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想知道你们如何葬他的。”
“将军说,边关条件艰苦,不能用棺椁,便用了双层的马皮,仿照棺材,弄成三长两短的样子,找一处秀丽些的地方葬了,臣来的时候,尚未立墓碑。”
果然如此吗?“那便好了,这墓碑朕赐下了,顺便把你手中的玉镶进去。他是想要自由的,葬也不肯葬在京城,边关也是好的,到底自由些。这些年陪着朕在这里,也是苦了他了。宫中的亭子不少,也无需再见了,已经有一个含香亭,全了先祖的情谊,朕不能跟先祖相比。等到过几年国库充裕了,恋水的赔款也到了,便修座楼吧,摘星楼,写意,你先让钦天监去看看风水,在楼里选个地方辟出去,免得到时候又有什么风波。”
“陛下,臣还有一事要说。”
“讲。”
“徐将军说探花郎武艺超群,有胆有识,志在边疆,可护我朝日无虞,向陛下举荐探花郎代替他的职务,为陛下镇守边疆。”
“好,朕给殷大人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后若他真的能独当一面,任将军也该回来养老了。”
“谢陛下。”
“他还说了什么吗?”
“将军说,这雪割草,他颈上已有一株,这一株便呈给陛下吧。以剜心之痛取皮,只为全了这份君臣情谊。”
流苏树上,嫁接的桂花飘香,流苏树下,一向高不可及的国师正在煮着茶,不若任侍君的温柔,动作简单明快。
“你早知道了,是吧?”
“陛下等了这么就,终于开口问本尊了?”
“国师从来都不是好管闲事的人,那日国师问朕是否再送送他,已经是给朕的提示了,只是朕当时想不明白而已。一期一会,世当珍惜,是朕不够珍惜,从前留不住他,以后也留不住这满地的桂花。”
“徐将军的牡丹鹦鹉极好。”
凯风顺着他的视线看看,眼神飘忽,那对牡丹鹦鹉华丽的羽毛相叠,耳鬓厮磨,从不顾及人类的感受,“恩,即使主人不在了,它们活得也是好的。”
凯风的耳边回荡着那遥远的诗篇:黑发少年,抽身之间,炫目的花火溅落人间,彼岸花绽放灿烂到无可救药,一抹嫣红刹那滑过刀尖,如果可以,我不会让你在我面前死去,如果可以,请原谅我在雪化前留住你。
那是对于雪割草话语最全面的解释,深刻的不忍直视,那浸透鲜血的凄凉与灿烂,正是徐将军的写照。今日,是徐图的生辰,他生前,凯风不曾陪伴他过一次生辰,一杯酒一出戏,都留到了人不在的时候。
“陛下该是庆幸的,江山已定,国泰民安,陛下应该是没有什么不满足的,虽说用他的命换来陛下的稳固江山是有些残忍,但逝去的一定不止是他自己,将心比心,希望陛下能够看开吧。听闻进来太女监国,陛下怕是有心想要离开,不知道想去哪里呢?又要带着谁去?”
凯风捧着手中的黄玉梨花茶杯取暖,双手相握,指尖冰凉的触感让她自己都微微愣神,国师说的没错,她要走了,“难得国师也会劝人。国师该是有心陪着燃雪的吧,那孩子,如今朕也是管不住了。总不能眼见着这样的事情发生,索性避开吧,眼不见为净。澹台侍君的女儿,她的来历,旁人不知,国师也是知道的,我们那里的人总是注重健康,不会近亲成婚的,澹台小姐明明知道这些东西,还执意要娶燃雪,实在是居心叵测,说是情难自禁,朕死都不相信。”
“陛下不也是清楚的吗?陛下跟本尊说过,人总是要先活着,才能有资格想其他的事情,陛下如此,又怎么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如此呢?澹台侍君的个性陛下也是清楚的,若是只能在活命跟勾引世子中选择,陛下又能如何取舍呢?对于这个女儿,陛下从未尽过心,澹台侍君是她唯一的依靠了,毕竟不是常常把人之常情挂在嘴边吗?不该对她人太过苛责。”
“国师说过那人是燃雪的劫,朕如何能够让燃雪安然度过此劫呢?”
扫了凯风一眼,望着远处聒噪的鸟儿,轻轻挥手,一园子的鸟就噤了声,他似乎对此十分满意,饮了一口茶,才缓缓的说道:“顺其自然。”
“也是,燃雪有你。”
没有接下这话,世子不需要有自己守护了,“陛下要去哪里?”
“你的主人还活着吗?就那个朕血缘上的外祖父。”
放下杯子的动作停了停,诧异的挑着眉,这种表情很少在国师的脸上见到,他永远都是尽在掌握自在得意的样子,“南疆?”闭上眼想了一下,才说道:“也好,趁着主人还在,去看看也好,本尊送你们去。”
“那燃雪怎么办?”
“自是会有人陪着他的,已经契约过,也已经长成,该是他保护自己主人了。”
契约,又是这样生僻的词语,国师已经一再颠覆自己的世界观了,轻轻拨开一个南瓜子,放入口中,“朕一直有个问题,国师是人类吗?”
“这似乎并不重要。”
他怎么会是人类呢?不过是一只被契约的神兽而已,依赖自己的主人而活,世代守护南疆的国土,成为南疆的守护兽。他一身黑红不是为了博人眼球,恰恰相反,是为了隐藏自己身上夺目的白光,只有血红跟黑暗才能掩盖的白光,以防被其他的修行之人盯上。这是南疆的秘密,等她去了南疆这一切都会知道。
富贵荣华,此人能够轻易看穿,激流勇进这常有,急流勇退的人却难求。两人不再说话,只默默的喝着茶。
摘星楼已经建成,取意便是李白的诗。凯风曾经从别人口中听过,澹台小姐才高八斗,常常吟诗,不过这摘星楼却成了她的滑铁卢。一味抄袭的人会有什么前途?大众的眼睛会被蒙蔽一时,难道还会被蒙蔽一世吗?自己跟阿心在朝日生活多年,却鲜少抄袭,旁人的东西总是旁人的,自带一种风格,若是信奉拿来主义,只会让人觉得此人喜怒无常。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确是李太白的名篇,可惜了,被人这么浪费掉了。想来那个自负的穿越女已经被人捧到目空一切的高度去了,只肯把这些古人当傻子。朝日的平仄跟现代的极为相似,同样一个“语”字,到底是四声还是三声,便有些意思了,放在中国的唐代,这是千古名篇,放在朝日,这就是彻底的下三联,犯了诗歌的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