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整整三日,她不敢问任何人,甚至不敢听任何人说的任何话,她闭上眼,连同她的心也一起闭了起来。她知道他们若无事,一定会回到她的身边,所以她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信。
可是三日了,已经三日了,为什么他们没有一个人回来?为什么啊?那些人都说除了她和大幸无盐军已经全军覆没,她不信,她全都不信……对了,她还有大幸,大幸一定不会骗她。
濒临崩溃的离春突然醒了过来,在屋子里捂着脑袋流着眼泪大喊大叫,吓得宫人们惊慌失措,忙有人去禀报齐宣王。
她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停止了疯狂的哭喊,想要往外冲,宫女们怕她有何闪失齐齐阻拦,却被她疯一般的蛮力推开冲了出去。
她一路乱寻一路狂叫:“大幸、大幸!你在哪里?”
齐宣王在宫人禀报后赶过来,在昭阳院外的过道里就看到如此一番人仰马翻的景象,忙上前去拦抱住她。
“没事了,没事了!你已经安全了!谁也不能再伤害你!”他把她搂在自己怀里,一手按住她的头,一手轻拍着她的背。
呵!就在三日前,就是这个说着任何人也不能再伤害她的人,还用双手紧紧掐在她的脖子上,虽然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改变初衷狂奔而去,可他想杀她已是铁定的事实。这个人的反复无常、虚情假意,她早就受够了,偏偏自己还一直傻傻地深陷其中不愿醒来,这份错爱的代价就是这么多真正爱自己的人的性命,死的应该是她呀!为什么死的不是她啊!
想着想着,她在他怀里痛哭失声,双手使全力捶打着他的胸膛,想打开他的搂抱,更想打断他与她的丝丝情愫与往日情怀。
齐宣王反而更加搂紧她,不动声色地任她发泄所有委屈与怒火。
“你放心,大幸已经没事了,现在正在休养中。你要见他,我陪你一起出宫去看望他,可好?”
从今天起,她再不会被他的温柔假相所迷惑,更不会让他伤害到她身边的任何人。“你放开我!我不要你陪,我更不想见到你,你走!走啊!”
任是齐宣王坚定了心让她发泄,也被她这般直接无情的话伤得心口一下刺痛。这一愣,离春就已挣脱开他的怀抱。
他努力扯出笑容,温言安慰:“好、好、好!我不去。”转而对自己的贴身侍卫下令,“你们领娘娘去幸大人休养的地方探望,一路好生伺候,若敢出什么岔子,提头来见!”
侍卫们应声领命,跟随离春而去。
望着离春渐渐远去的背影,他面无表情地轻启金口:“传淳于髡进谏。”
偏殿中,淳于髡恭恭敬敬向齐宣王行君臣之礼。
“查得怎样?”齐宣王冷漠无情的声音响起。
淳于髡忙作揖答道:“回大王!赵军虽然此战获得胜利,却也因为无盐军的奋死抵抗而损失过半,孟尝君大人遣了座下宾客在赵国散步谣言中伤赵王迁握有兵权的舅父,挑拨二人关系的计谋大获成功。赵王迁已密派探子连夜通知贲德率大军返朝护驾,现在赵军已经完全撤出齐国。无盐军经此一役,六万人除了娘娘与侦察营营长大幸避过此劫,其余的只有千余人重伤生还,生还的恐怕大部分都没有办法再战了。所有将领除副将徐剑英找不到尸体外,其它的都已找到尸身。”
齐宣王心中一紧,原本的虎狼之师竟然只剩千余人,还伤残至不能再上战场。她身边的人只有大幸断了右臂拼死带她逃了出来,其余的全部牺牲,这消息要叫她知道该是如何的悲痛,他不敢想象。
握着扶手的手掌紧得让他指骨都已感到疼痛,可唯有这身体上的痛才能稍稍让心里的痛好受一些,再次出声竟带着彻骨的恨意,“可有查出奸细是谁?”
淳于髡听闻此言,生生打了个冷颤,“北宫娘娘的幽兰院最近似乎伺养了一只长尾鸠雀,据生还的无盐军士兵说曾于战前一夜见过一只长尾鸠飞过,而那名很可能就是奸细的人已经战死了!”
“也就是说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夏迎春就是主使了?”
这句话淡得似轻云飘过,却让淳于髡无来由的心慌,“是微臣办事不力,请大王责罚!”
“罚你有何用?”微叱一句后,话音一转,“寡人总觉得赵国此次举全国兵力来犯不简单,虽然赵齐向来不和,却也没理由让赵王迁那老头儿如此发狂。你好好查查个中原由,这次再查不个究竟来,就真的该罚了!”
淳于髡心中一凛,赶紧接道:“微臣定全力以付!”
齐宣王轻轻点了下头,挥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窗门紧闭幽暗模糊的殿内,他仍保持着坐于榻上的姿势,眼睛一阵酸涩的难受让他缓缓闭上了眼。
不知道,此时的她是否已经知道了噩耗……就算此时不知,迟早也会知道的,到那时……她会恨他入骨,也更恨自己的安全无恙吧……如果,她知道他曾密派死士混入无盐军,若是她战胜归来便暗杀之,那她又会怎样看他?他们之间,真的只能这样了吗?再也回不去了吗?就算他已经悔悟,就算他已经……爱上了她。
那夜,他原本想毁掉她,毁掉自己这个精神上唯一的弱点,可就在自己痛下杀手时,却发现八岁后就从未哭过的自己泪流满面,心中即将失去生命之重的空落感让他恐慌,竟吓得他落荒而逃。而后,放松下来的心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比他的脑子要来得诚实,他的心正是在庆幸自己没有铸成大错。
他慢慢向后倚靠,脖子支在背靠上,一团气雾重重自他口中呼叹而出。昏暗的光线里,气雾在空中飘渺缭绕分外清明。
四下无人,他终于懈下重重伪装,让满心的疲累与凄愁肆意在他的身上、面上流露无疑。他只觉整个人如棉絮一般毫无气力,瘫软在榻座里。唯有那颗心,沉重得让他负荷不起。
父王啊!儿臣终是无用,做不到如您一般的刚硬无情,更做不到您所期许的宏图霸业。
可就算如此,他也仍是什么都没有了……
他与她,余生只能在这样的恨意撕扯、愧疚懊悔中纠缠,伤害对方,更伤害自己。
可就算如此,他也仍是舍不下,抛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