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耶律楚材
耶律楚材(1190-1244)，字晋卿，号湛然居士，契丹族人，是我国诗歌史上少有的少数民族诗人。他是辽东丹王突欲的八世孙，金朝尚书右丞耶律履的儿子。他倾慕汉民族文化，从小博览群书、留心佛道，兼通天文、地理、历法。元太祖成吉思汗入燕京，闻其名而召用，极为宠信。元太宗窝阔台汗任其为中书令。他在元为官30多年，为蒙古在中原建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元太宗曾在他的劝阻下没有实施“杀掉汉人，掠夺其土地，辟为牧场”的计划。他征战南北，驰骋边疆，诗歌中有不少歌咏山川景物、风土人情的作品，笔调清新、自然优美，如《西域河中十咏》中的一首：
“蒲萄垂马乳，杷榄灿牛酥。酿春无输课，耕田不纳租。”
他对人民的困苦也比较关心，在《赠东平主事王玉》、《送燕京高庆民行》、《送德润南行》等诗中都有反映。他今留有诗作720多首，在戎马倥偬之际始终不废翰墨，实属文化的有心人，只可惜应酬之作过多，失于锤炼。
元代中期，随着民族矛盾渐趋缓和，也由于元建国后出生的诗人逐渐主盟诗坛，诗歌中对世代兴亡的哀叹和对故国远去的追思逐渐减少，而代之以对诗歌本身艺术技巧的刻意追求。号称“元诗四大家”的yú虞集、杨载、范pēng梈、揭xī傒斯四人正是这一诗风的代表人物。他们都是当时的馆阁文臣，以写朝廷典册而知名，诗风彼此相近，崇尚“雅正”。所谓“雅正”，即诗风端正高雅，题材歌功颂德。而这样的诗歌不仅缺少真情实感，也很难发人深省，更不能为历史代言，因此，他们虽然名噪一时，后人却并不看好。
到了元代后期，政治日趋黑暗，阶级矛盾、民族矛盾此起彼伏，反元暴动频频发生。社会的动荡不安使诗人不可能只钻在文字堆里推敲词句，也不能闭着眼睛歌功颂德了。“雅正”之说被冲破，诗歌又一次与时代紧密结合起来，出现了王冕、杨维桢等一批注重写实的优秀诗人。
1.王冕
王冕(1300？-1359)，字元章，号煮石山农，诸暨(今浙江诸暨县)人。他是贫苦农民家庭出身、靠自学成材的儒生，不仅工诗，还擅长书画篆刻，虽曾经希望为官，但屡考进士不第，只得浪游江湖，以卖画为生。后虽有人荐其为官，辞不受。晚年见天下将乱，避居会稽(今浙江绍兴)九里山。据说，朱元璋曾任他为咨议参军，不久病卒。
王冕的出身和经历都使他对社会的黑暗有深切的体会和了解，因而他成为元代末期最具有写实倾向的作家。他的诗风朴实自然，内容充实具体，既反映了社会的风貌，也表现出个人的气质。例如《伤亭户》：
“清晨度东关，薄暮曹娥宿。草床未成眠，忽起西邻哭。敲门问野老，谓是盐亭族。大儿去采薪，投身归虎腹。小儿出起土，冲恶入鬼录。课额日以增，官吏日以酷。不为公所干，惟务私所欲。田关供给尽，cuó鹾数屡不足。前夜总催骂，昨日场胥督。今朝分运来，鞭笞更残毒。灶下无尺草，瓮中无粒粟。旦夕不可度，久世亦何福。夜水声语冷，出咽向古木。天明风启门，僵尸挂荒屋。”
又如《冀州道中》：
“自从大朝来，所习亮非初。民人籍征戍，悉为弓失徒。纵有好儿孙，无异犬与猪。至今成老翁，不识一字书。”
王冕诗对现实的黑暗直言不讳，连年的水旱灾害、官府的横征暴敛、人民的辗转呻吟、富豪的骄奢淫逸都在诗中有所体现，不仅生动感人，更令人触目惊心。他使元代诗歌一度销声匿迹的现实主义精神重新又回到诗坛。
王冕的另一绝活是他的咏梅题画诗，诗歌鲜明地表现出诗人的个性。王冕善画梅，却不用彩色而用淡墨，看上去不华丽，却独具神韵。他又喜在画上题诗，梅花图、画中诗和诗人脱俗的人品三者合一，在元代堪称极品。例如他为良佐画所题之诗《墨梅》：
“我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
此诗将咏物与咏志不露痕迹地结合在一起，表明了诗人不求表面的荣华富贵，只求内心的乾坤正气，不向世俗献媚而自守节操的高尚情怀。
元末诗作中艺术个性最强的诗人当属杨维桢。
2.杨维桢
杨维桢(1296-1370)，字廉夫，号铁崖，别号铁笛道人，会稽(今浙江绍兴)人。他在元末居于诗坛领袖地位，其诗歌多为咏史、拟古之作，但用词奇险、想像阔大，气魄如天马行空，眩人耳目，明显是追寻李白、李贺诗风，人称“铁崖体”。看得出，他是力图打破元代中期诗歌面目雷同、内容枯槁的局面，希望以超人的构思和奇特的想像创作出诗歌的新境界。但是诗人自己的生活处世方式决定了他没有也不可能有深刻洞察历史和深切理解人民的思想高度。因此，他的诗作尽管用语惊人，内容却显得苍白无力，所以后世诗评家对其褒贬不一。但是他的诗风的确冲破了元诗中期的一潭死水，令人耳目一新，为诗歌创作带来新的生机。例如《庐山瀑布谣》：
“银河忽如hù瓠子决，泻诸五老之峰前。我疑天仙织素练，素练脱轴垂青天。便欲手把并州剪，剪取一幅玻璃烟。相逢云石子，有似捉月仙。酒喉无耐夜渴甚，骑鲸吸海枯桑田。居然化作千万丈，玉虹倒挂清冷渊。”
又如《西湖竹枝歌》(其一)：
“苏小门前花满株，苏公堤上女当垆。南官北使须到此，江南西湖天下无。”
3.萨都剌
应该特别指出的是，元代是少数民族执掌政权，因而诗坛上出现了一批成就较高的少数民族诗人，这是我国诗歌史上令人欣喜的事情。民族的大融合使多元文化相浸润、相嫁接，结出了喜人的硕果。不少少数民族作家已经能用汉民族语言文字得心应手地创作诗文。这样的诗人除了前面提到过的契丹族诗人耶律楚材和维吾尔族诗人贯云石以外，还有回族诗人萨都剌。
萨都剌(1300？-1355？)，字天锡，号直斋，回族人。他以宫词和艳情乐府诗着名，风格学晚唐温庭筠、李商隐，浓艳细腻。但他的少数民族身份使他视角独特、语言新奇，诗作别有一番情趣。艳情诗如《燕姬曲》：
“燕京女儿十六七，颜如花红眼如漆。兰香满路马尘飞，翠袖短鞭娇欲滴。春风澹荡摇春心，银筝华烛高堂深。绣衾不暖锦鸳梦，紫帘垂雾天沉沉。芳年谁惜去如水，春困着人倦梳洗。夜来小雨润天街，满院杨花飞不起。”
咏物诗如《雨伞》：
“开如轮，合如束，剪纸调膏护秋竹。日中荷叶影亭亭，雨里芭蕉声簌簌。晴天却阴雨却晴，二天之说诚分明。但操大柄掌在手，覆尽东西南北行。”
别具民族风格的诗如《上京即事五首》(其二、其四)：
“祭天马酒洒平野，沙际风来草亦香。白马如云向西北，紫驼银瓮赐诸王。”
“紫塞风高弓力强，王孙走马猎沙场。呼鹰腰箭归来晚，马上倒悬双白狼。”
第五节元代词
元代词由于汉文化的被压迫和文学自身发展的原因，成就远不及宋代，但元毕竟是紧接宋的朝代，文人写词之风仍余劲犹存。今人唐圭璋所编《全金元词》收录了元代词人212位，词作3721首，不仅数量可观，而且其中不乏佳作。
元词创作可粗略分为前后期。前期作品多吊古、咏史之作，发国家兴亡、人世沧桑之叹；后期则多个人感情的抒发，表达了生不逢时、怀才难抒的郁闷。
前期词人中，元好问仍位列马首。他是由金入元的文人，其词与其“纪乱诗”一样透露出伤时哀国的悲痛和对人民苦难的同情，如《木兰花慢》(拥都门冠盖)、《水龙吟》(少年射虎名豪)、《玉漏迟》(浙江归路杳)等。除此而外，他的词不乏状写景物、曲诉衷情之作，或壮阔、或委婉，别有情调，如写黄河三门峡的《水调歌头·赋三门津》就十分壮阔：
“黄河九天上，人鬼瞰重关。长风怒卷高浪，飞洒日光寒。峻似吕梁千仞，壮似钱塘八月，直下洗尘寰。万象入横溃，依旧一峰闲。仰危巢，双鹊过，杳难攀。人间此险何用，万古秘神奸。不用燃犀下照，未必cì佽飞强射，有力障狂澜。唤取骑鲸客，zhuā挝鼓过银山。”
而《迈陂塘》词则写一捕雁者获一雁，杀之，脱网之另一雁则悲鸣不能去，竟投地而死，令人唏嘘：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此词以雁比人，语深意婉，哀哀动人。
除元好问以外，赵孟fǔ頫词也引人注目。他是宋代皇室宗亲，是秦王赵德芳的后代。作为公子王孙，他曾生长在温柔富贵之乡，一旦国亡，满目凄凉，其诗词不能不格外感伤。他的诗中有：“莫向西湖歌此曲，水光山色不胜悲”(《岳鄂王墓》)之句，而他的词也是同样风格，例如《虞美人》：
“潮生潮落何时了？断送行人老！消沉万古意无穷，尽在长空淡淡鸟飞中。海门几点青山小，望极烟波渺。何当驾我以长风？便欲乘桴浮到日华东。”
又如《渔父词》：
“渺渺烟波一叶舟。西风木落五湖秋。盟鸥鹭，傲王侯。管甚鲈鱼不上钩。”
元词后期作家主要有虞集、张翥、萨都剌等人，他们的词作成就平平，却也各有较好的作品，仅举几例以供欣赏。
张翥词感情细腻、观察细微，通过个性化的描写，表现出作者独特的心灵感受。如《南乡子》：
“野唱自凄凉。一曲孤鸿欲断肠。恰似竹枝哀怨初，潇湘。月冷云昏觅断行。离思楚天长。风闪青灯雨打窗。惊起小红楼上梦，悠扬。只在佳人锦瑟旁。”
回族文人萨都剌词作不多，却颇有影响，如《百字令(亦作‘念奴娇’)·登石头城》：
“石头城上，望天低吴楚，眼空无物。指点六朝形胜地，唯有青山如壁。蔽日旌旗，连云樯橹，白骨纷如雪。一江南北，消磨多少豪杰。寂寞避暑离宫，东风辇路，芳草年年发。落日无人松径里(另本为‘冷’)，鬼火高低明灭。歌舞尊前，繁华镜里，暗换青青发。
伤心千古，秦淮一片明月。”
该词抚今追昔，韵调苍凉，以悲剧性的形象咏唱出风云易变、青山常在的感慨。而他的《满江红·金陵怀古》一词则巧用前人典故，吊古伤今，表现出更高的文学艺术技巧：
“六代繁华，春去也，更无消息。空怅望，山川形胜，已非畴昔。王谢堂前双燕子，乌衣巷口曾相识。听夜深，寂寞打孤城，春潮急。思往事，愁如织。怀故国，空陈迹。但荒烟衰草，乱鸦斜日。《玉树》歌残秋露冷，胭脂井坏寒jiāng螀泣。到如今惟有蒋山青，秦淮碧。”
虞集词格调清新流丽，他曾以词代柬邀请朋友前来聚宴，别有趣味，此词即《南乡一剪梅·招熊少府》：
“南阜小亭台，薄有山花取次开。寄语多情熊少府：晴也须来，雨也须来。随意且衔杯，莫惜春衣坐绿苔。若待明朝风雨过，人在天涯，春在天涯。”
元词成就终不能与宋词相比较，然悠悠一脉、余音袅袅，使词作香火不断，已是弥足珍贵，自当珍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