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日,琏子手捧羊脂白玉随在祁呈身后,一路到了蒹葭的园子外踌躇不前。
琏子道:“公子,不如你亲自送去吧,也正好赔礼道歉。”祁呈拿折扇往琏子头上重重一敲,道:“你明知道那三小姐不喜欢我,还叫我亲自去,去吃闭门羹吗!?”琏子反说道:“这么贵重的礼,哪家小姐舍得让你吃闭门羹呀。”祁呈斜了他一眼,指着一旁的拱门,想起那日蒹葭将他和六姨娘远远的撂在身后,不免颐指气使说道:“就是这家的小姐。”琏子直了直身,细细看了这园子的门楣,上面写着“孤秋园”三字,道:“这么僻静的园子还取个这么忧伤的名字,那日集宴也不来,许真如公子所说的特别呢。”祁呈拍拍手中的扇子,一面想着蒹葭模糊的模样一面解释道:“不仅特别,还非常的隐秘,至少我活着的这十七年里还没见过这样的人儿呢,”念着念着忽而灵机一动,觉得此句最为嵌合,便又道“此女应是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琏子啧啧的瞧着公子那痴迷的模样,一脸不屑,道:“难不成,他还真是仙女了?”祁呈没好气的又往琏子头上一敲,道:“这是比喻,是比喻你不懂吗!”琏子满眼可怜,翘了翘嘴道:“我又没读过书,哪知道什么比喻啊。”祁呈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觉得孺子难教也!
祁呈正琢磨着要不要偷偷进去,谁知道从园子里走出一黄衫女孩儿,他眼疾手快,立即将琏子托到墙沿边,琏子疑惑的看着公子匆匆忙忙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方欲开口询问,就见一黄衫女孩走出园子外,那人正是二姐刘歆沥。
祁呈故作不经意间走了出来,惊讶一声,又笑道:“哟,这不是二小姐吗?”
刘歆沥闻声看来,见是祁呈公子,上前来颜笑道:“呈哥哥?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祁呈道笑着解释:“在府里转了一会,正要回房去呢,怎么?这是你住的园子?”祁呈故作不知,牵引话题。
刘歆沥道:“哦,这是三妹妹的园子,我本想着去跟她说说话,谁知她发烧了,现在还躺着呢。”
祁呈心头一紧,昨个见她好像也不是得了病的样子,怎么一夜的时间就发了烧?因关问道:“那她现在怎样?”
刘歆沥叹了口气,委屈道:“她怕感染我,硬是不要我进去,不过还好,大夫给她开了方子,过几日就会好的。”
祁呈放心的点点头,歆沥忽奇怪的看着他,她的三妹病了关祁呈何事,怎么他倒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因道:“呈哥哥不会也是来找我三妹妹的吧?”
祁呈自知失态,急忙挥手摇头道“不是不是,正往屋里走呢,往屋里走……”又转移尴尬对身后的琏子道:“还不快给二小姐道退。”琏子上前打了一个千,祁呈笑道:“若是二小姐没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
刘歆沥疑疑虑虑笑着点头,目送他们离去。
祁呈和琏子像作了贼一般,绷紧神经的走了,琏子以为公子真的要回去,便也木讷的走着,走了一段路程,琏子见身旁的公子没了,吓得回头去找,只见公子正埋着身子贴在转角的墙沿边偷偷观看。
琏子走上前附在祁呈耳旁说道:“公子,你看什么呢?”
祁呈见歆沥走远后才直起身子,先拍了拍手上和衣服上的尘屑,又理了理头冠,恢复到一个贵胄公子应有的仪态,他容楚不惊的俯望着琏子道了声:“走吧。”后又行云流水的朝蒹葭园子走去,大大方方的迈进了拱门槛。
可一进园子,便真容暴露的畏畏缩缩的寻藏脚之地,琏子小心翼翼的跟在其后道:“公子,你怕什么啊,你有羊脂白玉在手还怕她不曾?”
祁呈惯常的又冲他头上敲了一记,紧张的关注周围的情况道:“都跟你说了,她不稀罕什么金玉白玉,你怎么就不长记性!”
琏子傻傻的“哦”了一声,忽又惊醒道:“她既然不稀罕你的羊脂白玉,那公子为什么又要送呢?”
祁呈惊觉的顿住步子道:“对啊,她又不稀罕我的玉,我又为什么要送呢?”
琏子以为他的提点被公子采纳了,也应喝了一声:“对啊!”
谁知还没一个眨眼的功夫,额头上又被砸了一个包,祁呈道:“我们本就不知道她的喜好,不送玉,你说送什么?”
琏子揉搓着额头,觉得言之有理,又“哦”的回了一声,继续跟着走。
穿过密草林,度过杏花阴,终于来到了蒹葭的房门外,琏子惊叹一声:“嘿!公子到了。”
祁呈看着眼前紧闭的屋门坐落在极幽之地,正如蒹葭给他的第一次感觉,遗世而独立。此刻,他与她仅一墙之隔,他似乎能感受到她跳动的心脉,扑通扑通,那股强烈的震撼似穿越了世间的凡俗,将他五脏六腑撕扯的不能喘息。他的眼睛在灰蓝的天空下流转,每一刻深情的凝望都似乎发泄了埋葬千年的仇怨,为什么会有这股没由来的触动?层层阻隔的那头到底又是什么,牵引他自甘堕落的沉沦?
“公子,公子……”琏子着急的扯着祁呈的衣服,“醒醒,快走,有人来了!”
祁呈被琏子的急切叫喊给震的惊醒过来,听见园子那头传来了女眷的说话声,急忙牵了琏子去房屋的侧面躲藏。
六姨娘正随了她的丫头往蒹葭屋里赶,一面又念叨着蒹葭这孩子心儿弱好不让人省心。
祁呈见是六姨娘进了屋子,就在屋子外的侧檐下找了透明的隔纱以便观看,终于找到一处可以观全景的上好角度,就让琏子钻个洞,祁呈一脸嫌弃的见琏子抹了舌头上的口水在薄纱旁钻了眼,便赶紧让他放下手里盒子,趴在地上,琏子不知何意,只是照做,谁知祁呈一屁股坐在琏子背上惬意观看起来,口里还不停叫琏子往前靠点。琏子满面愁苦,不敢喧哗,只得趴在地上,凄凄切切。
透过钻眼的小孔,这是祁呈第一次看见蒹葭的真容,泛灰的脸色,干瘪的嘴唇,眉目浅垂,舒张不开,她低头看着手指,安安静静,无欲无求,像独立岸桥的伊人,闻风来风去,以安雅的姿容,睨琐屑俗尘。蒹葭一面听着六姨娘的劝告,一面又吱声反驳,那压抑心底的痛楚像炼狱里炙热滚烫的挣扎,她欲舍弃,奈何强求。他似乎看懂了她眉间每一次紧蹙的繁琐,她欲冲破,奈何城围。比十八层地狱更割心的捆绑,比九重天宫更严寒的孤独,她的一言一蹙一泪一语寂寞的遗落人间,无人来嗅。
祁呈听到她八岁时娘便被无端毒死,不由内心一触,伤心至极,原来四年前这个诺大的园子尚还有她娘亲的音容,她是忍受了四年孤独,四年的无人问津。心自收敛,他忽忆起,连忙起身推了琏子去送礼,琏子在正门外走走停停,烟儿出门来接。琏子故作走出院门,后又赶紧跑回祁呈这边。祁呈从小小的孔眼里望见她的痴嗔怨怒,这世间最过原始的情愫就是这四字了罢。可琏子凑了眼看,叹说:“公子,这姑娘可真没把你放在眼里呢。”祁呈喝他一句“你懂什么。”复又叫他趴下继续看着蒹葭。
匆匆一谈后,祁呈不知蒹葭为何乏了,六姨娘也不欲再留的离去,丫头扶她至床边睡下,自个心口又疼了起来。祁呈让琏子起开,就坐在了光溜溜的地上,琏子见公子伤心,复从孔眼里见着六姨娘不在房里,许是走了,蒹葭倒在床上躺下,暗叹了声多病西施,也陪公子坐在地上。
良久,大抵快到正午,画儿出园子打饭,琏子见公子仍不高兴的发呆,天空又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忽的哔哩啪啦的闪出雷电,倒是把公子惊醒了,祁呈见山雨欲来,风雷怔怔,连忙起身见着孔眼里的蒹葭也起身下床,过来关窗户了。那扇窗户在孔眼的转角处,祁呈和琏子埋低头,深怕蒹葭发现薄纱帘后的自己,蒹葭关了梨楣窗户后,不经意的发现了侧边的孔眼,惊呼一声“谁!”
祁呈、琏子脚下一个踉跄的扑倒在地,琏子“哎呦”叫出了声,蒹葭惊的忙出了门来到侧廊,祁呈、琏子反应的快,呼啦啦的跑了。蒹葭只见到两个陌生的背影跌跌撞撞的跑远,心里疑惑不解,又见大雨倾盆袭来,狂风呼啸,纠缠起了云底芭蕉,那人是谁?为什么要钻了眼偷看偷听,正自心危时,忽见前方地面遗落了一浅粉玩意儿,急忙上去拾起,心内大骇一声,全身颤栗。
这竟是头首杏花的钥匙!梦里出现过的钥匙!
此时,雨越下越大,天色立马灰暗下来,骤雨打湿墙面,冲刷红檐,蒹葭焦急的看向廊外,乌云压城城欲摧,此情此景竟与梦中的一模一样,身着的白色单衣、画儿不在园内、还有手中这把祁呈?的,事关生死的钥匙!蒹葭惊怕的握紧杏花钥匙,指尖陷入息肉,望着吼雷阵阵,黑压压的天空似乎在她头顶打转,她跑往屋子去拿了碧纱橱中的雨伞迈入大雨淋漓的园子。
空荡荡的园子,散落一地的杏花草泥,她举着柔弱细伞顶着漫天冰雹,无助的望着了无生息的幽深寂园,没有丫头没有娘亲没有来客。孤单单遗留自己在这世间存活了四年,四年前娘亲那挣扎而死的面容,梦中祁呈无息死去的安详,她感到宇宙万物都在旋转,死亡的气息向她逐渐靠近,她被迫踏出园门,第一次一个人主动的走出!她想既然娘亲不可救活了,那么无论梦境真假,她已手握着祁呈的命运,就不可任性抛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