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黄昏向来特受大众喜爱,尤其是海边,凉快的海风接替了白日里的酷热,沙滩蔓延至涉水,鸡蛋黄似的太阳把沙滩照得如铺了层金箔,耀目难睁。
程翠儿逃难似的跑到海边,清凉的海风吹拂着她满脸的赧红,火腾腾的羞意渐渐褪去。突兀地她脱掉鞋子让祼露的脚趾头全然埋进沙堆,感受里头残余着的经过剧烈阳光照射的温度。
她绾起裤管,从有着温热的沙砾里走到冰凉的幼沙,海水涌到她的脚面,就像美丝青得发白的脸色时不时地涌入她的脑海一样。都说黄昏是最容易让人想起伤感的往事,原来真有这么回事,此刻,美得不可思议的黄昏也引不回想起美丝的心,她装不了象没事发生过的样子。
事情象铁烙一样印在她心里,虽然医生说过美丝本身就有胎儿不稳的状况,但那只是可能保不住,而终究没能保住的原因是那重重的摔滚。纵然不是她推人下去,但如果不是因为她手中的波子棋,就不会有这种意外发生。
眼前那一大片金色渐渐变得灰黄,风也更凉了。她在浅水的地方蹲了下来,看着自己水里的倒影,像没有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她用手指戳着倒影,戳入细幼的沙里,水里紧密的沙子磨痛了她细嫩的指头,全然不觉在周围的玩耍的人渐渐离去。
靠岸的店铺从街头延伸到街尾,虽然尚未入夜却已灯火通明,光亮从门窗之处投射出人影憧憧。
外面的街道同样不输热闹。行人道上,两个穿了七彩衣服的小丑叔叔正向小孩义派气球。一个小丑叔叔手持氢气球,另一个小丑叔叔正忙着扭扭球,逗得小孩蹦蹦跳跳的围成一团,偶尔还会逗来些童心未泯的大人。
在沙滩玩累了的人也三五成群上了堤岸,汗湿淋漓、吵吵闹闹的陆续朝着某间出租沙滩用品的店走去。短裤加小背心,****半身加短裤,运动裙加小可爱,各式沙滩着装应有尽有,他们之间只有一点相同,脚上踩的都是随意的沙滩拖鞋。像这样一反平日拘紧的生活状态的任何户外活动,贯来都大受都市人的喜爱。
堤岸一带的规划很齐存。人,玩累了会饿,饿了就自然会找吃的。所以,食店都邻隔在沙滩用品店的不远处,中式西式应有尽有,到处林立。
这当儿,某间西餐厅的玻璃门无声地打开,两个店员手拿着灯彩出来,一直站边的男人灵敏地闪进暗暗的横巷,看着那两人正忙于把灯彩往橱窗上装,活似嘉年华会的灯饰。如果翠儿不是一直这么专心“研究沙子”的话,这一排排五彩缤纷的灯彩,她看了一定会爱得心花怒放,手舞足蹈。
不管是否多虑,他只要她安好。
堤岸上的利恺杰远远看着终于找到的翠儿,看着她从来来回回的思忖到沉着头蹲在海水里游魂似的状态,一切一切看在眼里都是不快。从刚才她在家里问到美丝开始,就知道会这样,因为她的脸藏不住情绪。
多么想抱住她,告诉她一切不是她的错,如果必要这般紊乱愧疚,那就把这份愧疚附到他身上。他受得住,也受得习惯。
他终于知道为何翠儿总是在他陷入独自世界里纠结时对他说,要还她一个快乐的利恺杰。那么,现在他唯一想要的,还他一个快乐开朗的程翠儿。
他已经沉迷上她的笑容,所以见不得她沉郁。
利恺杰前脚才走出略暗的横巷,忽然,两个追跑着的小孩撞上他的大腿,顺势挡住了他的去路,他顿住脚步望下看这两个小小个儿的孩子,样貌像是俩兄妹,其中最小的那个还用她肉肉的小手紧抓着他的大腿,受委屈地请求他说。
“大哥哥,可以帮我们拿气球下来吗?”同时,两双乌黑的小眼睛齐齐仰看着飘到檐下的粉色气球。
目光从小孩那里顺着抬起,马上寻到了那个粉色的气球,他探起手轻易地把它拉下来。
很快地打发了他们,走到栏杆。
咦?她呢?
才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平地不见吧。利恺杰目光急急的四处寻找,终于在约四百米远,近堤的沙地里瞧见了芳踪。
他脚步不匆不慢的朝着她走。
那厢,毫无所觉的程翠儿正低着头踢着沙子,嘴里还咕哝着什么,要是他走近点的话,大概就能把“笨蛋”两字听得很清楚。
别怀疑,她是在骂笨蛋,但不是两个,是三个。肖耀、恺杰与她。
反正她现在不爽,谁都可以是笨蛋。
瞧!这会儿又加多一个了。
天都快黑下去了还有人在玩摇控飞机,不知道这样会很危险吗?掉到哪也不知道,撞到人也不知道,真是个笨蛋。翠儿这头心里才暗骂,那头就真的掉了下来,还掉在她脚边。
呵!比诅咒更灵验。
“你知不知道差点就撞到我啦?笨蛋!”她捡起那架微型摇控飞机,对着它一脸责怪地说。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忽然失控掉落,希望没把你吓到破胆吧,小姑娘。”突然,沉沉沙沙的男声插了进来。
程翠儿循声抬眼。
一个高胖身形的中老年男人,两鬓斑白,脸胖得象一个圆球,下巴的肉垂得使人担心随时掉下来。他衣着简单,虽不至褴褛不堪,但污迹却随处可见,反正看上去就是脏。
“你的?”她问,语气却带着肯定。
“是的,小姑娘。你可以帮我拿上来吗?我的脚有点不放便。”男人步履维艰的走得更靠近栏杆,眼神眯眯的闪着矍铄。
她看得更清楚了,男人的左脚确实包缠着白绷带,而且包得很乱很臃肿,看上去像受了很严重的伤。他却不依靠任何东西,就一高一低的跛着走,使她的同情心不禁泛滥。
“当然可以。”说完,并善意地拿着他的小玩具跑上堤岸。
“非常感谢!”他呵呵的笑,站定等她自动迎上来。
不知为何,程翠儿听着他笑声,顿觉一身寒意。
这时,几百米外的正朝她而来的利恺杰,脚步变了,一下子从不匆不慢变成急奔。
“翠儿,快逃!” 急奔的利恺杰朝着她大声狂喊。
“放开她!”他又狂喊,这回是对着那个男人。
可惜,来不及了!
毫无机心的翠儿突被面前的男人用白布捂住了鼻孔,一股特殊的气味直攻脑部,下一秒,她整个人就瘫倒,彻底昏了过去。
利恺杰看着翠儿被那男人拖进车子,跟着引擎声也响起,他使尽全力拼命地狂跑、狂追,心里急得象被火追赶。
当他的手才触到后车厢,车子就猛然发动,迅速向前飙。
差一点,就差一点了。他半秒不敢停顿,狠了命地追。
这不是拍戏呀,为什么这些路人都无动于衷?纷纷躲得远远,还真的好像在看拍戏。好不容易有个热心人也就只是帮忙打电话报警,对逐车事件,个个都是望而止步。
蓦地,一辆宝蓝色轿车挡在他前方,副驾车门打开。原来还有不怕麻烦的人存在呀。
“上车。”肖耀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利恺杰想也不想,马上钻进去,嘴里还带着命令地催促:“快!快点跟上!”
“嘿!我不是你的司机。” 肖耀侧了侧头,带着一贯的儒雅微笑。
“闭嘴!”他咬牙切齿地说,全身神经绷得象拉长的皮筋一样紧。
好吧,看在他心急如焚的份上,加速就是了。肖耀难得乖乖的闭上嘴,认真地盯着抛离他们很远的目标,踩尽油门加速前进。这次的计算似乎过态了,虽然有意让她冒险,但从没打算让她负伤受苦。
当车子出了主道之后,来往的车辆相对锐增,车款、车色等等引致视觉开始混乱。
“左边跟上……加速……再快点……走错了……”利恺杰一连串地对肖耀指示,并且对他的技术极至不满。
“不想跟丢就别吵我。”肖耀想不到首次开右軚车就被人念得差点混乱,不能怪他吧?美国与香港的驾驶法则相异之处不少呀。香港是沿用英式交通法则,行驶靠左,而美国则是欧式交通法则,行驶靠右。所以,他不熟悉也是情有可原吧。
该死!利恺杰咒骂了出来。脸沉得铁青,唇瓣也抿成了直线,紧握的两拳带着微颤,心里不停念着:不要跟丢!不能跟丢!
可惜,最后还是跟丢了。就在交叉居多的路段,不熟路线路规的男人输给了城市规划。车速徐徐减缓,甚至靠边停了下来。
“别停住,继续四处转转,可能还有机会碰见。”焦急的情绪更加高涨,猛催促地叫道。
“你先别急。” 肖耀说着伸手拿起旁边的手提电脑,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按着。
他们的态度相差太大了,在焦急的利恺杰面前,肖耀显得不慌不忙得多。人的心肝就是这样,送给了别人之后会自动装上感应器,只要主人离得越远,心肝就越实越沉也越急。
这种关键时刻,相信他不会闹着玩的。于是,利恺杰沉着气等肖耀,眼睛也盯住他的电脑荧屏。一分钟不到,一个黄点在类似地图的荧幕里不停的闪烁、移动,速度快得把地图板块拉得更广,同时意味着他们的距离也越抛越远。
“这是……”恺杰愕了一愕,很快又复了神。“你什么时候装上?”
“今日早上,她的爱表不是忘在家里了么?就那时候呀!”
“该死,你该不会是从一开始就有此打算。”他一手扯住肖耀的衣襟,大概了解事情是怎么回事了。
“OK!OK!我道歉!那,还要不要追过去呢?”肖耀双手举起,他在翠儿那里偷装追踪器是不对,但……他垂眼看了看自己掉了一扣的衣襟,唉!不知此手的主人的行径到底是要愤怒还是要感激。
衣襟上拉拽的手带劲地迅速放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了,紧接着驾驶位的车门也被打开了。
“换我来。”语带强硬。
目前坐在驾驶座上的肖耀不带丝毫犹豫地捧着他的宝贝电脑抬脚跨到副驾座,负责提供路线。
驾驶者深沉的眼睛仔细地看了看电脑荧屏,很快,引擎再度响起,车子便以纯熟的技术在路上迅速游移。
“麻烦慢一点点,注意安全。”托着电脑的手开始有点不稳了。
他无视肖耀的箴言,依旧在车龙里快速串插。心里面只有一个信念:不能再慢了。如果刚才他没看错的话,那个男人正是——梁伟林。
他不能让她出事。不能!绝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