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十分,我延迟了众人还蜀归程。
借口鹿台唐门门规森严,在此学习。
二叔三叔没有提出疑问,他们遵循祖父嘱咐不得妄自干涉。
二叔原本就是闲散的人,根本就不会干涉。于他而言,在唐门修行,在鹿台修行都一样。但他之所以很多时候在蜀山修行,因为蜀山清净,不会被五叔打扰,求他来接任副掌门。
二叔如今在外,掌门是我,也没人去打扰他。他也不急于登天成仙,自己做自己的事,慢慢修行,静然悲欣。
三叔,这个人,我一直和他在唐门生活,却对他知之甚少,我好像很了解他,又好像根本不认识他。
有人说他是一张白色的宣纸,上面什么也没有,哪怕一滴墨迹,一块竹纹。
有人说他是一个谜团,不,三叔是一本谜团集。
他不生子,不修仙,不管唐门琐事。
他没有友人,没有侍女,没有门徒。
弟子犯错他不骂,花瓶倒了他不扶。
不黯然拨奏琴弦笙箫,也不去游历。
三叔什么颜色的衣裳都穿,有一次,他穿了一件桃粉长衫出来,单薄如蝉翼,随风飘起,犹如仙临。
居然没有胭脂气息,也不妩媚阴柔,更透出他的傲岸潇洒,淡然恬静。
弄得唐门女弟子以后都不敢穿粉色,男弟子纷纷效仿,却没有他那份灵动脱尘,淡然清冷。
衣服脏了,那云娘拿去洗了,他又穿了一段时间。
他性子以及长相像祖母清雅,又比祖母不可推测。
三叔只擅长解毒,其他的我也没见他施展过,他差不多时间都在唐门,除了这次陪我下山来。
他呀,不在万卷楼看书,不在后山练剑,就在自己的闲云堂睡觉。
祖父也不会干涉他,随他睡。
饭前三叔第一个到饭桌前,吃完就走。
我经常常常偷偷观察他,明着去看他,暗着去看他,他都在睡觉!
三叔是我见过的最自在的人,比自在和尚,轩延道长还自在的人!
所以,他会干涉我延迟行程吗,他会吗,他不会干涉吗?我也不知道。
三叔听我说延迟归程,径直回自己房间去睡觉。要不是这次我下山巡视,他怎么会跟着二叔下山,处理这些江湖是非恩怨。
终于等到五天后,晌午十分。
鹿台山,山腰出现一大片火烧云,真的有火在云下云上燃烧,赤如丹朱。
二叔说,这里有灵兽在渡劫。
三叔说,这里有灵兽在渡劫。
我琢磨二叔三叔的话有什么不一样吗?一模一样,连同语气。
还有长相都那么像。
我和锦蓝,暮雪,以及鹿川一行往那片燃烧的红云方向走去。
到了山洞附近,那灼灼的热浪,已经让人感到犹如流火卷来。
洞外有几具新尸,衣服破烂,一身血迹。看来,鹿邑为了顺利度过此次地劫真火,吸了不少精血来增加修为。
魂去魄回,起。
暮雪给地上的新尸身上都放了符咒,我念起咒语,控制其中一具商贾模样的新尸,让他去看鹿邑是否确实在洞中度劫,以及鹿邑的具体位置。
新尸回来的时候,因为温度太热,已经加速腐烂。
他眼里隐隐有愤恨,指了指鹿邑的位置,鹿川说看来是洞中最深处,师傅在深潭里。
因为灵鹿对活人的气息特别敏感,特别是现在的情况,所以我得先让鹿邑不警觉,然后知道他具体的位置。
我们用鹿川这五日每日挤出来的鹿血,抹在身上,又在百兽阁里找了其他小鹿,挤出来一些血。
我担心实在掩盖不了气味,还让锦蓝怀里抱一只狐狸,每个人兜里揣一颗狐狸粪便,用狐臭来掩盖人的气味。
鹿川说,锦心,快些,师傅还有一刻就要渡劫成功了,我们快进洞去找到师傅的鹿皮真身。
锦蓝说,喂,鹿川,那万一你师傅渡劫失败呢?
鹿川说,倘若他真是鹿皮还在,他就会变成一只鹿,继续修行,等待下一次渡劫。
如果在渡劫中真身被烧,那就是灰飞烟灭。
我把红虬放在洞外,让它和暮雪在一起,无论如何不要进洞来。红虬只是兽,虽然不渡劫,不成仙,这种火,它也是受不了的。
鹿川说,师傅定是把真身放在其母用千年的一对鹿角,从太乙真人那换来的乾坤袋里,从而让真身避开真火,而师傅他在深潭里。
他不能把乾坤袋放在潭边,一旦真火烧过来,他的魂魄和真身都会消失。
待他渡劫之后,就要尽快回到真身,不然魂魄会无依靠,需要修为来维系,所以乾坤袋一定在这洞中。
洞里看不见火,但我们已经感受到又好像四周都是火般灼热。
鹿川居然也受地火影响,突然他变成一只麋鹿,在洞里狂奔,寻找乾坤袋以及鹿邑的真身。
我和锦蓝一前一后,跟着鹿川往洞里走去。
走了一会儿的山洞,不算漆黑,还算敞亮。
没有看到深潭,只有一个很深很大的水洼,还有不多的水。
水洼里面有一个人形,像五十多岁的村夫。他一时奄奄一息,一时又醒了,把自己浸在水里。
他嘴里一直怒吼,好烫,好烫,痛死我了。
我们看不见火,只看见那些水在不停的变成烟雾升腾,还冒着大泡在沸腾。
原来,这水洼原本真的是深潭,只是被地火给烧成水雾不见了。
鹿川站在一颗巨大的树木下,那颗树捅破这个洞,往外延伸。被刚才的水汽遮住,我们现在才看见。
鹿川化为麋鹿,又不能说话惊动他师傅,就只能站在树前。
既然鹿川站在那里不动,就说明他找到了鹿邑的真身。
我们飞过去,果然,在那被刨开的树干里,真的有一只七色锦带,这就是乾坤袋,可以装下一座山头,又可以与外界完全隔绝的乾坤袋。
我不能妄自打开,这地火还没结束。如果打开,鹿邑就灰飞烟灭,不得超生。
而且,也不知如何再去救雨柔了。
鹿邑在痛苦中还保有一丝清醒,警觉到洞中是乎有异常。
谁,谁在这里。
鹿川虽然是麋鹿,但依旧能说话。
师傅,是我。
哪知道鹿邑更紧张起来,为师不是告诉你,那洞外有异象之时,你不要回来吗。鹿川,你赶紧出去!
鹿川说,师傅,徒儿有一个请求,能不能请您渡劫之后,把雨柔的一部分精血还给她。
鹿邑不知道是被地火烧得疼痛,还是徒弟鹿川不听话而愤怒在嘶吼。
不可能,鹿川,你赶紧出去!
鹿川没有再说话,低着麋鹿的头,美丽的眼睛,流着泪水。
水气依旧很大,鹿邑在痛苦煎熬。
我和锦蓝听着他麋鹿的嘶吼,自己也像魂魄在被撕扯。
锦蓝抱着狐狸,而我双手捂住锦蓝的耳朵。
要不是洞外有那些尸体,也许我会打消去偷鹿邑真身的念头。
如今既然来了,我已经拿到鹿邑的真身开始谈判。
鹿仙,为救雨柔,不得已才今日与您来商议,待您今日渡劫后,请您将雨柔精血还给她!
鹿邑一边煎熬,一边发问,你是谁,为何出现在我洞府。你虽然想用狐狸气味来迷惑我,但你不是狐狸精!想要唐雨柔的精血,不可能!鹿川,你给我马上出去!
我说,那鹿仙就对不起啦,您如果不同意将雨柔精血归还她,我就将您麋鹿真身归还天地。
鹿邑更加暴躁了,朝天怒吼,鹿川呀鹿川,枉费师傅我待你如子,你却要同别人来残害我。
鹿川跪在鹿邑的潭边,师傅,徒儿不敢。我什么都不求,如果雨柔不能健康的生活下去,我也没有活着的意义。今日徒儿鹿川,愿以自己性命,换雨柔性命。请您将我四百年修为度去,用我精血,去换她!
鹿邑一边痛,一边笑,一边哭,你竟然如此,心无大志。为了一个人,居然用自己要挟我。
我见鹿邑还是不同意,走在潭边,将许多蛊毒放在他身上。
我拿出只有蛊毒能听到的哑铃,鹿邑根本不受我控制。
水气越来越小,潭中水也只能埋过他膝盖。
鹿川说,没用了,师傅已经是仙身,你的蛊毒对他没用。
说完,突然重重的倒在潭边。
水气一下子停了,鹿邑从潭里一道白光飞出。
快把鹿皮给我,快让我救鹿川。他修行不够,离我太近,已经被地火灼伤,他真身就在这里,马上就会魂飞魄散。
鹿川倒在地上,麋鹿的四肢长出血斑,师傅,谢谢你这些年的照顾。
我把乾坤袋打开,拿出鹿邑的麋鹿真身。
鹿邑回到真身里,立马变成白衣仙人。
鹿邑想把鹿川变成人,用了很多仙法,他把鹿川扶起,一直给他度法。
鹿川的血纹从心里长到脸上,到手臂。
鹿邑惊住了,小川,你什么时候走火入魔的,快打开心脉,为师帮你度过此劫。
鹿川说,师傅,徒儿只有这一个请求,把我仅剩的修为度去,帮我救雨柔,师傅,帮我。
鹿邑泣不成声。
师傅,你就算今日不度走我修为,我也活不长啦。这地劫,是你的,也是我的。
原来,鹿川早知道这地火会让他灰飞烟灭,鹿邑早就告知他不要回这洞中,为了救得唐雨柔,为了那一线生机,他还是回这洞中。
是唐雨柔的生机,也是他鹿川的死劫。
打开心脉,打开心脉。
鹿川在鹿邑面前,已经变回那只麋鹿,浑身紫色血纹,眼角全是泪水。
鹿邑被白色的荧光包围,鹿川自我毁灭,化为星光,把所有的修为,度给鹿邑。
师傅,求你,帮我救雨柔。
说完,从眼前掉下一只鹿角。
哐当一声。
砸在洞中仙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