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一场雨开始降落。它等候了多久？
悬在高处的雨，甚至
与骨节中燃烧的疼痛无关。二十年前
或者一年之前，一场雨会让我思考
让我惊异：“它袭击了我！”我似乎有些骄傲
——在雨中，我正经得像一团焰火
那么重要的雨，改变了我的经历
但你不能要求一场雨能持久地延续
脂粉与时代。此刻的雨与其它雨声无关
它降落——我已经习惯忍受苍茫了
我不说出什么，我开始忘记——
雨落在我和谁灰暗的脸上？
漫无边际。冰凉。“它守候什么？”
我奔流着，呵，一场急雨中的另一滴雨
黝黑，浑浊，正在缓缓消失
《歌》
风在逐渐低矮的天穹上留下了风的记忆。
我们试图坚持的往事被风声重复
从怀念到未来，还有多少疼痛值得骄傲？
而我始终骄傲着——你的吟唱
让所有起伏的梦境，风一样延续
我或许正是那个被幸福逼到幸福之外的人
用全部天色，搭建你身影上不变的灿烂
然后，我幸福，以风的方式
我穿越你花叶招展的种种隐秘……
风在风蜷曲的遗忘中接近了沧桑
孤寂的年岁。煎熬。遐想与爱。
风啊，一个遥远的吟唱者
正为谁带来大风般难以淹没的颤栗？
《春天》
我一看见桃花便想重复旧日的誓言
那时，天空还没能适应幸福
我被一片鸟影打动，咏唱的风
留下黝黑的多少震颤？
那时的沉默是一种梦想
花色里，季节风声遍布
古老的指缝，漏下丝织的明天
而我看见桃花走过了旷野
那时，回忆渐渐起伏
有人顺手翻开昼夜
——我看见桃花
便懂得了即将到来的种种艰难
我一看见桃花便放弃了骄傲
风吹动骨头
看着桃花，我想说出一生的灿烂
《鸟》
我还记得鸟儿与去年的飞翔方式
去年，手势粘满花朵开放的声音
一条道路翻越苔藓
鸟影沉重
像风雨间一句艰难的誓词
去年的毛羽让阳光躲过了衰老
什么啼着？白昼般的纸页
涌出，苍茫已久的字迹
我在鸟儿的沉默里尝试幸福
我，不是单独的
那些隐藏于肩胛中的人影
仍将被雪的光芒一遍遍淋湿
去年的天空比什么深邃？
鸟儿旋舞，我颤栗的手
握着，最后一块飞翔的岩石
《疑问》
只有一个人在制作疑问，秋天的手
拂拭空旷，只有一个人
躲闪着既定的沉沦
只有一个人号召秋风
菊花在杯盏之外，只有一个人
距离自己最近
只有一个人坚持不住一己的凝望
黄昏深了
街衢上的季节
正变得冷清
只有一个人背对衰老
苍茫深入血滴，只有一个人
听得见刀刃的回音
——那是一个怎样的人？
《水》
祖先的影子在一滴赤裸的水中浮现
像某种砺石，祖先的影子
磨亮现存的各类姓氏——
灵魂在沙砾间喘息，那些水啊
苍老的波澜，扼痛
四季表面漩涡般的记忆
祖先的影子还能被刻在怎样的骨殖之上？
篝火旧了，典籍上的帆影旧了
还有海面卷动的天堂，以及
瀑布般断裂的所有奇迹
而一滴赤裸的水在梦境中醒着
它流淌，经过晨昏间惟一的蹊径
经过泛黄的沧桑，一滴水
在锋刃上，凝成十二月倾圯的天气
我在祖先的影子上剜下呼啸的疼痛
世纪旧了，姓氏在水滴内部
动荡的姓氏，呵，鱼鳞般未知的姓氏
谁的出现，让浩渺的涛声倏然卷曲？
《风》
你从典籍中翻出的那些名字此刻已经碎了
那一次，你的呼啸比现在猛烈——
你比历史经历的疼痛更为尖锐：那一次
你撕下天堂的暗影，让昼夜离开
你把最后的欲望扔回到了往昔
我的骨头在尘土里消失着
比风声更远，我的苦难接近春天
还有秋色与另外的遗忘——
大风的梦境，仿佛隐秘
这一次，我被文字轻轻击碎
我是文字之影，在风声中
我只是想提醒应当幸福的人
努力学会，忘记
《请把我从这弯曲的道路上挪开》
请把我从这弯曲的道路上挪开
从泥泞深处，请抠出我痛楚的身影
霓虹一样的身影，从凝滞的雨意边缘
请你缓缓解下
时辰与生命最初的际遇
——把我从这道路疼痛的记忆里挪开
像搬动那块呼啸的石头
——鸟翼上的虹，以及水和水等待的荆棘……
挚爱带来遐想，请挪开！
典籍被典籍覆盖
我在冰凌坚守的艰难里，接近了
生锈的千种奇迹
请把我从这悬挂多年的远方外挪开
你的怀想，我的梦
我的星空遮掩的暗，哦，我的荆棘
颤栗的手啊，在风中，正触动
多少，迢遥的呓语……
《在群山之上》
手势粘满零星的天色，有人静默
在群山之上，锐利的鸟影
划过，谁失效已久的快乐？
我想把所有岩石高擎成闪烁的灯盏
让光芒覆盖往事，让山的疼痛
进入我们坚守年年的饥渴……
群山之上，有人扼碎另外的苍凉
雾怎样消失？风声暗了
多少咏唱者，正一遍遍
自大雾与风声边缘，匆匆走过
《街衢表面的灯光》
霓虹的年岁，皱了
谁在尖叫声中，寻找
失落多年的脸色？
谁注定只能徒然地寻找着？
穿越尘埃，在喘息的身影上
剜出，空洞的记忆——
那时的天堂在什么地方悬挂？
我已经歌唱过了
一些名字渐次裂开
鲜红的梦，翻动
季节内外的千种履历
而街衢表面的灯光涂改沧桑
在诺言与翘盼之间，现在的骨殖
让苔藓击碎
所有神圣的目的！
就这样，市街接近了遐想
弯曲的人影开始燃烧
那么广袤的灯光，照着
谁忽明忽暗的一切？
《四月》
四月是从零乱的暗云里开始的
早晨，我将梦境搁在桌上
我听见一个与纸币有关的人
在广场上，喊我酸痛的名字
我迅速作出了回答——这样的日子
桃花不会耽误自己的开放
我走出门，看着满地飞舞的纸屑
像看一种罪恶——
上个月的种种琐事被风声掩盖
我感觉到头颅深处的震动：一张纸币
弄皱四种思想
它附带也弄皱了我。一个人很容易失败
一个人也很容易胜利
如果春天坚持怀念
我就只能把贬值的骄傲放弃——
而我正放弃着：四月是一次沉默
——多少年来我总在数落繁华
四月已经开始，我还可以数落什么？
从眼帘上摘下明天，从夜空剔下黑色
喊我的人将永远站在四月边缘
他埋头苦笑，我走过去
看着远处的山川，街影
我想听听从他手上滑落的风声
以及一个人踩热的全部岁月……
《歌唱》
一个反复歌唱的人又忆起遥远的故乡
那里，炊烟浮动
泥筑的房舍被牲畜之声蒙住
黄土蜿蜒，藏着，千年的张望
一个反复歌唱的人挂着燃烧的泪水
这不是简单的哭泣
秋风吹乱怀念，苍穹上的鸟
组成了梦境最为完整的方向
一个反复歌唱的人渐渐老去
他只能老去，家园在苦难根部
在幸福之巅，呵，家园
谁收拾着那些诗画般闪耀的遗忘？
一个反复歌唱的人最终会走向沉默
像山野中的一块石头，像巨大的昼夜
骄傲的时辰到了——
一个反复歌唱的人，将以沉默
延续，永久不变的歌唱……
《黄昏》
聆听吧——花朵在远远的坡麓上颤动
请聆听一个日子最后的暗影
请从尘埃堆积的岁月中抽出身来
聆听枝桠高擎的空旷——
一只鸟，代表着所有飞翔的声音！
请聆听大地深处的那些骨头。
久违的天色渐次出现
请聆听翻越生命的种种可能——
行色匆匆的歌者为谁流泪？
请聆听草根间闪烁的幸福
天堂即将入睡
请聆听一片梦境可以容忍的快乐与震惊！
《雨，另外的雨》
雨落在我的骨头上，它穿过了血肉
径直打在发白的骨头上——
打在灵魂上。这个春天让人感谢寒冷
梨花苍白，像一部分雨声
如果允许我通过唯一的夜晚
如果允许沉默：嶙峋的雨打在
生锈的梦境上——
打在张望上
骄傲碎裂。街影一片泥泞
花朵和女人
你在撕裂的路口踩响大地的吁声
如果允许遗忘……
从祖先的名字上，雨落下
现在的冷
也可以是过去的冷
这个春天改变了幸福的方向
背对灯火的歌谣渐渐消失
怀想颤动，成为启示的夜色掠过远方
雨……打在雨上……
《记忆》
一百年后，当我重新出现
站在陌生的旷野——
我会小心拾起你或者我们艰难地留下的那些骨头
我说：喏，关于那些曾经迷离的年代
这坚硬的东西
留下了，记忆……
《石头是如何碎裂的》
不是因为不断飞舞的种种锤击
——重复的叮当声
堵住了天空
不是因为从高处跌落
砸在另一种坚硬上
不是！
只是一种欲望
一种需要石头碎裂的欲望
一种不断重复着的欲望
钢或者铁站起身来——
石头
碎裂。
《恢复》
骷髅在失传的药草间哭泣。春天
一个手势挡住鸟的飞翔，有人
正凭借干裂的赞美，恢复记忆……
那里有大块的歌唱，回望
被沧桑摁住
成群蝌蚪停靠于腿影中
你还可以，恢复忘却的勇气
从什么时候开始
光阴变换出万千种说法
迟缓，或者崩溃：现在走吧
藏起幸福的人，已只能远离奇迹
而你将恢复到失望之前——
火焰转动，黝黑的孩子
让碑石弯下坚硬的身躯
谁说死亡不是最好的骄傲
“刀子沉默，在一部分血肉中
刀子开始生锈”，痛苦
正变得锋利
骷髅经过了四月——，一种危险
鸟儿落满天空，就在这一刻
活着恢复到活着本身
破碎的梦境，比远方有力
《另外的河流》
在记忆被刀刃代替的一刹，鸟儿翔舞
我面对河流，猛然说出
谁曾经坚持的所有夙愿——
那是不是另外的河流？礁石苍凉
像我年迈多年的先祖
那些礁石，让水滴
一遍遍，重复，通红的诺言……
我想在大河的拐弯处
搁置好我们最初的梦想——
像习惯梦游的人撂下季节锐利的更迭
我，想在你的怀念中
布置出，典籍试图遗弃的千种斑斓
就这样，我们开始学会幸福
学会艰难地接近幸福和它深处的全部潮汐
——就这样——昼夜渐逝
真值得庆幸啊，多少光阴暗了
我始终还能坚守着，以固有的姿态
站在，你和汹涌不息的涛声之间
《无题或者谣曲》
草药茂盛
让我们染病吧——
别辜负，这一片
甘苦悠久的碧绿
让我们染病吧
鹅黄的天空悬着闪电
手到病除的郎中
请你退回过去
而贵恙在方寸之内，肌肤之下
超量的骨头弄痛气节
汗毛虚弱，幻想发烧
大度的癌
吻着言情的疟疾
让所有的脸孔背离药方
爱憎失效，歌吟麻痹
——染病吧
让我们染病吧，也许
拥有一份等待急救的痛苦
你将混过，幸福的所有危机
《短暂与悠长》
一些音乐将我推到苍茫之外
但我不会失望，我还可以看见
这些鲜红或翡翠的鸣响
人有时会短暂地回到过去
然后，选一条开花的蹊径歌唱
人有时会厌倦地活着
他的身影
已超越了最后的悲伤
我还可以看见悠久的梦境生锈
像一把刀子，梦境藏起锋利的部分
它，是否也将藏起
我们卑微的光芒？
就让大地接近春天的疼痛
接近沉默，甚至未来的花香
如果天空被指纹摩旧
我说出的美
是不是又将成为遗忘？
一些音乐将我拉回沧桑内部
而我已忍受过了
我已不会简单地失望
《夜》
暗夜留下了一切：花影，灼伤的沉默
骨殖深处的光阴猝然裂开——
暗夜，捻碎了梦想者试图守护的一切
暗夜锐利地滑动，让错过幸福的人丧失星光
让掩面哭泣的人，又一次
错过，最好的追忆
我曾经遥望什么？暗夜卷曲
我曾经在谁霞光四溢的身影上，抚热过
理当穿越黑暗的奇迹？
而此刻，拒绝之声乱云般坠下
那等候未来的人
终于，失去了唯一值得等候的目的
暗夜还将带来多少意外的伤害？
像一座用杂乱的利刃堆砌而成的坟墓
暗夜冰凉——疼痛冰凉么
当我所有的骨肉静静消失
那火焰般的灵魂
又将在怎样的荒芜里，永远燃烧不息？
《在春天之前》
雪粒中的夜色开始弯曲。
也许春天还在高处
它将火焰布置成往事的形状
凌乱，但依旧预示着
我们全部的未来与回忆
有人在身影上雕琢幸福
雪粒被风声推远，有人
在春天之前，越过了
花朵摇曳的千种隐秘
雪粒中的夜色
显得，有些华丽……
《守夜人纪事》
更鼓渐息
你不能简单地说出，将逝的暗夜
曾在谁酸疼的双腿间开始
你不能复杂地说。星斗的歌谣
占据难以感动的天空
你怎样进入灯盏内部？
远处的光芒，是不是
代表了最好的消失？
一具骸骨已经对付了大半个夜晚
瞩望深处，青鸟像一个记号
你在偏僻的静寂里独自老去——
夜晚可以比文字更黑
熟悉的夜晚，放弃着准确的勇气
你不能骄傲地说。从血滴到水声
空洞的梦境带来火焰
更鼓悄然，此刻
痛苦是一次许诺
你仍将坚守，所有与痛苦有关的秘密
《夜之声》
虫豸们在城市的缝隙里嘶鸣。
暗夜，时光遍布霓虹的斑点
一种沉重的思想
在弯弯曲曲的街巷间，延续
我信步走过了多种匾额
招贴启事上，谁的脸孔发烫？
所有尖锐的张望
充满了异样的响动
一具骸骨或者零乱的身影！
从这个街口到另外的街口
脂粉，正代替节气
我目睹一个小孩的失望灿若花卉
城市在夜晚腰部陷落
我看见青灰的砖墙
一直通过了往事——
如果一种声音能对我诉说什么
我能不能感动？
这是月亮坠向未来的前一刻
面对整座城市，我将打碎
最后一枚闪光的镍币
《秋天》
鞭子打在历史的肩上，鞭子
你打碎了昼夜褴褛的衣衫
也许，只有秋天能举着鞭子到来
这是比死亡更为严肃的秋天
荒野中走着单独的狼
街衢上走着什么？
我想握紧西风
却抓伤了那堆冰冷的诺言
太阳照亮多少骄傲
我比远方幸福
但我也可以比远方更为艰难
鞭子打在血滴上，一躲闪
时光便过去了多年
“遗忘，还是孤独？”谁用这样的疑问
拍打秋天的瘦脸？
有时，历史只是一次警告
而鞭子飞舞——这是西风之手
梦境的阴影——我只用半块骨头
就划清了痛苦与痛苦的界线
《遗忘》
谁把那些文字安放在苍白的纸上？
从秋天开始，生锈的虫声剜痛天空
谁，凭借一具马骨
把旷野中的黎明，敲响？
我已忘却过了，鹰影倾颓
胭脂与脸谱
盖着，另外的歌唱
那衰老的河流该怎样归来？
这是九月，弦月进入抒情
枯萎的幸福
散发黄金的锋芒
而我将攥着满地寒霜沉默
一滴雨，淹没其它的雨
我将刻下
渐渐风化的凝望
这是九月，历史被翻到远处
所有骄傲过的人
猝然变黑，他们
终于记起了千种消失的遗忘
《独白》
我乐于接受谁的谴责
风老了——
当一些华丽的脸谱闪过街巷
我，乐于交回
满掌来自末世的启迪
除了浮躁，我们还能拥有什么？
从语言到思想，从白面到暗夜
为数不多的鲜血渐次浑浊
英雄被赞美粉碎
除了嗥叫，我们
又还能以怎样的方式，努力？
我已经可以摊开全部的事实
岁月在报纸上，在文件中
在饕餮者对珍馐的厌倦里
而罂粟在讪笑
罂粟只是讪笑么？
谁的孩子，活在淫荡的传说中心？
谁，将用血腥的繁华
堵塞灵魂的千种缝隙？
所以我乐于接受你的谴责
当风声苍老
我们目睹的这一切
已平淡得
失去了打动别人的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