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装饰朴素，内部却很宽大的马车，慢悠悠地行驶在东都城中央的十里大街的青石路面上。马车里，慕容薇支起帘子，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纱，饶有兴致地看着外面。
东都城是大燕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其繁华程度根本不是国内其他城市所能比的，就算是午后的大街上依旧是人来人往，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没过多久，慕容薇就看得厌了。
东都城内这个地方她再熟悉不过了，细致到了知道哪里卖的胭脂品质最好，哪里的酒楼最近又添了什么新菜，总而言之，东都这里实在没意思得紧。
无聊之中，慕容薇想到了坐在前头给他驾车的燕九诚。
这个可以说是从天而降的“哥哥”寡言少语，也不如慕容锋和冷子默那般英俊逼人，可不知怎的，慕容薇总觉得这个沉默的少年似乎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哥，想什么呢？”
慕容薇从门帘后探出头。
燕九诚挥舞着鞭子，虽然没有吆喝，可是看那娴熟的动作，比之一个二十年的车把式也差不了太多。
“我在想”，燕九诚慢慢从一个正在卖绢布的行商身上收回目光，“我本以为蓝城已经够大了，想不到天外有天，这世上还有比蓝城更大的城市。”
那个行商似乎在跟面前的人讨价还价，可是燕九诚却留意到他的眼角余光却总是瞄着他们马车所在的方向。
“东都不仅是繁华远超蓝城，就连坚固程度也远不是蓝城能比的。大陆第一巨城，果真名不虚传！”
燕九诚有补充一句。
“那是自然了，这东都城可是历代先王们的心血。”
慕容薇嘴角一扬，颇为自得。
“怪不得。”燕九诚凝视着长街尽头，重重楼宇，似是感叹。
慕容薇掀开门帘，就那么大大咧咧的盘着腿坐在燕九诚旁边，歪着头偷偷打量着他的侧脸。
“听说西南那边有很多山，是吗？”
慕容薇漫不经心地扫过街道上的人群，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
燕九诚听见身后响动，瞥了一眼，却用余光瞟见慕容薇和男子一样盘腿而坐，豪放不羁，不禁暗暗摇头。
“嗯，那边是有很多山。”
“那些山多高呢？”
燕九诚皱了皱眉，这问题问得，这也太那啥了吧。想了想，道：
“少说有三四百丈吧。”
“是不是跟凉山一样？”
“嗯．．．”
燕九诚刚要开口说“不是”，猛地警觉：这妞儿是不是要套我话？
又甩了个鞭花，不留痕迹地改口道：
“凉山么，没去过，不清楚。”
“哦。”
慕容薇似乎有些失望。
“不过呢，我倒是听说过一件好玩的事情，要不要听？”
燕九诚笑道，笑得坦荡。
慕容薇狐疑地看着他，一根木头突然主动说话了，这不正常。
“你说来听听。”
“这么说吧。我以前待的地方往北去有个很大的镇子叫双旗镇，镇子里有个姓张的大屠户。这屠户技术很精湛，死在他刀下的猪不计其数。”
慕容薇皱眉：“哪来那么多的猪？”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燕九诚笑笑，“你们东都这边的贵人们能吃到牛肉，在我们那边可是禁止杀牛的。就连那里的达官显贵们逢年过节都未必能吃到多少，更何况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了。”
“所以嘛，有点钱的人家都吃的猪肉，就是口味差了点，不过也能将就。这张屠户可不一般，他家是双旗镇第一豪族，家大业大，养上千口猪不稀奇。”
燕九诚一本正经：“话说回来，就是骏马也有失蹄的时候。一天张屠户准备杀猪的时候，那口猪趁他不备咬他一口，逃进了猪栏，跟一群猪混在了一起。”
慕容薇素手轻掩着嘴，吃吃笑着，燕九诚注意到这一点，心里恍然。
“怕是那屠户恼羞成怒，想找出咬他的那口猪，却没有一点办法，只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吧。”
燕九诚在马儿的耳边甩了个响亮的鞭花，镇住有些不安分的挽马。
“不，这张屠户最后想出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他把这一千口猪列成一排．．．”
“扯吧，哪有那么大的地儿。”
慕容薇不信地插嘴道。
“哎，你等我说完。”
“就是嘛，你就是在胡诌。”
“胡诌你也得听完，”
燕九诚忍不住在慕容薇脑门上弹了一记。
“好好好，你说就是嘛，干嘛打我！”
慕容薇捂着额头，委屈地道。
燕九诚瞄见慕容薇眼里的浮动的水汽，心里也有些释然了。
“这张屠户让下面的伙计们从第一头开始，隔一头杀一头，杀完第一遍之后。”
燕九诚不安地扫了扫四周，十里大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没有什么不对。
“如此还是原来的队形，用同样的方法再杀一遍。”
“然后一遍一遍杀下去？”
慕容薇斜眼瞟着他，补充道。
“不错，最后只剩下一头猪”，燕九诚目不斜视，“偏偏这剩下的最后一头猪就是咬了张屠户的那头。”
“噗嗤”
慕容薇忍不住乐了：“你接着胡诌。”
“那么问题来了”，燕九诚夸张地盯着一个迎面而来衣饰华丽的美貌妇人，那妇人冷冷瞄了燕九诚一眼，随即转过头去，那神色似乎是看到了一只臭虫。倒是跟在后面的两个丫鬟不甘不愿地赏了他两个大大的白眼。
从背后看去，身姿摇曳，臀浪滚滚，别有一番成熟风韵。
那妇人已经远去，燕九诚咽了咽口水，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正好看到慕容薇一脸的鄙夷。
“这头聪明的猪排在一千口猪中的第几个？”
燕九诚悠然道。
慕容薇冷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狼，盯着人家看个没完。”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慕容薇撇了撇嘴，不屑道：“这有何难？”
说罢转过头去。
燕九诚也不言语，借着这个机会观察着街道上的行人商贾。
慕容薇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到底排在哪儿了呢？”
慕容薇喃喃自语。
燕九诚咧嘴一笑，“那我给你讲个简单的。”
也不待慕容薇说什么，自顾自讲了起来。
“从前有三头猪，一字型排好，第一头猪说我前面有两头猪，第二头猪说我前面有一头猪我后面有一头猪。”
“咦？”
慕容薇果然被吸引了过来。
“第三头猪说我前面有一头猪我后面有两头猪。那么第三头猪为什么这么说？”
燕九诚说完，得意地扫了慕容薇一眼。
慕容薇揉了揉眉心，舒缓一下有些发酸的肌肉。
“你这分明是刁难人。”
慕容薇不笨，很快反应了过来。
燕九诚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道：
“傻妞，说你是猪都是侮辱了猪。”
“你！”
慕容薇气得直翻白眼，指着燕九诚半天没说出话来。
随即慕容薇似乎想到了什么，哼了一声，缩回了手，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
“你等着哦，晚上回去我把这事告诉我爹，到时候你准备吃竹板炒肉吧。”
那神气活似一个没长大的丫头。
燕九诚嘴角一弯，就要反驳，突然神色一变。
异变陡生！
“嗖嗖嗖”数十道黑影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
“嘶啦！”
燕九诚挥舞长杆，迅捷地拨开了十几支射来的羽箭，顺便把惊呆的慕容薇拉入怀中。
那羽箭余势不衰，竟有几支箭顺势飞了出去，没入人群之中。
“啊！”
一声惊愕的呼声传来，一个衣冠博带的青年捂着心口，一脸的讶色。
随即嘴角涌出汩汩黑血，脸色以看得见的速度迅速灰败下去，仰天倒在了地上，从指缝露出的半截箭身微微颤动。
本来喧闹的人群突然静了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倒在地上的年轻人。
这时年轻人的脸上已经变得青郁郁的，七窍流血，只是那血却不是红色的。
众目睽睽之下，这年轻人的身体开始慢慢发胀，原本合体的衣服顿时紧绷绷的。
“嘶”
胸口处的衣襟被撑开了一块缺口，露出的皮肉也是青郁郁的，说不出的诡异。
随即胸腹的肌肤破裂开来，渗出黑中带绿的乌血。
燕九诚瞳孔瞬间收缩！
场面一时间静得可怕。
“杀人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那么一嗓子，短暂平静的人群突然沸腾了。
“快跑啊！”
慌乱的人群犹如被沸腾的油锅浇过一般，长街上各种叫嚷喧嚣此起彼伏，马车附近的地上一片狼藉。
他们不是没见过杀人，东都之地，鱼龙混杂，帮派之间为了争夺地盘大打出手的事情并不少见，哪天不死上几个人？
只是这人死得太过可怕，那惨烈的死状早就摧毁了他们的胆气，谁还有心思去观望？
偏偏那些暗处的箭手们把纷乱的人群当做了靶子，时不时有人中箭倒地，浑身抽搐，口吐白沫而死。
拉车的挽马也中了箭，马儿吃痛，陡然加快了速度，沿着大街朝着城门的方向冲去。
燕九诚心中一凛，这畜生体格大，箭头的剧毒一时半会儿还发作不了，等一会儿马失前蹄，车子一停，他和慕容薇非得被惯性甩出去不可。
他到没什么事，可是这慕容薇根基浅薄，武功平平，只怕是要摔断了脖子。
如今之计，唯有弃车。
“哐啷！”
绝云刀豁然出鞘，倒映着日光，下午的长街上，也似乎亮了一亮。
燕九诚左手持刀，盯着车辕。
凝神，挥刀。
绝云刀带着呼呼风声，奋力斩下。
车辕应声而断。
失去了牵引的马车向一旁倒去，燕九诚双足一蹬，抱着慕容薇旋转着飞了出去，半空之中根根青丝纷纷飘落。
燕九诚倒退一步，稳住身子，朝着前方看去。
箭头的剧毒终于发作，悲鸣声中，几匹马颓然倒地。
“你没事吧？”
燕九诚低头看着慕容薇。
慕容薇脸色苍白，显然吓得不轻，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燕九诚迅速扫了一眼，慕容薇除了头发掉了一些，身上基本没什么大碍，这才抬头，登时色变。
就在这片刻间，数十个服饰各异的蒙面人从街巷的各个角落慢慢涌出，紧握着利刃，朝着长街中央的他们包围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