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伊格在鼓风炉里醒来,他发现那条破破烂烂、满是臊味的毛毯还裹在身上。从烟囱口吹进来的凉风让他感觉整个人精神了许多。等伊格头脑清醒过来后,他突然觉得前一天发生的一切正是他梦寐以求的,那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
那一晚,伊格喝醉后把尿撒在了十字架和圣母玛利亚雕像上,他还咒骂上帝,诅咒自己的生活,一直骂到精疲力竭才肯罢休。后来他踉踉跄跄地走到铸造车间外面,也没进去就直接离开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场清晰的噩梦:伊格睡醒时发现头上长出来两只角;人们看到伊格的角后,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向他诉说自己的丑恶想法和欲望;最后泰瑞说出的秘密,震惊了伊格;伊格踩开维拉轮椅的车闸,把自己的外婆推向山下;伊格去议员办事处找李·图尔诺,跟李和艾瑞克·汉尼迪发生冲突;最后,伊格来到铸造车间废墟,躲进鼓风炉里,逃避那些锲而不舍尾随他的蛇群。
伊格宽慰地舒了一口气。他抬起手去摸头上的角,两只角十分温热而坚硬,这让伊格很不舒服。他大喊一声想宣泄心中的愤懑,却听到外面有人喊得比他还要大声。
虽然鼓风炉的铁门和四周的墙壁会削弱音量,但伊格仍能听到远方传来的刺耳哭声和阵阵笑声。那是女孩子的哭声,她在大声尖叫:“求求你们了!别这样,住手吧!”伊格推开鼓风炉的铁门,头在隐隐作痛。
伊格从鼓风炉爬出来,沐浴在八月晴朗的晨光里。伊格听到从左边的一个入口处又传来一阵痛苦的哭声,低沉而且嘶哑。他恍然大悟,原来刚才听到的不是女孩的声音,而是一个男孩的。男孩似乎遭受了莫大的痛苦,所以声音才变得像女孩一样尖锐刺耳。伊格顾不上穿鞋,光着脚就往外跑去。当伊格经过那辆放满生锈工具的独轮手推车时,他随手抓起一件工具以备不时之需。
外面的停车场上有四个男孩,三个穿着衣服,剩下的那个只穿着一条白色紧身短裤,还沾满了一道一道泥浆。穿内裤的男孩看上去只有十三岁的样子,上身很长,但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其他三个男孩年纪稍大,可能是高二、高三的学生。
其中一个大男孩坐在那个只穿内裤的男孩身上。他剃着光头--脑袋看着像个电灯泡--嘴里还叼着一根烟。后面还站着一个穿背心的胖小子。胖小子满头大汗,看起来非常高兴,他单脚轮换跳跃着,屁股震得一颤一颤的。年龄最大的那个男孩站在左边,一只手抓着一条乌梢蛇的尾部,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园艺剪刀。乌梢蛇不太长,在痛苦地扭动着。伊格认得这条蛇,昨晚就是它用渴求的目光盯着自己。乌梢蛇不停地甩动身体,试图将头甩到高处好咬到抓着自己的男孩,可是不管怎么努力也还是咬不到。车间的入口有六英尺高,伊格站在上面,从男孩们的后方俯视着他们。
“够了!”穿内裤的男孩尖叫道。他脸上布满灰尘,只有眼泪划过的地方才露出粉嫩的肌肤。“杰西,住手吧!够了!”
杰西坐在内裤男孩的身上抽着烟,还不时把烟灰弹到他的脸上。“闭上你的狗嘴,卡姆斯坦。我说够了才算数!”
看起来卡姆斯坦已经被烟头烧伤过好几次了。伊格可以看到他的左胸上有三个红肿的伤疤。杰西的烟头离卡姆斯坦的脸很近,也就一英寸的距离。杰西移动烟头,给卡姆斯坦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烫伤,最后那些伤疤形成一个不太规则的三角形。
“知道我为什么用烟头给你烫了一个三角形吗?”杰西问,“因为纳粹党卫军当初就是用三角形来鉴别同性恋囚犯的,以后它就是你的标志了。我本来不想给你弄这个标志的,可是谁让你像个娘们儿似的那么怕疼,尖叫得那么凄惨,好像是我在让你吃烟灰一样。还有,你的嘴里闻起来有股刚口交完的味道。”
“哈哈哈!”胖小子大声说,“杰西,这个听起来蛮有趣的!”
“我有办法能帮他去除那股味道,”手里抓着蛇的男孩说,“我能弄到东西给他漱口。”
说着,这个男孩举起园艺剪刀,冲着乌梢蛇的头部咔嚓一剪,乌梢蛇钻石状的头掉在地上,像充足气的皮球一样蹦着滚远了,鲜血染红了剪刀。乌梢蛇痛苦地扭动着身体,时而蜷曲着,时而直挺着。一阵痉挛后,蛇的身体最终变成僵直的了。
“哇塞!”胖小子跳着大喊,“罗里,你竟然敢剪断蛇头。”
罗里在卡姆斯坦身边蹲下。鲜血不住地从蛇脖子里喷射出来。
“咬住它,”罗里一边说,一边把乌梢蛇往卡姆斯坦嘴里塞,“只要你敢喝蛇血,杰西就不再折磨你了。”
杰西大笑,然后深吸了一口烟。烟头燃烧着,发出明亮的红光。
“够了!”伊格一声大喝,他的声音浑厚洪亮,像从烟囱里传出来似的,就连他也对自己的声音感到有些陌生。杰西被伊格的喊声吓了一跳,“啊”的一声把嘴里的香烟吐了出去。香烟像爆竹一样划过空中,留下一道白色的烟雾。
杰西从卡姆斯坦身上跌落下来,摔到旁边高高的草丛里。伊格跳到草丛里,操起刚才随手拿的工具,用把手戳着胖小子的肚子。伊格感觉像是戳着一个充满气的轮胎,他握着工具的手还能感到一股明显的弹力。胖小子被戳得咳了一声,不断往后退。
伊格绕过胖小子,用工具的另一端指着罗里。罗里松开手,乌梢蛇的身子掉在地上。它仍然在拼命扭动着,仿佛想赶紧逃走。
罗里慢慢地站起来后退一步,正好踩在一小堆厚木板、铁罐和生锈铁丝上。罗里脚下一滑,摇晃几下后就又坐在地上了。罗里盯着伊格手中的工具--一根古老的干草叉。上面有三个齿,尖端都已经生锈了。
突然,伊格的肺部一紧,他有种要窒息的感觉,就像犯哮喘时一样。他使劲呼了一口气,想把肺部的紧迫感吐出来。一股烟雾从伊格的鼻孔里涌出来。伊格用余光看到卡姆斯坦哆嗦着直起身来,单膝跪在地上,然后用双手擦去脸上的烟灰。
“我想跑……”杰西说。
“我也是……”胖小子附和着。
“留下罗里自己在这儿受罪吧,”杰西说,“你还记得他之前对咱俩做过什么吗?”
“明明是他放水淹了学校的浴室,到头来我却替他背了黑锅。我光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做,最后却受到留校察看的处分。”胖小子说道,“该死的罗里!不用管他,我们一起逃命吧。”
“那么你俩最好快点跑!”伊格对杰西和胖小子说。他们立刻转身向一边的树林冲去。
伊格放下干草叉,把它插在地面上。伊格斜倚着干草叉的把手,看着坐在垃圾堆上的那个男孩。罗里就那么一直坐着,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伊格。
“罗里,告诉我你干过的最坏的事情是什么。”伊格对罗里说,“我想知道今天的事是不是让你破纪录了。又或者,今天的事根本不算什么,你干过比这更恶劣的事情。”
罗里自觉地回答:“我偷了妈妈四十美元去买啤酒喝。后来我哥哥约翰问妈妈钱上哪儿去了,妈妈就说不知道,于是约翰就狠打了她一顿。约翰以为妈妈说谎了,他觉得妈妈拿钱去买刮刮卡彩票了。我当时什么也没说,因为我害怕被约翰打。约翰打妈妈的时候就像踢西瓜一样,毫不留情。妈妈的脸到现在还没恢复好,每次我向她吻道晚安时,我心里都很难受。”罗里说话的时候,他的牛仔布短裤的裤裆渐渐变成了一大片深蓝色。“你会杀我吗?”
“今天不会。”伊格说,“走吧,今天我放过你了。”罗里的尿散发出一股臊味,让伊格觉得很恶心,不过他没把厌恶之情表现在脸上。
罗里双手撑地,站了起来,他的两条腿剧烈地颤抖着。罗里开始往树林那里倒退,他一边走,一边侧着脸看着伊格和他手里的干草叉。罗里因为没有看路,差点被卡姆斯坦绊倒。卡姆斯坦仍然穿着内裤坐在地上,脚上还穿着一双没系鞋带的网球鞋,怀里抱着一堆衣服。他目光呆滞地看着伊格,像在看一具染病而死的动物尸体。
“要我拉你一把吗?”伊格问卡姆斯坦。说着,伊格朝他迈了一步。
看到伊格过来,卡姆斯坦忽然从地上跳起来往后退了几步。“离我远点儿。”
“别让他碰你!”罗里对卡姆斯坦说。
伊格看着卡姆斯坦的眼睛,尽量耐心地对他说:“我只是想帮你,没别的意思。”
卡姆斯坦厌恶地冷笑了一下,他的眼神恍惚、茫然。伊格看出角正在发挥魔力,正在影响卡姆斯坦。
“你什么忙也没帮上,”卡姆斯坦说,“你把一切都搞砸了。”
“可是,他们刚刚在用烟头烫你,是我阻止了他们。”伊格说。
“拿烟头烫我又怎么了?所有想进游泳队的新生都得有自己的标志。只要我再喝点蛇血向他们证明我喜欢血腥味,我就能跟他们变成铁哥们儿了。你却半路跑出来搞砸了一切。”
“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得远远的!”
罗里和卡姆斯坦赶紧跑向树林边,与等在那里的另外两人会合。等四个男孩聚到一起后,他们原地待在冷杉树下,并没有立即跑开。
“他是干什么的?”杰西问。
“太恐怖了,”罗里说,“他的样子太吓人了。”
“我只想赶紧离开,”胖小子说,“忘了所有的一切。”
伊格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他往前走了几步,对那四个男孩大声喊道:“千万别忘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定要记住铸造车间废墟有个恐怖的家伙,一定要让大家都知道。告诉大家离铸造车间远点,因为从现在开始,这里就是我的地盘了!”伊格不知道让那几个孩子记住今天发生的一切是否在角的魔力范围内,因为之前见过伊格的人似乎都不记得曾经见过他。不过在很多事情上,伊格擅长说服别人,或许这次他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成功说服那几个孩子。
四个男孩出神地又盯了伊格一会儿。然后,胖小子先跑了,其余三个男孩也紧跟着走了。伊格看着他们消失在视线里。他用干草叉的齿挑起那条没头的乌梢蛇--蛇血不断地从蛇脖子里滴出来--把它带回铸造车间埋在一堆砖块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