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素书楼]
地址:台北外双溪东吴大学校内
当年总习惯性把素书楼误称为“素衣楼”,不知是不是看多了武侠小说才导致这般先入为主,就连写文章时也错了多次,被人笑话。这毛病直到寻访故居时仍未改,拉着台北当地人问“素衣楼该怎么走”,对方很礼貌地说“钱穆先生的素书楼呀”,我才暗地脸红——神经大条,怕是我改不了的毛病。
素书楼是国学大师钱穆的隐居终老之所,地处东吴大学校园内。1967年,钱穆与夫人胡美琦迁居台北,打算在外双溪自建房屋,胡美琦亲自设计绘制图样,蒋经国将图样交给相关单位办理施工。1968年,素书楼落成,二人搬入,1990年搬离。
人们多认为钱穆以“素书”为名是为了纪念母亲,因为“素书”二字取自他无锡老宅中的“素书堂”,其母当年就住在素书堂旁边的厢房中。不过也有人转述钱穆小女钱辉的话,说钱穆少时家贫,最爱《中庸》中的“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书籍,行乎书籍。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常以此自勉,“素书楼”之名或许也因此而来。
钱穆年少辍学,在乡村小学任教,自学成才,后发表《刘向歆父子年谱》一文,得顾颉刚推荐,被聘为燕京大学国文讲师。在那个不问出身的年代,这种逸事并不少见,梁漱溟、沈从文都是例子。此后的他先后任教于多所大学,潜心做学,但却难避世事纷乱。抗战时辗转西南联大,1950年在香港创办新亚书院,1960年在耶鲁大学讲学,获颁赠人文学名誉博士学位,数十年间弟子满天下,余英时和严耕望等均出其门下。
在素书楼度过的二十余年,怕是他一生中最沉静的时光。小楼内外树木苍翠,还有红枫绿草,并可望到双溪河,俨然世外桃源。他曾写下“一园花树,满屋山川,无得无失,只此自然”的诗句,也曾在致友人信中写道:“所居小园,半年来栽种花木略成格局,意外获得古松四枝,一逾两丈,双干竞挺,余三枝亦得一丈五尺,苍奇硕大可爱。尚有五松,则颇平常也。又得三十年竹柏一枝,大榕一枝,枫树、樱花、山茶各二三十枝,杜鹃逾百五十枝,盘桓顾盼,大可怡神。”
胡美琦也曾为枫叶变红而惊喜,因为台湾气候不寒,所以秋天枫叶不红,偏偏有一年寒流早临,又迟迟未去,枫叶变红,这是她离开大陆二十多年后再见红叶,自是欣喜万分。
钱穆常在一楼大厅授课,那是为中国文化学院所开设的讲座,据说,有人坚持听课十八年,由学生变成教授,又带自己的学生来听课。如今,厅内有钱穆与弟子们合影的大照片,那是1986年所摄,当日是钱穆92岁生辰。他在这里为弟子们上了最后一课,就此告别讲坛,临别赠言是:“你是中国人,不要忘记了中国!”
客厅内还有朱熹所书的“立修齐志”“读圣贤书”的刻碑拓片,也有他八十寿诞时蒋介石所赠“寿”字轴。一楼另一侧是胡美琦的画室,如今成了教室和多媒体展示厅,每月有文化讲座。
楼梯一侧挂满了钱穆与家人、学生的各种合影,二楼有书房与卧室,陈设都极简单。书房挂有钱穆手迹,“新春来旧雨,小坐话中兴”,书桌上是《朱子新学案》的手稿复印本,卧室只有两张单人床、床头柜、梳妆台和一个五斗柜。二楼阳台原可见双溪河,但如今有高楼遮挡,旧景不再。
只是,这宁静安逸,却在钱穆生命的最后时刻被打破,1990年,陈水扁以“立法委员”身份指责钱穆“霸占公产”,此时已96岁高龄的钱穆正在病中,他深感不得尊重,毅然搬出素书楼,迁居台北杭州南路一栋简陋公寓中,三个月之后便黯然辞世。此事引起岛内大哗,许多人抨击当局不尊重知识分子。一年四个月后,当局将素书楼改造为纪念馆,由东吴大学派人管理,亦算一种反思。
百年来,时局多艰,文人亦不能身免。哪怕自己性子高洁,也逃不开世事纷杂,哪怕素书楼如世外桃源,也终究成了政治牺牲品,而那些文人道统,几成镜花水月。
好在,千年以降,人文总比政治更堪风雨,绵长不灭,当帝王将相都成了过去时,文化却仍星星点点,就如钱穆的一副对联:“尘世无常,性命终将老去;天道好还,人文幸得绵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