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鹏妈的治疗过程中,陆一鹏始终抱着“不放弃、不抛弃”的生活态度,全力以赴地想让鹏妈在这个世界上能多留些时日。陆一鹏非常清楚“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道理,所以他不想留下太多的人生遗憾。虽然陆一鹏现在并不成功也不富有,但在父母在世的时候,他会尽己所能地让父母活得快乐与幸福。
鹏妈在医院的最后岁月里,时而趴在床上,时而趴在窗沿,每每想起鹏弟的事情以及其他伤心的往事之时总会低声哭泣。医院方面也觉得鹏妈的情况只能在疼痛中等待死神的降临,鹏妈自己也已经绝望地放弃了。最后,医院方面劝说陆一鹏办理鹏妈的出院手续,回家等待鹏妈生命最后时刻的到来。
出院后的鹏妈只能在疼痛中等待人生末日地降临。农村人很实在,也很淳朴,鹏妈在家的最后几个月里,村里的很多人都去看过她,他们有的拿着自家种的水果,还有的提着刚做好的米粥或点心。大家看到鹏妈痛苦不堪的样子都忍不住落泪。
鹏妈的脾气不太好,但心眼很好,是位名副其实的好人,鹏妈总会尽自己所能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鹏妈看到那么多村民去看望她,甚至有些村民离鹏妈家很远,却在用餐时间端来一碗粥或者点心,着实让鹏妈感动不已。城市里的高楼大厦与生硬的水泥墙阻断了邻居间情感的交流,而农村里那股浓浓的乡情至今醇香依旧,也许这就是父母不愿意离开农村来城市生活的主要原因吧。
鹏妈的绝望,鹏爸的茫然,并没有浇灭陆一鹏拯救鹏妈的渴望,纵使只有一线生机,他也不想放弃努力。纵使知道已经无力挽回,但他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因为他不能忍受死神硬生生地在他的眼皮底下将自己深爱着的母亲给拽走。
陆一鹏给母亲找了很多的外用止痛药水以及内服止痛药片。虽然痛是勉强减轻了,但是母亲还是非常难受。陆一鹏多想能分担一些母亲的痛苦呀,可惜又不能。每当陆一鹏看到母亲痛苦的样子,心中就会滋生出揪心的痛。
鹏妈多次跟一直陪伴着的鹏爸说:“我实在是疼痛难忍了,你做做好事吧,让我喝点农药,那样我就能痛快地死去。”
癌症晚期的疼痛真的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也许对于被癌症折磨得痛苦不堪的鹏妈来说,安详地离去远比痛苦地活着更是一种生命的解脱。陆一鹏也知道妈妈的痛苦,但总不能就这样残忍地让鹏妈离开人世吧。
在鹏妈最后的岁月里,她常常说:“我是看到日出后,就在盼着日落。”是呀,如果一个人幸福、快乐地活着,那么她一定特别想让时间走得慢些再慢些,而如果一个人被痛苦与伤感包围着,那么她一定犹如度日如年般艰难。在鹏妈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并不是快乐地活着,而是在病痛地折磨中痛不欲生,从日出到日落只有半天时间,但对于鹏妈来说,那真是度日如年,真是一种生命的折磨与煎熬。
临终前几天,鹏妈就已经清楚自己要走到生命终点了,于是经常忍痛拉着陆一鹏的手,反复地对他说道:“一鹏,妈妈知道自己时日已经不多了,而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果你日后飞黄腾达了,要多去帮助那些正在经历苦难而需要帮助的人们。如果你在前行的路上遇到坎坷,甚至深陷困境的时候,你也别怕,因为天无绝人之路,妈妈会在天上看着你,保佑你的。等妈妈闭上眼睛再也不能睁开的时候,你也别太伤心难过,天空晴朗的晚上,抬眼看看天上眨呀眨的星星,那就是妈妈在鼓励你勇敢前行的目光。”
每次当鹏妈说完这段话的时候,陆一鹏就会给她敲敲背、捶捶肩,并为她揉揉脚,而鹏妈总会一如既往地从疼痛中挤出几丝幸福的微笑,鼓励着陆一鹏。
鹏妈临终前的一天的下午,她突然感觉自己的眼睛已经看不到十余米以外的物体了,接着她悲凉地告诉陆一鹏她连眼前的东西都看不见了。陆一鹏出于本能的反应,希望让鹏妈去医院治疗,鹏妈坚决不去,一来她觉得医生与护士缺少临终关怀,二是她有着根深蒂固的“死也要死在家里”的传统思想。
当天晚上,鹏妈开始不停地呕吐,把前几天吃的食物以及最新服的中药全部吐了出来。很显然,鹏妈的手术部位处已经出现了严重病变并已经阻断食物正常进入肠道了。
陆一鹏与鹏爸一直守在病榻前。鹏爸劝鹏妈吃止痛片,鹏妈坚决不吃。陆一鹏明白如果妈妈不吃止痛片,经常会双手抱膝,极其痛苦,最终只能被活活痛死。陆一鹏与鹏爸一起最终说服了鹏妈服药,到凌晨四点时,鹏妈跟往常吃完药后的情况一样,开始安静下来。
天亮后,陆一鹏发现妈妈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精神,他感觉到一股“油尽灯枯”的悲凉从心底里不断地冒出来。鹏妈躺在床上,除了偶尔动了动身体以外,睡得很安详。陆一鹏与鹏爸都觉得鹏妈这几天太累了,应该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因为以往吃了药后也会有一段时间的平静。
下午三点多,陆一鹏拿着手上的扇子,给鹏妈轻轻地扇着,他发现鹏妈的嘴巴慢慢地张合着,陆一鹏将耳朵凑到妈妈的嘴边,但是鹏妈很显然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四点整的时候,鹏妈的肚子上已经不再有动静了,陆一鹏赶紧抱起鹏妈,撕心裂肺地喊着:“妈妈,你醒醒。妈妈,你醒醒……”鹏爸也不停地喊着鹏妈的名字,但是鹏妈除了挂满嘴角的微笑之外,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
陆一鹏悲痛万分,他将永远地失去慈祥而又严厉,时刻牵挂着他,也时刻被他牵挂着的母亲。陆一鹏看到鹏妈生命的最后时刻,毫无意识地静静躺在他的怀抱里,嘴角挂着慈爱的微笑——安详、宁静而又幸福。
陆一鹏想到自己还是婴儿的时候,应该也是毫无意识地静静躺在母亲的怀里。所不同的是,随着陆一鹏的长大,鹏妈收获的是幸福与快乐,而随着躺在陆一鹏怀中的鹏妈的身体变得僵硬与冰冷,陆一鹏得到的却是不幸与伤感。然而,陆一鹏能在怀中收获母亲安详的微笑,在他满是悲伤的心底里多少还能体会到一丝幸福的暖意!
鹏妈去世之后,鹏爸与亲戚们都开始为鹏妈的遗照问题犯愁时,而陆一鹏已经在第一时间到照相馆把照片放大做好了。早在鹏妈过最后一个春节的时候,陆一鹏就想着要给她拍一张遗像,但是怎么拍才能让敏感的母亲不易察觉自己得的是癌症呢?陆一鹏着实花了一番心思,最后他将这项任务交给了女儿萱萱。平时萱萱在家里经常喜欢摆弄相机,陆一鹏看了她拍的一些照片,角度与截图都还算过得去。春节回老家之前,陆一鹏跟萱萱说一定要给奶奶拍张微笑的照片。到老家后,萱萱果然不负陆一鹏的期望,她很随意地逗着奶奶拍下一张遗像。村里人过去悼念母亲的时候,人人都说鹏妈这张痛苦中依旧微笑着的照片真实地展现了她的一生。
每当喜欢阅读的陆一鹏读着唐朝诗人盂郊在《游子吟》中写道的“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他总会心潮澎湃。诚然,父母对于子女的爱是最无私,最无微不至的,而长大后的子女不管如何努力都是难以报答父母对他们兄妹养育之恩的万分之一。陆一鹏非常庆幸自己能在母亲的最后时刻留在她的身边,没有给他留下人生的遗憾。
十年前,正当陆一鹏第一次处于人生低谷之时,刚结婚不久的弟弟在老家遭遇车祸身亡,这是陆一鹏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尝到生离死别的痛苦滋味。如今,陆一鹏一直深爱着的母亲在经历病痛折磨之后黯然离开人世,让陆一鹏在第二次刚刚步入人生低谷的时候又一次经历了亲人生离死别的痛苦。经历两次生离死别的陆一鹏渐渐懂得了在人世间最幸福的事情并不是身居高位与家财万贯,而是健康、平安、快乐、幸福地活着!
鹏爸鹏妈是典型的农民,在他们的骨子里都希望子女们工作与收入能稳定些,而陆一鹏总是不那么安分。十四年前,大学毕业不到四年的陆一鹏举债进行了第一次创业,结果不到一年就倒闭了,并且落下了二十多万元的债务,而正在此时,弟弟又出了车祸。
在鹏妈弥留之际,陆一鹏所在的永盛集团又破产了,但是他不能将自己失业的事实告诉父母,因为父母是难以接受这个现实的。有时候陆一鹏在妈妈病榻旁边待上一周,鹏爸鹏妈就会赶他回滨海,因为他们认为在公司上班不可能有这么长的时间可以请假的,他们不希望陆一鹏因为母亲的病情而丢了工作。所以,陆一鹏经常在滨海与老家之间来去跑,有时就在县城的宾馆开个房间,谎称自己回过公司后又回来了。
永盛集团在滨海还是有些知名度的,好在媒体上也没见怎么曝光永盛集团破产的消息,因此孙雁冰并不知道陆一鹏已经失业了。陆一鹏也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孙雁冰,因为他知道孙雁冰是个典型的小女人,她可以在顺境中陶醉,但无法面对一点点的逆境波折。倒是张雅茜多次打电话给陆一鹏要去看鹏爸鹏妈,但是陆一鹏始终不愿意让传统思想浓烈的父母与父老乡亲们有想法。
鹏妈虽然文化不高,但是她的悟性很高,她在世的时候曾经多次嘱咐过陆一鹏:“男人要懂得担当与责任,这份责任往大了说,是对国家与民族,往中了说是对单位与老板,往小了说是对妻子与孩子。因此你只要结了婚,就不要随便终结一段婚姻,除非女方铁下心来不跟你过了,那你才能走离婚那一步,否则断不能视婚姻如儿戏。”
在陆一鹏频繁穿梭于老家与滨海的时间里,孙雁冰很少有电话,而张雅茜几乎每天都要打还几个电话。每次母亲看到陆一鹏接电话时的样子,都会问是不是孙雁冰打过来的,陆一鹏总会说是,此时母亲就会很开心。鹏爸鹏妈虽然平时也会为琐事争吵,但总体上还算是相濡以沫地恩爱一生。鹏妈去世前跟鹏爸说:“我走了以后,你还是在家里住着比较舒坦,实在年纪大了再去一鹏家住着,尽量不要那么早去打扰他们一家子的生活。”
鹏妈去世之后,陆一鹏想接鹏爸去滨海市区住,但是鹏爸不愿意离开那片熟悉的黄土地。一是因为鹏妈的临终嘱托。二是因为鹏爸无论天晴还是刮风下雨总喜欢背上锄头去农田里转上一圈,而到城里之后他就只能憋在家里了。三是因为鹏爸有空的时候还可以去鹏妈的坟前陪她说说话。
陆一鹏带着参加完鹏妈葬礼的孙雁冰与萱萱回到滨海时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陆一鹏因为上火与疲惫显得心力交瘁,牙龈肿得很厉害,尤其是左边肿得像馒头一样,然而孙雁冰却视而不见。
张雅茜知道陆一鹏在这个周末回滨海,因此她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地打给陆一鹏。陆一鹏不想让张雅茜看到自己一边脸大一边脸小的样子,所以他将手机调成了静音。然而,张雅茜还是继续打陆一鹏的手机,并不断发信息问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当陆一鹏在房间里小睡一会儿之后,打开手机一看,竟然发现在短短两个多小时里张雅茜打了五十六个电话,还发了十多条短信。
陆一鹏起床后下楼去药店买点消炎药,正当他用手遮着脸走出小区门口的时候,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张雅茜从车上跳了下来,她拦住陆一鹏正要问个究竟的时候,他看到陆一鹏左半边的脸肿得像个小馒头。
“一鹏,你的脸怎么了?”
“雅茜,你怎么在这里?没什么,就是最近在老家陪妈妈走完最后一程的过程中着急上火引起的牙龈肿痛。”
张雅茜本能地伸出右手想去摸陆一鹏肿胀的左脸,被眼疾手快的陆一鹏用左手挡了一下,然后对张雅茜说道:“雅茜,旁边有那么多人看着呢!”
“你是不是去药店?现在就跟我走。”
陆一鹏正想拒绝,但又担心在小区门口拉拉扯扯的被人看到之后影响不好,于是只得上车。在上车之前,他还不忘给孙雁冰打个电话,说晚上让保姆不要做他的饭了,自己在外面吃饭。
“一鹏,去我家里休息一下吧!自从第一次你去过我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我家,今天去我家里吧!”陆一鹏刚打完电话,张雅茜就迫不及待地对他说道。
“还是去木禾咖啡吧九号包厢吧,那里我喜欢。”
陆一鹏又想起了小玉,如果孙雁冰是小玉那样的女人的话,早就准备好消炎药与止痛药了。
四、自主创业
是药三分毒,陆一鹏平时不喜欢吃药,他更希望以肌体自我调理的方式让身体恢复健康,因此只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去药店买药。张雅茜在与陆一鹏的长期接触中也懂得了这点。
车子在木禾咖啡吧前停好之后,张雅茜让陆一鹏先进去等她。当陆一鹏走进九号包厢拉开窗帘往外看的时候,她看到张雅茜提着包过了马路。不一会儿,他就看到张雅茜手中多了个塑料袋往回走。
陆一鹏在九号包厢里看到张雅茜进去的时候,手上已经没有了塑料袋。
“一鹏,你不要说话,好好躺会儿吧,我知道牙痛的时候说话最难受,我只要静静地陪着你看着你就行。”
陆一鹏刚要开口说话就被张雅茜止住了,她拿了个靠垫当枕头,让陆一鹏躺在沙发上休息,而她自己则坐在沙发边上看着陆一鹏。
无论多么坚强的男人,在病痛的时候总会有脆弱的一面,陆一鹏看着张雅茜和煦的目光包裹着他疲倦的身心,刹那间被感动了。陆一鹏微微闭上眼睛,他思绪万千,心泉涌动。陆一鹏与孙雁冰从认识至今将近九年的时间里,从未在孙雁冰那里感受到这样的关爱。后来陆一鹏遇到了小玉,小玉可以为自己不惜一切,如今他又在张雅茜这里感受着这份别致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