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匍匐在我的脚跟,我真实地感受到。
我告诉其他人,拼命地跺着脚,可他们只是残忍地微笑。
没有人相信我。
洗碗的时候,视线只顾及到齐腰的洗碗台。
一阵隐忍的嘻唆声之后,凉凉的什么纠缠上我的脚踝,湿湿滑滑,但我知道那决不是淌下的水迹。
它象条灵活的蛇,摆动着粘腻的身体。又象是无数张嘴,轻轻允着,狠狠咬着,冰冷的触感麻木了脚的神经。
恐惧如炸开的烟花,遍及了全身。
是什么?我的手在颤抖。
是什么?我的心却停了节拍。
我不敢向下看,目光呆滞在洗碗台上,哗哗淌着的自来水。积水倒影着一张苍白绝望的脸,空白的眼神,纸似的唇,象死了一样。
是我。
它缠上来了,我清楚地意识到。划过小腿,绕在了膝盖,啪啦啪啦发出骨裂般的声响,震得我不敢动弹。
那诡异的景象纠葛在脑海里,每一个定格,每一个角度。
仿佛微风吹过,只有空荡荡的裤子飘荡起来,滴下点点鲜红的汁液。
“啊……!”
我大叫一声,麻痹的双腿开始痉挛,如肌肉被根根抽离般的鼓动。
我终于昏厥过去,那真是一种幸福。
黑暗散尽是明净的病房。
是我不情愿地睁开双眼,望见床边默立的父母。
我张张嘴,却不知如何开口。眼泪滚下来,我机械地抱紧双腿,一颤一颤,感受它不安分的律动。
有什么匍匐在我的脚跟,我真实地感受到。
我终于明明白白地诉说了我的经历,他们含泪,却是摇着头,没有人相信我。
“腿?腿没有问题啊。”始终背对着我的白大褂男人,反复专注着一张张X光片,CT结果,却默然地忽略过我痉挛不已的双腿。
“腿一定没有问题,那,也许是精神方面的疾病,或者是心理问题。”他笑笑,厚底眼镜掩饰了眸中的情感。
“那就是精神病咯?”母亲按着我的肩膀,忧愁地说。
“恩,说法上可能不确切,随你理解吧。”白褂男人又笑了,言语中却是盖不住的讥讽,他摆摆脑袋,目光对上我愤怒的脸。
“我没有精神病,我很正常!”我不满地辩解着,而男人的目光却越冷越淡。
“孩子你冷静点。”母亲小声对我吼着,按着肩膀的手加重了力量。
“妈妈,怎么你也相信他的鬼话?”我不可思议地望向妈妈。
她垂着眼,看不清神情。
“你们都疯了吗,为什么不相信我?”我大声喊叫着,但是……真正疯的人又或是我?
“是你们,是你们不正常!”我乱舞着手脚,但是……真正诡异的,却是我的双脚!
天旋地转,我挣扎,妈妈的手忽然松了开来。我想要站起来,腿上一凉,跌倒在地。
没有人扶我,母亲,白褂男人,一双目光靠过来,怜悯而奇异地令我不知所措。
我被留在了一栋房子里,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直到那一天,护士端来了五颜六色的药丸,她的胸前扣着一个小小的牌子,市中心精神病疗养院。
我愣在那里。阳光照过来,泪水划过的痕迹,竟象被鼻涕虫碾过般的恶心。
没有人的病房,我一个人总是在沉思。
我想起父母走时,没有留给我一个笑容,他们走得太冷静,冷静得让我害怕。
白褂的男人常常搂着妖娆的护士在我门前经过,女人的腰扭得象蛇,男人的手不安分得游走着,令人恶心。
他们不曾照料过我,只是提供一日的三餐,还有些花花绿绿,象廉价维生素般的药丸。
四面空空的墙,甚至不是白色的,而是一种压抑的灰色,我抬头,拳头大的蜘蛛织网,我低头,拇指粗的蜈蚣爬过。
我忽然觉得害怕了起来,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拍打着房门,古旧的铁门落下多少锈迹。
走廊的那头传来隐隐的脚步声,却是渐行渐远,象我心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了,不见了。
风情万千的护士端起药丸,永远象个不吭声的娃娃,无论我怎么问怎么叫,甚至狠狠扯她的衣服,她不言不语,眼神冷冷看着我。
胸牌从坏了的衣服上掉了下来,她也不捡,放下药丸就走了。
胸牌摔下来,一下就裂了,是那么脆弱,看上去甚至象地摊上卖的家家酒道具。
我小的时候,也喜欢家家酒。
我们玩医生病人的时候,总是挑最讨厌的孩子来演精神病人,其他孩子扮演医生。
很多的医生,只围着一个病人。
那演病人的孩子有着一张苍白如纸的脸,他惊恐地看着我们,看着一张张精神病医院的胸牌靠近他,几双小手伸出来,拽紧了家家酒的道具。
我记得扮演病人的是没有道具的,而演医生护士的有很多好玩的道具,有胸牌,有花花绿绿的药丸,有尖尖针头的注射器,还有闪闪的手术刀……
扮演医生的孩子们选道具,他们不约而同地全选了手术刀,那明晃晃的魅力,仿佛一束光照到了心底。
孩子们原本混沌不明的幼稚的世界,就这么亮了起来。
也有不甘心只拿了注射器和药丸的,他们心里的愤怒和不平,通通要通过游戏来平复。
四面灰墙的房子,阳光照过来,有很多象被鼻涕虫碾过般恶心的痕迹。
而孩子们都笑着,他们开心地围着另一个孩子,全然不顾他恐惧扭曲的脸旁,兴奋地挥舞着手臂。
他们说,游戏开始了。
我醒来的时候,天还很暗。
随便动了动,发现身上竟全是汗。
是做噩梦了吗,好象是吧,但做了什么,又说不上来?
是一群孩子,象仪式般围成个圈,每个人的胸口戴着小小的标志牌,他们的手上闪闪发亮,是什么?
忘记了……忘记了啊……
脑海里忽然是一阵混乱,连腿也开始凉凉的抽搐起来。
一下,又一下,肌肉似是被根根竖起,弹起了琵琶,我痛得眼泪涌出来。
紧紧握拳,又是钻心的一疼,我摊开手,血流了出来。
是那个裂开的胸牌,握在手里,别针刺了肉里。
我竟然是握着它睡了过去。
市中心精神病疗养院,我默念着。
它象极了我梦中那小小的道具。
如果有机会,我很想回到童年。
我记得童年的岁月充满了花香,因为我是孩子王,那些瘦弱的胆却的小崽子们都听我的。
为什么呢,我忘记了。
记忆象腐烂的绸缎一样暧昧不清,象僵硬的虫子一样裹足不前。
可有一件事我记地那么清楚,以至于一闭眼就可以浮现,那是一座大仓房,比医院的苍白深沉些,比地狱的墨黑暧昧些,那是一种灰色调,几缕阳光的大房子,那是我儿时的游乐场。
一个孩子跑了过来,推倒了另一个孩子,被推倒的女孩瘦瘦的,倒在地上象蛇似的蜷缩起来,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推人的孩子笑了笑,跑到我的耳朵边小声嘀咕起来,“就是她,前天说了老大你的坏话呢……”
我挑了挑眉毛,嘴角也慢慢拧成了一条线。
回忆到这里,我不禁笑了出来。
那么地娇纵那么地放肆,只有孩子才可以那么肆无忌惮地展现自己与生俱来的本性。
他们想要看热闹,他们想要看那个女孩的热闹。也许他们还想要参与,只要我点了头,什么都会发生。
我点头了吗,或许是点了吧。
那么娇纵那么放肆,那同时也是我的本性。
可我终究记忆不起那事情的结局,我掐着太阳穴苦苦思索着,确是毫无线索。
腐烂的绸缎,终于在此处断裂了。
我回到现实,是护士捏着下巴站在床头,无声无语地看着我。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我皱眉,深深地别过头去。
“怎么,在发呆吗?”她忽然开了口。
我哑然,那是她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
“喜欢这个房间吗,特别为你准备的哟?”她笑了,斜着眼瞅着我。
“你什么意思!”我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没什么意思,”她得意地挑挑眉毛,“我只是说象你这种精神病人,是最适合在这种偏远的疗养院疗养的了。”
“我不是神经病!”我生气了。
“随你,反正这又不是小孩子的游戏,只你一个人说了算。”她笑得轻蔑,端起药盘,转身一扭扭地走了。
我深吸一口气,恐惧的感觉一下子从某处喷涌出来。
什么孩子的游戏,她想说什么?
她是指我的梦吗,为何她看得见我的梦?
而我的梦和我现在的处境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的大脑飞快地思量着,而双腿却又不期然地颤动起来。
那湿湿滑滑,啃骨嚼经的恶心触觉,海啸一样瞬间淹没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