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读诗正是从诗句的用字上唤起表象的联系,在想像中产生形象的感知,而获得她对诗句的艺术感受的。当她还只是停留在字义的表面了解,还没有找准用字的表象联系,还没有在想像中产生形象的感知时,她就还感受不到诗句的艺术美,还建立不起审美的联系,感情交流的通路还无法打开。而当她解决了这些问题的时候,头脑中所出现的境界就完全两样了。她正是从这样的艺术感受中认识到:“诗的好处,有口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的;又似乎无理的想去竟是有理有情。”这里说的“有理有情”就是符合生活的道理和艺术情境。因此,不了解作品语言涵义就谈不上欣赏。但光了解语言的表面涵义而不从中感知作品的形象,也还不能进入欣赏。当然,香菱在这里只是从王维的《使至塞上》、《送邢桂州》、《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三首诗中各抽出一联来谈她们感受的,没有涉及对全诗的欣赏。如果是对整首诗的欣赏,感受的形象过程就要复杂一些。欣赏者就不仅要感受各个诗句的形象,而且要像看电影那样感受各诗句联成的形象体系,在头脑中再现出一幅内容更为丰富的生活图画。因为欣赏对象的不同,感受形象的过程也就不同。比如欣赏一部长篇小说,感受形象的过程又比欣赏一首短诗更为复杂。欣赏者要通过语言的了解感受作品中的各个细节、场面、人物的前后活动,人物间的彼此关系,事件的前后联系,情节发展的全部过程,构成对作品形象体系的感受,才能产生对作品的总体欣赏。
2.体验玩味
从语言的了解而感知形象是进入欣赏的第一步,真正对作品的欣赏还要有待于在这个基础上进一步深化。欣赏者在感受了作品的艺术形象之后,就要对作品的具体、感性、生动、形象的描绘,真实、典型的人物、事件,曲折、跌宕的情节,在头脑中进行反复审查、比较联想、体验玩味,才能真正领悟其中隐含的思想意蕴、感情色彩和美妙意境。比如《红楼梦》中林黛玉读《西厢记》,“从头看去,越看越爱……但觉词句警人余香满口。一面看了只管出神,内心还默默记诵。”她听《牡丹亭》戏曲,“细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个字的滋味。忽又想起前日见古人诗中有‘水流花谢两无情’之句;再词中又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之句;又兼方才所见《西厢记》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之句;都一时想起来,凑聚在一起。仔细忖度,不觉心痛神驰,眼中落泪。”这就是澄思渺虑,入乎其中,体验领悟,咀嚼滋味的欣赏境界。如果不是进入欣赏境界,作品的思想意蕴、感情色彩和美妙意境,是不会被领悟得如此深切,她那颗少女的心也不会如此深深地被打动的。这也说明,当欣赏者情不自禁地全身心去体验作品的一切,特别是人物的内心世界、生活命运和美妙意境,细致玩赏艺术形象的动人之处、作品的艺术风味和语言的艺术魅力,体会其弦外之音、景外之景、味外之味的时候,就会出现或击节叹赏,或注涕呜咽,而进入人们所说的“入迷”“忘我”状态,这才是体验玩味的境界。
3.审美判断
阅读欣赏的过程既是感受形象、体味玩味的过程,也是审美判断的过程。这也就是说,审美判断不是欣赏过程的一个独立的阶段,而是伴随在感受形象、体验玩味的过程之中的。阅读欣赏不是单纯的感性直觉,而是感性、知性、理性的反复推移深化。它既入乎其中,又出乎其外,而不是一味的“入迷”、“忘我”。欣赏者就是在这入入出出的反复过程中对形象的真实性、思想性、艺术性作出一定的审美判断而获得更准确的艺术感受的。审美判断是对艺术感受的发展和深化。对作品分析得愈透彻深刻,评价就会愈确切公允。反之,就会失之偏颇,甚至曲解作品。审美判断是建立在欣赏者的情感体验能力的基础之上的。缺少相应的情感体验能力,欣赏者就很难进入作品所规定的情境,也就很难对作品作出准确深入的评价。
对同一部作品,欣赏者常常会出现不完全相同的审美判断。鲁迅说:“《红楼梦》是中国许多人所知道,至少,是知道这名目的书。谁是作者和续者姑且勿论,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欣赏者的主体观念和审美情趣直接影响到对作品的评价,故审美判断具有很大的差异性。刘勰《文心雕龙·知音》中说:“知多偏好,人莫圆该。慷慨者逆声而击节,酝藉者见密而高蹈,浮慧者观绮而跃心,爱奇者闻诡而惊听。”说的也是这种差异性。
审美判断不是冷静的科学分析的结果,主要是凭借对艺术形象的真实感受和审美经验而作出的。我们在读诗、看小说、读剧本、看散文的过程中,也常常有这样的情况:觉得这里不真实、太造作,那里不生动、太平板,或这里有意思、真够味,那里真出色、妙极了,等等,这也是凭借对艺术形象的真实感受和审美经验作出的审美判断。这种审美判断不是很自觉的,而是在审美活动的过程中自发地从头脑中闪现出来的。当然,这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而是在已有生活经验、文化知识、欣赏能力的基础上对作品的一种理解。正因为欣赏过程伴随着审美判断,欣赏者才在感情态度上随时发出关于作品审美价值的信息。
(三)阅读欣赏的方法
不同体裁的文学作品,都有各自不同的艺术表现手法,其欣赏方法自然会有各自的特殊要求。下面阐述的欣赏方法,只是在欣赏不同体裁、样式的文学作品时一般都适用的方法,即欣赏文学作品的最基本、最主要方法。这些不同的欣赏方法各有短长,不可替代,各有所用,相互补充,欣赏者应视其具体情况,融会贯通,综合运用。
1.知人论世,了解背景
早在二千年以前,孟子就提出了“知人论世”的欣赏原则:“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事也,是尚友也。”后世的大量的诗话、词话等都大抵都是运用这一原则进行文学评论和批评的。鲁迅先生更是对此作了十分精辟的阐发:“我总以为倘要论文,最好是顾及全篇,并且顾及作者的全人,以及他所处的社会状态,这才较为确凿。要不然,是很容易近乎说梦的。”欣赏文学作品之所以要论世知人,是因为文学作品是社会生活的反映。无论用直接的形式反映生活的作品,还是用曲折的、幻想的形式反映现实生活的作品,都是来源于社会生活。因此,要正确认识、理解作品的内容,必须准确、清楚地了解作品所反映的那个时代的社会生活。但是,它又不是照相式的直录,而是经过作家头脑的加工,是客观的社会生活和作家主观的思想感情相互结合的产物,所以要正确领会作品中所反映的作者的思想情感,必须对作者有一个全面的了解。“论世”不但要了解作品反映的那个时代社会背景,同时也要了解作者创该作品时的社会状况。“知人”不仅要了解作家各个方面情况,而且要注意了解作家写作该作品的意图。在既知人又论世的基础上,再结合运用其他欣赏方法,才能对作品作出实事求是、客观恰当的评价。如曹植诗歌中的名篇《野田黄雀行》,关于此诗的写作背景,《三国志·魏书·陈思王植传》曰:“植既以才见异,而丁仪、丁廙、杨修等为之羽翼,太祖狐疑,几为太子者数矣……太祖既虑终始之变,以杨修颇有才策,而又袁氏之甥也,于是以罪诛修。植益内不自安……文帝即王位,诛丁仪、丁廙并其男口。”曹丕即位以后,为了巩固自己的权位,便极力排斥异己,对曹植及与曹植亲近的人进行了种种迫害。曹植的好友丁仪、丁廙等人被杀,他自恨不能解救,心情十分悲愤,便写下了这首诗。因当时诗人不断被迁徙封地,处于重重包围之中,“成为圈牢之养物”,所以他不能直写其事、直抒其情,只能采用比喻的手法来表达自己的痛苦和悲愤之情。诗以“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二句起兴。高大的树木常常招来凄厉的大风,大海扬起了滚滚波涛。这里,诗人用树高多风、大海扬波来暗示环境的险恶。在这种极为险恶的环境中,诗人悲虑的不是自己的处境,而是朋友的命运。为此引出下两诗句:“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这里,以“利剑”比喻权力,借“利剑不在掌”作隐语,含而不露,引人深思。这两句,一方面隐晦地表达了诗人自己不能营救遭受残害的朋友的苦衷,同时也含蓄地表达了他的另一种思想:如果利剑在握,居于高位,在众多朋友的帮助下,是能够干出一番惊心动魄的事业的。但他这种愿望随其地位的改变和环境的变化而无法实现。不居高位,手中无权,理想、愿望都化为泡影,就连受难的朋友,自己也爱莫能助。这怎能不使他感叹、怨恨?
“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以下六句是描写少年救黄雀和黄雀被救后的欢快、喜悦之情。“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诗人用反问句式叙事,使诗歌跌宕多姿。篱间雀即在篱笆间飞旋的黄雀。它体小、性善、音美,无害于人。鹞,也叫鹞子、鹞鹰、鸷鸟,性情凶猛。罗,一种捕鸟的网。这两句是说,难道没看见在篱笆间游戏飞旋的黄雀吗?见了鹞鹰就慌张得自投罗网了。这里,诗人以黄雀自投罗网比喻丁仪兄弟之被害,从中我们既可以了解到丁仪兄弟被害之无辜,又可以窥测统治阶级内部斗争之残酷。而这些,诗人让读者在形象的比喻中去体会、去思索。
接着,诗人笔锋斗转:“罗家见雀喜,少年见雀悲”。张网的人捕得黄雀十分高兴,少年看见黄雀落网却十分悲伤。罗家,指张网捕雀的人,这里比喻迫害者。少年,是诗人假设有权力的援救者。诗人用“得雀喜”和“见雀悲”的对比句式,暗喻诗人与曹丕对事物的不同态度和诗人对其兄迫害自己朋友的愤愤不平。下两句则是诗人感情突然迸发:“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诗人再也无法遏制沉郁的感情和因朋友受害而产生的心头之恨,于是一泻无遗地倾吐了出来。拔出利剑,除掉罗网,黄雀得以高飞。是诗人想像黄雀解脱罗网束缚后轻松愉快、喜悦无比、高飞云天的情景。诗人在朋友受迫害之时,自己无力解救,希望有人能解救朋友的危难,从而塑造了一个解救蒙难者的侠义少年的形象。
诗篇最后以“飞飞摩苍天,来下谢少年”作结。飞摩苍天的黄雀不会忘记使自己获得自由的少年。他知恩图报,“来下谢少年”。我们从“飞飞摩苍天”诗句中,可以看到诗人遭迫害之时,积极要求解放思想的表现。他要奋凌于天际,飞摩于苍天,要到不受任何约束的苍穹之中去自由翱翔,去实现自己的凌云壮志。实际上,这是诗人在政治上遭受打击之后所产生的哀怨之情的曲折流露,抒发了诗人被迫害后的愤怒与不平。
这里虽然例举的是曹植的诗歌,但无论欣赏何种体裁的文学作品,也无论欣赏古今或中外的文学作品,最基本的方法之一,就是要知人论世,了解创作意图及时代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