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格站在那里,烈火焚身,就像一个魔鬼穿着火焰做成的长袍。半分钟左右,火焰就像水流一般从他身上慢慢淌下,在风中缓缓地游离他的肉体。突然烈焰如同刚才呼啸而起一般迅速地衰弱下去,火苗有气无力地忽闪,没一会儿就噼噼啪啪地熄灭了。一股令人窒息的滚滚浓烟从伊格身体上升起,形成了一根粗壮的烟柱。对于一般人来说,那股浓烟足以让他们窒息而死;但对于魔鬼而言,那浓烟就像阿尔卑斯山上的清风一样甜蜜清凉。
伊格脱掉浓雾做的外衣,从烟雾中走出来,一丝不挂。以前的皮肤全被烧尽了,现在新长出的皮肤更深厚,肤色更红润。伊格感到左肩还是有些僵硬,虽然伤口已经愈合,长出了白乎乎的疤。伊格现在头脑十分清醒,他感觉棒极了,就像刚刚跑完了一千米,然后精力充沛地准备游泳一样。伊格周围的草地被烧得黑黢黢一片,有的杂草还残留着点点火星。不远处,火焰连成一条红色的火龙,扫过丛丛杂草,向着森林那边蜿蜒游移。伊格眺望着远处枯死的那棵樱桃树,在周围常青树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苍白。
伊格一把火烧了心灵树屋,烧了他曾经的天堂,可那棵樱桃树仍然屹立在那里,安然无恙。一阵热风升起,树叶随风翩翩起舞。即使从这里,伊格也看得清清楚楚,上面根本就没有什么树屋。可是--那条火龙好像正是冲着樱桃树呼啸而去,高高的杂草中间被烧出一条小路,直直通到樱桃树的树干下。想想真是可笑,那只是风在作怪罢了。风引着火龙穿过杂草地,把熊熊烈焰吐到镇上古老的树林里。
伊格爬进铸造车间的大门,一脚跨过哥哥泰瑞的小号。
泰瑞跪在敞开的鼓风炉门前,深深地低着头,一动不动,脸上充满了平静、全神贯注。伊格心想,泰瑞即使死了也还是那么英俊潇洒。他的衬衫平平整整地贴在宽阔的后背上,袖口精心细致地在手腕处折起。伊格也跪下来,跪在泰瑞身边。兄弟二人肩并肩跪在那里,仿佛穿越了时间,就像当初并排跪在教堂长椅边上。伊格握住泰瑞的手,就在那一瞬间,他又看到了泰瑞的秘密--他十一岁的时候,曾经在学校班车上把一块口香糖黏到了伊格头发里。
“该死的!”伊格说,“害我用剪刀才把那东西弄掉。”
“什么?”泰瑞不解地问。
“就是你黏我头发里的口香糖,”伊格说,“在十九路校车上。”
泰瑞轻轻吸了一小口空气,呼吸都带着响声。
“你在呼吸,”伊格问,“你怎么还能呼吸?”
“我的……”泰瑞呢喃着,“……肺……很强壮……真的……我吹小号……经常吹……练出来了。”歇了一小会儿,泰瑞继续说,“真是奇迹。咱俩……都熬过来了……都活着。”
“别这么早下结论。”伊格说。
格兰娜的手机躺在鼓风炉里,但因为刚才撞在了墙上,电池掉在了一旁。伊格以为那手机已经不能用了,可他翻开手机盖,手机还有嘟嘟的信号声。真是魔鬼保佑。伊格拨通了急救电话,告诉那个冷冰冰的接线员说他被蛇咬了,他现在就在十七号公路铸造厂出口。他还说现在这里一片混乱,死了人,着了火。说完他挂掉电话,爬出烟囱,又跪在泰瑞身边。
“你打了电话,”泰瑞说,“求救了。”
“不,”伊格说,“是你打了电话求救。好好听着,泰瑞。我得跟你说明白,什么事该记住--什么事该忘掉。有好多事你都得忘掉。今晚发生的事,还有今晚之前的事,一起。”伊格说着,感觉两只角开始悸动,涌起一阵本能的喜悦,“这个故事里只能有一个主角--人人都知道,魔鬼从来都当不了好人。”
伊格跟泰瑞讲了一个故事,声音轻柔而欢快,那是一个很好听的故事。泰瑞边听边点着头,仿佛和着他最喜欢的歌曲在打着节拍。
过了几分钟,伊格讲完了。他又陪泰瑞静静坐了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伊格不确定泰瑞现在还知不知道他在那里,他刚才告诉泰瑞要全心全意去忘记。泰瑞看起来好像跪着睡着了。伊格就这么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直到听到远处喇叭的悲鸣悠悠传来,那种单调讽刺的调子传达着恐慌和紧急的讯息--救护车来了。伊格轻轻抱住泰瑞的头,吻了一下他的前额,此时此刻,他看到的东西已经不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现在的感觉。
“你是个好人,伊格·派瑞斯。”泰瑞轻声说,眼睛还闭着。
“这是亵渎上帝。”伊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