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论语》
孔子（前551-前479），名丘，字仲尼，春秋末年鲁国陬邑（今山东曲阜）人，中国古代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儒家学说的创始人，世界文化名人。先世为宋国贵族。少“贫且贱”，做过“委吏”、“乘田”等事。曾由鲁中都宰升任司寇，摄行相事。又曾同游宋、卫、陈、蔡、齐、楚等国，终不见用。晚年致力于教育，整理《诗》、《书》、《礼》、《易》等前代文化典籍，并修订了鲁国编年史《春秋》。他开创了私人讲学的风气，相传前后有弟子3000多人，着名的有72人。生平事迹见《史记·孔子世家》。历代有关孔子的年谱、年表、编年等计有150多种。孔子创立了以“仁”为核心的儒家伦理学思想体系，政治上强调“为政以德”，以礼治国。教育上主张“有教无类”，重视“因材施教”，提倡“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他的思想对中国传统思想文化各个方面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论语》是孔子及其弟子们言行的记录，为语录体散文。文字简朴而含义隽永，通过言论和行动的记录，表现孔子及其弟子们的形象，颇有传神之笔。其书由孔子弟子及再传弟子根据记录和传闻编辑而成，约成书于春秋战国之交。西汉时流传有《鲁论语》、《齐论语》和《古论语》三种抄本。西汉末年安昌侯张禹以《鲁论》为基础，合《鲁论》、《齐论》为一，称“张侯论”。东汉末郑玄又以“张侯论”为底本，参照《齐论》、《古论》作《论语注》，遂为《论语》定本。
楚狂接舆（《微子》）
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1]：“凤兮[2]，凤兮！何德之衰[3]？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4]。已而[5]，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6]！”
孔子下[7]，欲与之言。趋而辟之[8]，不得与之言。
【注释】
[1]接舆：楚人，佯狂避世。歌而过孔子：一边唱着，一边走过孔子的旁边。过：过孔子之车。一说过孔子之门。
[2]凤：讽喻孔子。
[3]何德之衰：为什么你的德行这样衰微呢？朱熹说：“讥其不能隐为德衰也。”（见《论语集注》）
[4]往者两句：以往的事不能劝阻，未来的事还来得及防止。意劝孔子避乱隐居。谏：谏止。追：及。
[5]已而：犹言“罢了”。而：语尾助词。
[6]殆：危险。这句说，今天的执政者都没有德行，快要危亡，不可复救，劝孔子不必徒自辛苦。
[7]下：下车。一说下堂。
[8]辟：同“避”。这句的主语是接舆。
【作品讲析】
本文记录了孔子为实现自己宏伟的政治理想，在周游列国宣传自己治国策略的路途中与楚国的一个狂士相遇时的一个场面。文章不长，语言简约，却成功地塑造了两个鲜明的人物形象。楚狂归隐，不是不思进取，而是选择了“有道见，无道隐”的生活方式，是知时务而等待时机的远见卓识者；孔子则是为了能够使自己的政治理想得以实现，到处奔波，“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结果没有一个国君真正实施他的政治主张，甚至还遭到一些人的冷嘲热讽。尽管如此，孔子并没有因为受到挫折而放弃理想，仍然以天下为己任，积极入世。与孔子所不同者，在于楚狂欲救一代之政治、一时之天下，生不逢时的时候，便潇洒清高地度过一生；孔子不仅欲救一代之政治、一时之天下，更要救万世之政治、千秋之天下，孔子不为一时不得志而舍弃当世的救济之心，更不会因为自我不得志而舍弃行道于万世之志。
【辑评】
曹之升《四书摭余说》：“《论语》所记隐士皆以其事名之。门者谓之“晨门”，杖者谓之“丈人”，津者谓之“沮”、“溺”，接孔子之舆者谓之“接舆”，非名亦非字也。”
康有为《论语注》：“孔子下车，盖知为异人，欲告之以救世之义，楚狂自有旨趣，故不欲闻而避之，此亦大隐之至。特发歌以致讽，不可谓不勤拳急；趋避而不言，不可谓不淡泊。隐士之高远奇僻，及圣人之优容接引，皆可见焉。”
长沮桀溺耦而耕（《微子》）
长沮、桀溺耦而耕[1]。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2]。
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3]？”子路曰：“为孔丘。”曰：“是鲁孔丘与？[4]”曰：“是也。”曰：“是知津矣[5]！”
问于桀溺。桀溺曰：“子为谁？”曰：“为仲由。”曰：“是鲁孔丘之徒与？”对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6]？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7]？”耰而不辍[8]。
子路行以告，夫子怃然曰[9]：“鸟兽不可与同群[10]，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11]？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12]。”
【注释】
[1]长沮、桀溺：两词皆形容人的形象，不是二人的真实姓名。沮：沮洳，润泽之处。桀，同杰，魁梧之意。溺：身浸水中。子路见一个长大的人和一个魁梧的人都在泥水中耕作，故以其形象名之。耦而耕：两人并耕。
[2]津：渡口。
[3]夫(fú)：彼，那个。执舆：即执辔（缰绳）。舆前驾马有辔，所以执辔也叫执舆。
[4]与：同“欤”。
[5]这句是讥讽孔子周游列国，熟知道路，不用问别人。是：代词，当“这个人”讲。
[6]滔滔三句：意思是说，今天下皆乱，诸侯无贤者，你将和谁去变异这乱世使它治平呢？滔滔：水弥漫的样子，喻世上的纷乱。因问渡口，故借水作比喻。而：同“尔”，你。谁：指当时诸侯。以：与。“谁以”二字倒用，犹与谁。易：变异。
[7]辟：同“避”。人：指与孔子思想不合的人。因孔子碰到他们往往避开，故桀溺称其为“辟人之士”。而：你，指子路。辟世之士：指隐者，长沮、桀溺自谓。“与其”和“岂若”相呼应，等于现代“与其”和“不如”相呼应。
[8]耰(yōu)：家具名，用以击碎土块平整土地，此作动词用，即以器击碎土块覆盖种子。辍：停止。
[9]怃(wǔ)然：怅然若失的样子。
[10]鸟兽句：人隐居山林，与鸟兽同群。这句孔子说明不欲隐居。
[11]这句是说，我不与世人在一起生活，还同谁生活在一起呢？这是说不能隐居。斯人：世人。
[12]天下有道两句：意思说，倘若天下有道，我就不参与变异的工作了。
【阅读提示】
本文记载了孔子率领门徒周游列国时派子路问津的一段小故事，写出了当时社会中处世态度不同的两种人物形象。长沮、桀溺是一对以“避世之士”自居的人，他们对当时社会斗争表示冷淡，躲到深山僻野，自食其力。而孔子及其门徒，则是奔走游说企图改革社会的人，他们倡导以仁礼学说来维护社会秩序。长沮、桀溺这类隐士对孔子栖栖遑遑奔走不暇不以为然，孔子迷途使子路问津，长沮态度冷淡，不予直接回答，却判定孔子“是知津矣”，幽默地加以奚落。桀溺认为孔子是“避人之士”，应该懂得人生的道路，不要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劝说孔子及门徒迷途知返，仍不直接回答子路“问津”的具体问题，最后以“耰而不辍”的动作，表示出“不同道者无以言”的傲慢态度。对此“夫子怃然”，心情迷惘矛盾。尽管孔子到处奔波却不能行其道，然而终究不愿做隐士，与鸟兽同群，针对当时天下无道的形势，表示了要“以天下为已任”的社会责任感。
这则小故事以记言为主，记述了子路问津的一个片断，情节简单，但却通过人物对话并穿插必要的叙述交代及动作、神态点染，就把两种不同的处世态度和心情勾勒得很鲜明，颇具文学色彩。此外，人物语言富于哲理意味，含蓄深长。
以上两章，都是记载了孔子周游列国途中所遇的隐士。通过隐士对孔子的讥讽，表现了孔子坚持贯彻自己的政治主张的态度。
【辑评】
俞樾《古书疑义举例》：“夫二子者，问津且不告，岂复以姓名通于吾徒哉？特以下文各有问答，故为假设之名以别之。曰‘沮’曰‘溺’，惜其沉沦而不返也。桀之言‘桀然’也；‘长’与‘桀’，指目其状也。以为二人之真姓名，则泥矣。”
方存之《论文章本源》：“记二人傲倪孤高如画。末记孔子一谈，深情至切。……二人一讥孔子为知津，一以天下滔滔莫非津也，语意妙极。其不告津者，正所以告之也。”
康有为《论语注》：“盖圣人之来斯世，明知乱世昏浊而来救之，非以其福乐而来享之也。故治世去之，乱世救之，特入地狱而救众生。斯所以为大圣大仁与！恻隐之心，悲悯之怀，周流之苦，不厌不舍，至今如见之也。”
【思考与练习】
一、试概括以上两章几位隐士的特征。
二、孔子与诸隐士的处世态度有何异同？
（二十六）《庄子》
庄子（约前369-前286），名周，生活于战国中期，战国时宋国蒙（今河南商丘东北）人，道家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后世与老子并称“老庄”。出身贫寒，曾借粟度日，一度曾为蒙地的漆园吏。楚威王闻其贤名，以厚礼聘任相职，但他不愿就官，终生穷困。庄子发展了老子“道法自然”的思想，主张顺应自然，提倡无为而无不为，提出“心斋”、“坐忘”等理论。既有合理因素，也有消极成分。
《庄子》，亦称《南华经》，是道家学派的经典。《汉书·艺文志》着录五十二篇，今本收文三十三篇，凡内篇七，外篇十五，杂篇十一。一般认为内篇是庄子自撰，外、杂篇是庄子的门人和后学所撰。这些文章大都构思精巧，想象丰富，文笔恣肆，词藻瑰丽，并多采用寓言形式，善作连类比喻，富有浪漫色彩。《庄子》一书，对后人的人生观、文艺观和文艺创作，都产生了深远影响。
《庄子·秋水》（节选）[1]
秋水时至[2]，百川灌河[3]。泾流之大[4]，两涘渚崖之间[5]，不辩牛马[6]。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7]，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8]。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9]。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10]，望洋向若而叹曰[11]：“野语有之曰[12]：‘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13]。’我之谓也[14]。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15]，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16]，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17]，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18]。”
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19]，拘于虚也[20]；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21]；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22]，束于教也[23]。尔出于崖涘[24]，观于大海，乃知尔丑[25]，尔将可与语大理矣[26]。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27]；尾闾泄之[28]，不知何时已而不虚[29]；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30]，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31]，自以比形于天地[32]，而受气于阴阳，吾在于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33]，又奚以自多[34]！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35]？计中国之在海内[36]，不似稊米之在大仓乎[37]？号物之数谓之万[38]，人处一焉[39]；人卒九州[40]，谷食之所生[41]，舟车之所通[42]，人处一焉[43]。此其比万物也[44]，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45]？五帝之所连[46]，三王之所争[47]，仁人之所忧[48]，任士之所劳[49]，尽此矣！伯夷辞之以为名[50]，仲尼语之以为博[51]。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52]？”
【注释】
[1]本文节选自《庄子》的《秋水》篇（属“外篇”）。原文由七部分组成，这里节选的是第一部分。
[2]时：按时，此指按季节。
[3]灌：注入。河：黄河。
[4]泾流：水流。
[5]两涘(sì)：岸的两边。涘：水边，河岸。渚崖：河渚岸边。渚：水中小洲。
[6]辩：通“辨”，辨别，识别。
[7]河伯：黄河之神。
[8]尽在己：全部都集中在自己这里。
[9]端：边，尽头。
[10]旋其面目：改变了他（原先欣然自喜）的面容。旋：转，转变。
[11]望洋：连绵词，仰视的样子。若：即海若，海神。
[12]野语：俗语，谚语。
[13]莫己若：“莫若己”的倒装。
[14]我之谓：倒装，即“谓我”。
[15]尝闻：曾经听说。少仲尼之闻：贬低孔子的学识。轻伯夷之义：轻视伯夷的气节。伯夷：商代诸侯孤竹君的长子，与其弟叔齐互让君位，逃亡到周。武王伐纣时，伯夷、叔齐两人叩马谏阻，认为以臣伐君是不义之举。商亡后，伯夷兄弟不食周粟，最终饿死在首阳山。
[16]子：你，本指海神若，这里借指整个北海。难穷：难以穷尽。
[17]殆：危险。
[18]大方之家：明白大道理的人。
[19]以：与。
[20]拘于虚：眼界受居处环境狭小的局限。拘：受拘束，受局限。虚：同“墟”，
狭小的居处。
[21]笃：固，拘限。时：时令季节。
[22]曲士：乡曲之士，指见识浅陋之人。
[23]束于教：受所受教育的限制。束：束缚，限制。
[24]尔：你。
[25]丑：鄙陋。
[26]大理：大道理。
[27]盈：满。
[28]尾闾：传说中海底泄水处。
[29]已：停止。虚：空虚。
[30]其：代指大海的容量。过：超过。
[31]自多：自我夸耀。多：赞美。
[32]比形：存身。比：列。形：身形。
[33]方：正。存乎见少：存有自己见识很少的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