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天刚麻麻亮,阿卜杜做完邦不达②,就赶着毛驴进城卖柴去了。
他刚进入市口,就遇上了一个买主。这个买主中等个子,半把年纪,眨着机灵的眼睛,甩着长袖子说:“哎,老多斯提①,你这驮桦柴要卖多少钱呢?来来来,捏个价②吧!”
阿卜杜不想放脱第一个买主,便笑着说:“山里打柴,市上估价,一驮柴嘛,给个实落价就成了,明说吧,捏什么手哩!我想,你也不会哄我们乡里人的。”
买主一看阿卜杜是个老实疙瘩,就想沾点小便宜。他狡猾地说:“不捏手也好,我们做个干脆买卖。你的是驴驮子,柴捆捆尕③的很,一捆八大铜元,一共三捆,三的三,三八啦二十三,你看成啦不?”
阿卜杜一听,每捆八大铜元,也没少给,和前次卖的柴价差不多。可是,他想:这三八应该是二十四,可他却三八啦二十三,明明是活人的眼睛里打沙子,谋着哄人哩!他想治治这个爱沾便宜的小市民。阿卜杜装着算不来账的样子,诙谐地说:“三八啦二十三,是个公当价。好吧,卖给你了。掌柜的,你前头引路,我送到你的舍里去。”
走了一条街道,两个巷巷,三个弯弯,过了四个沟沟,五个桥桥,六个道道,七弯八拐,终于走到了买主的家门口。阿卜杜麻利地卸下驮子,抱起一捆桦柴,说:“掌柜的,你引路我给你送到灶房里去。”
三捆柴抱完了,摞好了,买主感到很满意。他掏出一把铜钱,数了二十三,给了阿卜杜,并说:“以后进城卖柴时,可直接驮到我家里来,我按市价给钱。”阿卜杜乐乐地答应了。但他又为难地说:“掌柜的,我们一回生二回熟,我有个尕困难,请你帮帮吧。”
“什么事?”
“你们这个街口,有我的个姑舅,他害了一年病,我想用这驮柴钱买些礼行①,去看看他。可是,我这一身破衣裳,进不了亲戚门,你若有旧衣裳,借给我一下。你不放心时,我领上你的尕儿子,进去望一眼就出来,只用一会会。”
买主心想,这个连账都不会算的老实汉,绝不会编谎骗人,就借给了他一件尕褐衫,并叫尕娃跟着他去取。
出了街口,阿卜杜领着买主的尕娃,走进一家饭馆。他向堂倌叫了一对五香茶,一碟包子和一盘手抓羊肉。他吃饱喝好后,还给尕娃留了些让他吃着,自己向堂倌借了纸笔,写了一个条条,折好后装在尕娃的兜兜里,然后对堂倌说:“叫娃儿慢慢吃,我去看一下爱啃树的尕驴,回来再结账。”说着走出饭馆,赶着毛驴回家了。
过了一会儿,尕娃吃罢肉,想回家,还没走到门口,就被堂倌挡住了去路,说:“你阿大出去还没有回来,饭钱还没开哩。”
尕娃说:“他不是我阿大,他是卖柴的。”说罢,就“嗯嗯”地哭起来。堂倌觉着倒霉,生气地把尕娃挡在饭馆里。
尕娃的阿大在家里等了半天,还不见尕娃拿褐衫回来,就寻出街口。只见尕娃在饭馆门上又哭又闹,堂倌拉住不让走。待他走到跟前,尕娃哭着扑到他的怀里。一问,才知道上当了,只得开了饭钱。这时,尕娃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条给了他,他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这样几句话:
——阿卜杜
他看完了纸条,嘿嘿一笑,说:“好糊涂啊,好糊涂,今天遇到了阿卜杜!”
皮袄是谁的
一个冬天的上午,阿卜杜骑着他的尕毛驴进了城。他刚走出庄子不远,后面传来了“咔哒哒,咔哒哒”的马蹄声,阿卜杜调头一看,原来是有钱汉曼苏尔骑着马撵了上来。阿卜杜跳下驴来,给曼苏尔说了“色俩目”①。曼苏尔一看是阿卜杜,也不敢怠慢,跳下马来,捏了手,问了话。
阿卜杜见曼苏尔穿了一件崭新的白茬子②皮袄,赞不绝口地夸奖起来。曼苏尔觉得很高兴,解开带子让阿卜杜看个够。阿卜杜摸了摸皮子,看了看茬子,瞅了瞅领子,揣了揣袖子,竖起大拇指说:“呱呱叫,呱呱叫,真个是一件好皮袄。”曼苏尔半得意半开玩笑地说:“阿卜杜,人人都说你聪明,看你能把我这件皮袄弄上去。”说罢哈哈大笑起来,阿卜杜眨丁眨深洞洞的眼睛,笑嘻嘻地说:“这容易,这容易。”曼苏尔拍了拍腔子,大方地说:“要是你能把皮袄弄上去,我请客。”
“这事就像酥油里抽毛。”
“你甭说大话!”
“你若不信,我们到衙门去评理。”
“因为皮袄是我的呀,你咋拿去了?”
“嘿嘿,明明是我的皮袄,咋又成了你的了?去就去,我看你有什么法子!”
说着笑着,俩人就到了知府门口。阿卜杜跳下驴来,一把抓住曼苏尔的皮袄,大喊“冤枉”,并把曼苏尔往衙门里头拉。曼苏尔大吃一惊,恐慌得说不出话来。衙役们一见有人喊冤,急忙把他俩推进大堂门亭。知府大入听有人告状,立即升堂审理:
“你们二人何事告状?”
阿卜杜抢先说道:“青天大老爷在上,前几天,我新做的皮袄被人偷了,今日我见他穿着,因此喊冤,请大老爷明断。”说罢哭了起来。
大老爷一听,心想,如此小事,有何难哉?他把惊堂木狠狠一拍,大声喊道:
“你咋偷了人家皮袄?从实招来!”
曼苏尔一来没见过这么的场面,二来有些惊恐,便结结巴巴地说:“大老爷,这……这皮袄……是……是我……我的,他……他是想……想赖……我的。”
大老爷一听他说话吞吞吐吐,心中已有五分怀疑,继续喝道:
“你说是你的皮袄,有何证据?”
曼苏尔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能在意吗?因此,他只含含糊糊地说道:
“这皮袄是我让城里的皮匠定做的。证据嘛……证据嘛……”他更说不上来。
大老爷“哼哼”冷笑两声,说道:“难道皮袄不是皮匠做的?这个连老苍蝇都知道哩!你还想哄我吗?”接着,他又指着阿卜杜问道:
“物像物的多,人像人的多,你咋赖人家的皮袄?有何证据?”
阿卜杜满有把握地说:“我的皮袄是‘永信王’皮匠铺里的高师‘王快手’做的,皮子是生鞣,背心是宁夏的九道环,沿子是乳白色羊腿皮,请大老爷明察。”
大老爷叫衙役验过皮袄。衙役说:“和这个告状的说的一样。”
大老爷想的是油水,眼看连一点油水都捞不上,哪有心思审理这种芝麻儿大的案子,他打了一个哈欠,草草断道:
“这皮袄嘛,谁说对了就归谁。”同时,指着曼苏尔说:“你这皮袄来路不明,吃了亏活该!你有本事了向皮匠要去;皮匠买了贼的,皮匠他个家抓去;抓下了就管,抓不下就算!退堂。”就这样完事了。
阿卜杜和曼苏尔走出了衙门,曼苏尔点着头说:“老哥,我真服了你了!”阿卜杜笑着说:“我看大老爷今天心里有事,要不然,你这会挨几棍哩。”曼苏尔说:“啊呀呀,那我可白挨打了。”说罢,曼苏尔把阿卜杜拉进了衙门口的一家饭馆。
麻地里的“野牛”
阿卜杜是远近有名的聪明人。他嫉恶如仇,肯帮助那些受苦受难的穷人。
有一年夏天,庄稼人正在务劳夏田的时候,邻村的克里木阿伯来找阿卜杜,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颤抖着白胡子说:
“阿卜杜啊,庄子里的众人打发我来,请你帮帮忙,治治那可恶的马三虎和他家的‘野牛”’。“什么‘野牛’?”阿卜杜眨着眼睛问。
“阿卜杜啊,你还不知道哩。我们庄的霸王马三虎,为人很坏,他是个头上长疮脚底流脓的人。春上,乡亲们刚种上庄稼,他就放出一伙鸡宋,又刨又挖众人的苗稼地;苗稼一大后,他又放出大狼狗,引着一群寻儿子的母狗,糟踏庄稼;现在嘛,庄稼还没上场哩,他又放出那条见人就抵的‘野牛’在地里撒野,苦害众人。人家有钱有势,谁也不敢惹他。因此,大家派我来请你,想个法子治治吧。”
阿卜杜眨了眨深洞洞的眼睛,又摸了摸鬓间的头发,发狠地说:“治他容易,可他有没有大麻地?”“有哩,有哩。人家是不缺粮的有钱汉,大地里种的钱疙瘩——净是些罗门麻①。”
“好吧,今晚牛收圈前我就来,对别人甭说我来的话头。”
克里木老汉一听阿卜杜满口答应了,就乐呵呵地回去了。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阿卜杜悄悄地来到克里木家里,他腰里系着一条扎绳,手里拿着半截小毛绳,问明白了“野牛”的模样和去处,还问了大麻地的方位,就出门消失在麻阴子①里。
第二天,听说马三虎家的“野牛”丢了,马三虎打发了四个儿子,各道四处寻“野牛”,闹得全庄不安宁。就这样整整找了三天,才得到了“野牛”的消息:原来他的牛就在他家的麻地里。
当马三虎和他的四个儿子钻进自家的麻地里时,一看,顿时心里凉透了!只见齐整整的房檐般高的大麻比遭了一场旋风还惨。他家的“野牛”一见麻地里有人影,受了惊吓,又像旋风似的在里面打转。马三虎的心比刀戳还难受。待他们抓住牛看时,拧得像绳一样紧的长尾巴正好套在牛鼻圈的叉叉上,比拴的还牢实。牛越使劲,鼻子越痛,越痛越打转,整整在麻地里转腾了三天三夜,踏坏了大半个地。粘满麦粒的牛粪东一泡西一堆的屙在麻地里。
马三虎做了亏心事,自知理短。他弄不清楚究竟是牛自己甩尾巴时套上的,还是被人套上的?没有见证和把柄,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可那众人的口,无量的斗,到处传言:恶有恶报,是真主罪显了马三虎。可他们哪里知道,克里木阿伯在睡梦里笑着为阿卜杜竖大拇指哩。
自从这件事后,霸道的马三虎再也不敢胡作非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