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有一枝坚韧的牛蒡花,
虽然被车轮碾过,枝丫折断了,
沾满了污泥,花儿也染成了黑色,
但依然歪斜着身子,
顽强地生长着,
支撑着美丽的生命。
……
本夜话题
蓦然回首……
——灵感透视
南宋著名词人辛弃疾,有一首词《青玉案·元夕》:“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首词,写上元灯节,也就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先写高架的灯彩如花树,流动的焰火如星雨。次写灯节的热闹:宝马雕车,鼓乐笙箫,月光流转,社火百戏。再写游人:仕女盛装,雾鬓云鬟,行走说笑,人去香飘。最后,才是表达的重点:原来,要在一队队丽人中,千百次寻找的,是自己的意中人;似乎已经找不见了,正在失望之际,却看见她在灯火残灭的寂寞一隅。
这是苦苦追寻中的意外发现;这是失望的辛酸已经涌上心头时,期盼的幸福突然降临的一瞬间的格外惊喜。
有时,写作也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一篇文章的构思中断了,思维似乎进入了停滞状态,绞尽脑汁而不能继续。一个意思的表达遇到了障碍,很不顺畅,苦思冥想找不到合适的表达方式。正在百般无奈之际,一个期待已久的绝妙念头,转瞬之间从意识的深处飘忽而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或者,偶然见到一处情景,听到一件趣事,突然产生了某种联想,于是,文思泉涌,犹如江河奔流,一泻千里。这往往又是一种不期而至。
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意外收获,在人们写作的过程中经常出现。古代白话小说《今古奇观》中,有《苏小妹三难新郎》的一篇故事。才华出众的秦少游和苏轼的小妹结为百年之好。新婚之夜,苏小妹却要考一考秦少游。前两道难题,秦少游都顺利通过了。第三道难题,苏小妹要秦少游作对子。苏小妹出的上联是“闭门推出窗前月”。秦少游本是诗词高手,但苏小妹的上联出的也着实太刁,这下可把秦少游难住了。住在前院的苏轼一觉醒来,听到有人还在走动,一看,是秦少游在明月下口中不停地念着“闭门推出窗前月”。深知小妹性情的苏轼明白,秦少游这会儿是被小妹难住了。苏轼见秦少游正急得围着水井团团转,心中有了主意。他赶忙捡了一块石子,扔到了井里。秦少游听见井里“咚”的一声,急忙低头往井里看,就见井里泛着涟漪,晃碎了水中明月。秦少游灵门顿开,下联脱口而出:“投石冲开水底天。”
以上故事虽是虚构,却生动形象地描绘了写作中文思勃发、茅塞顿开的情境。据说,宋代的王安石住在南京紫金山书院时,隔小溪住着一位叫杨德逢的邻居,自号湖阴先生。某日王安石访友归来,进得山村,眼见盛夏时节,花木繁盛,绿水环绕水田,青山苍翠,临溪茅舍幽静,便诗兴大发。苦于身边没有笔墨,到家尚须绕过湖阴先生的住宅,一时懊丧不已,随口吟道:“诗兴似潮鸡头满,捋乳寻思却无盘。”此时,正在门口观景的湖阴先生,听到王安石的吟咏,急将王安石请进宅内,取出笔墨纸砚,请王安石题壁留诗。王安石正文思如泉涌,便提笔挥洒,写出一首绝句,这便是有名的《书湖阴先生壁》:“茅檐长扫静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这里,王安石的文思是缘景而生,不期而至。
据郭沫若先生回忆,他在日本时,放年假的那一天。上午,他到福冈图书馆看书,突然觉得异常兴奋,想要拥抱地球。于是,他就到图书馆后面偏僻的石子路上,脱去木屐,趴在地上,去感受大地的亲情。就是在这种近乎癫狂的状态中,他完成了诗的构思。他跑回寓所,写下了《地球,我的母亲》这首名诗。
有一天,俄罗斯伟大的作家列夫·托尔斯泰到原野上散步。突然,他看到有一枝坚韧的牛蒡花,虽然被车轮碾过,枝杈折断了,沾满了污泥,花儿也染成了黑色,但依然歪斜着身子,顽强地生长着,支撑着美丽的生命。这使他感受到了生命的坚强,也引发了他对社会和人生的思考。他从不屈的牛蒡花,联想到了高加索传说中坚强不屈的英雄人物哈泽·穆拉特。于是,他从牛蒡花得到启发,构思了中篇小说《哈泽·穆拉特》,塑造了人物坚强不屈的英雄性格。
俄罗斯作家屠格涅夫在德国的莱茵河上乘船游览,偶然看到岸边一幢两层小楼,第一层的窗户里,有一个老妇人向外张望,楼上的窗子里面,还站着一个少女。这唤起了他的想象和联想,构思出了中篇小说《阿霞》,塑造了一个孤僻而又充满了野性的少女形象。
法国作家斯丹达尔,有一次看报纸时,见到了格勒诺布勒法院公布的一个案件,联想到了复辟时代法国广阔的社会生活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于是构思了著名的长篇小说《红与黑》。
人们把这种写作时突然出现的文思泉涌的现象,把这种冥想苦思而不可得,却在不经意的时候意外地茅塞顿开的现象,称之为“灵感”。
其实,早在我国的魏晋南北朝时期,文学理论家陆机,在他的《文赋》中,就对这种现象进行过精彩的描述,把这种现象称之为“天机”。后来,人们又有“机遇”“兴会”等说法。其实,称谓不同,说的都是一回事。唐代杜甫的诗,“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说的也是这种现象。
但由于古代科学文化的落后,人们往往把这种现象加以神秘化了,说成是天的旨意,神的降临。
所谓的“灵感”“天机”,只是人们在从事艺术创造的过程中出现的一种特殊的心理状态。这种心理状态表现为,因偶然的刺激,人的大脑突然高度亢奋,以前储存在大脑深层的信息纷纷呈现,并且互相沟通,使存在的疑窦顿然开朗,使中断的思路瞬间接通,突然产生了以前不曾有过的想法,在意外中获得了创造性的成功。
“灵感”的特点是不期而至,偶然突发,专注敏捷,紧张亢奋,超常独特,富于创造。
如此说来,“灵感”也就无神秘可言了。甚至可以说,灵感,只不过是艺术创造过程中一种特殊心理现象的正常的和客观的存在。
既然如此,在写作中,我们就可以期待通过某种有意识的刺激,使自己进入这种最佳的思维状态,并且尽量维持这种状态,直到完成我们的写作任务。
那么,对于这种来如风去无影的、短暂的、脆弱的、不稳定的心理状态,我们又如何期待呢?先从某些事例中探讨一下灵感出现的规律。
首先,作者必须有充分的生活积累。有了必要的生活积累,在自己的大脑里贮存了大量的有价值的信息,这样,才能在某种条件的刺激下,激活信息源,形成信息之间的沟通,从而产生联想,出现顿悟。
试想,列夫·托尔斯泰如果没有掌握哈泽·穆拉特的英雄史料,即使见到一枝不屈的牛蒡花,也无从在两者之间产生联想,完成小说的构思。
斯丹达尔如果不了解复辟时代法国广阔的社会生活,对那种压抑的社会气氛没有切身的体会,纵然见到了报纸刊登的一个案件,又如何能构思出一部长篇小说呢?
鲁迅先生在《〈阿Q 正传〉的成因》一文中说:“阿Q 的影像,在我心目中似乎确已有了好几年,但我一向毫无写他出来的意思。”是《晨报》副刊的编辑孙伏园约稿,“经这一提,忽然想起来了,晚上便写了一点,就是第一章:序。”鲁迅先生如果没有好几年的积累和思考,如何一经约稿就能写出这么一篇不朽之作来呢。
其次,作者必须有积极的精神状态。思维活跃,目光敏锐,兴致勃勃,意趣盎然,才容易进入亢奋状态,实现意识的贯通与认识的飞跃。
王安石对明朗的自然风光和秀美的田园景色怀着浓厚的兴趣,对幽静的溪村茅舍和闲散的田园生活有着强烈的向往,才会在访友行路之间去品味和欣赏风景,才会有抑制不住的诗兴勃发。
有一次,高尔基写成了一篇小说,因为他觉得有一个词用得不准确,尽管编辑催稿,他还是没有交出去付印。一天他去看马戏,正看得入迷,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词来,他立刻感到用来替换那个不准确的词再好不过了。他立刻放弃了看马戏,跑回家里改稿去了。因为高尔基的意识深处仍然在挂念着那个不准确的词,所以即使在兴致勃勃地看马戏时,也会意外地有一个合适的词跳出脑海。
《呼啸山庄》的作者艾米莉·勃朗特,在她们三姊妹中,才华是首屈一指的。她们从小失去母亲。好心肠的姨妈去世后,艾米莉承担起了繁重的家务,除了照顾年老体衰的父亲,还要洗衣服、烤面包和做饭。在厨房里,她一面搓面团,一面看书。她在身边预备好纸和笔,做饭和烫衣服时,把临时涌现出的想法,赶快记下来,然后继续干活。正是艾米莉时时都在积极地思考和想象,所以她即使在干着繁重的家务活的时候,也会不时地出现新的念头和新的思路。
再次,作者必须有良好的写作习惯。养成良好的写作习惯,实际上最主要最关键的就是养成在任何条件下都可以进入最佳思维状态的习惯。对思维和写作的外在条件过分讲究,进入最佳思维状态的机会就越少。良好的习惯是期待灵感的最佳方式。
我国的鲁迅,法国的福楼拜,都是“夜猫子”型的作家,习惯于晚上进行写作。法国的巴尔扎克半夜起床,一写就是十六个小时。德国的席勒,不写完剧本绝不站起来,据说写《阴谋与爱情》时,一连写了六个星期,喝浓咖啡提神,困得实在忍不住了,就伏案睡一会儿,一气呵成,是个少见的全天候的作家。在什么时间写作最容易进入状态,各人的习惯有所不同。当然,在一个相对完整的时间里写作是最好的。但在时间上,不可形成不好的习惯。如果非要在某一段固定的时间内才能进入写作的状态,那样,限制就太多了些,不利于对灵感的期待。写作不讲究时间条件为最好。
隋朝的诗人薛道衡,吟诗时最忌讳人声,闻人声则发怒。王维玲在《往事追忆》中说,柳青写《创业史》时,他的妻子把门从外面锁了,怕来客打扰了他的写作。一般来说,写作的环境相对安静容易“出活儿”。但如果不安静则无法进入写作,这可就少了许多可以写作的机会了。据欧阳修《归田录》记载,宋代诗人杨大年,下棋饮酒之间挥翰行文,运笔如飞。对环境没有过分要求就可以进入写作状态,期待灵感到来的机会自然就多了许多。
鲁迅先生写作不打提纲打腹稿,点了烟,用毛笔来写。据说,美国作家海明威站着写作。席勒写作,抽屉里要放烂苹果,闻着烂苹果的气味才能进入写作状态。各人写作时的特殊嗜好不同。但如若非如此不可的话,也会失去许多期待灵感的机会。所以,没有嗜好而能顺利进入写作状态,这是最好的。
既然灵感是一种客观存在,是一种思维高度活跃的亢奋状态,而且可以提高写作的效率,我们就不妨在写作的过程中通过某种方式,期待灵感的到来。但不能依赖于灵感,只要能够顺利进入写作状态,就可以挥毫泼墨了。不过,没有灵感时要期待灵感,有了灵感时要抓住灵感。因为灵感这种特殊的心理状态,毕竟可以促使我们提高写作的效率。
明白了这一点,剩下的,就是我们要做好我们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完成的事,这就是:积累必需的生活材料,保持积极的精神状态,养成良好的写作习惯。话说回来,有了这些,又何必依靠灵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