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早上，我清醒过来后，感觉自己的两条腿能动了。
我很开心，大喊起来，想要爬起来。我努力地挪动着身体，但无论如何我也爬不起来，最后倒在床上，我挣扎着下了床朝门口爬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爬到了妈妈的房间。姥姥看到我，抱起了我，让我坐在她的膝盖上，有几个我不认识的人在说着话。一个身材瘦小、一身绿色衣服的老奶奶说：“记住包着上头，多喝些红梅熬的汤”
这个老奶奶估计很喜欢绿色，她穿着绿衣服、戴着绿帽子，脸上那颗黑痣上还长着一根绿色的毛发。她的眼睛一直看着我。
“姥姥，她是谁，怎么一直看我？”
“你这个傻孩子，是你奶奶啊！”姥爷不高兴了。
妈妈的手指着耶甫盖尼·马克西莫夫，对我说：“他，你的父亲”
马克西莫夫看着我笑了起来，走到我旁边，蹲下来，说：“你看这是什么？我给你买的画画的颜料，你喜欢吗？”
今天天气很好，屋里很亮堂，姥爷最喜欢的圣像摆在五根蜡烛中间。屋外很吵，几个人脸贴着窗户，窗户都要被鼻子挤破了。
那个一身绿色的老奶奶，冰凉的手指挨着了我的耳朵，激动地说：“这是真的，是真的”
“她太激动了，都昏倒了。”
姥姥一边抱着我离开，一边说。
我假装睡觉，被她抱上了楼，我轻声地问她：“你们为什么这样，为什么欺骗我？”
“不要说话，闭嘴。”
“你们都是坏人，都是坏人，骗子。”
姥姥很激动，把我放在床上后，她自己趴到床上哭了起来，身体因为抽泣也在晃动着。
“你不是难受吗？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姥姥激动地对我说。我没有流泪，一个人躺在床上假装睡觉，姥姥哭了很长时间，最后离开了。
生活很枯燥，每天都很平淡。妈妈订婚后，她自己有事出去了，家里很安静。
这天早上，姥姥和姥爷忙着打扫家里的卫生。擦窗户的时候，姥爷问姥姥：“怎样了，没事儿了吧，老婆子？”
“你开心了吧？”
“你给我闭嘴。”
话很简单，几个字，却是在讲述一个大家都清楚、都很忧心的事情。
姥姥说完，打开旁边的窗户，小鸟叽叽喳喳的声音传了进来，地上的雪已经化了，到处都是清爽的气息，呼吸一口让人感觉舒服。
我想去花园里走走，于是从床上爬了起来。姥姥让我穿上鞋，我不听她的话，光着脚跑了出去。花园里面很热闹，树都发出了小绿芽，草地也是绿茸茸的。彼得洛夫娜家的屋顶上长满了青苔，那些青苔也露出醉人的绿意。
在彼得大伯自杀的那个坑里，一些乱草在上面堆着，干枯的，没有绿色。我看到这里，心里很难受，有一种冲动，想把这里打扫干净，把那些脏东西清走，还要赶走所有的人，我自己住在这里。
想到这儿，我挥手干了起来，这也给了我一个理由可以不用去想家里面发生的事情。
妈妈和姥姥看到我这样，都很担心，关心地问我：“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我不吭声，心里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告诉自己不能生气，可是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儿，我还是接受不了。
那个全身穿绿色衣服的奶奶很喜欢来我家，在我家吃饭喝茶，像是我家的主人似的，盛气凌人，带着点骄傲。
大家说信仰，谈论上帝，她翻着自己的眼睛看屋顶；拉些家常话，她的表情更加搞笑，眼睛好像就要掉到嘴巴上，眉毛像剪过一样，牙总是撇到嘴巴的另一边，在表达她的不屑时，小指头总是在那里翘着。
她跟她儿子真像，让人看着很不舒服，同时碰着两个人的话可能会更加不舒服。
刚开始的几天里，她对我很平淡。一次，她突然伸出她那苍白冰凉的死人手，让我亲吻它，那次可把我吓坏了，我头也不敢回地就赶紧跑了。
“儿子啊，这个小家伙，你看看哪，以后要好好教育。”她跟自己的儿子说。她儿子很听话，低着头，不吭声。
对这两个人我不是一般讨厌，而是非常讨厌。甚至有时候还会仇视他们，总是和他们过不去，也因为这个我自己挨了很多的打。
一天他们来我家吃饭，吃饭的时候，她瞪着眼睛说：“你这个小家伙阿廖沙，你听到没有，慢点吃，那东西太大，你会吃不下的。”
我听后，赶紧拿一块儿出来，说：“那你帮我吧，拿去吃了吧。”
妈妈赶我上了顶楼。姥姥过来看我，用手捂着嘴巴，笑了起来：“亲爱的，你怎么这样可爱，上帝保佑你，哈哈！”我不喜欢她用手捂嘴的样子，就一个人跑到屋顶，坐了很长时间。
尽管我不喜欢这些事情，但它们还是发生了，我心里难受，想发泄，所以我不会和他们任何人平静地说话。
还有一次，我偷偷地把樱桃胶挤到了这两个人的椅子上，等他们两个站起来拿东西时，衣服被粘到了。姥爷看到后非常生气，最后打了我。
妈妈看我这样，她不清楚原因，把我放在两腿中间，关心地问我：“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怎么老调皮捣蛋呢？如果你总是这样子，妈妈会很难过的。”
妈妈抱着我的头，泪水打湿了我的脸。看到妈妈哭，我宁愿被妈妈打一顿。我怕妈妈流泪，如果可以，我希望我挨打。
“我以后不搞怪了，只要妈妈不哭，我以后绝不这样做了。”我坚定地说。
“真的吗？太棒了！”
“我们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结婚，然后去莫斯科旅行，我们回来以后你就跟我们住在一起，好不好？”
“耶甫盖尼·马克西莫夫，性格很温顺，人也聪明，你跟他会成为好朋友的。”
“对了，等你上了学，以后你大学毕业了，就可以和他一样了，当个医生什么的，或者做你喜欢的事情。”
“亲爱的，要乖，去花园玩吧！”
妈妈说了很多的话，可是我的心情没有因为妈妈的话高兴起来。我很想告诉她，我不希望她结婚，不想让她给我找个爸爸，只要有她就好了。但是我不想让妈妈伤心，所以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妈妈的话总是会让我有很多的想法，我一直忍着这些想法，不说出来。
我还是在花园里一边玩耍一边工作。那个坑现在让我用砖头填好了，我还把没用的玻璃渣填到砖头缝里，在阳光的照耀下，玻璃闪着光。
“亲爱的，你真聪明，但是你仔细看那些杂草的根还留在地里面，它们还是会长出来的。”姥爷站在我旁边说。
“孩子，让我们把草根铲掉，种上向日葵，到了夏天会很漂亮的。”
姥爷说着，突然停了下来，不动了，泪水流了出来。
“姥爷，您还好吧，您怎么了？”我焦急地问道。
“哦，没事儿，我没事儿，赶紧干吧！”说完，他挥起了手中的铁锹。他干了一会儿，又停了下来，自言自语着：“没用的，你妈妈要结婚了，我想给她准备点好的嫁妆，让她风光地嫁出去，希望她可以过得好点儿。”姥爷的声音很悲伤，丢下铁锹走了。
我还留在那里，继续干活，没注意到脚下，铁锹伤到了我的脚，我不能参加妈妈的婚礼了。我看着妈妈和马克西莫夫的手拉在一起，越走越远。
妈妈举行过仪式后，和大家一块回来了，他们都不说话。
妈妈为明天的旅行去整理东西了。马克西莫夫走过来对我说：“我们从莫斯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个新的回来，这里的都不好。我自己有一套但是不能送给你，我送给你一套新的好不好？”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疑惑地问。
“画画用的颜料啊！”
“我不要，我不会画画。”
“那我送你些其他东西吧，你喜欢什么？”
我没有回答。妈妈从房间里出来了，对我说：“我们不久就会回来的，你要听话，还有等你爸爸结束了自己的学业”
他们的谈话口气让我心里舒服了些，不再是以前那种不平等了。不过我心里无法接受一个胡子都很长的人还在上学的事情。
“你在学校学的什么？”我平淡地问。
“啊，是测量学，你听过吗？”我听后没有继续打听测量是干什么的，心里又难受又烦躁。
在第二天早上的时候，他们要走了。妈妈抱着我，眼睛一直注视着我，但是我感觉妈妈的眼神很陌生。她亲吻了我一下，然后说：“宝贝，再见了。”
“等一下，你告诉他让他在家听话，特别是听我的。”姥爷看着屋外的天空说。
“你要在家里懂事，听姥爷的话，知道吗？我们很快就回来了。”妈妈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说。
我其实很想再让妈妈多说两句的，但是那个烦人的姥爷打断了妈妈的话。
他们坐上了门口的马车，妈妈的衣服被马车上的一个钉子挂住了，她想摆脱这个可恶的钉子，但还是挂着，钉子似乎不肯松手。
“你过去帮帮妈妈，快点儿。”姥爷严厉地对我说。因为我心里很难过，所以始终没有动。
那个绿色的老奶奶还有他的大儿子上了另外一辆马车。那时她大儿子正在张着大嘴打哈欠，军刀把儿顶着他那讨厌的胡子。
“啊，你真是要上战场，去打仗？”姥爷看着他问。
“是啊，不去怎么行呢？”
“就是，那群土耳其人是该打。”
他们就这样走了。好多次，妈妈都扭过头来看我们，流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姥姥和姥爷都哭了。姥爷声音嘶哑地说：“哎！我看他们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我看着他们的马车渐渐地远去，拐过了街道上的哪个弯，心里顿时黑暗了下来。
街道上很安静，没有人，非常安静，甚至有点吓人。
“走了，别看了，看来你是上帝安排好的注定要和我待在一块儿的，喝茶去了。”姥爷拉着我说。
我们回到家，在花园里干活，锄地、修篱笆、用绳子吊着红梅、抓青虫，还做了一个鸟笼。
“你长大了，要学着自己处理问题，自己安排事情了。”姥爷看着我说。
听到这句话，我感觉到自己真的长大了，我喜欢他这样说我。他累坏了，躺在草地上，跟我说：“现在你和你妈妈已经分开了。知道吗，她如果再生个孩子，肯定会更爱他。看到你姥姥了吗，是不是在喝酒？
“这是她第二次喝酒了，上次是米哈伊尔要被征去当兵的时候。她这个老糊涂，以为自己的儿子会变好，让我买了个免服役证书，结果呢？
“孩子啊，我的年龄也比较大了，也是快要死的人了，如果我死了，就只有你自己了，你要学着想办法活下去，要学会独立，要学会听别人的意见，但是也要有自己的主意，做人要老实但是不能让别人欺负，明白吗？”姥爷那天说了很多，我也明白了很多。
我在花园里度过了将近一个夏天，姥姥也会过来，和我说话。我们两个人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说很多的话，有一次在我们聊天的时候，她突然说：“你快看，看到流星了吗？一颗纯洁的灵魂，去找大地妈妈了，那里就会多一个好人，呵呵！
“看到没，星星很多啊，很漂亮吧。
“天空好美啊，它是上帝最漂亮的衣服。”姥姥不断地说。
姥爷看到我们两个在那里躺着，大声地喊着：“你们两个小心感冒了，小偷会过来伤害你们的，赶快回去睡觉吧！”
太阳落下了，天空还是红红的，金色的光辉落在了草地上，很快天黑了下来，所有的东西都被黑暗包围。草和树枝都低下了头睡觉，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
晚上的天空很美，有一种充满了亲切的东西流入我的心里，我忘记了那些不高兴的事情。在美丽的黑暗下，能够很快入睡，周围还有几声鸟叫或是女人的声音传到耳朵里，还有狗叫声、琴声都能听得很清楚。
姥姥睡觉从来都很晚，她把手放在脑袋下面，一个人说话，不管我是不是在听，或者有没有听懂，总是说个不停。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小鸟的叫声传入耳朵，空气清新，走在草地上衣服会被早晨的露水打湿。天空变蓝了，麻雀在天空中自由地飞来飞去。看着这种情景，我的心里充满喜悦；看看周围的花草，我有一种想跳起来的感觉。
这个夏天给了我太多朦胧的记忆，我的人生观和自信也在这个季节里有了一个小小的萌芽，我的感触在这个夏天多了起来。
我慢慢地有了很多的改变，听到奥甫先尼可夫家孩子欢快的叫声，我不再冲动了。还有两个萨沙，我不太喜欢和他们待在一起了，他们很吵。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喜欢和人交往了，总是一个人单独待着。
姥爷越来越爱叹气了，我一直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他还常常和姥姥吵架，有一次大吵之后，他一气之下把姥姥赶了出去。
姥姥一直住在雅可夫或米哈伊尔家里，好多天都没有回来。家里没人做饭，姥爷就自己动手，结果一不小心，烫到了手，他气得大骂了几声。
他有时也会来到花园里，坐在草地上静静地看着我，问我：“你现在好像不喜欢说话了，是有什么事吗？”
“是吗？我觉得没有什么话可说。”我对姥爷说。
姥爷每次听到我说类似的话，总会开始教育我。
“你生在我们家里，就要学着靠自己活下去，没人会帮助你的，你不是少爷，咱们家也不是个大户人家。
“你看看那些学校，那学校是咱可以进去的吗？书是你可以读的吗？根本就没有我们这些穷人的份儿。”
姥爷说完后，停下了，很长时间不再吭声。
姥爷把家里的房子卖了，这件事情发生在一年秋天。
那天早上，他沙哑着声音，沉重地说：“咱们的房子要卖了，我把你这个老婆子养活了半辈子，现在你得自己去养活自己了。”
姥姥没有生气，把鼻烟凑近了闻闻，答应了。
姥爷找了两间地下室住了进去。姥姥把一只草鞋丢进炉子，蹲了下来，嘴里念叨着：“家里的神啊，您最大，给您一辆马车，您坐上它，快跟着我们来新的家里吧，保佑我们。”
姥爷听见了姥姥说的话，气愤地大叫：“不许再说了，我们家里是不欢迎异教徒的，你不准请他回来”
“你这样说，是会有报应的，我们以后的生活会遭到破坏的。”姥姥不高兴地说。
家里的东西都卖给了那些斤斤计较的鞑靼人，他们喜欢砍价，嘴里还骂着脏话。姥姥在一边看着，表情时哭时笑，嘴里不停说着：“你们都拉走吧，我们不要了，不要了”
花园因为卖房变得很乱，我的劳动白费了，心里很难过，但我没有哭出来。那天早上我坐在搬家的车上，路很不好走，车子颠得不行，我差点儿摔下去。以后的几年，一直到妈妈的离开，我都在这种搬家的过程中生活。
妈妈回来了，这个时候我和姥爷搬家也没有多长时间。妈妈的脸色很不好，她仔细地看着我们，好像很陌生，像是没见过我们。她看到我，很惊讶地说：“没想到啊，你已经长这么高了。”她的手很热，摸着我的脸，看得出她的肚子很大了。
“小家伙，最近好吗？”继父走到我身边说。
“你们怎么租了这种房子，又湿又潮的。”他的鼻子动了两下随便地说。他们看起来很累，需要赶紧休息，随后大家都进了屋子。
大家安静地坐着，姥爷喝着茶，没有一个人愿意打破这种安静。后来姥爷首先说：“听你们一说，是不是所有的都烧光了。”
“是啊，都烧光了，您是没见，我们两个在上帝的保佑下才逃了出来。”
“啊，都说水火无情，我们又怎么阻止得了呢？”
妈妈的头靠着姥姥，悄声地告诉她一些发生的事情。
“是吗？我怎么听说，你们那里没有火灾发生呢？还说是你爱赌，把所有的东西都输了。”姥爷打断继父的话，大声地说道。
很快，屋子又是一片安静，茶水开了的声音和雨打在窗户上的声音听起来很响亮。
“爸爸，你”妈妈试着说些什么。
“好了，你别说了，当初我告诉过你，你当时三十岁了，和一个二十岁的人结婚是不会幸福的，你不听，现在看到了吧！”
大家都吵了起来，声音一个比一个大。继父的声音很吓人，在这些声音中最大。我看到他们吵了起来，很害怕，跑了出去。
后来，我知道我们又搬家了，具体为什么不清楚。我们搬到了索尔莫夫村的一个破屋子里。厨房成为了我和姥姥睡觉的地方，妈妈和继父睡在了有窗户的屋子里。房子的对面有一个工厂，大门黑黑的。早晨，在嘈杂的汽笛声下，人们跑进去；中午，一身黑的人群又被丢了出来，好像大风就可以把他们卷回家；晚上，工厂的上空是一片火光，看着心里不仅害怕，还很烦躁。这里的天空永远都是灰色的，所有的一切都在灰色的包围下。
姥姥成为了下人，每天都要做饭洗衣服，到了晚上会很累，她老是捶着胳膊，叹着气。有时候，忙完了，她还要看看姥爷过得怎样，换上衣服，赶到城里去。
我会吵着和她一块儿去，姥姥不愿意带我去，说外面太冷，每次她自己要在雪地里走上七公里。
妈妈的脸黄了，没有了光彩，越来越难看，肚子也更大了，头上永远都是那条旧围巾。
妈妈老喜欢站在窗口，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妈妈，咱们干吗住这里，又脏又乱。”我心里很奇怪。
“住嘴。”妈妈的话很简单，经常以最简单的方式来表达她的意思。
妈妈不准我上街玩，我老爱打架，每次回来身上都有伤，打架是那个时候我很喜欢的事情。每次妈妈看到我带着伤，都会用腰带打我，然后我再跑出去打架，比以前打架更多了。后来，我又被妈妈打，心情很糟，就冲她吼：“如果你再打我，我就跑出去冻死在外面，永远也不回来了。”妈妈听到我的话，把我推到一边，骂我：“畜生！”那个时候，我不知道爱是什么，我的心里有很多的愤怒怨恨，我想要发泄，自己都快疯了。
继父天天板着脸，不搭理我和妈妈。他总是想着法儿地和妈妈吵架，经常羞辱她，还要特意加上我最讨厌的那个字“您”。
“您看看吧，要不是您这碍眼的大肚子，害我没脸邀请客人，我的朋友一定会很多的，我觉得您真像是一头老母牛啊！”我听到这话的时候，心中的怒火燃烧了起来，不禁跳了起来，结果脑袋撞到了屋顶，舌头被咬烂了。
妈妈要生孩子了，我被他们送到了姥爷那里，摆脱了这灰色的生活。
“小家伙，你回来啦，看来还是我亲啊，哈哈！”姥爷大声地笑着。
不久，妈妈生了孩子，和姥姥一块儿回来了。继父因为私自扣了工人的工资，被赶了出去，后来去车站当了售票员。
我长大了一点儿，妈妈送我进了学校。我穿着姥姥的外套改小的衣服和妈妈的旧皮鞋去了学校，有一些同学嘲笑我。不过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和我一起玩，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老师还有神父他们，不管我怎样努力都不喜欢我。
老师是个爱流鼻血的秃子，棉花经常塞在鼻孔里，不时拿出来看看。他老爱拿眼睛看我，眼睛里充满讨厌的灰色，我不得不一直擦自己的脸，在位子上动来动去。
“阿廖沙，你不要再动了，你很讨厌知道吗？你看看，水又从你那破鞋里流了出来。”我听到他这样说我非常生气，于是我把西瓜皮放在门顶端，在他开门的时候，西瓜皮就掉了下来，秃头上瞬时多了一个瓜皮，我也因为这个挨了打。
还有一次，我偷偷地把鼻烟末撒在了他的抽屉里，他闻到一直打喷嚏。
有一天，是他的女婿来给我们上课，他是一个军官。他领着我们唱那些爱国歌，唱得不对的话，就用尺子敲我们的脑袋，很响但是不疼，逗得我们哈哈大笑。
神父是因为我没有他教课的书，还有我爱学他说话，而经常生气。
“阿廖沙，你把书带过来没有？好不好？”
“没有，好不好。”
“什么好不好？”
“没有好不好。”
“你气死我了，回去吧，不要再来了。好不好？”
我回到村子里，在村里晃悠，等着放学回家。不久学校就通知我退学，我害怕了，妈妈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经常打我。
驼背的赫里山夫主教来到了学校，解救了我。他坐好之后说：“亲爱的孩子们，我们说说话吧。”他叫了几个人之后，就叫到了我的名字。
“小家伙，你不怕雨淋是吗，怎么不打伞？你长得可真高。
“你给我讲几个故事吧，就讲《圣经》里的好不好？”
“我没有学过，我现在没书，没法学。”
神父过来了，他想给主教介绍一下我，主教示意他不要说话。他接着问我：“敬神的阿列克塞知道吗？要不你给我说说他吧！”我忘了其中的一句话，主教打断了我：“你会不会讲大卫的故事，我想知道。”主教一直都在认真地听，不停地问我。
“你学过圣歌吧，谁教你的，是不是你的祖父，他是慈祥的还是凶狠的？你还很调皮吧，是不是？”
我告诉他自己是很调皮。
“那你是因为什么调皮，可以说说吗？”
“不喜欢上学，没意思。”
“可是你的成绩挺好的，不是因为没意思对吧，一定还有其他原因的。”
他拿了一本书，在上面写了字，告诉我：“小家伙，调皮是可以的，但是你要学会克制。”
“小孩子淘气是可以原谅的，但是太淘气了别人就不会喜欢你们了，是不是啊？”
“是。”大家大声地说。
“你们不淘气，对不对？”
“我们很淘气。”大家一边回答一边笑着，好像故意要与主教开玩笑。
主教继续说：“确实很奇怪，我在和你们一样大的时候，也是个调皮鬼，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大家都笑了起来，快乐的笑声在教室里回荡着。
主教要离开了，他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说：“上帝保佑你们，保佑你们有一个好的未来。”
大家都很舍不得他，希望他下次再来。主教答应了，还说会给我们带书。他对老师说：“放学，让他们回家吧。”之后主教拉着我的手走到了门口，他认真地告诉我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调皮，希望你懂得克制。”
“孩子们，再见了，你们要好好学习啊！”主教走了，我的心里听了主教的话难以平静。老师把我单独留了下来。这次我认真地听他说话，他告诉我，以后要认真听他的课，要求我在上课的时候要安静地坐着。我总算留在了学校里。
可是家里面因为我拿了妈妈的一个卢布，翻了天。那是一个晚上，我在家里看孩子，他们都出门了。我拿继父的书看了起来，在书里翻到了两张纸币，有一个十卢布，一个一卢布。
看到它们，我心里一亮。一个卢布可以买两本书还有很多东西，到时候我就可以带着《新旧约全书》，还有讲鲁滨孙的书去学校了，他们一定会羡慕我的。
第二天上学了，我带着买好的书、白面包、腊肠去了学校。其实我是想买鲁滨孙那本书的，但是我不喜欢它的封面，就买了两本童话书《安徒生童话》。
中午我和大家一块儿分吃了面包和腊肠，我就给他们讲起了童话故事《夜莺》。“在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国家是中国，大家都是中国人”大家听了都很好奇，抢着要读。天很快黑了，故事没看完，大家就都回家去了。
我回到家的时候，妈妈在做饭，她看着我，悄声问：“家里少了一个卢布，是不是你拿的？”
“是的，我拿它买了书，老师要买的”
妈妈没有等我讲完，巴掌就已经落在了我的身上。书让妈妈藏了起来，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心里很难过。我宁愿妈妈把书还我，打我一顿都好。
我在家里休息了几天，来到学校，我就已经成了“小偷”。我的继父告诉了他的朋友，他的朋友告诉了他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传了出去。现在整个学校都知道了，我给他们解释，没人相信我。我生气地告诉妈妈，我不要上学了。
妈妈喂着弟弟吃饭，眼睛看着窗外。
“你又骗我，他们怎么知道你拿了钱？”
“你不相信你自己问问。”
“除了你谁还会说出去，肯定是你。”妈妈说。我告诉她那个散播谣言的同学的名字。
妈妈听了什么都没说，哭了起来。我走到厨房，听着妈妈的哭泣声，我没待多久就跑到了院子里。妈妈看我跑开了，让我回去。我们两人就坐在地板上，弟弟玩着妈妈的扣子很开心。妈妈抱着我，说：“孩子，不是妈妈不给你，是因为咱们家很穷，每一个卢布都是有用的”她停了下来，休息了一下，吼着，“都是那个浑蛋，他是个浑蛋！”
弟弟也跟妈妈学：“蛋，浑蛋。”
弟弟很可爱，头很大，喜欢看周围的一切，说话很早，不爱哭，跟我很亲，总是让我抱。后来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他突然死了，没有生病，上午的时候还在说话，下午再看他的时候，小身体已经凉了。这件事发生在尼克拉出生之后。
我又回到了学校，妈妈帮助了我，但是我要被他们送到姥爷那里了。
在一个傍晚，我在院子里玩，听到母亲沙哑的声音：“耶甫盖尼，你不要我求你了，不要去好不好。”
“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不要出去，我知道你是去她那里对不对，不要去。”
“就是，怎么样，你管得着吗？”
妈妈没有回应，突然她像发了疯一样，大吼：“你是一个浑蛋！恶棍！丧尽天良”
继父冲上去，对妈妈又是踢又是打。我跑过去看到穿戴整齐的继父在使劲儿打着妈妈。我愤怒了，拿起面包刀冲了上去，把它狠狠地刺在继父的腰上。妈妈看到了，推开继父，他只是衣服烂了。妈妈没想到我会这样做，她抱住了我，然后按在地上抢走了刀。后来，继父跑了。
妈妈抱着我哭了起来：“傻孩子，你怎么可以拿刀子呢？是妈妈不好，原谅妈妈吧。”
我看着妈妈，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要杀了继父，他是个浑蛋！”一直到现在，我还能想到那条讨人厌的腿，上面那一圈的装饰，它是怎样踢到妈妈的身上的。
有时候想到这些情景，我会在心里问问自己，值不值得，每次我都用肯定的答案告诉自己很值得。丑恶一直都存在，很真实，就在我们的生活里，我们要想将它们净化干净，就必须找到它在哪里。它们是个很沉重的话题，会让人难过，甚至恶心，但是当一个个灵魂走了进来，战胜了那些肮脏和丑恶的时候，善良就会健康地成长，善良让我们有了希望，让幸福的门为我们敞开。
我和姥爷又住到了一起，姥爷看到我很高兴：“小家伙，你又调皮了？哈哈！让你的姥姥养着你怎么样？她可想你了。”
“养就养，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也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姥姥坚定地说。
“你这个老婆子，你就好好地养吧！”姥爷好像生气了，声音很大地说。
忽然，屋子静了下来。姥爷看着我说：“我和你姥姥分开了，她过她的，我过我的，我和她不在一块儿过了。”
我看到姥姥靠着窗户坐下，绣着花边，铜针快速地飞舞着。姥姥其实没有多大的改变，只是姥爷变了很多，头发都是灰白色，不再是以前漂亮的红头发了，那双眼睛在周围看来看去。姥姥告诉我她和姥爷是怎样分家的，她嘲笑地看着姥爷。
姥爷把所有的破罐子破碗给了姥姥，还告诉姥姥，以后不准问他要任何东西，自己养活自己。姥爷还拿走了姥姥所有值钱的破旧的东西、衣服、物品，一共值七百卢布。他把钱借给了一个做水果生意的犹太人，用这些钱吃利息去了。他似乎变得越来越不要面子了，也非常小气。他找到他那些朋友，向他们哭穷、诉苦，还说他为了孩子变卖家产，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向他们要钱。他那些朋友看着以前和他交情好的份儿上，给了他不少的钱。然后他拿着这些钱在姥姥面前炫耀：“老婆子，看看这是什么，你能弄到吗？”随后他又把这些钱借给一个毛皮匠和他的妹妹，继续吃利息。
姥姥和姥爷分开过的，家里的花销也是分开的，如果今天姥姥做饭了，那明天就是姥爷，姥爷做饭很简单，吃得很差，姥姥则总是做肉吃。因为茶叶和糖也是分着的，所以姥爷看到在一个茶壶里煮茶，他就会大叫起来：“等一下，你的茶叶放了多少？”看过后总说：“你要多放点，你看看你的茶叶，这么碎，跟末子似的，我的比你的大，我要少放。”茶煮好后，姥爷对碗中的茶也很挑剔，看它们的颜色、分量等。姥姥经常会说：“我把剩下的最后一杯给你吧，省得挑来挑去。”姥爷听了很高兴，连忙答应。
姥爷的圣像是他很喜欢的，照明的灯油也和姥姥划分得很清楚。
姥姥和姥爷在一块儿都生活了半辈子了，谁都没有想到最后分家了。我看着他们两个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心里感到很可笑，又有些厌烦。姥姥看着姥爷只是觉得他跟个小孩似的。
“这老家伙，年龄都一大把了，还学小孩子，都不看看自己那老糊涂样儿。
“他爱咋干咋干，不管他了，看谁最后吃亏。
“你要和我一块儿生活，咱两个吃的面包就靠我了。”
我跟着姥姥，也开始赚钱了。每逢过年过节的时候，我就到街上拾些骨头、废纸、破衣服和废铁。我会把拾到的东西卖给旧货商，换些小钱花，一普特的废纸旧衣服能换二十戈比，一普特骨头只有八戈比或十戈比。我有空或者放学的话都会到街上拾些东西回来，星期天没事儿的时候拿去卖，会赚到三十或五十个戈比，拾得多了或是旧货商给的价格高了会赚到更多钱。
我拿到了钱都会给姥姥，姥姥会赶紧收起来放到裙子的口袋里，还不忘表扬我：“孩子，你真不错，干得真好。”
“你现在完全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
有一次，我从姥姥的身边经过，看到姥姥拿着我的五十戈比哭了起来，泪水滴到了她的大鼻子上。我找到了一个比卖旧货更能赚钱的活偷木板，这些东西在奥卡河岸的木材栈还有彼斯基岛最多。
每次有集市的时候，人们会来到岛上造一些房屋。集市结束后，房屋就要拆掉，木板多得摞成堆。一块不错的木板，可以卖到十个戈比，我一天就可以偷到两三块。干这种事要在坏天气的时候去，一遇到大雪或大雨，看守的人就会躲到家里，这样我才能得手。
和我一起做这事的人很多。一个是珊卡·维亚赫尔，他是花子女人莫尔多瓦的儿子，人很温和，脾气很好；一个是柯斯特罗马，头发卷卷的，他十三岁的时候进了少年监狱，最后吊死了；一个是鞑靼人哈比，力气很大；还有一个叫雅兹，他的父亲是看坟的，他有羊痫风，很少说话。
我们几个人中那个裁缝的儿子格里沙·楚尔卡年龄最大，拳头很有名，但是他从来不随便打人，是个讲道理的人。
在当时，吃不饱肚子的穷人为了活命就会去偷东西，这在当时成了一种风气。大人们常在伏尔加河和奥卡河上转悠，他们看到的是那些能赚大钱的大货船。休息的时候，他们会向我们这些年龄的孩子们炫耀，说自己的故事和经验，炫耀自己的收获。小孩子们可以明目张胆地搜醉汉的钱包，因为没有人会管，木匠的工具、货车的备用轴和车夫的鞭子都是他们的目标。
但我们是不会干这些事情的。
“我不去，妈妈告诉我不能偷东西。”楚尔卡说。
“我不敢去，我害怕。”哈比小声地说。
柯斯特罗马心里很反感“小偷”这两个字，他看到小孩儿去偷醉汉的钱包的时候，会跑过去赶走他们。他把自己当个大人，学搬运工走路的样子，歪歪斜斜的，声音也刻意地变低变粗，看起来就是在装模作样。
维亚赫尔不喜欢偷窃是因为它是一种罪恶。
可我们都认为从彼斯基岛拿木板不是罪恶，心里面也不排斥，大家都很乐意干。维亚赫尔和雅兹看到天气不好或是晚上的时候，两个人一块儿从正面大胆地走向彼斯基岛，也不怕被人看见。我们其余四个人就从侧面分开抄小路过去，看到看守人追维亚赫尔和雅兹两个人了，我们就赶紧偷块木板往回跑。我们没有被看守人追上过，可能是因为我们当时跑得比较快，就算看守人看到我们，也追不上我们，我们每次都能顺利逃跑。
我们这几个小孩子把东西卖掉后，把钱分了，每个人都能拿到五个戈比或是七个戈比。别小看这些钱，一天的饭钱解决了。但是我们这几个孩子不敢乱花钱，因为我们认为这些钱都是有用的。维亚赫尔为了不挨揍就要给妈妈买四两半的伏特加；柯特斯罗马一直都想买只鸽子，他只能攒钱；楚尔卡的妈妈病了，他要把钱留着给妈妈看病；哈比不是这个地方的人，他是跟着舅舅来的，来了不久舅舅就死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家乡在哪里，只听舅舅说过离伏尔加河不远，他想回到自己的家乡，因此一直都在努力攒钱。我们几个关系很好，就编了一首儿歌，逗哈比这个鞑靼人玩儿。
“卡玛河上有一座城，在哪儿不清楚，脚走也走不到，手够也够不着。”
哈比刚听到的时候，有点不高兴，还很生气，维亚赫尔告诉他：“大家都是好兄弟、好朋友，就不要绷着脸，我们也是为你好，看你天天不开心就和你开个玩笑，别生气了。”
哈比听了，感到很难为情，也跟着我们几个唱这首歌。
与晚上去偷木板相比，我们几个更喜欢去拾些旧货拿去卖钱。我们喜欢在春天来了、雪都融化了时，或者在刚下过雨之后拾破烂。在集市的大街或是缝隙里找些钉子、废铁等，运气好的话还能捡到钱。为了让自己捡到的东西不被丢掉或是让其他的小孩儿偷走，就要找人看守，要不给他两个戈比，不然就要求他半天，挣钱真的真的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我们几个是朋友，很少有争执，有时候会有些意见不合，不过没有打过架。维亚赫尔在看到别人吵架的时候，总会说这样一句话：“你们吵来吵去的，有意思吗？有必要去吵架吗？”
听到他的话，吵架的人会冷静下来，想想确实没有必要，吵架自然就结束了。
维亚赫尔喜欢叫他的妈妈为“我的莫尔多瓦女人”，我们都觉得很奇怪、可笑。他经常跟我们说关于他妈妈的各种各样的趣闻。
“昨晚，我的莫尔多瓦女人喝得醉醺醺地回家了，推开门，歪倒在地上，就开始在那里模仿公鸡唱歌。”
“呵呵，是吗，她唱的什么啊？”楚尔卡问。
维亚赫尔就给我们学他妈妈的声音唱了起来：
“收养的孩子在大街上走啊，
手中皮鞭一甩，一声吼啊，
家家拜访抽皮，
打的小孩子们满街窜，
啊哟哟，看那天边晚霞火样红啊，
收养的孩子吹笛子，
小村梦中香甜甜。”
他还告诉我们，他妈妈会唱很多这样欢快的歌。“那天天气很冷，妈妈唱着唱着就睡着了，地板上很凉，我想拉她起来，可是怎么也拉不动，晚上差点把我们冻死了。
“早上起床的时候，我告诉她昨晚喝醉了，醉得厉害。她却跟我说没事的，反正我也要死了，过不了多久了。
“是真的，她真的快要死了，身上都是水肿。”
“你很伤心，你可怜她是不是？”我问他。
“她是我的妈妈，我的亲人，怎么不可怜”维亚赫尔哀伤地说。
我们知道他的妈妈经常打他，但是他还是爱着她，我们也知道她不是个坏人。所以，有时候我们没赚到钱的时候会每个人拿出一个戈比出来，给维亚赫尔让他给妈妈买酒喝，让他不用挨打，这是楚尔卡的提议。
维亚赫尔看到我和楚尔卡的时候，眼神是羡慕的，因为我们两个认识字。他爱抓住自己的尖耳朵，说：“等过段时间埋了我的莫尔多瓦女人后，我也去上学，我想办法让老师收下我，给他鞠一个大躬，恳求他收下我。学好以后，我去找主教，希望他让我留下做个园丁，或者去找沙皇”
春天来了，他的莫尔多瓦女人死了，可是老师仍然不收留他。楚尔卡告诉维亚赫尔：“我妈妈认字的，你去我家吧，她会教你的”
很快，维亚赫尔认识了很多字，可以高昂着头念一些招牌上的字了：“水果货杂店”
“你念错了，是水果杂货店，你个笨猪。”楚尔卡看着他，逗他。
“是吗？嗯，字母被我弄颠倒了。”
“所以你念错了，傻瓜。”
“哈哈，你没发现那些字母活蹦乱跳的，可爱极了，欢迎我们去念它们呢！”
维亚赫尔很喜欢树木、花草虫鱼，他这个样子有时候很可爱，也让我们很惊讶，甚至感到可笑。如果我们谁不小心坐在了草地上，他会大叫起来：“快起来，草是有生命的，别坐坏了，去沙地上歇着。”我们几个也不敢在他的面前折柳枝玩儿，他看到了肯定会说：“你们几个太过分了，不是跟你们说过”
星期天没有事情，我们会聚在一块儿玩游戏。大概在傍晚的时候，一群搬运工人会从码头回家，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我们会朝他们扔草鞋，草鞋会落在他们身上。他们会生气地追我们。后来他们也可能觉得好玩了，会准备很多的草鞋，有时候我们的草鞋会被他们偷走，我们很生气，大叫：“不公平，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这还是游戏吗？”
接着，他们就会分给我们一半草鞋，继续玩。我们分成两部分，工人们防守，我们几个攻击他们。我们大喊着在他们周围跑来跑去，向他们身上扔草鞋，当然如果我们不幸被草鞋砸到了，他们也是哈哈大笑。
这个游戏我们会玩很久，周围总是围满了市民。他们看到我们这样子，觉得自己脸面丧失了，会不满地唠叨很久。游戏结束后，鞑靼工人会请我们吃肉、吃点心、喝茶。我们很喜欢和这些人玩，他们很诚实，与他们在一起，彼此之间都是无私地互相帮助，不像现在的有些人。换句话说，他们身上有一种东西，我们这些儿童能够明白。
他们里面有一个人是个歪鼻子，叫卡西莫夫。他力气很大，能够一个人搬动二十七普特的大钟到货船上，他会高兴地大叫着：“啊啊啊，扯淡，都是臭鸡蛋！”
还有一次，他和维亚赫尔玩，把维亚赫尔放在自己的手中，轻松地举了起来，喊着：“你看啊，上天了。”
天气不好的时候，我们也有地方去，大家都会躲在雅兹他父亲看坟的小屋里。雅兹的父亲不好看，可以说很丑陋，脸长得很怪，身上还很脏，让人都不知道从哪里接近他。但他看到我们会愉快地说：“上帝保佑我，睡个好觉，不要失眠。”
我们去的时候，带了很多东西：茶、白糖、面包，还有带给雅兹父亲的伏特加，伏特加是必不可少的。
“你们知道吗，后天是特鲁索夫家那个死人的祭日，有个宴会，到时候我们去那儿吧。”
“算了，他们家的厨娘很精明，会把那些东西收起来的。”楚尔卡说，他知道这件事儿。
维亚赫尔看着窗户外面，高兴地说：“过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就可以去森林里了，多好的事情啊！”
雅兹不说话，他把捡到的大破铜片、小扣子等垃圾旧货拿了出来让我们看。
大家坐一块儿喝茶说话，雅兹的父亲喝完了酒跑到了炕上，坐在那里用犀利的眼神盯着我们：
“你们这些家伙，怎么还没死？”
“你们是小偷，不再是以前的孩子了，都长大了！”
“上帝啊保佑我吧，不要因为他们让我睡不着觉。”
维亚赫尔听到他的话，反驳道：“我们不是小偷，没有偷窃东西。”
“是吗，那你们是些贼，一群贼娃子”
他一直唠叨，不断地说话，让我们心里生厌。楚尔卡忍受不了了，会大骂一句：“你是什么，只是一个废物。”他的话题全是一些关于死人的事情，比如：谁家的人死了，哪个死人要什么时候才能够腐烂等等，并用威胁的神情对我们说：
“小娃子们，怕了吧？”
“你们知道吧，又有个人要死了，是个胖子。”
“那他需要多久才会腐烂掉，你知道吗？”
我们对他说的话非常讨厌，一直在阻止不让他再说，可是他还是一直说个不停，并且说：“你们也要死”
“我们不怕死，死就死吧，死了以后还能成为天使，多美好的事情啊！”维亚赫尔不高兴了。
“就你们还要当天使，也不看看自己”他哈哈大笑，不管我们，继续说他认为很有趣的话题去了。
“对了，告诉你们一件事情，前几天有一个女人死了，我知道她的一些经历，你们听着啊，我给你们讲讲。”他对女人的事情很感兴趣，喜欢用很难听的语言说些和女人有关的事情。他在讲这些事情的时候会有自己独特的想法，我们对他讲这个并不是特别的讨厌。
“别人问这个女人：‘起火了，是谁放的火？’”
“她紧张地说：‘是我。’”
“天啊，她是怎么了，干吗这样说？上帝啊保佑我吧，让我睡个好觉”
他对死人的事情也很感兴趣，几乎所有躺在坟墓里的人，他都知道他们的故事，听起来感觉和他们很熟。
他讲起故事来，不分昼夜，可以连着讲好几天，从天亮到天黑再到天亮，似乎永远不知道疲倦。
黄昏很快就到了，楚尔卡站起身来要离开：“你们走吗？谁和我一块儿？我妈妈该担心了，我得回家。”大家看看天，都站了起来，跟雅兹告别。
雅兹一边关上门一边说：“再见了。”
“嗯，再见了。”我们回应他的话。我们都替他担心，想他留在坟地里会不会出事。
“哎，算了，明天找他玩的时候，说不定他已经死了。”柯斯特罗马说。
“雅兹真可怜，他的命比我们的还要苦。”
“别这样说，我们现在过得挺好的不是吗？怎么会苦，一点儿也不苦。”维亚赫尔不满楚尔卡的话，辩解道。
听到他的话，我感觉心里有一种伟大的情感在涌动。我们都是街头流浪的孩子，生活在底层，我们是自由的，有什么苦的呢？我爱我的这些朋友，如果可以，我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他们。
我总是利用放学或放假的时间，在街头流浪，捡些旧货，我的那些同学们看见我，就嚷嚷：“拾破烂的、要饭的。”他们看到我都会躲开我，他们说闻到我身上有臭味儿，这为我在学校的生活添了不少麻烦。
对于他们的话，我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为了去学校，我都会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我上完了三年级，学校看我表现良好，奖给了我三本书，一本福音书，一本寓言诗，一本《法达·莫尔加那》，还有一张学校的奖状。
姥爷看到我的奖品，比自己获了奖还要兴奋，打算将我的书锁在他的箱子里面。那个时候，姥姥年龄大了生了病，粮食也快没了，她没有钱。姥爷不但没有去安慰她，还责怪她：“你看看你们，吃我的喝我的，一点儿都没有给我留下。”
看到这种情况，我就把那些书卖了，换到了五十五个戈比，让姥姥收起来。我把那张我乱写了几个字后的奖状交给姥爷让他保管，他没仔细看就收起来放到了箱子里，竟然没有发现。
学校的生活结束了，我又出现在了街头，开始流浪。春天来了，我们常去森林里玩耍，天很晚了才回来。但是这样自由轻松的生活很快结束了，我那个可恶的继父被辞退了，人也消失了。妈妈和弟弟也来到了姥姥家，我看孩子、洗衣服，成了仆人。姥姥在一个富商的家里绣圣像图案。妈妈很瘦很瘦，都快没有了人形。小弟弟得了一种不知名的病，受着折磨再加上吃不饱饭，他看起来就像一只瘦得只有骨头、身体虚弱的小狗。
姥爷摸着弟弟的头说：“啊，他是不能吃了，我的食物够我们几个吃就不错了，是不够你们都过来吃的啊”
妈妈无力地靠在墙上，叹了一口气，轻声地说：“他吃得很少，不会太多”
“一次是没有多少，但是人多了，吃的次数多了，放在一块儿就可怕了啊！”
姥爷吩咐我背沙子过来，让我把小弟弟用沙子埋一半，晒晒太阳。小弟弟很开心，冲我甜甜地笑。我很喜欢他，这个小家伙好像会法术，知道我的心思。
“你太让我失望了，死很容易，但能解决问题吗？你要考虑的是怎么生活下去。”姥爷可怕的声音传了出来。
妈妈没说话，很长时间后咳嗽声停了下来。我和弟弟不知道该干什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远处的猫和狗经过的时候，弟弟看到了都会朝我笑笑。这个小家伙真可爱，难道他知道我想上街玩儿？
到午饭的时间了，姥爷抱着弟弟亲自喂他。弟弟吃了几口，老爷用手按了按他的肚皮，像是跟自己说又像是在问弟弟：“小家伙，吃饱没啊？”
妈妈的声音从黑暗里传了过来：“他举着手呢，他还想吃。”
“这个小家伙，知道什么，吃饱了还举着手要，真不懂事。”姥爷让我把弟弟给妈妈，妈妈站了起来，伸出了自己干瘦的手。
从那以后，妈妈不再说话，跟个哑巴似的，每天躺在床上等死。天黑以后，姥爷经常要说一些关于死的事情，这让我非常讨厌。他在黑暗里躺着，嘴上还断断续续地说：“要死了，一辈子就这样了，拿什么脸面见上帝啊？哎，真是奇怪，忙活了一辈子，最后是这样的一个下场”
妈妈是在八月份的一个周末离开人世的。
那天，继父刚好回来。早晨，妈妈悄声告诉我：“去，把耶甫盖尼·马克西莫夫找来。”
“还不快去，不要等了。”妈妈撑起身子，提高声音说。
妈妈的眼睛里面有一种异样的光芒闪过，我感觉到了。
我去的时候，继父在做祷告，姥姥让我跑出去买烟，一来一回耽误了时间。我跑回了家，看到妈妈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坐在桌子边上，仪容和以前没有多大的区别，我心里很吃惊。
“妈妈，您没事儿了吧，好些没？”我心里害怕地问道。
妈妈看看我，那眼神寒冷得能够刺入骨头，她让我过去，说：“你是不是又跑出去玩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妈妈的手就把我抓了过去，刀背在我的背上拍了一下，然后刀子从她手里慢慢地落在了地上。
“把它捡起来，快点！”
我看着她，不知道该干什么，妈妈转身回到了那个黑暗的角落里躺了下来，那是她睡觉的地方，然后传来微弱的声音：“水，水”我舀碗凉水给她端过去，她喝了一点儿，沾湿了嘴唇。
妈妈推开我的手不喝了，她的嘴巴动了一下，一个苦笑出现在她的脸上。脸上的暗影越来越大，似乎占据了她的整个脸，她好像看到了什么，吃惊地张开了嘴巴。
我还是站在那里，不动，手里端着水。过了很长时间，姥爷进来了，我告诉他：“妈妈死了，她离开了我们。”
姥爷看了一眼床上，不相信地说：“小孩子别瞎说！”说完转过身，去厨房拿包子了，紧接着就是姥爷在厨房弄出的叮叮当当的响声。
继父来了，搬着椅子坐到母亲的床边，忽然，他的嗓门儿大了起来：“她死了，已经死了！”
过了几天，母亲被埋葬了，大家向母亲的棺材撒土。表示哀悼的时候，姥姥像失了心的瞎子，在坟地里东跑西撞，头撞到了十字架上，磕破了皮。雅兹的父亲把姥姥领进了他的小屋，进了屋，姥姥开始洗她的脸，他用带着安慰的声音跟我说：“人啊，从一出生来到世上做人，迟早都有这样的一天不管你是贫穷还是富贵，早晚要死，得躺在棺材里”
雅兹他从小屋里跑了出去，回来带着维亚赫尔。
“嗨，朋友，看看这是什么，我和维亚赫尔一起给你的，但是我希望可以从他手里买下来，给了他两个戈比”
“不要乱说话！”维亚赫尔不高兴地说。
“哈哈，别生气啊，是维亚赫尔送给你的，不是我。”
维亚赫尔看我很伤心的样子，就想让我开心起来。他把马刺戴在我的脖子上，把舌头伸到上面的小轮子上，样子很滑稽。雅兹的父亲看到了忍不住笑了起来。维亚赫尔看我并没有高兴，他告诉我：“不要再伤心了，人都是要死的，不过是早晚的问题，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看看小鸟它们也是要死的。”
“过来，我们一块儿出去给你妈妈的坟头上铺上草坪，好不好？”
这件事让我很高兴，我们大家来到了妈妈的坟前。
妈妈下葬有几天了，姥爷告诉我：“阿廖沙，你不是代表荣誉的奖章，我把你挂在脖子上时间太长了，累了，我要受不了了，你出去走走吧。”
“走吧，去人间看看，去吧”
我听了姥爷的话，来到了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