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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宛在水中央(流歌)

1 马厩里的那个人

这一年的夏天热得格外早,花园里的栀子花早早地开了,一大朵一大朵雪白的,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一连几天阴雨连绵,这天终于放晴,太阳很大,亮晶晶的阳光洒下来,老橡树的叶子也跟着闪光,暖暖的风吹过,枝摇叶动,那光芒于是滚动起来,看上去格外耀眼。

余洁伊趴在窗台上,闭上眼睛感觉阳光像只温暖的手,在她的身上柔和地抚摸,偶尔深深地吸口气,满满的都是栀子花的香味——

“余洁伊!”余莫失大声喊着又在做白日梦的妹妹。

洁伊吓了一跳,睁开眼睛,楼下的小山坡绿草成茵,一株高大的栗子树下站了个人,满脸不以为然地看着她,她顿时红了脸,“大哥,你怎么——”

“什么我怎么?”余莫失受不了地问,“你闭着眼睛在傻笑什么呢?”

“我、我——”被人看到她发呆的样子,说不难堪是假的。

“爸爸叫你快下来!”

“哦,好。”想了想,余洁伊又问,“二哥已经到了吗?”

“当然,否则爸爸怎么会急着找你呢?”想起刚刚进门就抢了自己风头的二弟,余莫失就高兴不起来,“他一进门就问,洁伊呢?她在哪里?爸爸就叫我来找你了!”

“我马上下来!”

洁伊跑进卧室,在一面大镜子前仔细地照了照:雪白的纱质上衣,草绿色的裙子,白色皮鞋,墨黑如玉的齐耳短发,颈子上挂着一串明珠,流动的宝光映得那张细致的脸越发明媚——

洁伊满意地笑笑,打开房门下楼。

“洁伊!”坐在客厅里等得不耐烦的余莫忘一见到她下来,喜得跳起来,“我的小公主,你总算是下来了!”

“二哥!”洁伊刚跨下楼梯,就被余莫忘两手搂着腰,腾空抱起来,转了两圈,洁伊生怕摔到,急忙环着他的颈子。

“二弟,闹够了吧?”余莫失拍拍余莫忘的肩膀,不无讥讽地说,“你还有贵客呢!”

余莫忘这才放下洁伊,却不忍移开视线,爱怜地摸摸妹妹齐耳的短发,“学校规定的?”

“嗯。”洁伊点头,慕阳女中对学生的管教是出了名的严,从头到脚,夸张到连脚指甲留多长都有规定。

“不说那些不高兴的事,来,我给你介绍,这是二哥在英国读书时认识的朋友。”余莫忘牵起妹妹的手,转过身来,赫然发现:本来应该坐在沙发上喝咖啡的人此刻早已没了踪影!

询问的目光转向一直待在客厅里的余莫失,余莫失耸肩,“你在那急得抓耳挠腮兜圈子的时候人家就走了,谁耐烦看你们兄妹情深的老戏码?”

“随他去吧!”余莫忘摇头表示惋惜,口气却很不以为意,“反正他这次能来参加野餐会就已经很不错了!”

“怎么说?”余莫失不解。

“要不是田老爷子下令,你以为他田大公子会乖乖参加?我看他大约宁愿去跟他的情人们幽会才是真的!”余莫忘笑笑,牵着洁伊的手往外走,“不说这些了,走,跟二哥出去吃点东西。”

“二哥,你说的——是谁呀?”洁伊好奇地问。

“钧天田老爷子家的公子,出了名的浪荡!”余莫失一听说有人看不起自家的野餐会,心里老大不高兴,撇撇嘴,“还有人说他是上流社会的败类呢,这种人你最好不要认识,省得闹出事情来!”

“大哥!”余莫忘皱起眉,“请你不要随便批评我的朋友!”

“怎么,我说错了吗?”余莫失挑衅似的抬高下巴。

“二哥!”洁伊双手抱着余莫忘的胳膊轻轻摇晃,恳求地说,“你不要和大哥吵架。”

“放心,我们没有吵架。”余莫忘注意到妹妹在旁边,朝余莫失笑了笑,“我们这是怎么了,为了一个外人争吵,真没意思。”

“我还真以为二弟有了朋友,就不把哥哥放在眼里呢!”余莫失越发得意,“说到这里我也要劝劝二弟你,田大公子在社交界声名狼藉,二弟为了余家的声誉,也不应当跟他走得太近才对——”

“是,大哥说的是。”因为洁伊在场,余莫忘不好发作,只能隐忍,“洁伊,出去晒晒太阳,老在屋子里待着可不好。”

洁伊乖乖点头,抬头看看二哥略显阴郁的神气,心里不免担心。

绿草地上铺着一条鹅卵石小径,从大门口一直延伸到远处的清水河边,因为办野餐会,沿河的草地上搭了一整排长条桌,盖着雪白的桌布,再搭配雪白的椅子,各式餐点做得精巧非常,稍远一点的地方几位戴着白色高帽子的厨师忙着烤肉,不时散发出让人垂涎三尺的肉香——

衣饰精美的宾客们穿梭其中,偶尔有人说了一句笑话,人们于是笑起来……在这样蓝天白云下,一切都那么完美——

的确完美,完美的海市蜃楼,等走近了,就会发现身旁都是死寂的沙漠,连一滴水也看不到——余莫忘看到一个熟悉的人,于是冷冷地笑。

挽着自己的手臂蓦地一紧,洁伊抬头,看到余莫忘唇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像是猎人看到已经踏入陷阱的猎物一般,残忍,而又嗜血,“二哥——”声音出口才发现竟然在颤抖。

“怎么了?”余莫忘低下头,俊美的脸上又是她习惯了的温和似春风的笑。

“不,没什么。”洁伊不知道如何开口。

“想要什么,只管跟二哥说,嗯?”余莫忘弯下腰,与她平视,“是不是在学校过得不顺心?还是爸爸又说了你什么?”

“没有。”她垂过下头,不敢看他。

“洁伊——”余莫忘正要继续追问,河边有人朝他招手,“余二公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余莫忘朝那人点头示意。

“怎么样,英国的气候能适应吗?”那人笑吟吟地走过来,“我在那里待过两年,啧啧,真不是人受的!”

“我觉得倒还好,你大约是舍不得家中的美娇娘吧,头大倒嫌帽子小,关气候什么事?”余莫忘满脸是笑,像是见到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开心。

“哈哈,知我者,余二公子也!”

刚才,二哥明明就是看着这个人,露出那种可怕的神情,现在竟然——说不出的寒意沿着脊背直爬上来。

“这位是——”那人礼貌地朝洁伊弯弯腰。

“我都忘了介绍——”隐约的阴寒从眸中一闪而过,余莫忘又恢复了完美无瑕的风度,“她是我妹妹,余洁伊。洁伊,来见过沈先生,他是思奥的执行理事,下一任总经理的强力候补。”

“什么强力候补?”那人笑着说,“叫我沈伟伦就行。”

“沈先生,你好。”洁伊敷衍地笑笑,转脸向余莫忘道,“二哥,太阳有点大,我回去拿顶帽子。”

“叫阿兰去拿——”余莫忘刚说了一半,忽然明白她的意思,笑道,“算了,还是你自己去吧。”

洁伊朝沈伟伦点点头,转身离开,刚走不远,听到身后沈伟伦的声音,“令妹真是可人,以后余二公子恐怕有操不完的心哪!”

洁伊心事重重地沿着绿草地往山坡上走,以前的二哥不是这个样子,那种阴狠的表情,那种虚伪的笑脸,不是她认识的二哥。

人,真的是一走进名利场,为了一个利字,什么亲朋好友都可以不要,什么父母兄弟都可以不认吗?

如果是这样,她宁愿没有这么大的家业,她只想过简单的生活……不要眼睁睁地看着亲人们一个接一个变得冷酷无情,爸爸是这样,大哥是这样,难道,连二哥也要这样吗?

“饼干,你说,人能不能永远不要长大呢?”洁伊隔着栅栏摸着枣红色小母马的耳朵,叹了口气。

小母马乖顺地蹭蹭她的胳膊,鼻子里喷着气。

“你也没有办法,对不对?”洁伊推开栅门走到小母马身边,马厩清理得相当干净,四处充盈着好闻的干草香。

“二哥以前是多么温和的人——”洁伊手上托着几块方糖,喂凯蒂吃,“今天我一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变了,爸爸又多了个继承人,而我——”洁伊叹了口气,“妈妈也不在了,以后也不会有人听我说话——”小母马极有灵性,用头去摩挲主人的脸颊,洁伊双手抱着凯蒂的颈子,两颗晶亮的泪珠沿着面颊滑下——

“你有这么多时间跟你的马倾诉,怎么不去找你的二哥?”戏谑的嗓音从马厩旁边传来。

洁伊大吃一惊,抬起头,看到一名身穿白色衬衫的男子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马厩与马房之间只是用圆木简单地做了区分,从这里望过去那边的情况一览无余,当然,从那边看过来也是一样。

男子双手撑着圆木栅栏,审视地看着她。

“你是谁?”洁伊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怎么会在这里?”

“你的手,可不可以换个地方?”男子扬起下巴,指指她仍然抱着小母马颈子的双臂,摇头,“你这样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洁伊尴尬地松开手,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只好放在身后。

“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男子满意地点头,“我大概有点失礼,不过,在一个大活人面前抱一匹马,啧啧,你也实在不应该——”

洁伊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半敞的衬衫,露出小麦色坚实的胸膛,衬衫下摆胡乱塞在裤子里,满身泥尘,还粘着几根干草。

男子长腿一伸,就跨过矮矮的栅栏,长筒马靴踩在铺着干草的地面上发出凌乱的碎响——

洁伊又退了一步,戒备地瞪着他。

男子看她一脸惊慌的样子,于是退后一步,半倚在矮栅上,悠闲地问:“你是余家的人?”

“嗯。”洁伊点头。

“余莫失和余莫忘是你什么人?”男子把玩着手中的马鞭,漫不经心地问。

“是我大哥和二哥。”洁伊老实地回答。

“你呢?”男子的神情中竟然有几分期待。

“我——”洁伊几乎就要说出口了,又猛然惊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不说就不说吧。”男子无所谓地耸肩,连她的身家底细都知道了,查个名字有什么难,亏她还一本正经地保密,早干吗去了?

“你是大哥还是二哥的朋友?”洁伊问完,又暗自摇头,他这副打扮,实在不像是客人应该有的样子。

“都不是。”男子挑眉,“怎么,你希望我是谁的朋友?”

洁伊红了脸,下意识地又退了一步,她本来就退了老远,这一退,一个不小心就踏入二哥的爱马阿波罗的领地。阿波罗血统纯正,脾气也是原汁原味的暴躁,除了余莫忘,任何人也不能靠近它半步,本来时近中午,那马就有几分不安,此刻被人侵犯,登时躁动起来,前蹄一下扬得老高,笔直地朝洁伊蹬去——

洁伊完全不能反应,几乎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马蹄上亮闪闪的铁掌朝自己扑面而来,刹那间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凝固了——

千钧一发之际,她被一股极大的力量卷住,眼前蓦地一黑,登时什么也看不见,耳边听到阿波罗悲声长嘶,像是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四下安静下来,静悄悄的像是置身于空阔的原野之中,洁伊惊魂未定地喘息,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些什么事,只是明白地感觉到:是那个男子,救了她。

一只温热的大手按着她的后脑,把她的头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耳边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鼻端闻到他身上揉和了汗味、干草味、酒精味的男性味道,洁伊就这样站着,慢慢地又红了脸。

“嘘……嘘……好孩子……没事了……”耳边听着他温和的嗓音,洁伊的脸越发红得厉害,心下竟有几分依恋这样靠在他怀里的感觉,却不敢让他再抱着,轻轻地推开他。

他也不勉强,右手柔和地摸着阿波罗光亮的鬃毛,低声抚慰:“嘘……嘘……没事了……没事了……”神情专注而温柔。

原来,他刚才那些话,都是对阿波罗说的——亏她还在那边害羞,洁伊暗暗尴尬,两颊越来越红,几乎就要烧起来了。

阿波罗慢慢平静下来,乖乖地用头蹭着他的胳膊。

洁伊暗自惊讶:阿波罗认生,脾气是出了名的暴躁,此时竟然温驯得像只小绵羊,这个人,真是神奇。

“给我!”一只大手伸到她面前,洁伊抬起头,“什么?”

“你是吓傻了还是在梦游?”男子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眼睛里满是轻蔑的笑意,“我说,把你的糖给我几块。”

“哦!”洁伊急忙在裙袋里找糖,索性把一整包都拿出来,放在他手里,不免有几分好奇,小声问:“你饿了吗?”

男子听到她的话,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瓜似的,接着惋惜地摇头,撕开糖袋,拿出几块来——

“清水河那里摆了野餐,还有烤肉,你如果饿了——”吃那些比较好。剩下的话在她看着他把手中的方糖喂给阿波罗以后,全数吞进肚子里,恨不得刚才自己根本没长舌头。

“真是个乖孩子——”男子一边抚摸阿波罗,一边赞叹。

二哥要是知道有人把他的爱马叫做“乖孩子”,反应一定很精彩——洁伊暗暗好笑。

男子喂完了马,转过身来,看到洁伊仍然站在身后,似乎有些吃惊,“怎么你还没走?”

这里是她家,她为什么要走?

他拾起地上的马鞭,一直走到那棵老橡树下,慢慢坐下,洁伊远远地看着他撩起右臂袖子——

他受了伤?这个念头一起,两只脚就不听使唤地走到他面前,蹲下,“让我看看。”

男子瞟了她一眼,“你二哥没教过你不要多管闲事吗?”边说边拉下袖子遮住胳膊。

这句话,二哥好像真的教过,他怎么知道——洁伊双手小心翼翼地卷起他的袖子,露出胳膊,被阿波罗踢了一脚,整条胳膊几乎都肿起来,有几处擦伤,慢慢地渗出血来,白衬衫上点点血迹——

“得上药才行呢!”洁伊皱起眉毛,“你等一下,我打电话叫宋医生过来——哦,我还是先拿急救箱,简单包扎一下吧——你在这里别动,等着我!”说完,也不管他答不答应,转身就朝山坡下的人群跑去。

“她竟然是余家的女儿,真想不到!”男子望着草地上越来越远的背影,饶有兴味地抚着下巴。

“洁伊!”余莫忘看到妹妹跑过来,急忙放下手中的餐盘,“你总算是来了,快点过来,二哥特别叫师傅给你烤了小牛肉,是你最爱吃的!”

“二哥,方妈呢?”洁伊魂不守舍地左顾右盼。

“你跑到哪里去了?”余莫失听到洁伊的声音走过来,对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脸上立刻阴了天,“你看看你的样子,全身脏兮兮的,哪里还像个大家闺秀?你不是打扮了一早上吗?竟然这样跑出来——”

“大哥!”余莫忘最爱护这个妹妹,“大家都高高兴兴的,你这是做什么?”

“你只管护着她吧,总有一天惹出事来才算完!”顾虑到现场有这么多宾客在,余莫失也不好多说什么,哼了一声。

“洁伊,你这是到哪里弄成这样?”一直看着大哥走远,余莫忘才帮着妹妹清理裙子上的灰尘,“又跑到马厩去了?”

“二哥,方妈在哪里?”洁伊急着问。

“在那边帮忙拿烤肉,你找她——”余莫忘话没说完,就看到妹妹急匆匆地跑过去,不由得皱了眉。

洁伊忙忙地拖着方妈拿了急救箱,再跑回山坡上的老橡树下,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走了?”洁伊满肚子焦急顿时化作一腔冰水,怔怔地站在那里,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洁伊?”树后转出一个人来,那人身形极为窈窕,眉宇间却隐隐透出几分英气,正是黄家最小的女儿——黄羽飞。

“羽飞?”洁伊迎上去拉着她的手,“这么久没见你,你倒是在忙些什么呢?”

“我还能忙什么?”黄羽飞叹了口气,“还不是天天跟着我那些哥哥们去警校,无聊死了!”

黄家出了几代警察局长,到了黄伯伯这一代,索性到警校挂了个校长的头衔,羽飞虽然是女孩子,在这样的家庭中,也少不得要到警校修习一番。

“你还叹气,我想去还不能呢!”洁伊不无羡慕地看着黄羽飞健康的肌肤。

“我好容易逃出哥哥们的监视,可不是来跟你说这些无聊的事!”黄羽飞挽着洁伊的手,两人顺着山坡往西走,“我听说你二哥回来了,可是真的吗?”

“那当然!”洁伊抿着嘴笑,“我不信你刚才在下面没瞧见他!”

“瞧见有什么用?”黄羽飞皱皱鼻子,“下面那么多人,有什么话都不方便说,我问你,你二哥这次应该不会走了吧?”

“这个我不太晓得——”洁伊想了想,“不过他的学业还没完成,我想他还是要回英国去吧!”

“还要回去?那就只有你能帮我了!洁伊,你可不能袖手旁观!”黄羽飞急道。

“怎么帮?”洁伊逗她。

“你二哥最听你的话了,你叫他多住几天,他大概不会不听吧?”黄羽飞冲她谄媚地眨眼。

“知道了!”洁伊又笑又叹,“看把你急成这样!你倒是说说,我哪次没有帮你?”

“多亏你爸爸办了野餐会——”黄羽飞满脸都是笑,“不然的话我根本没办法溜出来玩,更别说看到你二哥了!”

洁伊只是笑。

“对了,我问你——”黄羽飞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偷听,才问,“你们怎么把他也请来了?”

“谁?”洁伊不解。

“田臣野呀!”黄羽飞满脸不以为然,“就是那个出了名的花花公子,钧天田家的独生子,田臣野呀!”

“田家?”洁伊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是今天第二次有人提起他了,“为什么不能请他?”

“怎么能请那种人呢?”黄羽飞瞪着她的眼神好像看到一只怪物,“要是我爸爸早知道他也来参加,我们一家都不可能出席!是谁请他来的?多半是你大哥余莫失,真是的,怎么连那种人都请?”

本来想告诉她田大公子是二哥的朋友,看着她的神情,洁伊只好闭了嘴,却忍不住好奇,“为什么你那么讨厌他?”

“原来你还不知道——”黄羽飞凑到她耳边,压低嗓音,“他是钧天田老爷子的孙子,整天跟着自己旗下的艺人混在一起,我听说呀,现在的几个当红的女艺人,没有一个没上过他的床呢——”

黄羽飞出身警界世家,生性豪爽,说到这种话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洁伊自幼长在深闺,连读书都是在出了名的“修女学校”慕阳女中,哪里听过这个,立刻满脸飞红,恳求地唤她:“羽飞——”

“还有呢——”黄羽飞正说到兴头上,根本收不住,“前几年田老爷子怕他走上歧途,专门给他物色了一位世家小姐相亲,两个人交往了一段时间,连孩子都怀上了,你猜后来怎样?”

洁伊摇头,“猜不到,既然孩子都有了,总是要结婚的吧!”

黄羽飞得意地笑起来,“错!他竟然不肯跟那位小姐结婚!那位小姐哭天抹泪地闹了几场,听说还割腕自杀!啧啧,那才真的叫一哭二闹三上吊咧!”

“田爷爷都不管吗?”洁伊皱眉。

“管?对那种人,管有什么用?后来呀——”黄羽飞嗓音压得更低,神情却是掩不住的兴奋,“才隔了半个月,他就带着当时正当红的大明星凌欺霜回家,还在田老爷子的寿宴上公开宣布他要跟凌欺霜结婚呢!那几天的报纸天天都是他的头条,几家电视台都叫他闹了个人仰马翻!”

洁伊微感吃惊,她自幼出身世家,深知这种大家族最忌讳跟演艺圈的人来往,至于绯闻登报,连想都不敢想,更不要说当真与演艺圈的人结婚了——这位田公子,还真不是普通的任性。

“终于把田老爷子气了个半死,当场就昏了过去,住院都住了一个多月!”远远看到余莫忘一个人站在一株栀子花树下,黄羽飞立刻心不在焉起来,“洁伊,我要先下去——”

“还没说完呢——”洁伊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裙,“后来呢?他后来有没有跟凌欺霜结婚?”

“大概没有吧,反正我没听说!”黄羽飞挥挥手,像只小鸟般,高高兴兴地飞走了。

洁伊早就习惯了她这种说风就是雨的急脾气,也不怎么在意,一个人反倒清净。

觉得有些脚酸,洁伊索性坐下,头上是明镜似的蓝天,嵌着几朵棉球似的云朵,脚下是软绵绵的芳草地,身后是密密的栀子花丛,翠生生的枝叶迎风摆动,雪白的花瓣晶莹玉润,鲜嫩得几乎滴出水来——

洁伊望着好不容易拿出来的医药箱,低低地叹了口气,不知道那个人现在怎样了?伤口不上药会不会感染?这样好的天气,心里反倒怅怅的。

身后隐约传来细微的声响,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这安静的山坡上却清晰可闻,难道是蛇?这样想着,心里难免害怕,急忙站起来,回过头,却看到极淡的青烟从花丛中慢慢地升起来,再散开,一缕接着一缕——

怎么了?洁伊大着胆子走近了些,小心翼翼地拨开遮蔽的枝叶,眼前的景象让她情不自禁地退后一步——

是他?

“如果你看够了,麻烦还我清净!”男子躺在花丛后的草地上,闭着眼睛享受初夏柔和的阳光,明明听到有人过来,却连眼皮也不抬一抬,只是淡淡地哼了一声。

“对不起。”洁伊又一次看到他敞开的衬衫里麦色的胸肌,脸颊不由自主地发热,“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就为什么在这里。”男子左手枕在脑后,右手夹着一根烟,闭着眼睛吸了一口,吐出一串烟圈——刚才的青烟,大概就是这样来的。

“我和朋友散步——”她和羽飞的谈话,他都听到了?洁伊满脸羞惭,忍不住小声抱怨:“你怎么能偷听人家说话?”

“余小姐——”男子终于睁开眼睛,瞟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你们自己跑到这里大声喧哗,就算真的被我的耳朵接收到,难道是我的错?我好好地躺在这里睡觉,没怪你扰人清梦就不错了,你竟然怪我偷听?”

“可、可是你至少应该提醒我们——”

“提醒你们?提醒你们什么?”男子坐起来,随手弹去烟头,“提醒两位小姐不要谈论别人的情场艳史?啧啧,真没想到,你们这些养在深闺的小姐们平常关心的竟然是这些——真是大开眼界!”边说边摇头。

洁伊气结,却无法反驳,怔在当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好转身离开。

“下回要说私房话,找个隐蔽点的地方!下回恐怕没有今天的运气,遇到我这种口风紧的好心人了!”男子讥诮的声音就在身后。

洁伊越发生气,脚步越来越快,后来索性跑起来,刚刚跑到半山腰,一低头看到手中的医药箱,又猛地停住:他受了伤呢!

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回去,洁伊磨磨蹭蹭地走上山坡,隔了老远就看到他背对着她站在山坡上,大概想事情入了神,一动不动的。

洁伊慢慢地走到他身后,他竟然没有察觉。

他听到声响,回过头来,两个人的目光相遇,都吃了一惊。

洁伊惊怔地看着他,透明的阳光照亮了他湿润的眼睛和微红的眼圈——他在哭?为什么?

他的惊慌一闪而逝,迅速别过脸。

“你怎么了?”洁伊小心翼翼地问。

“关你什么事?你又回来做什么?”他再转过头,已经恢复平静,神情比冰还冷,说出来的话比刀子还利,“迷上我了?没想到余小姐竟然是个见了男人就缠的货色!”

洁伊苍白了脸。

“怎么?我说错了吗?”他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近,慢慢地说着话,那口气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你缠着我想要做什么?直接说吧,我一向很乐意满足小姐们的要求——”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洁伊打断他的恶言恶语。

他怔住,停下脚步。

“我拿这个来给你——”洁伊举高手中的医药箱,“你的胳膊受伤了,我想你大概用得着这个,对不起,打扰了你。”

洁伊很快地说完,转身就跑。留下田臣野,望着她仓促的背影,脸上的寒冰慢慢解冻,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迷茫——

时间已近正午,客人们吃过了饭,下人们引着女眷们到楼上的客房休息,男宾则聚集在西侧的小咖啡厅闲聊,一楼的大客厅里空旷而安静——

洁伊慢腾腾地走进大厅,倒了半杯水,刚要喝,隐约听到东边的休息室里有人说话,听声音仿佛是大哥余莫失和二哥余莫忘。

“不行!我绝不同意!”确是大哥余莫忘,很气恼的样子。

“这是爸爸决定的!”余莫失反倒很高兴,口气轻快,“又没有人征求你的意见!有本事去跟爸爸说,跟我吼有个屁用!”“你以为我不敢?”余莫忘声音低沉,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你当然敢——”余莫失干笑了两声,才接着往下说,“只是可惜了你的空中花园计划,怎么,不想做了?”

久久没听到余莫忘的声音,大约被踩到痛脚——洁伊站在门口,心里暗暗担心。

“我知道你想做——”余莫失拖长了音调,“你怎么可能不想做呢?做成了空中花园,地产界谁还是你的对手——瞪我干什么?我说错了吗?爸爸不是逢人就夸你吗?谁不知道余二公子是商界奇才,是咱们余家未来的大当家?”

洁伊听到室内凌乱的脚步声,大约是二哥在踱步——这是他的习惯,每次遇到难解的问题都会这样。

“我知道你舍不得——”余莫失停了半天才接着说,“余洁伊一直以来都是你最疼爱的妹妹,从小不管她想要什么,哪怕是你最心爱的,都会让给她,爸爸每次为难她,你都挡在前面,你怎么可能舍得呢?”

她?洁伊吃了一惊,大哥和二哥的争执,是因为她?

“大哥,你必须帮助我,到现在就只有你能帮我了,洁伊毕竟是我们的妹妹,我们不能眼看着她——”余莫忘没有说完,哽住了。

“爸爸在打什么主意,你难道不明白?”

余莫忘沉默良久,忽然暴怒,“为什么是田臣野?他有什么好处?爸爸为什么就看上了他?”

“因为田臣野是钧天田家的唯一继承人,要是能跟田家攀上亲,以后余家想做什么不行?余莫忘,我不明白的是你,你要做空中花园,不打垮沈家是不行的,谁不知道沈家背后的势力就是田家,田家不点头,你想要吞并沈家,那是白日做梦!余洁伊嫁给田臣野,对你来说明明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啪”的一声脆响。

橡木门从里面猛地拉开,余莫忘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好半天才能说话,声线却抖得厉害,“洁伊,你怎么在这里?”

洁伊茫然地看着二哥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哀伤的怜惜,她忽然醒悟,惊慌地蹲下身去拣杯子的碎片,嘴里零乱地说:“真糟糕,这个杯子还是去年二哥从伦敦带回来的呢,怎么就摔破了?”

“洁伊!”余莫忘明白她什么都听见了,痛心地唤她。

“二哥,你可不可以再买一个给我?我真喜欢这种杯子!”洁伊絮絮地说着话,不抬头,也不看他。

“当然可以。”余莫忘痛心地盯着她白玉般皎洁的后颈和颈后柔细的发。

颤抖的手根本没办法拣干净那些细小的碎片,洁伊越发慌乱,一个不留神就被尖锐的碎片割伤了手指,殷红的血珠滚下来,落在洁白的磁片上,杜鹃啼血,一滴一滴,全是伤透的心。

“洁伊!”余莫忘去握她的手。

“我上楼去擦药——”洁伊急忙闪避,受惊似的站起来,“二哥,你可不可以帮我收拾?爸……爸爸看到会生气的。”

余莫忘慢慢站起来,凝视她良久,缓缓点头,“爸爸不会看到,你去吧。”

余莫忘看着她纤细的背影跌跌撞撞地往楼上走,几乎被楼梯绊倒,沉默良久,怔怔地说,“你都看到了,为了一个空中花园,牺牲自己的亲人,至于吗?”

余莫失站在他身后,听他这样说,耸耸肩,“除非你有更好的办法。”

“爸爸他怎么能这样?”余莫忘咬着牙,“我绝对不允许!”

“你舍不得余洁伊,就舍得空中花园了吗?”余莫失冷笑。

余莫忘寒着脸,一言不发地离开。

“你舍不得。”余莫失盯着他僵直的脊背,低声道,“绝对。”因为你的身上流着余家人的血,权力面前,亲情永远是让位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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