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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狼的战争(3)

“与狼的战争?”“人与兽吧!其实更是纯动物间的战斗。不过我觉得屈辱的是,竟然不是我们主动发起攻击,而是这群狼!”“并且还把两个战士围困在了这里。我们真的退化到了连狼也蔑视的地步了吗?”冯冉的话语颤抖着。单一海显然被他的话触动,他注视着对面的狼,恨恨地然而是坚定地说:“是我们该蔑视它们。这群狼只会成为我们的尸骨。英雄该是我们。你知道我想起什么了吗?”

冯冉认真地看他:“天亮后,我们必须把它们解决在这片戈壁上,我们没有时间了。这些狗杂种。”这时太阳悄悄显出一抹红晕,它睁开半只眼睛,慵懒地看着人间。戈壁上立即显出一种仿佛被过滤干净的墨青气象。大地上毛发毕露,狼群倏然显现在天空中。它们仿佛被唤醒似的,都不安地站立起来,有几只狼来回驰跑着,它们单调的脚步声打在晨间僵硬的沙土上,居然没有丝毫声音。

单一海吃惊地注视那群散乱的野狼,这群狼沐在阳光中,竟不如夜晚那样令人不安了,它们都散漫在那里。白天的狼更像是一群狗,它们的长尾拖在地上,甚至连偶尔露出的尖牙也令人觉出柔顺。单一海凝神数去,正前方三只,左右两边三只,正北方八只,共十七只。他数了一次又一次,连他也震惊了。居然有这么多的狼,而他们只有两个人。这种悬殊的对比让他产生极大的不安,更令他不安甚至难以容忍的是它们居然表现得那样肆无忌惮,有两只狼也许被这种对峙给搞得兴味索然,干脆在一起互相撕咬。还有两只紧靠在边儿上,相互亲昵!它们不像是在随时发动攻击的狼群,倒像是在度假的狗,临时聚在一起,在搞某种“party”。

他隐忍着内心的剧痛,转眼去寻找那只狼。那只狼此时蹲在他右侧一片小小的山包上,两只前爪前伏在地上。它的身子伏在日光中,如同一尊石狮。更令他惊讶的是,这只狼的浑身披着一片长乱的红色毛发。那些长毛被微风掀动,像掀动着一片红色。它的眼睛依然柔和宁静,凝神望着他们。它的眼几乎不眨动一下,阳光柔和的光线穿过它身上,鲜红毛皮像披上了层圣光。单一海觉得,它一定打心里看不起自己,甚至连手下这群狼他也不满意。他从它的眼睛里读出了这一切,内心中不由得涌起一种复杂的心绪。他盯视着它,心想:也许你才是极好的对手。有个好对手等于为自己的勇气找了一种理由。我,定会杀死你的。他的手下意识地摸摸那支枪。

太阳很快升在空中,它冷静地传达着热燥的意志,狼群开始变得不安。几只也许非常小的狼似乎已耐不住漫长的等待,不住地用锐利的前爪刨挖身前的沙石,那种不安的咆哮牵动着满天的空气,只是它们不断地向前蹿着,又返回来。单一海注意到它们返回去,只是因为那只狼。那只狼一直不动,它只是用沉默来压制它们。

单一海暗自喝彩,只用一种姿势就可以震住手下。除了他,居然还有它。冯冉站起来,活动着手脚。50米开外。那群狼仿佛受到某种暗示似的,倏地停止了各自的嬉戏。它们都警觉地看着冯冉,有几只狼已开始低啸。“这些杂种想把我们困死呀!头,我看咱们不能这样等下去了,等也是死,不等也是死,干脆跟这群杂种拼了吧!”冯冉喊。手中的冲锋枪在他的紧握下,发出了轻微的呻吟。

“等一等。”单一海站起来,环视四周。这时他瞥见不远处有一大片干枯的沙枣林与野草。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呀,“我们先到那片树林去,总得让我们的背后,没有后顾之忧吧!”

冯冉点点头,两人拖着背包,背靠背地向远处的沙枣林移动。狼群紧张起来,他们向前走,它们就后退,这些狼其实更怕死。单一海手中捏紧那支八七式手枪,这枪类似于手提冲锋枪,握在手中,像镶着的某种依靠。他竭力控制自己不开枪。他知道,此时打死一只狼,其他的群狼就会在你还未来得及放第二枪时把你撕碎。他听说过驻地附近的一个牧人,在遇到狼群时,开枪打死了两只狼,其他的狼则趁机把他扑倒,连尸骨也未留下。他紧张地注视着那群狼,其实他只在寻找那只红色的狼。那只狼此时失去了平静。它隐在群狼的身后,来回不安地奔跑着。它的后臀一晃一晃的,它扑到哪儿,哪儿的狼就会被扑倒在地,发出一阵尖厉的长啸。啸声激烈而又孤独,像牛鸣,只是比牛叫传达出更多锐利。

他们距那片小树林只有百余米,单一海觉得仿佛走了有几个小时,那片树林早已枯死,只有沙枣树上的枝杈、树刺让人怵头,正好是一道天然防线。他们还未放好东西,那些狼似乎已看出了他们的企图。它们散乱开一片,乱哄哄地奔驰着,有几只甚至已经逼近了他们身边,又像受到什么召唤似的,返回去了。那只红狼此时变得凶残不安,它似乎召唤什么似的,仰天长啸。那声长啸钝钝地击破周围的空气,群狼响应似的向前涌来。

单一海被这些狼的气势震惊了,他的手因紧张而把手枪柄润湿了。狼继续靠近,冯冉把枪支在一棵沙枣树的杈上,他的枪晃动着瞄准那只来回行走的红狼,单一海的枪也大致套住了它。他想只要群狼一涌来,他首先就会把它打死。

那只狼似乎已意识到了危险,它开始向左、向右不住地奔跑,显然它在躲开单一海的枪口。单一海不动声色地随着那只狼的移动,变换着枪的角度。枪在他手里移来移去,枪口始终套在红狼的身上。那只红狼终于累了,它有些迟疑地停下奔跑,一双亮亮的眼睛愤怒地向他张望,周围的狼也在瞬间停止了奔跑。这些狼就在他们面前五十余米左右,单一海已经可以清晰地看清它们的獠牙与棕色的眼睛。

但狼们的举动让人怀疑,它们身上的野性并不是什么东西可以制服,这时那匹红狼忽然双腿并立,站得比一个人还高,仰身长啸,周围的狼,似乎接到冲锋的号令,凶猛地冲了上来。

红狼的啸声未断,冯冉与单一海已将子弹同时射出。红狼打了一个滚又站了起来,单一海又开了一枪,枪打中它完美的左耳,立即有片叶子一样的东西耷拉下来,遮住红狼的眼睛,强烈的哀鸣加快了狼的进攻。一只狼已靠近了他们,隔着树丛,冯冉冷静地射击着。那些狼在快速地奔驰中,像沉重的布口袋,一只只哗哗倒地。单一海打中了一只跑得最快的小狼,它的脑浆当即迸射,哀鸣一声,竟蹿出两米多高,又在空中哗地落下,挂在沙枣树下,血溅了单一海一身。这只狼的勇敢几乎惊呆了单一海,冯冉似乎觉得趴在树下射击不过瘾,血红着眼睛,站起来,嘴里哇哇地叫着,向那群狼泼去稠密的子弹。那些狼像急刹的高速列车,相继倒下。但狼群似乎没有丝毫的后退,它们密集着,更勇猛地冲了上来。这种令人深觉骇异的自杀式的进攻,让单一海有种深深的悲壮,同时预感到一种极深的恐怖。

那只红狼此时已像一道红色的闪电,它疾速地奔驰过来。在逼近树丛时,凶猛地跳跃而起,一个跟头翻过高大的树枝,在落下的同时,已把单一海扑倒在地。单一海已来不及开枪,与狼扭在一起。枪身横在红狼与他的肚腹之间。他的右手觉出一阵硌疼,下意识地触动了扳机。一串子弹尖啸着从红狼的腹部斜穿而过,一股烫热的液体喷涌在他的手上。枪在击穿那只红狼的一刹那,斜插在它的腹部。红狼似被突如其来的一击震惊了,它剧痛地低啸着,利刃似的尖牙锐利地插进单一海的肩部。单一海被那只红狼挤压着,红狼柔软滚热的身体压在他身上,他几乎听到了红狼因为剧烈奔驰而狂烈的心跳声,那些咚咚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击着他。他觉出一种短暂的宁静,单一海的右肩立即失去了知觉。一股被扯去心肺般的剧痛,一下子注射进了他的血流。他怪叫了一声,右手已从腹下伸出,一拳击在那只狼的右眼上。红狼的头如同旧铁一样,发出沉闷的钝响。那只眼睛立即充血斜歪了,它再次被激怒,利嘴一歪,单一海只觉得右肩撕裂般地发出压抑的断裂声,皮和一大块衣服已经全部被扯了下来,露出粉红的肉。奇怪的是,那一刻他脑中清晰如水,竟未觉出疼来。他再次疯狂地伸出右手,伸向那只眼睛。那只眼睛柔软如同一只鸡蛋,在他的撞击下,他清晰地听到了一声破裂的声音,接着是水样的液体溢溅而出。他一咬牙,眼珠哗地被他抠了出来。红狼疼得一激灵,一声悲恸的异类的低鸣响起。单一海被这声低啸惊呆,他看到那红狼怪异地转身,张开血盆大口,向他的脸上扑来。那条陡坡般的扁嘴中,鲜红的舌头,如同一把红色的利刃,坚硬地伸缩着。单一海在红狼扑跃下来时,头脑中片刻空白。他被压倒在身下的左手,闪电似的伸进那只狼的口中,左手奇异地触到了那条舌头。他下意识地一把拧紧,同时用力向前捅去。那只狼一下子失去了活力般地从空中扑落下来。它奇怪地张开嘴,两只尖牙嵌在单一海伸进它的口中的手臂上,血汩汩涌出,它痛苦地扭动着身子,瘫软在地。

那只狼全身抽搐着,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力量。这种奇怪的战斗方式连单一海也觉得奇怪,那条舌头在他手里温软如同一把面条。他忽然觉得,狼的舌头竟然是凉的。这时,一只狼疯狂地向他逼近。冯冉情急之中,一个点射扫来,那只狼扑倒在单一海的身边。就在此时,另一只狼疯狂地掠过他,扑倒正在射击的冯冉。那支冲锋枪被撞飞,挂在树梢上,冯冉右臂被它紧紧噙住。一种异样的痛呼从口中涌出。另一只狼也扑倒在冯冉的身上,他竭力挣扎着,身体在与狼的来回击搏中,渐渐地没了力气,偶尔他从狼身下闪出一双亮目,看了单一海一眼。那眼中蕴含着的绝望使他内心一颤。他的眼睛绝望地一抖,他一激灵,浑身竟充满一种奇异的力量,他大吼一声,左手下意识地在红狼嘴里扭了一圈,他听到红狼的身体内发出“嘣”的异声,它痛苦地在他身上摔着。单一海又用力向它的喉咙捣去,他的胳膊被刺进臂肉的尖牙给刺破。那只狼终于停止了挣扎,软软地伏在他身上。单一海把手从它的口中拔出,他的左手烂污般地冒着血渍,那条舌头还被他抓住手里。他挣扎着站起来,那群狼似乎被刚才那一幕景象激怒,更加疯狂地向前扑来。

单一海狂啸一声,把那条舌头往那些冲过来的狼群掷去,红色的血渍溅得满天空都是。他被一种神秘的悲伤攫紧,伸手从树枝上抢过那支冲锋枪,疯狂地向扑压在冯冉身上的那两只狼冲去。狼与人挤滚在一起,冯冉的全身已被血渍涂满,但他挣扎的欲望仍使那两只狼无计可施,单一海无法开枪,便用枪托没命地扑打着那两只狼。一只狼从冯冉身上跃起,没命地扑咬着单一海。单一海有些异样地狂怒着,一枪撞在狼头上,那只狼哀嚎一声,掉落在地,冯冉似也被单一海的举动唤醒,他扼住那只狼的咽喉,使它没法动弹。单一海一枪,又把那狼砸伤,那狼软软地压在冯冉的身上,冯冉仿佛力竭般地一松手,晕了过去。

单一海把那只狼从冯冉身上拖起来,举在手中,余下的三只狼又扑拥过来。单一海的右腿被撕咬了一口,他悲凉地一呼,抡起那只狼向它们砸去,狼体相撞时沉重的扑扑声,仿佛一声异样的鼓点,击打着寂静的戈壁。

三只狼在单一海可怕的举动中,显出短暂的惊慌,另一只已经闪现出了片刻的犹豫。单一海狂怒地把那只狼向它们抛去,趁它们稍稍愣神的瞬间,捡起冲锋枪,向狼群射去,扳机在他的手指中清脆地空响一声,便失去了声音。没子弹了,单一海悲凉地想,同时迅速把枪抡起,向那几只狼挥去,远看很像一个孤独的人在跳一种奇怪的舞蹈。那三只狼在他疯狂地追击中,终于显示出了一种深深的恐惧,靠左边一只狼,被单一海用枪撞倒之后,另外两只终于向后退去了,它们张皇着哀嚎两声,散逃而去。转眼,刚才杂乱的战场一下平静如初,周围死一般安宁,如果不是那些堆在一起的狼的尸体,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单一海在这种寂静中,显现片刻的茫然。他呆呆地看着散堆在一起的狼,身子竟然一下子虚弱起来,到现在,他似乎才觉出一种累和深深的恐惧。他疲惫地拂一下干枝似的乱发,看到躺在狼中的冯冉,还轻轻地蠕动身子,似要挣扎着起来,单一海赶紧过去将他抱扶住。

冯冉的全身血肉模糊,左肩被狼撕去一块,右手露出偶尔的白骨。他的身体很虚,单一海无言地把他抱扶起来,冯冉的手痉挛着抓紧单一海,似乎要说什么,嘴嚅动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有两行泪水悄然滑落。

单一海抬起眼睛。冯冉的泪水令他无言而伤感。他望着这片巨大得令人失去信心的戈壁,觉得心中也越来越空茫了。

这时,冯冉喃喃地说:“他又来了……”单一海努力爬起来,视野里,脏黑的牧猪小孩静静地站在红狼刚才蹲着的地方,他的脚旁几十头猪静立巡望。牧猪小孩手中仍紧握着那根很长的鞭子。他又出现了,单一海内心一动,望着那孩子,眼里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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