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宫中气氛甚为诡异,齐宣王两日未朝政,终日守在离春的灵柩旁,也不准人封棺,就这般生生地望着如沉睡一般的离春,似乎还没有接受她已经死了已经与他人鬼永隔的事实,仍期盼着她能睁开双眼。
打他也好,骂他也罢。
只要她能回来,只要她能醒过来……
他与这么多各式各样的女人浓情蜜情,却没有与自己真正爱的她说过一次情话。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意,她一定是带着对他满腔的恨意离开的吧!
她们之间总是阴差阳错。
最后一次错过的,却是生命。
如果是这样的结局,老天爷你又为何要让我们相遇?为何要让我知道何谓爱,又为何在我终于向你投降认命时,却把一切都粉碎?
本以为就算是折磨,至少他们也能在这爱恨中纠缠一辈子,可是……老天却一点希望都不肯给他。
田文身着儒白月袍,长身玉立地缓缓走进殿堂。长发如墨散落在白衣上,只稍微用一条白带把前面的头发束在脑后,全身散发着剑一样冰冷的气质,向齐宣王行礼。
齐宣王挥挥手,让宫人们都退了下去。
“你……去看她最后一眼吧!”
齐宣王嘶哑的嗓音让他眉头一蹙,“最后一眼”四个字似乎触到他最紧的那根弦,难掩面上沉痛之色。
他站起身向离春躺着的灵柩走去,与齐宣王擦肩而过。
望着面带微笑静静沉睡的离春,似乎死亡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真正的自由。
一阵晕眩感让田文轻晃了一下,两手用力抓住灵柩的边沿,指节轻颤泛白。顿感一种难以表达的悲痛,努力睁大两只眼睛,紧紧望着她。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引你上谏,我不该漠视自己的心意,我更不该看着你痛苦折磨而犹豫难决。
他忽然冲向齐宣王,揪紧齐宣王的衣领,“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利用了她,却吝啬予以一点点温情。她为了你陷入种种困境,你从没有保护过她,却还要带给她无止境的折磨。”
他揪着沉默无语的齐宣王,使劲拉扯着他到离春跟前,一手指着灵柩中的离春,“你看着她,你好好看着她!她是面带着微笑走向死亡的,为什么?因为只有死,对她来说才是唯一的解脱和自由。哈哈哈……原来只有死才是解脱!原来堂堂齐国王后,竟然生不如死!”
田文含着湿意的怒眼看着他面无表情双眼低垂,更是如火中烧,什么君臣身份什么长幼尊卑全顾不上了,“田辟疆,她嫁给这世间任何一人,都比嫁给你好!你根本不配做她的丈夫。”
他猛然放开抓着齐宣王的手,“这世上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正爱你的人终于被你逼死了,恭喜你!”似不想再多看他一眼般,撇开头拂袖而去。
齐宣王被他甩得他趔趄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
无边的寂寞,无边的空旷,如同置身瀚海。
他之所以能容忍田文的无礼,是因为他知道田文骂得没错。他亲手一步步逼死了这世上唯一真正爱他的人。
他微微抬起头,重重地闭上血丝密布干涩痛苦的双眼。
从小到大,他从未有过如此的绝望。他以为只要他能运用他的智慧与坚韧,便万事可握于掌中,他所期望的一切最终都能属于他。
把眼底的热意慢慢倒回去。此时,他才知,原来不是所有的眼泪都能表达悲痛。
最初的撒下情网相诱是如此简单就成功,在他看来,钟离春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傻姑娘。一个微笑就能让她面红,一个眼神就能让她僵立,一个拥抱就能让她……倾心,一句于他来说都不能算是情话的软语便能让她以命相待。
这世间的女人不是都小鸟依人温柔如水,藏在男人身后需要男人保护的么?又怎会有这般痴傻的女人!为了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情情爱爱,宁愿付出她的所有,只一股心思为对方好,全不顾什么矜持什么得失。
有人,爱他的容颜。有人,爱他的权位。
可她爱他的什么?
他不知道,而且将永远无法知道了。
眼底的那股热流慢慢淡去,剩下的却是更为让人难耐的失落与空荡,就好像
……就好像胸膛里缺少了一块。
原来,人常说的心死便是这般滋味。
心死,心死,心随人死!
他睁开眼,缓缓站起身,面如止水。
“封棺!明日平旦,无艳王后,下葬王陵。”
是夜亥时
夜色浸凉如水,在这偶有巡卫的安静后宫里,忽而出现一群十余人左右的太监宫女形迹匆匆地抬着一个大木箱子,似要出宫。
“秋,你确定这样走就不会碰上巡逻侍卫吗?”其中一个宫女打扮走在队伍前列的女人向身旁的太监问道。
“放心吧!我把巡逻侍卫的出巡表研究透了,只要照着我带的路走,就决不会碰上。”
太监压低也不减清朗的声音让她稍稍安下心来,其实她是万分信任他的,只是……此时心里太过紧张,总想有人说点儿什么话来让她安稳些。
一群人眼看要走到宫门处,那领头的宫女举起手示意放慢速度,这才让大家缓下了急行,可就是这般,大伙几个的心里更是紧张,绷紧了弦应付,这可是稍有不慎就得全家掉脑袋的事儿啊。
守卫宫门的士兵见一群宫人施施然而来,照例双枪当中一拦。
“你们哪个宫的?为何入夜出宫?”
领头的宫女掏出腰牌递过去,微笑回道:“哟!今夜是吴爷和李爷当值啊,真是辛苦你们了。奴婢也不想这时辰出去呀,宫外毕竟不比宫内还有你们这些爷守卫不是?可负责这次王后娘娘下葬有关的后宫事宜全都得东宫娘娘负责,娘娘不满意祭司呈上来的祭品,又非要奴婢几个赶紧出宫置办,必须在平旦前赶回呢!”
“喔!那是挺辛苦的。这腰牌没问题,行了,你们赶紧去办事儿吧,耽误了功夫可有你们受的。”
宫女甜甜一笑,“吴爷真是大好人!您有什么想置办的物什没有?奴婢顺道给您捎进来。”
“不用麻烦了,赶紧去吧!”
“那奴婢就先行了。”
宫女媚眼如丝微侧过头对她叫吴爷的守卫投去感激一笑,领着身后一群人
款款而过。
走过了一小段路,她轻呼一口气,可就在此时——
“等等!”
心里一格噔,知道事情要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