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竟闹到了金砖?你?
是的,3块。我本可以找到更多,但不敢再找了,只找到3块,仅仅是3块。他沉稳得像一位老人,抽着纸烟,不动声色地说。
3块,就不得了哩,你怎么用呢?
我这次来宁的目的,就是想通过你们,听说伯母的姐夫不是国家银行的经理吗?只有私下问问,怎么才能把这东西兑换成现金而又不被公安部门怀疑追究呢?
你把金砖带来了吗?
没有。母亲让我问好伯父再作处理。那么,你这东西现又保存在哪里呢?
暂时还暗藏在老家后墙的斗砖里面。那斗砖很保险。你知道的,只需启开一块,把里面的土掏出些,把东西放进去再封上,这就万无一失了。唉!说起这几块金砖简直是个笑话。我把金砖带回家的那天深夜,几乎把老爸吓得尿了裤子。他吓得瑟瑟发抖,他又想看,看了便打牙颤。他骂我短命鬼。他硬说这是犯法要命的东西。要我拿去交公。就说是在哪儿捡到这玩意的。他是个切尔维雅可夫,小虫子,将军打个喷嚏也可以把他吓死的小人物。他就像马克?吐温在《百万金镑》里描写的那个老头儿,你说这人可笑不可笑。是我母亲把金砖夺了过去,她说,你要报案我就跟你拼了。你即便报了,今后的运动还不是要不断地找你麻烦。你既能交出三块金砖,那你一定会有五块六块,十来块的吧,你说,你说,说呀。那你的这条老命就算真的完了。这才把老头儿说服住。
真有这事?我以为你是在编故事!你这两年的变化也太大了。你父母还求我帮忙给你找事做哩,看来不需要喽?
他摇了摇头,苦涩地笑笑。
我再问你,你领来这姑娘到底是咋回事?
那是我把金砖送回家后再次去深圳。在天堂围车站我下车去买烧鸡,看见几个小流氓在纠缠一个小姑娘,他们一定要把她弄回旅馆去,她死死抱住一根电线杆不松手,并且哭了。我去劝解他们不要欺侮一个弱小女子。我只说这样不好,我并没有说得更多。他们就朝着我来了。骂我多管闲事,并打掉了我手上拿着的烧鸡。我让他们给我捡起来,他们不捡还把烧鸡踢了一脚才把我惹恼了。我也是个热血青年,我一动手就放倒了他们中间的两个。其余3个拔出匕首,对我形成了三角形的包围圈,威胁最大的自然是背后的那位。说实在这类情况在我平素的生活中也并不少见。我只对前面两位虚晃一招,就把后面那位的脖子夹到我的胳肢窝底下去了。我倏地便夺下他手中的匕首,并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们一时都吓蒙了。待车站的值勤警察发现并吹着哨子向我们跑来时,我早已领着姑娘逃进了一片甘蔗林中去了。也许,在伯父听来,可能颇有点英雄救美人的小说意味,司汤达、普希金、茨威格以及现在市场上流行的某些通俗小说不就是这样写的吗,可我是讲同Sonme 的邂逅情景,事实就是如此。谁知这个Sonme 的父亲是珠海半球电子实业公司的总经理。Sonme 的母亲是澳大利亚人,她是个混血儿,难怪她取了这么个怪名字。从此,我又成了半球的业务公关课长兼她父亲的私人秘书。
就这些?就这些。
那天是礼拜六,晚饭过后,女儿女婿们来家聚会,见了路路、Sonme 更是喜出望外。他们听我介绍路路在少林寺跟一位老和尚学过武功,尤为感到兴趣。于是,大家就动手搬走客厅里的桌椅沙发,请路路露两手让我们开开眼界。路路是个老牌的江湖客,在一阵掌声的怂恿下,他拱拱手也就真的脱去上衣,找了根绳子勒紧裤腰,露出一身生生硬硬的肉疙瘩,做了个起势,嗨嗨两声吼叫,便挥拳大打出手了。那拳路到底如何评价,我实属不懂,但金庸的小说和武打的影视我却也看过几部。他动作迅猛娴熟,也很有劲,打得我们眼花缭乱。我们一家哄堂大笑,掌声不断。
路路玩兴正浓。他笑嘻嘻地看着我的那几位女婿,鞠躬邀请道,姐夫,你们能同我玩玩吗?玩玩而已,不要紧的嘛,不好意思是吗?
说实在的,我的那些女婿,都是些瘦骨嶙峋的书呆子。他们在大学里能否做到10个俯卧撑体育课是否能及格我还怀疑。他们自然只有婉言拒谢了。那么,我们就来扳手腕。路路又在挑衅。
看来,这小子要打擂台。女婿们又死活不肯上,我是实在的气不过。想当年,我在家乡也是一条远近闻名的汉子。我就向路路挑战说,来,咱俩来试试吧。
他见我伸胳膊挽袖子就笑,摆手表示退让。他说,老将出马一人顶仨,我可不敢,不敢。他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又引得一阵哄堂大笑。
我以为他退让了。我没想到他燃了一根烟,竟又伸出他的右臂。他慢腾腾地说,伯父,如果我们都一只手对一只手,因为年龄的悬殊差异,那不公平。我只想请伯父用两只手来扳我一只手,我不扳,只要伯父能把我的手扳倒,那就是胜利。
我便接受了他的条件。可自己到底是上年岁了,还是败在了他的手下。这次比赛尽管出乎我的意料,但我却感到非常高兴。我说,这人,不是也能变的嘛。只要脑袋瓜不笨,体格健壮灵活多变,敢闯敢干,就没有什么不可以征服。
在论及人的警觉方面,肖珊有时候比我周到缜密。她事后曾同我说,她见了路路就好像个特务钻到司令部里来的那种感觉。她是我们家对路路的故事最不感兴趣的一个。她常说我这人糊涂着哩,说我这种人最容易上当受骗。
这样,在夜里睡觉的问题上,她心怀疑窦,便一定要将路路和Sonme 分开睡。
她要我同路路睡,让Sonme 同她睡。
我让她弄得葫芦点灯,不解其中奥妙。我只好关了门同她讨论。我同她说,现代年青人嘛,你以为是我们那时候。他们虽说未婚,但同居耍玩已不是新鲜事。何况深圳老板又同意他女儿与路路这千里迢迢的旅游。这一路的游山玩水,宾馆旅店,他们还有什么把戏没有做过。而到了伯父家却硬要把他们分开以保持这莫须有的洁身自好,这不是让外地人闹天大的笑话吗?
路路在隔壁房间似乎听到了什么,便来敲门。他推门进屋来问,你们都争吵什么呀?是为我们睡觉的问题吗?唉,别再闹笑话了,Sonme 也听见了哩,怎么都可以,就听凭伯母安排吧。
谁知两天以后,肖珊却从姑娘嘴里掏到一个与路路说的故事完全不符的秘密。可以肯定,这是她们夜里睡在一起,在闲聊时获得的情报。
那天早餐过后,路路他们说要出去转转家电、汽车市场,看看在银川这小地方还有什么生意好做。我说,我是没工夫陪你们转了。我告诉了他们乘车的地址和路线。
他们走后,肖珊倏地变得神经兮兮。她给外屋的门上了保险,拉我进了里屋,又关门押上锁头的那个疙瘩。开什么玩笑,我正忙着要去上班发稿,我正想指责她影响了我的自由。
她却捂住我的嘴说,悄悄,悄悄,让我告诉你吧。这两天路路说的全是天花乱坠的编造。那姑娘是洛阳人,她从小失去母亲。她的父亲是商人,因其父迫她嫁给一位丧偶的大款,她不满婚姻出走,两周前她才与路路在一个冷饮店里认识。路路告诉她说,他要到宁夏去看他亲生的父母亲,但现在只能叫伯父母,那是因为“文化大革命”,他的父母身陷囹圄,把他送给南方的一位农民抚养。他告诉她说,他的父亲是作家,母亲是医生,因两人谈话投机,他们就这样一块来了。
你说什么?这是姑娘同你说的?
我为什么坚持要同姑娘睡在一起,目的就是想进一步了解他们的情况。是那姑娘先问我路路的生身父母才谈开去的。你这人简直就像个老小孩,太容易上当受骗了,我看这两天你同路路打得火热,让他那些天方夜谭骗得入迷,你最傻了。现在如何,这回你总能明白点事理接受点教训了吧。
我傻吗?其实,我也是疑虑着哩。我向他要了半球的电话号码,我曾给珠海打过几次电话,可就是线路不通;为金砖的事我也想同来福联系。可他那边,自然是十天半月也搭不上话的。现在看来,问题比较复杂。可他为什么要这样胡编滥造呢,我们是所谓贫困线上的工薪阶层,钱没存上几个,他这是出于什么目的?
肯定又在我们身上打主意呗。我让你收拾桌子你还不肯收拾哩。我让这贼整了个哑巴,我就等待着他回来,看他都怎样向我交待吧。正如肖珊所料,那天我们等到天黑也没见人回来。他们扔下了一只保险箱,我颇费心机,寻来了一位钳工才算把箱子打开。其中有几本有关法律、侦探的书,还有里根和世界八大富翁的传记,还有他和那姑娘的换洗衣服、乳罩、卫生带之类。气得我鼻子冒烟。这时候,我若能逮住那贼,我想我会把他碾成齑粉。太可恶。我就不知道这贼为什么要找到我开这种玩笑。不过,我想这样也好,从此,他就不敢再来打扰我们了。我也不会再管他的事了。
一周后,我分别接到呼和浩特看守所和北京前门派出所的来信。我同这类单位从无瓜葛。毋庸置疑,肯定是那两位不速客犯案对方向我调查什么。拆开一看,前者是“丧母”写来的亲笔信,一手娟秀俏丽的楷书,痛心疾首地诉述她自己怎样上当受骗,她请求伯父去保释她,证明她是无辜的受害者。可我莫名其妙,我认识她才两天,还没来及和她谈话,并不了解她的来龙去脉。她又怎样会窜到呼市,我怎么给她证明又怎么能去保释她呢?后者是前门派出所的公函,问我的记者证和中国作协会员证是否丢失。于是,我连忙回家翻桌子翻抽屉,发现二证均为该贼窃走。
又一周后,北京把证件寄回来了,名字未改,出生年月却改小了几十岁,换上了贼的相片,相片上面的铜印他竟也能模仿刻制。只是因他太年轻,资历未能与证件相符才引起公安部门怀疑,在前门的一家旅店里拘留审讯。来信问我,该贼自供你是他的舅舅,他随身还携带了什么,你家里还丢失了什么,要我速给他们去信详告。
在另一方面,二弟来福在对我查询金砖一事的复信中也披露了事情的真相。这完全是捏造。来信指出,这贼小时候就是学校里鼎鼎有名的故事大王,他编造个啥都表现出真实可信,一贯的无中生有,他撒的弥天大谎能把河里的水妖骗上岸来。他常年在外窃骗,催我代他还款的主儿不计其数,我因为受不了他的折磨,早已向县乡两级政府备案与他脱离父子关系。来信声称,他的事我已没有本事去管,我原来对他还存在某种期待,现在,连这样一点难得的心意也淡漠了,消失了……三这年冬天,我总是怕寒。坐在室内也穿解放军的那种防寒大头皮鞋,穿了毛衣,又外加二毛皮背心,还是禁不住打颤。
肖珊说,你还是到楼下去呼吸点新鲜空气锻炼锻炼吧,光是坐着写作也会把人写死了哩!
于是,我又加了件风雪衫,下楼锻炼去了。还没有下到一楼,我扶着楼梯闭了眼睛,摇晃开了。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出现了幻觉。但却是无情的现实。贼首先喊叫开了。伯父,你,你这是怎么啦,你脸色苍白啊。他上前一把搀扶住我。
怎么?这个贼子又回来了?我甩掉他的胳臂,狠狠地说,是你?路路,你为什么欺骗我,你还有脸皮来见我!你走吧,走,我不认识你!
我转身上楼,加快脚步,开门关门,我从心里感到厌恶。我躺在沙发上喘气。肖珊给我沏了一杯糖水,以为我又犯了低血糖。她摸了摸我的脉膊说,都快摸不着了。歇了一会,贼轻轻地敲门。肖珊要去开门,我拉了她一下。我告诉她那个贼子又来了。
肖珊惊得张了大嘴。她说,他不是让北京公安局抓起来了吗,才不到两个月,怎么可能?
我坐起来喝了口水,镇定了片刻。我看看肖珊,觉得不见这贼子也没法藏躲。我说,干脆,你把他放进来吧。只有面对,看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贼低着头蔫蔫地进屋来了。他着一身脏兮兮的劳保服,劳保皮鞋。他成了哑巴,进屋后仍痴痴呆呆地站在那里。
肖珊进厨房择菜做饭,不叫坐也不理他。
我也不理不睬。这回,我接受了上次的教训。倒是想悄悄地看着这贼将怎样交代,怎样表演。
我们就这样演着一幕心理的哑剧。一直演到七时许肖珊做好了晚饭,把饭菜端上桌面,他还是像个塑雕似地站在那里。我们总不能只顾两人用餐。贼又一次胜利了,我不得不叫他,吃饭吧。
贼这才进厨房去拿了碗筷,满满地盛了一碗、两碗、三碗,耷拉着个脑袋,像狼像狗那样吞咽着。我已饿了两天一夜了。他终于开口说,我向北京保证了,不再偷窃不再骗了……其实,我要弄吃的是随手可得的,我就是不。我将从此改邪归正,立地成佛。
他这保证能算数吗?我差一点没笑出声音,装着咳嗽把笑忍在肚里。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可他能回头吗?他若能真正记取教训,痛改前非,这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吗?
肖珊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睥睨的微笑。她撇了撇嘴,没表态。但却去卫生间烧了水,拿了我的几身衣服,让他好好涮涮洗洗,把衣服给换了,别把外面的跳蚤虱子带了进来。
夜里,肖珊在客厅支了一张临时的钢丝床。那里有沙发,肖珊让我陪伴着他睡。这回,她防范严密,该上锁的都上了锁,除非贼能像孙悟空那样变成苍蝇蚊子,否则,再要想拿走什么是不可能的了。
这一夜,我是怎么也睡不着,为贼的未来命运我想了许许多多。但贼却睡得贼死,鼾声如雷,外加放屁咬牙,咯吱吱,咯吱吱,像耗子咬柜子似的。看来贼也会疲劳。让他睡吧,真想同他谈点什么,但回头一想,只要真像他所说的那样“重新做人立地成佛”,能改,过一两天再谈也不晚。
次日清晨,早饭过后,肖珊安排他同我一块去上班。她也要上班。她说,我们绝不能把个贼养在家里,她要我时刻盯住盯牢,别又让贼骗了偷了。
我说,编辑部是个清水衙门,又不是商店银行,那里只有刊物、稿件,贼总不会把墨水浆糊也偷吃了吧。
贼在楼下等着。我和肖珊彼此看看,默默笑笑,各自拿了袋子上班。我骑了一辆加重自行车。贼说,他年轻让他骑了带我。我却摇摇头情愿劳累,要贼坐在我的后面,因为我不知道贼将会怎样骑车,我还想有胳膊有腿的多活几年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