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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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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潇百无聊赖地在街上闲逛。

虽说秋高气爽,景色宜人,阳光的温度恰到好处,街道有几分清冷,这样的环境很适合散步,但他实在想不出,一个大男人,沿着京城的主道来来回回地走上几十遍以后,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他开始后悔答应澹台梦泽那个愚蠢的计划,是的,愚蠢。他承认他帅,可是再帅也不是展览品啊?走到哪,都有一堆崇拜、爱慕的目光追随,那滋味其实并不受用。现在的民风已经开放至此了吗?女子不仅在大街上抛头露面,而且还三五成群,粉面含羞地对心仪的男子指指点点。他感觉他好像一只哗众取宠的猴子。天知道那个女凶手是不是傻傻地在大街上搜寻目标,可能她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心血来潮地挑上一家不太显眼的房子,大模大样地走进去,然后杀死里面的青壮男人,一点也不费事,一点也不会有危险,六扇门的捕快总不能在京城每一家有青壮年男人的屋子里设下埋伏吧?那么,他这个蠢得不能再蠢的诱饵,为什么要在大街上当傻瓜呢?他真想走进一家酒馆去喝酒,在这样的天气里今朝有酒今朝醉,实在是写意——可惜不行,澹台梦泽一定在附近某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监视他,如果他偷懒,他一定会出现在他面前,板起铁面神捕的面孔教训他;那么就回家睡觉吧,可惜更不行。今天是给云华郡主下聘礼的日子,如果他回家,老头子一定会逼他亲自呈送礼单,他可不想见到那个恶女。算了,认命当他的诱饵吧。

“怎么会有这种事?”

“真是可怜哪。”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哇,你真是有学问哪,不如你帮帮她吧。”

……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有同情,有怜悯,有起哄,有嘲笑,乱哄哄的,像一窝苍蝇。

尉迟潇循声而去,街角处,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很多人。

刚才还没有呢,尉迟潇记得他半个时辰前来过这里。里面有什么呢,吸引这么多人?

“借光,借光。”仗着人高马大挤进去,原来是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在卖身葬父。

女子跪在地上,一直低着头,周围人的议论让她原本就消瘦的身子瑟缩在一起,更显得弱不禁风。她身旁放着一个草席裹身的尸体,只有灰白的头发露在外面,无比凄凉。女子的身前挂着一个写着“卖身葬父”的木牌,上面的字极端庄秀丽。

尉迟潇皱皱眉,天子脚下,繁华之地,居然有此种事情发生。他想起那天被李沁赶出府的马师傅,李沁说是让他女儿来领人的。一个病重老人,一个柔弱女子,孤苦无依,倘若失去生活来源,不知最终境况是否就像眼前这对父女这般凄凉。

“哎,你抬头,让我们瞅瞅你长什么样?”

“长什么样,你也买不起呀。”

“我买不起,我不会找人合买吗?”

“那怎么分哪?是一人轮一天,还是到时候一起上啊?”

周围是肆无忌惮的调笑声,夹杂着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女子不知是害怕,还是羞愤,抖得像风中落叶。

“抬起来!抬起来!”众人不怀好意地起哄,“你要是长得不好看,可没人买你。”

抖归抖,女子还是抬起头,周围人有的吸气,有的吹口哨,声音更是杂乱。

她实在是个美丽的女子。尽管蓬头垢面,还是掩不住清丽的容颜。她有一张弧线完美的鸭蛋脸儿;一双胜过一池秋水的明眸,她眼中含泪,宛如梨花带雨;鼻子高挺秀气,嘴形小巧饱满。她紧紧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坚强,但是反而更衬托了脸上的仓皇,仿佛是一头受惊的小鹿。

“哎呀,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啊。”周围人更是情绪高涨。

“哎,我把你爹给葬了,你给我生儿子行不?”有人准备出钱了,原来是个猥琐的老头。

“喂,大爷,您都快七十了,那儿还硬得起来吗?可别把娇滴滴的小美人给饿坏了。”出不起钱的用****的语言极尽嘲笑。

“还是跟我们兄弟吧,包你爽到死啊!”又有两个人走出来,是两个外形凶恶的大汉,已经对跪在地上的女子动手动脚。

女子极力挣脱,也不敢高声呼救,只是用一双惊恐的眼睛哀求地看着周围的人。

周围的人大都看热闹的,谁也不想惹事,再看对方凶神恶煞的样子,便是有心也是无胆。

女子哀求道:“求求你们先葬了我爹,你们要我怎样都可以。”

“葬你爹?”两名壮汉哈哈大笑,其中一个道,“没问题,你先让我们兄弟爽了,然后把你卖到妓院,不就有钱葬你爹了。”尉迟潇实在看不下去了,吹了声口哨,拨开人群走出来,脸上是迷死人不偿命的招牌笑容,“两位大爷,没钱就别来泡妞,霸王硬上弓,丢不丢人呢?做男人做到你们这份儿上,干脆找个墙撞死算了。”

两个凶汉没想到有人敢管他们的事,再看对方是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根本就没放在眼里,一起冲上来想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扑上去的样子是很勇猛,可惜,自己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听到“啪啪”两声,叠罗汉似的,摞在一起,跌在地上。

周围一片叫好声,尉迟潇帅气地掸掸袖子,又惹来围观女子的一片尖叫声。

两个恶汉这才明白对方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赶紧连滚带爬地跑掉了。

被救的女子给尉迟潇连连磕头,尉迟潇赶忙拦住她,又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这些应该够安葬你爹了。”

女子再次叩拜,“恩公对纤云大恩大德,纤云愿终身侍奉恩公。”

尉迟潇拉起她,“你用不着这样,我帮你没别的意思,你是自由的,你安葬完父亲,尽管过自己的生活。”

纤云满脸惊慌,“恩公定是嫌弃纤云粗鄙,纤云不敢奢望得到恩公眷顾,只求留在恩公身边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恩公大恩。况且,父亲去世后,纤云再无亲人,孤苦无依,我一个弱女子,如果刚才……我如何过自己的生活,求恩公千万别丢下纤云。”

尉迟潇苦笑,看来她已经被刚才的事情吓坏了,不只把自己当成恩人,还成了救命稻草,根本是死抓着不放,看来只有先带着她,等找到合适的地方再把她安置下来,也算是救人救到底。想到此,道:“你可以先跟在我身边,不过你不要再一口一个恩人地叫了,我帮你只是举手之劳,在下尉迟潇,你直呼我名字就可以。”

“哎呀,他就是尉迟潇啊。”人群中有人发出惊呼声,引起小小的骚动。

“功夫这么好,难怪让敌人闻风丧胆呢。”

“功夫好有什么用,还不是个倒霉鬼。”

“听说就是他要娶云华郡主,啧啧,这么好的小伙子就给毁了。”

“哎呀,我还当是哪个倒霉鬼,原来是他啊。”

……

尉迟潇鼻子差点气歪了,他堂堂的“玉面阎罗”怎么就成了倒霉鬼了?该死的,全拜李沁所赐。怒气冲冲地推开众人,冲出重围,把让人心烦的议论声抛在脑后。

“公子,公子!”纤云气喘吁吁地追出来,楚楚可怜道:“公子,别丢下我。”

尉迟潇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人呢,尽管还在生气,但是也不能迁怒于人,何况还是这么个可怜的弱女子。他道:“放心,我说话算话。我先帮你安葬你父亲。”

纤云松了口气,“我怎么敢麻烦公子,公子只需告诉我一个地方,我安葬完父亲,就去找公子。”

尉迟潇有些迟疑,“你一个弱女子,没人帮忙怎么行?”

纤云道:“公子怎么忘了,你刚给了我银子啊。有钱能使鬼推磨,还怕请不到人吗?公子只需去忙自己的事,不用担心纤云。”

尉迟潇心想这个纤云倒是挺懂事的,美丽又懂事的女子总会让人有好感的。他微微一笑,“你忙完了,就来这条街找我,我不会去别处的。”

纤云点点头,往回跑了几步突然又停住,回过头,“公子,你一定不会丢下纤云的,是吗?”

看到一个美丽又柔弱的女子用那样期盼的眼神看着他,尉迟潇不假思索地点头。

纤云开心地笑了,这是她在他面前第一次展露笑颜,尉迟潇不禁怦然心动,她的笑容干净而灿烂,仿佛这秋日的阳光。

尉迟潇继续去执行他身为诱饵的伟大使命,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闲逛。因为刚才的小插曲,时间没那么难熬了,午时快到的时候,他决定去吃饭。就去他常去的酒楼,那里的西湖醋鱼鲜美无比,最好再要点酒,自斟自饮,可以消磨一两个时辰的时间,等到澹台梦泽忍不住现身教训他的时候,正好让那个家伙买单。

主意打定,就往酒楼方向走去。离酒楼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尉迟潇看到前面街中间,闹哄哄地围了一堆人。他暗自纳闷:难道又是卖身葬父的?现在是盛世王朝,难道日子不好过吗?当然还是过去看看,就当打发时间了。

正要往人群里挤的时候,一双小手怯怯地拉住了他的衣袖。尉迟潇转身一看,原来是纤云。她似乎洗了脸,脸上的污垢没了,露出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美丽。

尉迟潇很惊讶,“你这么快就好了?”

纤云脸一红,“纤云现在是公子的奴婢了,当然不能再为私事耽误过多的时间。”

尉迟潇半开玩笑道:“我可没拿你当奴婢。你这么漂亮的姑娘,我哪舍得?”

纤云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儿,低着头,话都羞得说不出来。

尉迟潇随性惯了,看到纤云的样子,才意识到对方是个害羞的姑娘,不比他那些粗枝大叶的狐朋狗友,可不能对着她口无遮拦地乱讲话。

赶紧岔开话题:“不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了,反正我正好闲着,咱们进去看看。”

纤云点点头,紧跟在他身后。

不过这次的事可能比刚才的卖身葬父更吸引人,人人都伸着脖子往里看,尉迟潇身材壮硕、人高马大,挤这个当然不在话下,可怜纤云娇小的身子,被人挤得东倒西歪。尉迟潇索性把她拉过来搂在身边,护着她往里挤。他的全部心思都在看里面发生什么事上,他当然不会注意到,在他怀中纤云那张错愕、失神的面孔。

终于看清了里面的情况,尉迟潇气不打一处来。一个盛装华服的少女,手持一根软鞭,正在路中间疯狂抽打着倒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两个人。天子脚下,除了云华郡主李沁,不会再有如此嚣张的人了。

“住手!”尉迟潇冲上去抓住她挥鞭的手,“他们快被你打死了!”

李沁已经打得有些气喘了,看来是用尽全力的,鞭子上是斑斑血迹。

她怒视着拦住自己的尉迟潇,咬牙切齿道:“我就是要打死他们,你敢管我?”

尉迟潇怒极反笑,“我为什么不敢管你?在别人眼里,你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在我尉迟潇眼里,你是个敢倒贴的贱女人。”

李沁气得浑身发抖,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骂她“贱女人”了。她说话的声音都在打颤:“尉迟潇,别以为本郡主挑上你,你就可以这么放肆。别忘了,你们尉迟家是在本郡主的恩赐之下才得以苟存的。本郡主要追究,就凭你大哥抗旨这条罪,就能定你们个满门抄斩。你要是还想让你们尉迟家这么风光下去,最好对本郡主客气点!”

尉迟潇冷冷一笑,“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你想想看,皇上是乐意维护你这个枉担虚名的郡主?还是乐意维护能保他坐稳江山的将军?”

李沁反倒没那么生气了,她也冷冷一笑,“我从来就没认为自己多重要。你也想想看,皇上是选择维护他至高无上的皇族尊严?还是选择容忍一个功高震主、时刻威胁到他宝座的三军统帅呢?”

尉迟潇眯起眼睛——好一个心机深沉的女子!“功高震主”,她打的是尉迟家的软肋。表面看来尉迟家风光无限,父子三人同为朝廷倚重的大将,掌握朝廷军政大权,只有尉迟家自己知道,军权在握,却如履薄冰地战战兢兢。淮阴侯韩信、大司马卫青、兰陵王高肃……一个个彪炳史册的名字,哪个不是为当时的王朝立下赫赫战功的名将?却都因为功高震主,而为君主见弃、见疑,不得善终。当今万岁尽管圣明,却也难免不对尉迟家猜忌。尉迟昊抗旨、拒婚、出走,而免遭皇上责难,其中一个隐秘的原因,就是因为尉迟昊交出了军权,削弱了尉迟家的兵力。

即使是朝中大员也很少有人知道尉迟家与皇上的心结,但是李沁看得透,抓得准,一句“功高盖主”重重敲在尉迟潇的心上。他是不能激怒她,这个城府颇深的女子,聪明得出乎他的意料。

他放开她的手,“既然你认为自己代表了皇族尊严,那就请你对皇族的子民手下留情,让人能感受到你的尊严,而不是你的残暴。”

李沁揉揉自己已经被抓红的手腕,瞪了尉迟潇一眼,走到还在地上呻吟的两个人面前,“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再派你们做这种鬼鬼祟祟的事情,就不是打断腿这么简单了。”

转身去牵马,看到尉迟潇身后,一个衣衫残破、容颜却很清丽的姑娘。她的手紧紧抓着尉迟潇的袖子,正用惊惧的眼神打量她。

李沁似笑非笑地打量她,每向她走一步,她便缩回尉迟潇背后一分。

尉迟潇挡在她身前,“你要干什么?”

李沁冷笑道:“我没想干什么,你何必这么紧张,不过你要是一直这么挡着她,不让我这个未婚妻看清楚,那我可不敢保证我要干什么了。”

尉迟潇可不想让她找到借口发疯,只好把纤云从身后拉出来,一只手却护卫地揽住她的腰。

李沁只假装没看见,她一只手随意地横在胸前,另一只手用鞭子把儿托起纤云的下巴。她本就比纤云高上半头,又是盛装华服,在这种姿势下,更显得她盛气凌人;相反,纤云愈发地楚楚可怜。

“叫什么?”

“纤云。”尉迟潇替她答,她已经抖得说不出话了。

“你是哑巴吗?”李沁手上用力,纤云的头被抬得更高。

“纤……纤云,楚纤云。”纤云痛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鞭把儿硌得她下巴生疼。

尉迟潇真想甩开她的鞭子,可又怕她找借口欺负纤云,这个女孩子已经被吓得不轻了。

“楚纤云,连名字都这么我见犹怜,难怪我的未婚夫会对你爱护有加呢。”轻声细语下不知掩藏着怎样的波涛。

“不,不,郡主——”

“我真的很喜欢纤云呢,我还想过两天正式迎娶她过门,我的郡主夫人不会介意吧。”纤云急着要解释,尉迟潇却打断她的话。真是天赐良机啊,他终于有机会扳回一局。自己还没进门,未婚夫就急着娶别的女人,看你高高在上的郡主脸往哪放。

李沁并没像尉迟潇想的那样恼羞成怒,她的表情冷静、骄傲、锋利而不动声色。她撤回鞭子,“既然是夫君的心上人,为妻又怎么会介意呢。只是成亲的时候别忘了给为妻送上一份请帖,为妻也想到场祝贺呢。”

“那是当然。这种场合,我怎么能忘了我的郡主夫人呢?”尉迟潇笑里藏刀,心想我怎么能放过这个羞辱你的好机会呢?

“如此,我就静候两位佳音了。”李沁飞身上马,拨转马头时,还不忘回眸一笑,“可别让为妻等太久啊。”

李沁走了,戏演完了,观众也散了。尉迟潇颓然地叹了口气,坐在路边。每次与李沁交锋完,他都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挫败感。

纤云也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坐下,“那个云华郡主真的是你的未婚妻吗?”

尉迟潇无奈地点点头。

“她好可怕啊。”纤云抱紧双肩,“她的眼神,她的笑容,都让人猜不透她想干什么。”

“她是个疯子。很抱歉把你也卷进来,我刚刚不是存心轻薄你,我只是……”

“公子,”纤云打断他的话,“你不用和我解释,我明白。我是公子用来对付郡主的棋子,我的存在让她看到了自己的失败。”

“对不起,纤云。”尉迟潇觉得自己真是卑鄙,居然利用这样一个纯洁的女孩儿,他真希望刚才没有带纤云在身边,那他就不会在愤怒下口不择言,伤害无辜的她。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你不会明白我有多开心。”纤云宛如秋水的双眸温柔地望着他,“我终于可以帮到你,尽管我的帮助是这么微不足道。”

尉迟潇一阵感动,情不自禁地把她搂在怀里,“你这么善良,我都不知道怎么感激你。”

“那就给我一个婚礼吧。”纤云在他怀中轻声道。

尉迟潇身子一僵,他可不想为了对付一个自己讨厌的女人,去娶另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

纤云感觉出他身子的僵硬,她抬起头看着尉迟潇,眼神清澈没有任何欲念,她的语气平静而肯定:“给我一个婚礼,不是让我成为尉迟夫人的婚礼,而是一场戏,一场做给郡主看的戏。我要让我的恩公,彻底打败那个女人。”

她的眼睛干净清澈,尉迟潇能够从那里面看到自己,一个卑鄙龌龊、不择手段的自己。

李沁骑马出城,渐行渐远,两边的屋舍逐渐稀疏,杂草渐盛,开始出现连绵起伏的山脉,这是京城近郊的一处荒山,名叫雀云山。

她离开官道,沿着路边崎岖的小径上山。山路陡峭,已经不能骑马了,她下马步行,在山上的林木间穿梭。七拐八拐之间,来到一处山洞。她往身后看了看,防止有人跟踪。她知道自己太过小心了,冥灵最是警觉,它都没有反应,肯定没有异常情况。

她牵着马进洞,把马拴在洞中的钟乳石上,自己继续在洞中摸索前行。路越来越窄,没有一丝亮光,已经到了山洞尽头。但是李沁没有回转,她已由站立改为爬行,来到山洞尽头处,伸出手去,在洞壁上摸索,摸到有突出的地方,稍一用力,移下一块大石头,顿时,有光泻进洞中。

她笑了一下,从有光的地方跨过去,视线瞬间开阔,山重水复疑无路之处,正是柳暗花明的桃源之地。她再用大石头把洞口挡住,即便有人误入洞中,也绝想不到山洞尽头,竟会有另一个世界存在。

这是一处遗世独立的人间仙境。山外已是秋风萧瑟,这里却繁花似锦。各种奇异的花树争相绽放花朵,异彩纷呈,连绵在一起,仿佛天上的云霞倾泻在这里。花树林中有一条蜿蜒的溪水,水面上是缤纷的落英在嬉戏。花树林外,有一处房舍,红砖青瓦,简单干净。

李沁轻快地跑向那处房舍,脸上是比云霞还要明媚的笑容。

轻轻叩门,开门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老妇人深眼窝、高鼻梁,带着西域人的影子,尽管上了年纪,容颜依然美丽。她衣饰朴素,神态祥和,乍一看只是个普通的老人,但是沉稳睿智的目光与雍容华贵的气度显示了主人必有不寻常的身份。

李沁撒娇地搂住她,“师傅,你有没有给我做好吃的?我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老妇人宠爱地拍拍她的脸,“早晨就做好了,一直留到现在,还以为你不来了。看看,又瘦了。”

李沁蹦跳地跑到屋里,案几上摆放了几碟精致的糕点。她欢呼一声,一手拿一个,吃得不亦乐乎。

“慢点,又没人跟你抢。”老妇人摇摇头,赶忙倒来一杯水,生怕她噎着,“厨房里还有,你走的时候,我给你带着。”

四五块填到肚子里,李沁才放慢了速度,开始像个淑女似的细嚼慢咽。

“你也别吃太多了,这种东西败胃口,一会儿我炖只鸡给你补补,看你,光长个子不长肉。沁儿,今天怎么这样晚?路上是不是有麻烦?”

李沁撇撇嘴,“那个人居然敢派两个人跟踪我,我绕了几条街也没能甩开,我一怒,就抓住他们暴打一顿,打折了腿,看他们怎么跟。”

老妇人担忧地看着她,“你虽然受了我的功力,武功已非常人能比,但你须知强中更有强中手,自己要谨慎,不要到处树敌。”

李沁不以为然,“我就相信以暴制暴是最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就算有人能胜过我的武功,他也绝胜不了我的冥灵。是不是啊,冥灵?”

她把左手的衣袖挽起来,白皙的皓腕上,赫然缠着一条手指粗细,还在吐着信子的小蛇。蛇通体墨绿接近黑色,在头的位置有鲜红似血的花纹,它一动不动地缠在李沁的手腕上,只有不时吐出的信子证明它是活的。它仿佛能听懂李沁讲话,在李沁叫冥灵的时候,它的头会轻轻扬起,十分诡异。

老妇人轻轻点着它的头,“你呀,真是快成精了,教得你主子越发无法无天。”

冥灵似乎十分受用,连身子都在微微扭动。

“下去扭吧,总待在衣袖里一定闷了。”李沁左手在桌子上敲了两下,冥灵从她手腕上游走,沿着桌角往下滑,隐入墙角不见了。

李沁从怀里掏出包裹绮兰香的丝帕,递给老妇人,“师傅你闻闻看。”

老妇人吃惊地接过来,仔细嗅了嗅,又打开丝帕,检视着乌黑的香料,最后激动地喊起来:“是绮兰香啊,是真正的波斯圣宝绮兰香!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有机会再见它一面。”

李沁长长地呼了口气,“太好了,总算没白费力气。”

老妇人看着她,紧张地问:“你真的去尉迟府偷了?”

“您太高估我了,尉迟府个个都是高手,我可不敢冒险。”

“那你怎么得到的?”

“我……哎呀,我是堂堂的云华郡主,我当然是跟尉迟府要的了。”李沁轻描淡写地带过。

“不可能。绮兰香是先皇御赐给尉迟烈的圣物,也是整个尉迟府的荣耀,别说你是郡主,便是当今皇上开口,他也决不会轻易交出。你到底用了什么办法?”

“我有很多办法的,师傅,你就别问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赶快救蒙蒙。”

老妇人知道李沁对她有所隐瞒,但是她已无力去干涉,她现在更担心另一件事,“沁儿,你真的决定用绮兰香去解蒙蒙的剧毒吗?”

李沁惊疑地站起来,“师傅,你不是说绮兰香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神秘之处,就是它能解百毒吗……难道你在骗我?”

老妇人摇摇头,“我怎么会骗你。我只是想提醒你,你自己也是身中奇毒之人,你也知道那个人不会给你解药,绮兰香是你唯一的希望。”

李沁的神色黯淡下去,她怎能忘记自己身上的毒?每次发作的时候,如万蚁噬心,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楚让她现在想来都不寒而栗。但是她有什么权利用绮兰香来救自己呢?她害一个无辜的小男孩变成活死人,至今还毫无知觉地躺在冰床之上。他比她更需要绮兰香。

“我的毒不要紧,这么多年,我不是都忍过来了吗?我一定要救蒙蒙,每次我看到他孤零零地躺在冰床上,师傅,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痛?那么小的孩子,他该多冷多怕啊!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因为我的卑鄙,因为我的残忍……”李沁哽咽着,眼泪止不住落下来。

老妇人心疼地搂住她,“傻孩子,为什么要这么想呢?没有你,他已经死了啊。那种情况下,你已经采取了最好的做法,你根本没有错。”

“不,不是!”李沁在老妇人的怀中放声大哭,“我想蒙蒙如果能够选择,他宁愿选择在那天死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死不活,我恨死我自己了!恨死我自己了!”

“我可怜的孩子,你只有十六岁,老天为什么要让你背负这么多的东西?”

李沁没让自己过多地陷入悔恨之中,她没有时间了。她努力止住悲声,擦去脸上的泪水,“师傅,我们快用绮兰香救蒙蒙吧。”

老妇人叹口气,“就算你有了绮兰香,也未必能求得了蒙蒙。”

“为什么?”李沁大吃一惊。

“蒙蒙中毒过深,只用绮兰香还不够,还必须借助外来真气,推动绮兰香在体内的运行。因此一定要有一内功深厚之人,连续七天,每天两个时辰,将自己的真气输入他体内,方可解毒。”

李沁松口气,“这不难,我就可以助他解毒。我身上有您数十年的功力,难道还不算内功深厚吗?”

老妇人摇摇头,“你虽尽数受了我的功力,但因你先天体质阴虚,并未能将其全部化为己用。如此长时间强制将真气输入他人体内,必会耗尽你大半真元,你的身体将会受到极大的伤害,日后也恐难再恢复如初。”

李沁笑道:“原来师傅在担心这个,我对自己的功力还有几分信心,我相信只要仔细调养,身体很快就能恢复。”

老妇人知道李沁救人心意已决,别说是耗费她大半真元,就算是赔上她的命,她也在所不惜。

她带李沁来到依山而建的一处石屋之中,按动机关,石门开启,里面冰凉刺骨,宛如寒冬。她点燃石壁上的蜡烛,屋之中开始有了光明。

石屋之中只有一张千年寒玉凿成的大床,床上躺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他一动不动,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宛如死人。

李沁轻轻抚着他的脸,“蒙蒙,不用害怕,你很快就能好了,再也不用待在这个冰冷黑暗的地方。”

老妇人将绮兰香分成七小块,将其中一小块研碎,喂蒙蒙服下,然后扶他坐起来。

她看着李沁,“可以开始了,如果当中觉得体力不支,千万不要勉强,你会有生命危险的。”

李沁点点头,盘腿坐到寒玉床上。手,缓缓地抵在蒙蒙的背心。

看着尉迟潇塞到自己手上的东西,澹台梦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是一份大红喜帖。

“成亲?你答应过帮我破案,可是现在你却告诉我你要成亲?”

“别那么激动嘛。我真的有帮你破案啊,我每天都在大街上晃荡四个时辰以上,你看我都晒脱皮了。”尉迟潇装成很委屈的样子把脸凑到澹台梦泽面前。

澹台梦泽真想把他那个高挺的鼻子给砸扁了,他咬牙切齿道:“凶手还没抓到,你却沉湎于女色,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喂,当初是你说半月之期快到,凶手将要出现,我才答应客串两天诱饵的,可是现在呢,都已经二十多天了,连凶手的影子都没看到,用你那个守株待兔的笨方法来抓凶手未免太不切实际了。”

“你……哎!皇上限期破案,到时候抓不住凶手,我恐怕死罪难逃,原想你能助我一臂之力,现在看来只是我一厢情愿。”

看来澹台梦泽真的是生气了,脸色一沉,站起来就要走。

尉迟潇赶忙拦住他,“我知道你抓不住凶手着急,我又没说不帮你,最多我成完亲,继续去做诱饵好了。不过我真的拜托你再想点有用的方法,你不觉得你的守株待兔太笨了吗?”

澹台梦泽脸色稍有缓和,坐回位子上,“这次凶手实在是太过凶残狡猾,整个六扇门都束手无策,他们都放弃了,凭我一人之力,又能有什么好办法?”

尉迟潇一愣,“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们放弃了?皇上限期破案,难道只砍你脑袋,不砍他们脑袋?你们那个大头领秦树呢,他怎么不想办法?”

澹台梦泽神色黯然,“你一直镇守边关,当然不了解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情。秦大头领,他半年前就死了。”

“什么?”尉迟潇大吃一惊,印象中那个不苟言笑,正气凛然,看谁都像是看嫌疑犯的六扇门掌门大头领秦树,他竟然死了,“怎么死的?”

“被人害死的,灭门惨案,一家二十六口,无一幸免。”澹台梦泽语气沉痛,双手因为愤怒而紧握成拳。

“凶手是谁?”

澹台梦泽苦涩地摇摇头,“应该是职业杀手所为,武功奇高,秦家人都是一刀毙命,就算是秦大统领,也是如此。秦大头领一向秉公执法,破案无数,与不少人结下冤仇,也有很多人想取其性命,我等想查出真凶,根本无从下手。”

尉迟潇长叹一声:“没想到秦树半生英雄,却死于非命,一代神捕,却连家人都无法保全。凶手恶行,真是令人发指。”

澹台梦泽叹道:“秦大头领死后,六扇门群龙无首,人人都想争这大头领之位,根本无心办案。现在的六扇门一盘散沙,早已不复当年的雄风。”

尉迟潇道:“那皇上为何不干涉此事,另立新头领,重整六扇门?”

澹台梦泽犹豫一下,才道:“你也知道,六扇门人人都身怀绝技,表面看来,个个都是精英,以致六扇门所向披靡,其实暗地里明争暗斗,人人都想凸显自己。当日有秦大头领在,他无论武功、才智、人品都能服众,因此尚能镇得住局面,如今,实在难以找到这样的人才。”

尉迟潇点点头,转念一想,忍不住赞道:“以六扇门如今的情况,你依然专心破案,实在令师弟佩服不已。你尽管放心,我一定为你两肋插刀,助你早日缉得真凶。”

澹台梦泽笑道:“两肋插刀用不着,只是别再因为在大街上多走几圈就对我抱怨不停。对了,我今日是专程来给你送东西的,刚才一生气倒忘了。”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

尉迟潇笑道:“莫非这是你送我的定情之物,可惜我就要成亲了,恐怕要辜负师兄一番美意。”

澹台梦泽哭笑不得,“你真是什么时候都开得出玩笑。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那个女凶手会放一种很厉害的暗器,连我都险些为其所伤。那其实是一种活物。”

“活物?”尉迟潇心中一动,江湖上以活物用作暗器的人不多,但他恰恰见到过一个。

“是的。金钱镖之类的暗器打出去,靠的是施暗器人的功夫,但是以活物做暗器,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活物可以自动追逐人气,让对手避无可避,必伤在暗器之下。那个凶手用的就是苗疆的一种蛊虫,幼虫时即以人血喂养,长成后,极其嗜血,歹毒无比。凶手将之藏于袖内,遇到危险便将其放出,攻击对手。不过这种蛊虫虽厉害,却怕一种艾草的气味,这个荷包内装的正是这种艾草,你带在身上,可以防身。”

尉迟潇又惊又疑,他开始怀疑一个人。这可能吗?以她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是凶手啊。可如果不是她,为什么她身上表现出的种种怪异,都和澹台梦泽描述的凶手这么相像?

“潇,你怎么了?”澹台梦泽看到尉迟潇愣在位子上,好像魂飞天外。

“我,好像见到过凶手。”尉迟潇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是从天边飞来的,飘飘忽忽的,连他自己都不确定。

“你说什么?”澹台梦泽猛地站起来,凳子带倒了都顾不上,“在哪?你怎么知道她是凶手?”

尉迟潇又犹豫了,“不会是她,这太不可思议了。”

澹台梦泽急得快跳起来了,“到底是谁?你快说出来,是不是凶手,我们可以再调查,你先说她是谁。”

尉迟潇咽了口吐沫,“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连环凶杀案的凶手。不过她确实年纪轻轻,武功却高得出奇,而且,她就以活物做暗器攻击过我。虽然我没看清那究竟是什么暗器,但我肯定那是活物。”

“肯定是她,没有这么巧合的事,一定是她!你快说出她的名字。”澹台梦泽心都快跳出来了,尉迟潇越说他就越肯定,心中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喊着:“就是她!就是她!连环凶案就要被你破了,你就要成功了!”

“她是——云华郡主,李沁!”

澹台梦泽又坐回椅子上,正确地说,是倒在椅子上。这个答案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一个高高在上的皇族少女,真的会是连环凶案的冷血杀手吗?

尉迟潇道:“我们不用在这里诸多猜测。明日我与纤云的婚礼,李沁必然到场,你可以到时候找机会试她一试,你曾与凶手交过手,定能试出真假。”

澹台梦泽点点头,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第六天的治疗已经结束了,李沁擦擦头上的汗,看着蒙蒙均匀的呼吸,心中一阵宽慰。绮兰香加上她六天来的真气灌输,蒙蒙体内的毒已经被除去了大半。他已经有了生命的迹象,开始有了呼吸,脉搏也开始跳动,背上触目惊心的镖伤也开始结痂愈合。他现在已经不用待在阴冷黑暗的石屋里,师傅给他准备了一个房间,房间是向阳的,里面有一张温暖舒适的小床,每天早上,阳光就会洒在这张小床上。等蒙蒙醒来,他一定会喜欢这间小屋,如果他能忘记那个恐怖的夜晚,他会在这里生活得很快乐。

“沁儿,今天就别走了,你这样跑来跑去会受不住的。”老妇人走进来,眼中是满满的担忧。六天来强行输出真气,使李沁元气大伤,她的脸上是再浓的妆也遮掩不住的憔悴。

“我没事,”李沁勉强一笑,“我今天要去参加一个人的婚礼。”

“谁的婚礼这么重要,让你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

“早就答应好了。师傅您别担心,我自己很清楚我自己的身体情况。”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想去。虽然选尉迟潇做郡马,只不过是为了得到绮兰香的下下之策,但她不得不承认,未婚夫三个字还是在她心中掀起小小的涟漪。她想看一场婚礼,看一场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婚礼,看一场佳偶天成的璧人许下三生之约的婚礼。这样的婚礼,她永远也无法拥有,既然无法拥有,看看总可以吧。

李沁站起来,还没走两步就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幸亏她及时扶住门框才没有摔倒。

“沁儿,”老妇人赶紧扶她坐下,“你跟师傅还逞什么强?”

“没事,我稍微调息一下就好。”

老妇人看她运行了一个小周天,又服下一颗增补元气的药丸,才准她离开。

李沁看看外面的天,还不算晚,快马加鞭,应该还赶得及新人拜堂。

连就连,我俩结交定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奈何桥上,可曾有人等过她?

澹台梦泽一改往日的沉稳之气,坐立不宁,看着一身吉服喜气洋洋的尉迟潇,气不打一处来,“真服了你,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

“我为什么不笑,我可是新郎官啊。”

“别忘了,婚礼是假,缉凶是真。”

“那又怎么样?她若不是凶手,我就让这假婚礼变成真婚礼,气死她;她若真是凶手,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休了她,恢复我的自由之身。”

澹台梦泽看看外面的天,道:“拜堂的吉时就快到了,她还没出现,她不会不来了吧?”

等了一会儿又道:“她肯定不会来,有哪个女人会在自己未婚夫纳妾的时候跑来观礼?我干脆到镇南王府直接去找她。”

尉迟潇赶紧拦住他,“你疯了?王府郡主是你小小捕快想见就见的吗?再说她若真是凶手,肯定认识你,一定会对你有所防备,你这么去不是打草惊蛇吗?哎呀,你放心,她肯定会来的。依她的性子,肯定要来大闹婚礼。”

“儿子,吉时到了,快出来行礼。”尉迟潇的娘亲叶雪柳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不同于一般贵妇的温柔矜持,身为武将的妻子,她身上更突出的是巾帼英雄的飒爽英姿。

她真搞不懂这个儿子在想什么。知道他被云华郡主选为郡马,全家人都心力交瘁,他倒好,还有心情纳妾。纳妾就纳妾,她也不反对,可是偏偏又这么仓促,什么都来不及准备,怎么说也是儿子的终身大事,实在太草率了。

“娘,您急什么,还有重要人物没到呢。”

“再重要的人物也不能错过吉时,再说你们父子的朋友以及其他朝廷重臣都已经在外面等半天了,还能有什么重要人物?”李沁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真是越看越英俊,现在一身新郎的喜服,更显得英气逼人。

“李沁。”

“哦,李沁。啊?云华郡主李沁!”叶雪柳等反应过来,忍不住叫起来,“你、你、你,难道你也给她送了请帖?你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尉迟潇好笑地搂住他娘,“娘,别这么担心,一切有你儿子呢,难道你对我没信心吗?”

叶雪柳瞪着他,“我怕你请神容易送神难。我不管啊,待会有什么事你负责给我摆平,我可不想让好好的婚宴变得鸡飞狗跳。哎呀,我还得去跟你爹说一声,让他有个心理准备。”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云华郡主到——”在府门外迎接宾客的门童,在看清面前这个盛装华服的少女递上来的请帖后,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了一声。

真是石破天惊的消息!刚刚还热闹非常的府邸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天哪!今天晚上要有大事发生了。尉迟长恭赶紧率家人宾客出来迎接,这个倒霉儿子,就会给他这个老头子找麻烦。夫人刚刚通知他说儿子请了云华郡主,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过去痛骂儿子一顿,可是还没来得及采取行动,瘟神就到了。哎,只有求老天保佑了。

急匆匆地过去行礼,顺便偷眼观察郡主的神色,还好,脸上还有一点笑意。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谁知道她是准备按兵不动还是谈笑用兵呢?她可一直是鞭不离手啊。

“老将军免礼,诸位免礼。不知本郡主可错过了两位新人拜堂?”

“郡主未来,新人怎敢拜堂?请郡主移驾喜堂上座。”尉迟长恭额头都冒汗了,偷眼往四周看看,却没有尉迟潇的踪影,心想:你把瘟神请来,自己却躲到一边,让老爹当挡箭牌。待会儿她发起脾气来,可别怪老爹不罩你。

“这位一定是尉迟夫人了。”李沁注意到尉迟长恭身边一个一身英气、气度从容的女子。

叶雪柳赶忙上前施礼。

李沁扶起她,“素闻尉迟夫人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今日一见,果然气质出众,名不虚传。”

“郡主谬赞,臣妇实不敢当。”叶雪柳心想:相公和儿子都说这个郡主刁蛮任性、可怕得很,现在看起来还是挺懂礼貌的,长得也漂亮,没看出哪可怕呀。

众人走进喜堂大厅,分宾主落座。李沁身份是君,因而坐在上位。

李沁不开口,大厅中就一片死静,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但是彼此交换的眼神都藏着秘而不宣的暧昧含义。

尉迟潇走进大厅。其实李沁一进大门,他就拉着澹台梦泽在躲在暗处观察。澹台梦泽看着李沁倾国倾城的容颜和光彩照人的气度,却怎么也不能肯定她是不是那天晚上和他交过手的凶手,他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尉迟潇给他出主意:“等我过去刺激她几句,她肯定要大发脾气,然后我就借机会和她交手,你仔细看看她的武功路数。”

于是尉迟潇带澹台梦泽藏到喜堂的偏厅,自己走进喜堂大厅。

他的笑容是挑衅的,“郡主大驾光临,真让末将和娘子受宠若惊。”

他的话让满堂宾客起了小小骚动。他称呼所纳小妾为娘子,又将云华郡主这个正牌未婚妻置于何处?堂堂郡主,尊严何在?

李沁脸色如常,“少将军无需客气,我祝贺少将军与新夫人有情人终成眷属。”

“多谢郡主。我和娘子两情相悦,谁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如此甚好。请新人拜堂吧,不要误了吉时。”

“末将只知拜天拜地拜高堂,如今郡主端坐正位,末将不知该如何拜法?”

满堂哗然,所有人都觉得尉迟潇的话太过分了。纳妾原本就不算明媒正娶,因此没有拜天地的大礼,新人只须向公婆、夫君、夫君的正室跪拜敬茶。如今尉迟潇以迎娶正室的礼节迎娶侧室,本来就已是对云华郡主的莫大羞辱,现在又以言语相逼,叫郡主情何以堪?

“潇儿!”尉迟长恭喝止儿子的无理取闹,“郡主是君,你是臣,就以君臣之礼叩拜。拜完郡主、再拜父母。”

“老将军,”李沁盈盈起身,“少将军说得没错,我坐在这里的确不合适,我今天只是以一般宾客的身份来观礼,坐在下面就好。”说着竟走下主位,在堂下站立。

尉迟长恭赶紧命人搬来把椅子,请郡主坐下。她的忍让并没让尉迟长恭轻松多少,相反,他更加忐忑不安。

尉迟潇有些措手不及,李沁的反应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人家都坐到下面去了,你总不能再叫嚣了。算了,先拜堂吧。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从此死生契阔,生死相随。

李沁听着司仪的唱和,看着堂上的一对新人,眼睛便渐渐有些模糊。什么是幸福呢?这样就算吧?幸福,离她好远啊。

叶雪柳觉得儿子做得实在过分,就算再不喜欢云华郡主,总是皇命难违,还是要结成夫妻,过上一辈子。既然如此,何必让对方如此难堪呢,要是见面就像仇人似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等到儿子和纤云拜完堂,大厅中的人都向儿子表示祝贺,纤云被侍女送回房中时,她趁这个机会悄悄拉过纤云,嘱咐她向云华郡主敬茶。

纤云很懂事,亲自沏了一杯茶,走到郡主面前行跪拜大礼。

李沁看着凤冠霞帔的纤云,比起当日破衣烂衫的样子更要美上几分,而且因为嫁为人妇,神态间凭添一抹娇羞,当真是惹人怜爱,看来尉迟潇的眼光还真是不错。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人家就是名正言顺的尉迟夫人,何必委委屈屈地做个侧室呢。想到这,便想把手上戴的玉镯送给她,多少代表一点歉意。

尉迟潇虽然被一帮宾客围着劝酒,可是眼睛却一直盯着李沁。李沁不动声色打量纤云的目光让他心惊,谁也不能从她的目光中猜透她想干什么。她今晚的表现一直都很不寻常,不寻常得让他觉得危险,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待看到李沁把右手伸进左手衣袖的时候,他差点叫出声——天哪,她不会是要用她的活物暗器对付纤云吧?

他没有叫出来,是因为有人比他的速度更快。

“鬼女,看你往哪里逃!”随着一声怒喝,澹台梦泽的身形从偏厅飞出,手中的宝剑犹如出水蛟龙,带着尖利的呼啸声刺向李沁的面门。

他一直在监视着李沁,她的一举一动更加重了他的怀疑。她深不可测的眼神、深藏不露的武功、不合常理的举动,都说明她太有问题了。及至李沁将手伸进袖子,这与凶手施放虫蛊的手法一样。他不能再犹豫了,错过这个机会,他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抓住凶手了,也就再也没有机会成功了。

剑,像一道利闪破空而出。

李沁大吃一惊,想躲,却已来不及。元气大伤的身子,无法再做到快如闪电的反应。

接下来的事情,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包括自以为找到凶手的尉迟潇和澹台梦泽。

一向温柔婉约的纤云突然一声尖啸,凌空而起,飞起一脚踢向澹台梦泽握剑的手腕。

一直背对澹台梦泽的她,误以为自己才是被攻击的目标。想不通自己高超的演技如何会被识穿,直到死,她也不知道,一切只是阴错阳差。

真相,来得如此有戏剧性。

顾不上惊讶,澹台梦泽在不动声色间改变了攻击对象。眨眼之间,数招已过。一个擒凶心切,如猛龙出海,剑锋凌厉,招招夺命;一个气急败坏,似地府鬼魅,出招狠毒,诡异阴森。双方都想置对方于死地,刀光剑影间翻飞着令人眼花缭乱的身影。

尉迟潇已然明白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他一直怀疑的李沁根本不是凶手,而他急于娶过门的娇弱女子纤云才是修炼“鬼****经”的冷血杀手。

心中懊恼无比,手上却无半分停滞。他挺身而出,与澹台梦泽配合默契。一个全力纠缠住纤云,让她分身乏术;一个保护着宾客,让他们尽量远离鬼女。可是场面实在太混乱了,人人为了活命已然慌不择路,谁也不明白娇滴滴的新娘子眨眼就变成了阴毒的鬼女。往日一个个道貌岸然的朝廷大员,如今全失了威风,像无头苍蝇似的在大厅里乱撞。

这正合了纤云的心意。

身份,究竟是何时被识穿的,她来不及多想,被两大高手突然攻击,她有瞬间慌乱。她要保命,就要不择手段!她攻向离自己最近的人,她需要一个护身符。今晚到场的客人不是尉迟家的好友就是朝廷中有头有脸的大人,命值钱得很,她清楚。抓住机会,闪电出手,她的目标,是在慌乱中靠近她的一位朝廷大员!

他已避无可避!

尉迟潇心惊。

澹台梦泽心惊。

但是谁也没有办法,太多人需要他们的护卫。

千钧一发之际,一条软鞭挥到,及时拦住了鬼女纤云探出的手——相助的竟然是云华郡主李沁!

一切只是电光火石之间,战局已迅速扭转。纤云再分身乏术,李沁的鞭子像蛇一样灵巧、招式尽是神出鬼没,迫得纤云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尉迟潇趁这个机会保护众人离开大厅。魂飞魄散的一干人众,终于逃得升天。胆子小的,骑马坐轿逃回府去;胆子稍大的,远远地躲起来,等着看一场惊天动的热闹,这真刀真枪的,可比戏台上热闹多了。

不管怎么样,场面控制住了,尉迟潇长出一口气。下一步,他要瓮中捉鳖。这个可恶的鬼女,居然把他都骗过了。明天,他娶了连环凶案的凶手为妻的消息一定会传遍大街小巷,他又要变成全京城人的笑柄了,可恶!

怒不可遏地再次闯进大厅,澹台梦泽还在和纤云生死对决,纤云的武功阴毒无比,澹台梦泽对付她颇为吃力。李沁捂着胸口靠在桌边,好像受伤了。可能吗?刚刚她可是占尽上风啊。算了,别管这些了,赶快加入战斗吧,师兄弟联手、强势搭档,不信你这个妖女不束手就擒。

排山倒海的压力再次袭来,逼得纤云步步后退。她知道仅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打不过两人,不过她还有杀手锏,想抓她赤炼仙子还没这么容易。她凌空一跃,同时将右手伸进左手的衣袖——

“小心,她要放蛊!”澹台梦泽提醒尉迟潇。

他的话音未落,纤云的袖口里冲出一团黑雾样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弥漫,迅速包围住尉迟潇和澹台梦泽。

“天哪,这是什么东西……你给我这破艾草根本不管事!”尉迟潇惊叫起来,他已经看出来了,那团黑雾由极小的虫子组成,向两人扑过来,对澹台梦泽给他防身用的据说装了艾草的荷包毫不惧怕。

澹台梦泽也大吃一惊,自从上次被这种虫攻击之后,他查阅了六扇门里所有关于古怪暗器的记载,才知道这是产于苗疆的一种蛊虫,克星就是艾草,因此他专门请人缝制了艾草荷包,谁知毫无作用。

“哈哈哈——”纤云的笑声高昂尖锐,“这些宝贝可是我精心训练的,你们以为随便找几片艾草就能保命了吗?”突然又语气一转,阴森恐怖,“尉迟潇,澹台梦泽,你们竟然敢设计害我,我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她的嘴里发出一种刺耳的口哨声,攻向两人的虫子更疯狂了。

李沁艰难地呼吸着。原本有伤在身,不该运功,强行聚集真气的后果是伤了自己的五脏六腑。刚刚出手,初时凌厉,几招一过,内力顿减,险些伤在纤云手下。明知道应该尽快离开疗伤,偏偏放心不下,看到尉迟潇再次陷入困境,她又一次强行出手相助。

“冥灵,上!”随着李沁的一声娇喝,绿色的小蛇从李沁的袖口飞出,像一道箭射向恐怖的虫雾。奇迹发生了,刚刚还威力无穷的蛊虫纷纷落在地上,冥灵所到之处,地上一片虫尸。

纤云脸色大变,转身想穿窗逃走。刚刚解除威胁的两个人气都喘不匀,根本无力追赶,尉迟潇急得大喊:“李沁,拦住她!”

李沁勉强提起一口真气,挥出软鞭,阻住纤云的身形。也就是这个瞬间,尉迟潇和澹台梦泽一前一后飞扑过来,攻向纤云。李沁踉踉跄跄地退后,再也无力压制不断上翻的血气,甜腥的味道从嘴里喷出。

没有蛊虫护身的纤云很快败下阵来,被两人制服。温婉娇柔的女子早就化身成厉鬼,怒视两人的眼神狠毒无比。

尉迟潇和澹台梦泽同时擦了擦汗,又相视一眼,眼中俱是庆幸,两个自作聪明的傻瓜居然认错凶手,还好歪打正着。

“尉迟潇,我赤炼仙子还当你是光明磊落的大英雄,没想到也是诡计多端的阴险小人,可恨我竟然还被你的表演蒙蔽,居然为你的温柔动心!”

尉迟潇冷笑道:“动心?动情心还是动杀心?你假装卖身葬父骗取我的同情,还不是想把我作为你练功的目标。可惜你怎么不早动手呢?当初我对你可真是没防备啊,现在想想,是不是很后悔?”

“是,我是后悔!”纤云厉声喝道,眼神里都是疯狂,“我后悔我竟然不忍心下手!你对我虚情假意,我这个傻瓜竟然会相信。天下男人,本没有一个好东西!”

“你自己难道是个好东西?杀人无数,坏事做绝,哪有脸指责别人?”

纤云喊道:“他们都该死!表面上道貌岸然,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娼。要不是美色当前就想趁人之危,又如何会丢了性命?”

澹台梦泽凛然道:“好一个歹毒的妖女,枉杀人命,还诸多借口。如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既被擒,王法面前,自有公断!”

纤云仰天狂笑,“王法?什么是王法?你这个利欲熏心的小人也配和我讲王法?你这么穷追不舍地想抓到我,还不是想拿我邀功,借机当上六扇门的大头领。”

“住口!”澹台梦泽厉声喝道,“我身为六扇门铁面神捕,一向秉公执法,惩恶扬善,岂容你出言诬蔑?”

“污蔑?别以为你装上一副正义面孔,就能掩盖你那点花花肠子。”

澹台梦泽恼羞成怒,出掌拍向纤云的天池穴,想置她于死地。

尉迟潇拦住他,“梦泽,她死罪难逃,可你也不能滥动私刑,还是带回六扇门去秉公处理吧。”

澹台梦泽脸色阴沉地收回手,“这次多亏你出手相助,我要将凶手带回去审讯,告辞!”说完,押着纤云走出门。

躲在外面等着看戏的人看到没危险了,纷纷走出来,围着澹台梦泽和尉迟潇赞不绝口。这个说“英勇无比”,那个说“少年英雄”,奉承的词藻一个比一个能说。

尉迟潇不胜其烦,好不容易找个借口挤出人群,回头看时,澹台梦泽被众人围着,一脸的意气风发。可能是院子里的光不够明亮,尉迟潇看他的脸有些模糊,朦胧之间,竟生出几分陌生之感。

尉迟潇走回喜堂,看到大红的喜字挂在墙上摇摇欲坠,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布置已经因为一番打斗变得破烂不堪,样子有几分滑稽,好像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被弄花了脸。他早就预感到婚礼上将会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没想到是这样的情节。他的手无意间摸到椅背,感到粘粘湿湿的,移到烛光下一看,竟是满手的鲜血。尉迟潇心里一惊,他想起打斗时他让李沁拦住纤云,等他和澹台梦泽冲上去的时候,李沁就退到了这个位置。现在想起来,当时她的出手毫无气势,好像是勉强为之,莫非她受了伤?难道这是她的血?

尉迟潇四处寻找李沁,她已踪迹全无。院子里,纤云被侍卫看押着,澹台梦泽正在讲述他和尉迟潇如何锁定嫌疑目标,如何设计假婚礼,如何成功擒凶,环环相扣,惊险刺激,听得人时不时发出惊叹声。尉迟潇摇头苦笑,如果澹台梦泽能够把故事中的纤云换成李沁,那才是事实。

叶雪柳正喜气洋洋地吩咐下人打扫战场,重整喜堂。虽然婚没结成,但是儿子大出风头,让她这个娘亲倍添光彩,她要把婚宴变成庆功宴。

“娘,有没有看见云华郡主?”

“我刚才看见她骑着马自己走了。走了好,省得一家人提心吊胆。”

尉迟潇转身就走。

“儿子,你干吗去,还不赶快去招呼客人?”

“我去找她。”尉迟潇头也不回地去马厩牵马。

“她?她是谁呀?儿子,儿子——”叶雪柳叫也叫不住,急得直跺脚。

尉迟潇虽不喜欢李沁,但却不是冷血之人,既知她受了伤,就不能不闻不问。他骑着马沿路寻找,料想李沁有伤在身,肯定走不太远。果然拐过府邸后,在一条巷子里发现李沁。

她倒在地上,看样子昏了过去,马围着她打转。

尉迟潇大吃一惊,下了马想看看她的伤势。他还没碰到李沁,就从李沁的袖子里钻出一条蛇,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不时地吐着信子。蛇有手指粗细,通体墨绿发黑,在头的位置有鲜红似血的花纹。尉迟潇对这条蛇已经不陌生了,它攻击过他一次,救过他一次。他好像听李沁叫它冥灵。

尉迟潇做出非常有诚意的样子,“冥灵?你叫冥灵是吗?当然你不叫冥灵也没关系。我知道你跟她关系很好,所以你不能阻止我救她。你看她的样子,就快死了,你肯定也不希望她死对不对?”尉迟潇觉得自己像个疯子,居然和一条蛇讲事实摆道理。

可是冥灵的反应更让他觉得疯狂,它居然冲他点了三下头,然后缩回到李沁袖子里。

尉迟潇忍不住吹了声口哨,这条蛇太有灵性了吧。

他扶起李沁。光线很暗,他看不清她的脸色,只觉得她的呼吸很微弱。

“郡主,你醒醒。”他拍着李沁的脸,也不知她伤在哪,不过他想习武之人补充一点真气总是对伤有好处。于是他用一只手握住李沁的手,使掌心相对,渡真气给她。

李沁本来就是因为消耗真元过度,尉迟潇的做法正好对症下药。不一会,她的气息强多了,意识也有所恢复,只是未能完全清醒。

尉迟潇感觉她的身子动了一下,赶紧叫她:“云华郡主,你醒醒,你伤在哪儿了?”

“没事,我没事。”李沁只是本能地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意识依然模糊。

“我送你回去吧,让大夫看看比较放心。”尉迟潇想送她回王府。

“不回去,我不回去。”不清醒的人力气却很大,她开始挣扎。

“回王府,你的家,你不回那儿回哪?”

“不回去,不回去,我不要回去。”李沁拼命挣扎,极力扭动着身体。

“好好好,不回去,不回去。”尉迟潇没想到一个昏迷不醒的人也这么难对付。

“那去我家吧,反正离得近。”

“不去,我哪也不去。”潜意识中,哪里都是危险的,一张一张似模似样的人皮背后,是你永远也看不清的险恶用心。

“你总不能在这儿待一晚吧,不行,就先去我家,然后我给你找大夫。”尉迟潇不想和意识不清的人废话,准备抱她上马。

可是李沁拼命挣扎,又哭又闹,甚至还拳打脚踢,有伤在身的人,力气却大得惊人。

尉迟潇决定放弃,他极力按住她身体的样子好像欲行不轨的歹徒。他把李沁放在地上,自己在一边喘气。要说也奇怪,他不说送李沁回家的话,她就安静下来,像个正常的昏迷不醒的人。

“真服了你了。”尉迟潇把外衫脱下来铺在地上,抱李沁躺上去,总不能看她昏迷不醒地在冰凉的地上躺一晚,自己则在她身边靠墙坐下。

一墙之隔处有欢歌笑语声传来,那是正大摆庆功宴的尉迟府。尉迟潇觉得自己简直在自虐,他只要拐过这条巷子,再走上一段距离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跨进家门,享受美酒佳肴以及众人的称赞,可是他偏偏选择坐在这个又阴冷又黑暗的小巷子里,陪一个自己平日避之唯恐不及的郡主。

她明明是劣迹斑斑、不可一世,自己也亲眼看过她骄横跋扈的样子,可怎么就是不忍心弃她于不顾呢?“就当是报答今晚你对我的帮助吧。”尉迟潇在睡意袭来的时候,给自己的不忍心下这样的结论。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夜深,睡意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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