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茗应当看吗？既然这仙家试练避无可避，那么这伤，必须受，这痛，必须忍。但看一眼又有何用？
他知道这确实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因为他的肩头清晰地传来强烈的痛苦，甚至清晰到能够感觉到血口里竹叶留下的细毛所带来的极难忍受的异物感。
他抬起右手掸了掸肩头，就像掸灰尘一样，这个动作当然无法把竹叶留下的无形伤口与痛楚掸掉，但奇妙的是，做完这个动作后，他就觉得轻松了很多，继续向前走着。
又有竹叶簌簌然落下，擦过他的脸颊，擦过他的前襟，擦过他的后背，落到细石子铺就的山道上。
他的身上衣衫如故，却多了无数条无形的裂口，多了无数寻常人难以忍受的痛楚，但他脸色如故，只是更白了些。他早已料到，这仙家又岂是那般好当。
一阵山风席来，无数片竹叶纷纷扬扬席卷至空中，然后像暴雨一般淋漓落下。
前方，已经陆续有人晕倒躺下，不堪忍受着莫名的痛楚。但此刻叶茗不会伸手，这毕竟不是尘世。叶茗能在素不相识的情况下为那老者下葬，但这时却不能向小路上昏倒的人伸手。
他们只是昏了过去，仅此而已。
叶茗什么忙也帮不上了，现在如是。
他忽地想到原来大家在尘世里是一样的，在仙家列中，也还是一样的，只要在这天地之间，恐怕都会是一样的吧？叶茗轻声笑了，抽动身上的肌肉却又是一口凉气倒吸，疼痛难忍。
他走在这片竹叶雨中，再也懒得用手去拔拉快要落在身上的竹叶，只是沉默地继续前行，明亮的眼眸里仿佛看到去年在临湖小筑里陪公子读书时飘落的竹雨。
他走的很用心，走的很用力，每一次抬步都会重重踏下，都会想起以前的每一天，想起做过的每件事。鞋底溅起细微的灰尘，碾过凌乱堆积的竹叶，慢慢品尝，那叫痛苦。
“往生梯。”李烨眉间竖立，似是能够透过云雾看到山间的情况，那领头之人一身轻松，不急不缓的踏步前行，不想是在试练，更像是游山玩水。“一阶便是一天，有几人能走出过去？”
叶茗走的有些渴了，口唇干裂，仿佛要生出青烟，他想饮些水，然后便听到山道旁传来淙淙流水声。
举目望去，只见道旁一条崖缝里泻出一道极细的清泉，在下方石窝里积成一捧水洼，洼旁生着几株野草。
叶茗走进，刚刚付下身子作势去饮，那极细的清泉于他眼中忽然间变成一片黄浊白沫奔腾的大瀑布，扑头盖脸地打了过来，顿觉浑身湿透，直欲把他击昏在幽深水潭底部满布青苔的巨石上。
闭上眼睛，叶茗深吸一口清气，然后徐徐吐出。如此反复几次，才缓缓睁开双眼，依旧是条山间小溪，旁边的小草正摇摆招摇。
他放弃饮水的打算，这仙家之地有着太多奥妙，他忽地响起一句话“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也许亦是一介凡人对乎仙家的作为。继续向前走，依然走的用力用心，步步惊魂，步步生烟，顺着山道缓慢而坚定地走过密林，来到山间一片草甸中间。
此时日渐当空，山腰处的云雾消散，但上方依旧是云，下方也是云，那究竟头上是天呢，还是脚下是天？“仙家会有答案吗？”叶茗竟是自言自语起来。
没有树荫遮挡，正午炽烈的阳光毫不客气地挥洒下来，把草甸镀上一层金黄，仿佛要点燃山道旁的一切。
疲惫地用手遮额抬头，眯着眼睛看了前方一眼，发出一声叹息，然后余光里注意到前方山道旁，有一片小湖像镜子般反着光。
湖很小很平静，清澈透底，在湖畔的石缝间生着一朵淡黄色的小花。那一方小湖紧紧靠在石阶边缘，似是一不留神就会掉进湖中。
那湖面平静如镜，山风将叶茗衣襟吹的呼呼作响，却是掀不起湖面的波澜，凑近一看，叶茗看见了自己，亦是见了脚下的细石石阶，清晰、了然。
一片竹叶从叶茗肩上飘落，悠悠的摇摆翻飞，落进湖内，亦是如先前一般飘摇，翻转，随后落在湖内叶茗肩上。
叶茗见此瞳孔一缩，不觉间呼吸加速，这又是哪般？
缓缓伸手接触水面，没有波澜，亦是感觉不到水的清凉，闭上眼睛，前面就是一团空气。叶茗蹲下，一屁股坐在石阶之上，将双脚伸进湖内，感觉踩实之后，摇头望向小路前方，一片云雾之上是座气势恢宏的山门，高耸云霄，华光万丈。
而镜面之内，仅有一段台阶而已。
“是选择吗？”叶茗苦笑道，自小至大，选择什么的最是麻烦了，以前跟着公子没什么事情需要自己做主，现在可就大不一样了。叶茗伸了个懒腰，收缩小腹，一头扎进湖面之中，他只觉一阵眩晕，像是要跌倒一般，下意识便是伸直膝盖，站了起来，这才稳定了身体。
用力甩了甩脑袋，叶茗发现自己还是站在台阶之上，身下亦是平静如斯的湖面，只是身前尽是云海缭绕，没了台阶，只有一小方空地，仅仅可站四人左右，唯一不变的便是身后的阶梯。
叶茗走上空地转了几圈，没有什么奇异之处，但他深信既有湖面这般巧妙设计，自有不凡之处。空地之上没有线索，难道只得下山返回？
叶茗试探性地沿着方才台阶走下山去，不久又回到方才的草甸，依旧是烈日当空，但却有丝丝青烟从上空没入草地之中消失不见。“哗哗”的流水之声渐入耳帘，那岩缝小溪之水亦是由低向高缓缓流淌，微风轻抚，阶上落叶奇舞飞扬，擦过叶茗的衣袂、肩头、脸颊，传来阵阵温暖，尔后竟是翻转回了树木之上，再无动静。一切的一切都与来时相反。
“湖面，是镜面？。”叶茗久久伫立，有些不太习惯今日所遇，楞楞的望着山脚的云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