯茶,看着茶叶的翻卷时,常会生出几多感慨:茶要在沸水里才有浓香,人生也要经历磨练后才能坦然。滤去浮躁,沉淀下来的是深思,在肺腑间蔓延开来,洗尽了一时的疲惫冷漠。这又是一种沉醉,是那种意境中的朦胧。看着杯中茶叶浮动,我们便会想到,人生也如茶,贴近茶,学会慢慢体味它吧,这足以需要伴随你一生的历程。

土地·人

依着村里人习惯使用虚岁的算法,北岔口村的党支部书记付宝田今年已经81岁了。

81岁,早该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年岁了,可付宝田还得为村上的大事小情操劳着,为祖辈种地的乡亲们鼓起钱袋子张罗着。

他23岁就当上了十几个村的片长,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担任村党支部书记,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一干就是四十多年,直到现在还在担着这个担子呢。老付自己有个统计,永清县光是他经历的县委书记就有17任了。在其位就要谋其政,1700口人的村子,鸡毛蒜皮都是事,既然当着村支书,不好好操持,能行吗?

这里,依习惯人们把北岔口与相邻的中岔口和南岔口并称为三岔口。说来,这名字与京戏里的那个三岔口,却有几分渊源的。京剧里的三岔口,说的就是宋朝的事。而历史上宋将六郎延昭及上将焦赞多年镇守的三关之地就是这带地区。这里的人们确信那出戏就是借用了这个地名的。如今的宋辽地下古战道,以实物的形式让人们演绎着杨六郎、孟良焦赞抗辽的许多故事。这片土地,由于地处两国边关,数十年的对峙与战火,方圆百里不见人烟,是一片荒草萋萋、野兔出没的地带。以至多少年后,这里依然显现着那份荒凉,仍是草木杂乱地生长着,只把累累砖石碎瓦、荒漠沙丘留给了后世生息在这里的人们。

而后,又由于土地沙化,大风天里,这里成为一个黄沙肆虐、连天接地的风道口。

以食为天的农人对农业竟成了无限的期待。

社会的轮子滚滚前行,千年后,北岔口村的担子就传到了付宝田跟前。这也给了他登场的机遇。望着一个个眼含期待的乡亲,他很是珍惜这样的机会,决心带领大家走出一条路子来。

民以食为天。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竟是这样的土地呢。熟悉农村生活的他深知,光靠这种靠天吃饭的种植方式是不行的,那玉米种子点到地里,秋后一看长得像个树棍,那个苗细啊,让人看着心疼。再看那玉米,像个胡萝卜,也就是比种子多收一点点。付宝田沉思多日,地头一遍遍地转,气力旺盛的他就不信,这沙荒地真的就不能长出饱满的粮食来。

他更知道,靠以前那种只出蛮力是不会有好收成的。地力、种子、水等等都要讲究呢,不懂得科学是不会得到好收成的。

于是,他找来了各种农技书籍,农科所、农技站的技术员也成了他最亲近的朋友。

一场大干开始了。治沙、排碱、整地面、打井、育种,多年披星戴月的地里爬滚后,人们看到北岔口真的变了,地平了,沙停了,草不荒了。

人流血流汗,地就生金生银。就说安灯引电吧,北岔口没有钱,老付就带领村民去天津给一个起重机厂出劳务。过后,老付看大家干完了,就要求大家收工回村。

人家工厂方可摸不着头脑了,就问:“老付,我们该怎么报答下啊?”

老付嘿嘿一笑说:“那你们给村里张罗点电料吧。”

工厂的头头这时才明白了缘由,竖着拇指说:“好啊,我就说吗,无利不起早,敢情老付在这里等着呢。行,没的说,你是真心为村里办事,电料变压器的事,俺们包了。”

没几天,这个厂就把齐整簇新的拉电线、安装变压器用的电料送来了。

人们看到,北岔口的土地硬是让这白花花的沙滩地长出了饱盈盈的籽粒来了。纯朴的乡亲们笑了,这笑,无疑是对付宝田的最高褒奖。

付宝田担任支书几十年,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公社化,新中国农村的各种形式他都见证了,他说,弄来弄去,还不是琢磨着怎么在这片地上长出好年成啊。

他经常抓住一把泥土在手里掂量,他一门心思要在地里挖出金子来,挖出钱财来。他从起初就迷上了科学种田。他坚信只有好种子好地,才有好收成。即使是三年困难时期,他们村不但没有饿死人现象,每年也要交上30万斤余粮。通电,北岔口在附近是最早的;交公粮,是最好的。“文革”期间那特殊年月,老付带着大家吃过许多苦,也受过许多瞎仗累,也有许多的无奈。可他着迷科技种田的念头一点没有动摇过。他也因此被扣上了一顶走资派的帽子,被开除了党籍,被停了职。理由就是只顾抓生产。

受屈的老付没有抱怨。农民不抓生产还能做什么?他就认准了这个理儿。他找来年长的大伯们询问,难道农民好好摆弄地,为的多打点粮食也是错吗?受尽了穷的大伯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好干吧,只要能让乡亲们吃饱穿暖,我们就全力支持你。付宝田点点头,攥着拳头。他感觉自己没有错,他不能退缩,必须干下去。好在村里人都拥护他,他也很快又恢复了党籍和职务。

付宝田知道,水才是农业的根本,一味靠天肯定是靠不住的。那两年,他带领大家利用土办法做水泥管,打井35眼,使北岔口村的土地全部实现了水浇。而后,为了防沙,他们自己育苗,房前屋后,沟坎渠头一律种上了树。

老付是个爱动脑子的人。治了沙,有了水,他又开始琢磨地力问题了。老付多年总结了这样一句话,常挂在嘴边:“人不能和人干,人还要面对自然。”他又开始思考肥料问题。很快的,九个养鸡场就建起来了,存栏鸡达到了20万只。看着每天清出的鸡粪,老付笑了。这可是庄稼的一枝花啊。那时,他们把鸡交到天津,每只给4斤鸡料票,还能赚一元钱呢。肥料有了,又有余钱。世世代代种田靠天吃饭,也很少有个温饱的农民,看着大囤小囤堆满的粮食,他们开心地笑了。

粮的问题解决了。老付看到大家手头并不富裕。又开始琢磨钱的问题了。老付起初是有些犯难的,他站在地头,望着绿油油的庄稼,冥思苦想着地里究竟怎样才能产生效益。难道这粮食就只是个丰收的代名词吗?

一次,他在廊坊吃饭,从窗口看见一个汉子转眼就把一筐葡萄卖完了。这样的情景却被老付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对,要想农民富裕起来,光种粮食是富不了的。种植不仅仅是产生食物,还可以是农业经济呢。很快的,他的脑中就有了发展果和菜的思路。

让种粮的农民改种瓜菜,总要有个过程的。为了打消乡亲的顾虑,付宝田到廊坊种子公司买了郑州三号种子,先种了四亩西瓜。结果那年在北京热销,卖了个好价钱。加上间接种菜,那年,一亩地收入一万多元。真金白银最能说话,看到效益的乡亲们服了。算是赢得了大家的认同。后来,廊坊种子公司给了他一箱伊莉莎白瓜,让他看看怎么样。很有心计的老付一看这新玩意,劲头就来了,他把瓜开籽,晒干。就这样,他们选中了伊莉莎白瓜进行种植。

连他也没想到,这伊莉莎白瓜后来竟成了当地推广的品牌。三家五家,三年后就发展到了县里多个乡镇。他又率先培养技术人才,建立蔬菜批发市场,黄黄的圆圆的伊莉莎白瓜,成了金蛋蛋,很快就扩展到了全县。现在永清成了远近闻名的伊莉莎白瓜基地。

眼前的付宝田,穿一身对襟夹袄,身板硬朗,说话有板有眼,思路清晰。

付宝田生活很简朴,吃上穿上从来不讲究的。有人透露了一个小秘密,老付以前又抽烟又喝酒呢。他怕因为这个陪客人吃喝让乡亲们指指点点,就早已把烟酒戒了。这一戒就是40年。

付宝田81岁了,就没有过歇下来的想法吗?

其实倒不是老付恋官。百姓,百人百性,村官哪是好当的?老付深知此理。十年前,他七十岁时,眼看着自己的岁数一天天的大了,儿孙满堂的他就想也该歇下来享享清福了,别由于自己的脑筋古板影响了村子的发展,那样可以对不住世代同村的父老乡亲的。于是识时务的老付主动向乡里提出,决意要辞去职务,好让给年轻人的来担担子。

辞了职的付宝田,顿时觉得一身轻松,那几天,他感觉从来没有睡过这么香甜的觉。谁知,才辞了几天,原本习以为常的村里人才感觉到像缺了主心骨似的,整个就缺少了秩序。村子怎么规划,秧苗怎么培育新种,棚菜怎么个销法?原来老付一开口就能摆里个一清二楚,现在不行,村民的心思整个乱着套呢。感情这个村子真离不开他付支书呢。

于是,村里人,三三两两的,有的从各种渠道向乡里反应,就让俺们的付支书干吧,他带着村上人干了这么多年。更多的直接找上门来,执意要他留下,恳切地说,付书记,你就干吧,你动动嘴就行,你说怎么干,俺们就怎么干。你带领乡亲们干了这么多年。好容易盼到现在搞科技农业,大家才干出个眉目来呢。俺们舍不得让你歇,你就干吧,给大家出出主意就好。

乡里就又一次次做老付工作。付宝田看到乡亲这样真情,就说,既然大家信得过,俺就再卖几年老命,能干一天,我就要让大家过好日子。

致富路子是摸出来的,这些年乡亲们最大的收获就是悟出了一个道理,这土里刨食却也是大有讲究呢。这些年,付宝田上了些岁数,可他脑子可不老,农业新名词,新技术,他一直在关注着。老付深知,这些年,搞科技农业,搞温室种植,农业在翻着新的变,不学怎么行啊。乡亲们说,老付一动心思,就准能想出名堂来,俺们心里就有底。

在北岔口村东头,看着一片温室大棚,再看看村里人们盖起的新房。笔者好奇地问老付:你把土地侍弄的都成了“聚宝盆”了,遍地生金,四季流银了。依你看,北岔口这农业是不是到这水平已经很不错了啊?

这时,八十一岁的付宝田眼里闪着光芒,他一字一顿地说:“话不能这么说啊。知足,农民种地哪能知足啊,船在河中,不走就是退。地就是宝,总也挖不尽的。只要我们懂科学,爱科学,老有干头呢。我们现在正琢磨着发展北岔口村的现代农业,向空间发展呢,发展示范园生态园,向观光游迈进呢。这么说吧,怕就怕有一个跟不上科技发展的头脑。”

他说的掷地有声。

腾跃龙河

曾经无数次的经过它,都是坐在车上的匆匆一瞥,只看到它的一点身影。在我的记忆里,似乎它还停留在一个概念上、一个符号上,心中的印迹是总不深切的。

直到那个冬日,我走进它时,才觉得这么多年生活在它身边,没能早些走进它,对它知之甚少,倒像是欠下了它一笔历史账的。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廊坊人,作为一个以研究历史文化为乐事的自己,曾经走出去游历过许多地方,而对于眼前的遗存熟视无睹或者显得有些迟滞,现在想来确实是不应该的。

此后,我每次去外地,在朋友侃侃而谈、啧啧称赞自己家乡的那些古迹和历史时,我都会对他们发出这样的邀请,来我们这里吧。

看着面带疑惑的朋友,我都会坚定地告诉他们,看看我们的龙河凤河绕新城之姿,探一探这两条河承载着沉甸甸的记忆走来的历史足迹。

而后,我给出他们这样的答案:

龙河是一条河。它从几千年前走来,从京南流下,穿越此地向东,与那里的诸河汇流,千百年来奏出了波动历史琴弦的激越回响。

龙河是一个园区。时下,它紧邻廊坊城区而生,平坦开阔,凭了发展工业的铿锵脚步,抒写的崭新篇章,足以让人心旌摇荡。

龙河还是一座城。可以想见的不远的将来,随着廊坊城区南移步伐的加快,这里规模的扩大,人口的汇集,这座新城势必让廊坊城区的重心发生贴向此地的偏移,从而改变廊坊市区的格局。

说来,以前我也曾有些不自信,凭着什么,一座小城竟然有两条流经此地的河流以龙、凤来命名。是历史的赐予,还是后人的附会?直到我沉下来,打开它的遗存篇章,才感到,这样的际遇真的是遥远的人文之声。

这要从那桩自古相传的“龙凤呈祥”故事说起。

四千年前,黄帝征伐蚩尤,其长子玄嚣率军战于安次,与安次女凤娘深深相爱。后玄嚣战死,临终前向天祈祷:今世未与凤娘成亲,但愿来世再续姻缘。凤娘悲痛欲绝,不久亦亡,黄帝命葬于玄嚣坟旁。两千年后,玄嚣转世为东汉光武帝刘秀,凤娘转世为安次美女金凤。刘秀平乱时战于安次,路遇金凤,如见故人。次日,刘秀求婚。金凤安次大旱虔诚祈雨,立誓“天降雨而嫁”。刘秀焦虑,夜不能寐。此事传至天宫,玉皇大帝为之感动,遂命天降双河于安次,一条水流蜿蜓似龙称龙河,一条波光斑斓如凤称凤河。此时,有部将进言刘秀:“天降双河,龙凤呈祥之兆,乃天意也”。于是,刘秀如愿迎娶金凤为帝后。

又过了二百多年,曹操率军北征,途径安次,见天有霞光紫气弥漫升腾,地有南北双河水清鱼跃,遂作赞词:此处人杰地灵,乃龙飞凤翔之地。

这样的故事,自是让我平添了几多遐思,几多慰藉。当然也有几多遗憾在,遗憾的是我对这样的故事知道的晚了。

那个冬季的暖阳天,我们几个决计去龙河走走。

风阵阵袭来,透着打在身上的冰冷。而天上的阳光透着绚烂,是那种严冬里的珍贵的金黄万点,洒在身上便有了融融暖意。我们沿着龙河就径直走了进去。这样的冬天,河面冻上了冰凌,只在个别地方有晒化的水,微风下,依然泛起层层涟漪来,只是没有了春天的那种柔和。看来,即使都是没有冻结的水,给我们的感觉也是不同的。此时,我们几个说说笑笑地,不觉中就跑出了很远,有着特别的那种舒爽,而寒意早就被我们游历龙河的兴致驱赶了。我们穿过那些早已干枯的扎蓬棵,往里行进着,这样的季节,我们感觉到几分亲切,几分贴近。远方富士康基地的座座楼房映现在天际,让人遐想,让人感叹,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并将续写神奇。

龙河的发展与廊坊建设的历史足迹何其相似。百年前,廊坊就是由于一条京山铁路的贯通应运而生的。它以劲拔的脚步踏足而来;新中国成立后,伴随建设者的歌声与汗水,它逐渐壮大。廊坊,有如一株繁盛的树,它根系发达,枝繁叶茂。它凭借京山铁路扣动的隆隆钢铁之声,凭借连接北京、天津两大国际化都市的血脉滋养,终于以靓丽的英姿展现世人。

这座城市的崛起就是一个奇迹,它也印证了共和国崭新的脚步。凭了独到的区位优势,它以交通作为触角,探向四方,而后聆听和倾诉。这就为它搭建了完美的历史舞台。曾几何时,它只是一个寂寞的村庄,是交通让这个城市插上了腾飞的翅膀。交通是一个城市的血脉,凭借这样旺盛的血脉,焕发青春的城市必然会高歌迈进。于是,从四面八方迁移到这座小城的建设者,开始抒发建设事业的豪情。他们在沙土上垦殖、浇灌,美化了一片乐园。这样拓荒样的耕耘足以让他们世代骄傲。他们吟咏着诗人艾青的诗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渐渐地,各地到来的建设者都喜欢上这个城市。曾几何时,老三角地、天桥、老服装街,承载着多少老廊坊人对从前日子的回忆。他们挥洒汗水,倾注感情,收获着劳动的喜悦。

由这条龙河的神韵浸染,汲取了当年廊坊创业的探求精神,龙河高新区的设计者和建设者,创新性地铺开了一项项的工作。我们还能看到这真是一片由水浸润的地带,它的东部还有2000亩湿地,势必构筑起它的商务休闲空间特色。京津冀电子信息走廊、环渤海休闲商务中心则成了它的发展定位。而承载起廊坊科技硅谷、人才高地、创业热土、投资乐园的打造和发展使命的非廊坊龙河高新区莫属。

龙河高新区发展靠的是创新发展的模式。五年前,总体规划面积28.86平方公里,起步区6.2平方公里的龙河高新区正式成立。园区采取“政府 企业”的新型运作模式,由安次区政府和盛世建设投资有限公司合作开发建设。“园区建设多元化也就决定了竞争的多元化,我们有自己的优势。”龙河高新区成立5年来,先后累计投入达15亿元。诚如龙河高新区工委书记、管委会主任刘德岭所说,“政府 企业”的运作模式就是政府主导,为园区搭建平台,而企业的介入,解决了单纯依靠政府融资难的问题,这样园区可以承载更大的项目,加快自身建设步伐,达到了“1 1>2”的效果。

龙河高新区发展靠的是速度。世界500强企业富士康的落户,从选址到开工仅仅用了100天。招工时,富士康急需7000名工人。龙河高新区有关工作人员仅仅用了一个月时间,就把这些人招齐。

龙河高新区发展靠的是梦想。有梦想就有希望,有梦想就有未来。龙河人就是凭着这种敢想敢干的劲头,打造着一座宜产、宜居、宜游宜研的低碳智能产业城。

面对着这条龙河,面对着这片广袤的土地,令人惊叹的是,这条碧波荡漾的龙河已成为廊坊龙河高新区的生态“地脉”。以此地脉优势为起点,龙河高新区的发展也已成为铸造生态新城的过程。漫步在龙河两岸,看小舟拍击着的龙河水,让人有理由相信,随着龙河中心区商业开发速度加快,以“水”为特色的生态化、国际化,且独具活力的复合化新城正在形成。龙河园区人也必将凭借龙河水的浪花拍击,谱写出更美的篇章。

我有个约定

机缘是什么?是一种幸会,也是一次改变。

那年的幸会这个城市,竟使我的人生轨迹出现了一个转变。

毕业分配时,我在这里报到后,就回到了我生活的那座县城。我离开的是那样匆忙,那样义无反顾。实在是这里的环境未能让人有所流连。我住在朋友所在的单位宿舍。白天大风搅起遍野尘沙,让人满脸满衣是土,连路都难以辨认了。到了晚上好容易睡着,半夜就被朋友一阵喊声惊醒,惺忪之中只见他隔着蚊帐拍打到我那挨着蚊帐的胳膊上,近前一看,已是满臂鲜血了。再看那蚊帐上留下了五六只蚊子的残迹。之后,我只得往墙里边紧凑,生怕自己的鲜血再喂饱那些硕大的蚊子。就是带着这样的印象,我回到了我求学的那座县城。而这样的印象一直在我的记忆中存留了多年。即使偶尔到这里,也是来去匆匆,并没什么印记的。

就在我决心一生厮守那座小城时,多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竟使我由一个小区爱上了这个城市,并让我下决心来到了这里。这,该是多么值得令人回味的因缘啊。

那次是我去康庄小区拜见一位友人。多年未到这座城市,正当我带着往日那种印记与这个城市对接时,穿行在大街小巷,我竟然恍如隔世,有了眼花缭乱的感觉。这是那个曾经让我苦楚的城市吗?记得那是个夜晚,大街上花灯绽放,街道齐整,门店上霓虹灯闪烁,车过之处流光溢彩,让人目不暇接。这时,我才将原先知道的“小区”这个概念,和实际有了真正的对接。车在小区穿行了老半天。一排排楼房,拔地而起,排列有序。院区的树木花草散发着清香,我有些醉了,恍如隔世。望着那些出入的人和车辆,我好生艳羡。这样的印象怎么也不能和多年的记忆联系起来了。

人的念头是个微妙的东西,往往一个闪念就会决定一生的走向。这样的念头因为没有机会,我始终深藏心底。也是为了这样的际遇,当有一天机会向我敞开时,我决然放弃了早已安稳的工作和生活环境,举家经过两年的奔波和迁移,终于来到了这里。

有人说,喜欢一个地方,往往是从一个人开始。我喜欢上这里,选择了这里,更大的契机却是喜欢上一个小区开始的。

安居这里后,我始终关注着引领我走进这座城市的中房事业。由最早的市区高规格小区康庄小区,到明确“把城外人引到城里来住,盖普通人能住得起的别墅”理念而兴建的乡榭郦舍连体别墅;从吉祥小区的优质服务到馨境界小区的“一碗汤”工程……中房人坚持做着房产事业的先导。而今,一个个烫金名片,耀眼夺目,昭示着中房人多年的坚守与付出。周游在一个个中房人建设的成果中,让人击节赞叹,也令人有理由相信,他们必将在今后的事业中奏出时代最美的和旋。

乡间的春意栖居

一、春时

乡间有句俗语:火车不是推的,泰山不是堆的。才过了正月十五,乡村的春天就在艳阳高照下一日日走近了。它消退了一冬的寒意,消融了背阴处的残雪,融解了小河里的薄冰,来得无遮无拦,来得漫天遍野。

谁又能说清,春天是哪天走近的,我们久居城里,都试图做着这样的努力,希望自己最先觅得春光,然而看到的不是星星点点,就是角角落落,这错乱的时序,远不如大自然里那般真切的。诚如日本民歌《北国之春》所唱:城里不知季节变换……

早早感觉春光的,是经年躬耕田亩的农人。“春日迟迟,卉木萋萋”(《诗经·小雅》),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农人,站在村头,从一丝风,从一缕光,便能感知春的脚步,便能察觉地里的墒情了。于是,他们走进田野,一株拱出地皮的菜芽、一片树叶,都让他们感到,春来得那么日渐浓烈,那么无所藏匿。声势浩大的春天铺天盖地地来临,用舒适的温度照耀着他们。

乡间是少有柳树的,他们觉得那树的绿丝绦毕竟显柔嫩了些,更适于池塘河边的装点。在城里,人们才看到绿柳细细地吐出了嫩芽,染绿了视线,碧桃、连翘、榆叶梅才鼓起了花蕾,在微风下次第绽放,便已感到满足了那份新奇,开始目送春的逝去了。殊不知,乡间的春远不是这般娇羞,这般短暂,它可是后劲十足呢。此时,你再看那沟边、路沿、渠埂的槐树、枣树,树干正萌生绿意,而枝头嫩黄的叶表达着幽深的春色。这时,你便知道乡间的春是这么持久,它的一个含义叫作期待。

二、春雨

感觉时令还早呢,突然的一个清晨,天气才有些降温,灰暗的天空就落下细雨来了。这个春季好早的雨啊,贵如油的雨。房檐、院子、连同地里,就淅淅沥沥地被这晶亮的液体铺开了。落在地里,湿润中呈现出灿黄的泥土,透出那般的沉实。三三两两的农人总会在这样的时候走进田头,他们在侧耳,像是听着什么,是雨落下的声音,还是地里小草的萌动?田野的语言唯有一年四季忙于耕耘的农人才能解读。

唐朝诗人王维有诗句云:“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那轻尘不是粉尘,不是烟囱下的颗粒,它似雾如岚,缭绕于村庄。细雨里的村庄像是被滤过一般,越发的干净而不染纤尘。视线那样透彻,空气那样沁人肺腑。

而后,就有村头那跃跃欲试的少女,拖着裙裾,露出红红的脸庞,闪着明亮的眸子,甩动修长的腿,撒阵阵欢声笑语闪耀街巷了。

地里的野花最初就那么三朵两朵,跃跃欲试地探向春天。我伸手探向枝头,仔细观瞧,老半天想看个究竟,这谜一样的花片,偌小的花蕾,却是发出了春的力量。

就在人们饱览这美景,走进田野,走到枝头下时,看到那枣树、槐树粗糙的干枯的枝头,才鼓起芽孢,才开花呢。他们就是这样朴素、这般悄无声息,浅白的小花,感受春意却不刻意争艳。这迟来的春天,没有它们的绽放,春天总不算完整的。它们带来的春色,已不再娇柔,而是呈现了别有的风致。这时,你才知道什么是春的生命力。

三、春语

乡村是古朴的,无人知晓乡村自何时占据这片田野的。一准是祖辈多年的艰辛跋涉后,终于选择了这样的栖居之所。于是就有了田园与村庄的紧密环绕,就有了一方水土的热恋,就有了让后人割舍不断的乡情。

春便毫不吝惜地光临乡间了。

春的脚步来得很是轻悄。丝雨柔风,就让乡间弥漫在春的韵律中了。

唐李华诗云,“芳树无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鸟空啼”。乡间的鸟鸣是自在的,无拘无束的,不用选择枝头,不用避闪人群。它们在枝头跳跃着,与俏笑的花簇相映成趣,像极了跃动的花朵。宋代吴文英《夜游宫》说,“春语莺迷翠柳,烟隔断、晴波远岫。”鸟是多样的,大大小小,花花绿绿,尽是些叫不上名字的。房前屋后的树上,刚长未长的叶片间,只要嫩嫩的叶子闪亮着,就有鸟儿叽叽喳喳的啼鸣了。

乡间的春色最是迷人的。那天,我回老家看望父母。每次回家,我都要房前屋后转一转的。这时,屋后的田里还有去年的玉米秸,枯黄地立在那里,而地上已经长出新绿的野菜了,春天就是这样萌生的,枯叶新芽相映生辉。树也是树枝萌绿,变得光鲜起来,而后就有了鲜嫩的芽孢,一天比一天鼓胀着,让人想到奇妙的孕育。尽管芽还没有完全绽露,却已让农人从心底,从脸上,满含喜悦和期待了。

这时寡言的农人更能读懂春语。花开的声音,雨落的声音,叶萌动的声音,铺开了春的表达,只要静下心来就会听到。它是花瓣绽开时叶片的轻柔摩擦,是舒展时微风中的抖动,是丝丝缕缕的脉脉含香。农人不在意语句的表达,他们却会站在田塍,遥遥地伫望,看蓝蓝的天,看静止的云,表达这种对语。

最炙热的春语在农人的心中,他们拿起农具,数念着农谚,于田间喊几嗓子,便准备着躬耕了。只有有了农人劳作的身影,乡间才算构成最灿烂的春之图景。

春天是首婉约诗

乘枝桠几滴鸟的翠鸣,春天便摇曳多姿地走来了。如若四季各应和着一首诗,春天定当归属多情含蓄的婉约派的。在骄阳照耀下,它饱蘸温情,铺开了诗思,让大地,让天空,营造着隽永的意境。于是,每个人只要走到田头,向四野望上一眼,心中便会有蕴藉的诗句涌出了。

阳光洒下了它大爱无边的温度与热量,暖意融融的光芒,洒在人的脸上,浸入人的肌肤。他们着不多不少的衣裳走出去,就有一地阳光伴随了。无论男女,无论老幼,在沉寂了一冬、期待了一冬后,对于阳光有着分外的迷恋,繁复春天,给与人们多样感觉,而多情诗思构成了一致风景。

春天是温婉娇嫩的。它是韩愈的细雨滋润大地之后的草色遥看。只需天上露出一点点艳阳,尽管地上依然是无雨的干燥,石缝、墙角、沟沿的野菜就探出了头,露着去年秋天残存的干叶,尽管还有几分寒意,它们感知着春的义无反顾的足迹,便次第冒出了。叶子是那般透亮,浅绿已披上了身。这是大自然的声音,叶片绽露间,它们争先恐后地歌唱了。迎春花不待叶子萌生,最先就在干枯的枝头绽出了朵朵的灿黄来。

春天是柔美的。阳光催开了鲜花,地上的菜,树上的枝,墙上的草兀自娇柔地开放了,于是,春光在各种颜色的托举里,尽数冲击着人们的视野。我曾看到几株连翘和榆叶梅,一片灿黄,一片粉红,远处看去,像极挂在天幕下的色板,是那种油画类,它们大把大把地涂下,浓浓地聚积着,那样的浓烈,任是水墨高手都难以描画的。

在骄阳下,饱享春色的人们也会露出倦意。有时慵懒像柳永的“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最具诗意的要数田园,土壤已被犁开,就有不知哪位农人吼开了憋屈一冬的嗓子,咿咿呀呀地唱出了大平原积淀多年的腔调来,他们因为地里露出润湿的墒情而喜悦。而田头,就有一位农人劳作之后正在和衣那般沉实的休憩。

春天是暗流涌动的。有着晏几道的“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的晓畅。漫步田间,粗粝的枝头娇小叶子的萌动,瓦块下坚毅嫩草的拱动,坚硬土层间嫩芽执着的探身,无不传递着春的消息。春的到来就是一场预言,是一个无悔地期待,它坚忍地前行着。

春天就在这样的意境中走近,温婉而执着,绚丽而无崖,情深而果敢。它一路走来一路吟咏。

洨河之畔梨花盛

这个春天,我是在千里之外,在洨河之畔,背倚巍然横卧的赵州桥,看到一年一度的梨花的。就是说,在所有的梨花美景到来之前,赵州的梨花最先把馨香送给了我。

一条沉寂多年的洨河,因了千余年前这座赵州石桥的跨越,便比肩把声名播向了世人。遥想石匠李春建桥时的繁复工程,精巧的计算,苦心的打磨,连同石块长途的艰难托运,一定是令人震撼的场面。而今,待我们走来时,石桥已经静止了,是那岿然的安祥沉静,所经历的风雨和震荡已是过眼云烟。只有拱下的清流借助微风,绽起层层涟漪,伴随的还有划船孩子们的笑语欢声。

春天里飘来的还有不失时令灿然盛开的梨花香。在赵州桥边,就有几株梨树,在一冬的冷寂后含苞绽香了。静寂的石桥与春光下的梨花构成了古郡赵州的独有风姿。

于是在我此春的印记里,就有了石桥与花海的意象叠加,交相辉映。这便是赵州梨花的独到给与。

而后,我们顺着洨河的流向往东来到了驰名的赵州万顷梨园。说是梨园,确切说应是梨花海。25万亩梨树一垄垄地铺开直让人眼花缭乱总也感觉没能看个尽兴。

才进入这片地界,穿行的车流,行走的人流已经预告着梨花绽放的消息了。路两边是成垄的梨树,棵棵排着齐整队列沿向深处,高过人头的花迎接着早已眼馋的人们。初春给与人的永远是喜气洋洋,人群流动中,个个脸上露出春的暖意,男女老幼欢腾着,跳跃着,笑脸与鲜花相映。

我们才到地头,就早早驻车,急切地边走边看这天赐美景了。以前看到的都是一块块的梨园,停在几株树前,不远的穿行就能走到尽头,感觉那更像是一种脚步的放松。只有到了这里,才会领悟梨园25万亩是个鲜活的概念,它是几个乡镇的10几个村子的梨树连成的一片,至于界线只有梨农自己明晓。我们快步前行,走了半天,望眼前方,感觉自己还在路途中,这样的游历是那样酣畅,那样尽兴。在这里,每个人都会诗意涌动的,这就是春天潜移默化的力量。

梨花作为春景的一个组成部分,早被唐朝岑参在诗句借用:“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他说的是雪,是遥远边塞漠野的无际雪花,把梨花当做了极恰的比喻。如果互喻,把漫野的梨花看作才落到树上的片片雪花,该也是精当的。都是那样浓浓的堆积着,厚厚地铺开着。世上洁白鲜花也多了,只有梨花才会这样白的皎洁,而自然地绽放在田地,成为每个人的观赏之物,它平易而雅洁。远望去,横向成排,纵向是垄,任怎样骋目也不见尽头。到了这里,即使那些高大的人,都会嫌自己身材尚不够高,欲把25万亩的梨园从上至下看个究竟,把每棵树都进行一次温情对视,才不负了这好春色。

梨花且需从一朵看起。我站在那里,选一朵认为最洁白的,定睛看时,脑际早已充满遐思。花瓣不带纤尘,让人只可观瞧,不舍得触摸,艳阳下,它温暖着人们,一阵微风袭来,便在枝头轻柔摆动了。

在一株老梨树前,一个农家姑娘攀到高高的梯子上,穿着粗朴的蓝色衣服,面庞在阳光下透出鲜亮的红来。她手不住地揪下一串串梨花,放进胸前的布兜里。一打问,她是在疏花,为的让梨树不因接得过多,梨小而影响了品质。我好奇地问她,这梨花也有用吗?她温和地笑笑:以前都是扔掉,现在有人收,送到化妆品工厂,提炼香精,是上好的原料呢,每斤交3元,也是一笔小收入吧。

我看着蓝天下忙碌的她,才感觉这梨花开放是短暂的,它们要匆匆授粉,坐果,贮存香甜。那才是它们的使命。

劳作的农人不会如我等这般悠闲惬意。他们按照时令忙碌着,一如身边的梨花的守时开放。我站在一棵老梨树下陷入了久久的沉思,我们在它的花期只是匆匆过客,花会感知吗?如果能感知,它们将是种什么心情,该是和农人一样吧?

在赵州,流淌千年历经沧桑的洨河水,一定也沉浸在万顷花海中,饱嗅着广袤土地上农人劳作下绽出的不尽清香。

一场春雨像模像样地下着

似乎浸透了农人湿漉漉的期望,在春天里,这个清早,随着低沉的天气,一场际遇里的雨在酣畅之中有模有样降落了。此时,我们会看到三三两两的农人在屋檐下、在田头久久地凝视着。他们在谛听一片麦子的成长。

春雨贵如油,是说天气已经转暖了,阳光的照耀越来越充足,直透过衣服暖到人的背脊,而大气里,水份却是那样的吝啬,总透着无际的云朵,飘向远处,撩拨着人们对一场雨的热望。干旱的土地上,小麦正在返青,它们需要和阳光与水分一起成长。依天生存,总是千百年来伴随农人的生活方式。而玉米、棉花的籽粒也在储存了一冬后,沐浴着温暖的阳光,蘸着温润的空气饱胀着,它们渴望找到一抔泥土,在那里发芽生根。对于雨水的祈求就成为它们此时的要义。我的乡亲们常常会走进田头,用手深深地抠出一把泥土,在掌心不停拨弄,掂量着湿度。更多的时候,都是抖落干燥稀疏的沙土,摇摇头,脸上隐隐闪现无奈的表情。

这场春雨会下到什么样?农人翘望阴沉的天空,自语着。春季里阴天很少,没有漫天翻滚的乌云,四周暗淡了下来。“多下一些,润湿地皮也好——”田头三两个农人不会在意雨的淋漓的,他们在交流中等待一场雨。“是呢,该下点了,让俺们的麦子长起来吧,好给个收成”。多少年来,他们总是以这样的方式祈望着,像是对天,像是对地。

话语间,雨就下来了。不是曾经的那种淅沥沥的雨丝,那样的雨丝毕竟诗意了些,全不解农人心头的渴望的。这是一场洋洋洒洒的雨。他们很快就被淋湿了,可他们并不急于躲避,只站在一棵树下,似有似无地遮蔽下,任雨水一会就浇湿了周身。伴随着酣畅淋漓的雨,他们的谈话的声音很快就与雨声交织在一起。

雨借助些许的风,斜斜地洒下,雨丝晶亮而急切,像极天空的使者,缀着长长的银线,千条万条自空中落下。落到地面,很快就融进去,留下了泥土的一片润湿。落到了野菜芽上,沿着根茎育出了一片新,叶子越发光泽,便有几颗水珠,在油滑的叶片上闪亮着。伴随着雨水的快意降落,天空顿时澄明了许多,视野越发开阔了。就在这样的透澈中洒落个没完,无边无际,一下就是几个时辰。地里竟积起了许多的小水洼。再看水洼里,已有天光树影随着波纹摆动了。

在我们的乡村,此时一场春雨还在急切地下着。下个不停的雨,包裹了农家的小院,包裹了树木,包裹着村庄。它更铺到田野,透过麦苗和小草的芽尖,径直浸到泥土中。雨水浇透润湿的,更是是乡亲们经年企盼的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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