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人少了，气氛自然缓和了。
但萧明心里一点都没缓和下来。虽然低着头，但他能明显感到身边那道热切的目光。
陈香儿一双大眼睛眼波流转，目不转睛地看着比她略矮一点的萧明。对她来说，能再次见到这个小师弟，心里真的很高兴。从小到大，整个牧羊山上就这几个师兄师弟。老大整日练功，老二整日发呆，老三年纪太大，老四天天闷在厨房里。老五老六一肚子坏水，唯一能跟自己玩的来的，就是这个最小的师弟了。只不过今天有些奇怪，以前整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师弟怎么神态有些……不自然？
而萧明心里也是一团麻。以前天天跟师姐在一块，彼此之间再熟悉不过。怎么这次几个月未见，再次见面的时候突然感到特别别扭，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的确，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来说，青春期的情感变化很难用语言形容。
陈香儿见萧明半天不说话，再也沉不住气了，一巴掌拍到他肩膀，装作生气的样子说：“小明！看你的表情好像见了我一点都不高兴嘛？”
小明是陈香儿小时候一直以来对萧明的称呼。此刻萧明听到心里感觉无比熟悉。
萧明不由得紧张起来，连连摇头说：“怎么会呢。”
陈香儿嘻嘻一笑，说：“这阵子你们都出去了，我一个人在家里练功好无聊。咦？对了，你的功力有没有长进？”
萧明摇摇头。
“没关系。”陈香儿似乎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她一伸手亲切的勾住萧明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说：“就算你一辈子进不了启明境都没有关系。有姐姐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这话很仗义，但听到‘一辈子都进不了启明境’时，萧明心里却有一丝不甘。
忽然，陈香儿一低头，把嘴唇凑到萧明耳边，轻声说道：“告诉你个秘密，我昨天刚刚突破了启明境第八重！”
萧明只觉得耳边吹过阵阵温风，甚至还能闻到一丝醉人的芬香，脑袋一下子懵了。
陈香儿说完话就等着看萧明惊讶的表情，但等了半天，萧明只跟个傻子似的杵在那里。
“喂！”陈香儿一撅小嘴，一巴掌拍到萧明身上，嗔道：“你怎么变得跟二师兄一样傻乎乎的？”
萧明挨了一掌才猛地回过神，愣愣道：“啊？”
陈香儿苦笑不得：“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什……什么话？”
陈香儿无奈说：“我现在是启明境第九重了！”
“啊！”这时萧明才露出陈香儿期待已久的表情。
启明境第九重！萧明心中极为震动。突破启明境，接下来便能步入魂魄境了，这便意味着修行者能将体内的玄力自由外放，可以随心所以的使用灵器了！更重要的是，陈香儿才十五岁。如果能在十六岁之前突破大境界，那么她将是牧羊山八位弟子中第一个步入魂魄境的弟子，也是整个大流仙派年轻一辈弟子中的翘楚！
萧明惊讶的表情持续了近一分钟，心里从最初的震惊到羡慕，再到由衷的高兴。
陈香儿对他的表情变化非常满意。
“怎么样？”陈香儿得意洋洋地说，“有这么一个天才师姐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幸运？”
萧明不可置否的点头。
“嘻嘻。”陈香儿眉开眼笑，“我就说嘛，我这个小师弟虽说资质差了点，但运气却是出奇的好嘛。看看今天，师父把所有弟子都问了一遍，唯独漏掉了你。”
萧明想说其实师父检查过他了，但看到师姐笑的自信满满的样子，心头一甜，不由自主地说道：“是啊……”
陈香儿一想到以后又能天天见到这个听话的师弟，心中难以言喻的开心。她一把抓住萧明的手，拉着他朝后厨走去，边走边说：“走！咱们吃饭去！”
“可是……”萧明犹豫说，“师兄他们不都没吃么。”
“你管他们干嘛？”陈香儿满不在乎，“本来是要留你们吃饭的，结果不知怎么的爹爹发了这么大火。我告诉你，这顿饭是我娘亲自做的，今天不吃以后可都没机会吃了。”说着便连拉带拽的把萧明拖到后厨。
饭菜都盛好了，就等着端上桌。鸡鸭鱼肉，馒头菜汤，看得让人胃口大开。陈香儿和萧明这个吃一口，那个夹一下，不得不说，师娘赵雅的手艺绝不亚于老四徐金贵，吃的萧明肚子滚圆，连连喘气。
陈香儿摸了一把嘴唇的油腻，看着萧明撑得很饱得样子又嘻嘻笑了起来，说道：“小明，听说你守的塞点离得最远。要不你今天别走了，等明天再回去收拾行李。”
萧明一惊，赶紧连连摇头。师父的命令是今晚回去收拾东西，自己决不能违背师命。
看萧明拒绝，陈香儿嘟着嘴问道：“你害怕我爹揍你呀？”
“恩。”萧明老老实实地说。
“他才不可怕呢。”陈香儿仰着脸蛋，“有我护着你，保证爹爹不会打你。”
“我还是回去吧。”萧明难得在陈香儿面前坚持一次。
“好吧。”陈香儿摆摆手，“既然是我爹的命令，那你就回去吧。对了，这么晚了害不害怕？要不要我送你？”
“呃……不用了。”萧明可不想麻烦师姐，“牧羊山上安全着呢。再说了，还有传音铃呢。”
“嘻嘻，我的小师弟胆子大了呢。”
萧明红着脸笑笑，在厨房休息了一会，便和陈香儿一起离开。走到用膳厅的时候，却突然停住脚步。
“怎么了？”陈香儿问道。
“那个东西……”萧明指了指地上钟表的四处散落的碎屑，“我能带走么？”
“你要这干嘛？”陈香儿皱了皱眉，虽然她也很好奇那块钟表，但现在都碎成渣滓了，自然没了兴趣。
“我觉得，就这么碎了挺可惜的。”
陈香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笨蛋，居然还心疼起它了！嘿嘿，你要拿走就随便喽，反正到时候我娘也要清理干净。”
“嗯。”萧明眼中闪过一丝兴奋，跑到那一堆碎渣旁边，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圆轮，银针，以及各种乱七八糟、小之又小的零件捡了起来，放在手心。未了还搜查了一遍有没有漏掉的零件。之后，他把这些东西包好，走出守一楼的大院，跟陈香儿告别。
“明天早点来哦，陪姐姐练功。等姐姐突破了启明境，一定好好的奖励你！”
“恩！”萧明认真答道，然后向师姐挥挥手，怀着说不出的愉悦心情，迎着月色，向小竹楼的方向快步走去。
……
一路走了近两个时辰，萧明回到小竹楼时，月亮已经到了头顶。
点亮油灯，萧明小心翼翼地把捡来的那一堆零件放到桌子上，眨着大眼睛看着它们。
这些东西，是怎么运作的？真有六师兄说的那么神，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几时几刻？
带着一丝好奇心，萧明伸出手，捏起人生中触碰的第一个齿轮。
那齿轮很小，只有半个指甲盖大。借着昏黄的油灯，萧明看到边缘处细微的突起与凹陷。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伸手拿起另个稍大一些的齿轮，将两个齿轮拼在一起。
齿轮的边缘完美的结合。萧明脸上闪过一丝欣喜。他闭上眼睛，努力的回想着守一楼的饭桌上、钟表完好无损是的样子。透过那层亮晶晶的的表面，那些精密齿轮相互交错，彼此配合，或快或慢，牵一发而动全身，那是一副多么和谐的画面。
“说不定……”萧明看了看那堆连七八糟的零件，“我能把它复原呢……”
萧明埋下头，一脸热情的研究起来。
这是萧明自从记事以来，第一次熬夜去做一件与修行无关的事。也是第一次体会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成就感。尽管他知道，没有人会在乎一只钟表的修复，他面前的这堆东西只是没有人要的垃圾。但比起数年如一日毫无进展的修行，这其中细微的成就感与好奇心足以激发他的无限的热情。
……
屋外夜色飘散，起得早的鸟儿已经欢快的叫了起来。
“唔——呀——”
萧明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油灯已尽，浅白的晨光大致能照亮书桌。
之前桌子上那些四处散落的零件此时集中在桌子中心，组合成了一个模样奇怪的集合体。
这是萧明一晚上的成果。
实际上萧明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啥，他只是凭借自己的感觉，把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齿轮随意组合，至于有什么用，他也不知道。
那堆齿轮组合而成的集合体上，三枚银针交错排列。萧明用指尖轻轻扭动边缘的一个齿轮，整个集合体瞬间运作起来。层层传递之后，在其中的某个环节突然中止，而那三枚银针作为传递环节的最后一环，自然不可能动起来。
萧明皱皱眉头，他看向密密麻麻的齿轮集合体的中间某个位置，哪里本来应该有一个齿轮，但他找遍所有的地方，都找不到适合安放在哪里的零件。
如果家里找不到，那一定是遗落在守一楼的用膳厅了。
估计这个时候，师娘已经把那里清理干净了吧。萧明摇摇头，看来不可能把它‘复原’了。
虽然又失败了，不过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早就习以为常了。萧明站起来，伸个懒腰，把被褥衣物以及一些私人的小物品收拾一下，准备搬回守一楼住。
在这离别之际，萧明心里又有些不舍。尽管只住了几个月，但他非常喜爱这里的清净和幽远。萧明走出屋子，看到屋后那片竹海，心头一动，忍不住朝竹林里走去。
这次离开以后，再想到‘那里’就要麻烦许多了……
‘那里’自然指的是牧羊山崖，眺望东方无边天际的竹海边缘。
萧明轻车熟路，伴着鸟鸣与晨露，在竹林间自在穿行，不多时，便到了那片山崖。
远处朝阳初升，霞光万丈，好不壮观！
萧明心情舒畅的就地而坐，迎面吹来清新的风，带着阳光的暖意，将昨日的疲倦乏困之意吹的烟消云散。
萧明打算在这里浅睡一会，稍稍养足精神，然后背上行李前往守一楼。然而就在他一脸幸福准备躺下的时候，远方的地平线上滕然升起一道突兀的黑烟。
咦？萧明一怔。一开始他以为那不过是“黑乎乎会吐烟雾的虫子”，但片刻之后，他猛然发现，那道烟雾并没有沿着地面而消失，而是笔直的朝牧羊山的方向驶来！
萧明一下子站起来，第一个动作是伸手摸向怀里的传音铃。
但对他来说，用传音铃传音可不是随心所欲的事，必须要打坐运功。正在萧明犹豫不觉的时候，那团黑烟又靠近了一些。透过纯洁天空，萧明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黑烟之下的轮廓！
那是一团在灿烂朝阳中格外刺眼的存在！
……
一艘漆黑巨大的飞艇破空而来，前后六只飞速转动的超大螺旋桨发出愤怒的嘶吼。飞艇之上，人头攒动。飞艇外壳大面积剥落，露出用于组建飞艇框架的钢筋铁骨。火光乱窜，纯白的高温蒸汽疯狂喷涌。而在飞艇顶部，十几个烟筒同时工作，又浓又臭的黑烟夹杂着没有燃烧殆尽的煤粉冲天而起，剧毒的烟尘弥漫开来。
这是一艘飞向死亡的飞艇！
……
然而在萧明眼中，飞艇上的细节淹没在浓郁黑烟之下。他只看到朝阳之下那团黑烟笼罩的那团大的难以估量的躯体，咆哮着、排山倒海地冲向牧羊山！
那是……妖兽！
萧明脑海中轰的炸响，他连连后退，踉跄地跌倒在地，手忙脚乱的摸出传音铃，想要运功通知师父。但这时才发现自己心乱如麻，根本无法凝聚玄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