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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6 醉落魄

翌日清晨,林间。

睁开眼,只见眼前满目翠绿欲滴的颜色。初夏的阳光从叶片的缝隙之中映射下来,在地面上投出点点光斑。

昨夜,江逐浪整夜未眠。脑海中反反复复的,都是陆一逢所说那四年前的惨剧。她曾经心心念念想诓他下山对付屈三娘,只因唯有他“落墨半剑”,深知屈三娘武功路数,可对付“洗墨笔”。然而,时至今日,她只悔自己的残忍。

可……若她可怜屈三娘的遭遇,又有何面目,去面对那些被她杀死的无辜孩童呢?

微微启唇,无声地叹出一口气来。她抬眼望向陆一逢,只见他眉头深锁。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抚平他额上的褶皱,她轻声唤道:“陆兄……”

“走吧。”陆一逢拍了她的肩头。

她顿时苦笑出来——方才那一下,他状似无意地拍她肩头,实际上却是趁她不备封了她的穴道。

“哎呀呀,陆兄,不知谁常说什么‘为人向来诚信’来着,”身体动弹不得,她不怒反笑,望他道,“没想到说一套做一套啊。哎呀呀,不想陆兄长居山野,还懂得兵法之道,晓得声东击西让人掉以轻心哪!”

听出她语中的讽刺意味,陆一逢并不理会,只是转身便走。

她大笑出声:“陆兄,莫怪逐浪要说你,你这没见识的!看你一副精明模样,没想到简直是一肚子草包,真所谓‘聪明面孔笨肚肠’了。若单论武艺,纵然你‘落墨半剑’知她‘洗墨笔’的脉路,可毕竟也只是半斤八两,谁胜谁负,孰是难说。”

“……”他顿了一顿,却没回头。

“哈,我知你心里一定在说,你会劝她回头,对不?”她继续笑道,“哎呀呀,陆兄,你何时也染上这自欺欺人的坏毛病?世上没有谁比你更清楚,她早已丧失心志,无法沟通了。”

他转头,额前成川,却未言语,只等她继续说下去。

“呼呼,还真是关心则乱。陆兄你平日损起人来,脑子动得那般快,现下都成了糨糊了不成?”她笑说,“你我皆知她神志已失,靠劝是行不通的,那便只有靠骗了。”

“骗?”他敛眉,“怎说?”

“呼呼……”她笑而不答,只是望着他。这表情,分明是一副“若不解开我穴道,我偏就不说”的意思。

瞥了一眼她笑得贼兮兮的面容,他调头便走。

没想到他竟这般干脆,江逐浪顿时垮下笑脸,憋不住忙开口道:“是说,屈三娘她当日所受打击太大,承受不住,是以才自我逃避。你们这些鲁莽男儿,哪里知道女子心细如发思绪百转千折?所以,唯有逐浪我才能骗得动她。”

他挑眉,“心细如发?你?!若非你提起,我几乎忘了你不是男人了。”

“哎呀呀,那些都是表象,妨碍不了逐浪身为女子的事实,”她轻笑回答,随即正色,黑亮的眼眸锁定他的,“陆兄,我已想到一个办法,或许可以一试。你若信我,便解开我的穴道,带我去见她。”

他斜她一眼,冷冷道:“她已说过,再见之时,便不饶你。”

“陆兄,”她笑眯眯地望他,黑亮的眼眸中不见半分惧意,“相识这些年,难道陆兄以为逐浪是一名贪生怕死之徒么?”

他敛眉,“不贪生怕死,不代表要逞匹夫之勇。一意孤行,并非英雄,却是脑袋少根筋的莽人。”

“哈,”听他此言,她咧嘴轻笑,“陆兄,你莫不是第一天认识逐浪的?莫要忘了,逐浪本就是空有一身蛮力的莽夫——这话儿可是陆兄你自个儿说的。再说,逐浪亦非无脑之人。这一宿,我细想陆兄你所说之言,思得一计,应能奏效。”

他冷冷瞥她,“诓骗之术,向来你所擅长。”

“哎呀呀,原来我在陆兄心目之中,等同于无良骗徒啊,”她露出一副哀怨的神色。而后,她敛去了唇边惯有的弧度,正色望他,“逐浪不打无准备之仗。陆兄,信逐浪这一回,带我去见她,或许事态能有转机。”

“……”

他沉默片刻,见她神色甚是认真,终究,他还是点了点头,伸手解开了她的穴道,“江逐浪,你听好:若这次又是你玩火自焚,便是你成了鬼,我也不准你再进烟尘居半步。”

她抬了抬右臂,舒活了一下筋骨,方才转而望他笑道:“耶,那时可就由不得陆兄你了。再说,若不将陆兄所酿的那几坛陈年花雕喝个干净,逐浪怎么舍得骑鹤先行呢?好了好了,莫再说些废话耽误时间,我们这就赶往坷川镇,置办点礼品吧。”

“礼品?”他挑眉,疑惑道。

“哎呀呀,丑媳妇要见未来的小姑,怎么也得准备些见面礼啊。所谓‘礼多人不怪’嘛。”

“小姑?!”向来一副波澜不惊好似天塌下来也能当被盖的他,此时难得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哈,不只小姑,还有将来的侄儿呢。话说,你可知道,瞳儿喜欢吃些什么,玩些什么?”她一边笑盈盈地道,一边用右手拽了他袖子,“好啦,莫多耽搁,正事要紧。走啦走啦!”

坷川镇北,梅花林。

右臂上吊着一只包好的烧鸡,手上还攥着一只泥人,江逐浪晃晃悠悠地跨入梅花林中。而陆一逢则握紧腰间铜剑,紧跟其后。

“哎呀呀,陆兄,莫紧张,凡事放轻松啦!”她轻笑道。这句话立刻引来他的白眼。

二人未走数步,忽见梅花树下的草地上,躺着一只孩童的小鞋。江逐浪将泥人的竹签叼在嘴里,腾出右手来,拾起小鞋。

这个动作,让陆一逢胸口一闷。无言地伸出手去,帮她拿了泥人。

“多谢陆兄。”她转头,冲他笑着道了一声谢。

随即,她拎起小鞋,冲梅林深处,放声笑道:“这顽皮的孩子,跑得直把鞋也给丢了。瞳儿,还不出来穿好鞋?”

林中回荡着她带着笑意的声音。不多时,只见梅林深处,一人缓缓走来,冷冷道:“残废,来我林中,是要找死吗?”

“哈,梅师姐。”她轻笑一声,便要向屈三娘走去。陆一逢伸手拉她,却被她大力甩开。

只见她行至屈梅身前,独臂无法作揖,便深深鞠了一躬。随即抬了脸,冲对方笑道:“梅师姐,在下姓江,名逐浪。与陆兄相识三年,今日方来打搅师姐,甚是抱歉。”

说罢,她将小鞋递于屈梅面前,“这是瞳儿的吧?听陆兄说过,果然是个好动活泼的孩子,将鞋儿都给跑丢了。”

屈梅脸色微缓,伸手接过小鞋,“嗯,他便是太皮了些,满山疯跑。”

“哈哈,小孩子精力旺盛,顽皮才是好事,”江逐浪笑答,随即转身从陆一逢手中取过泥人,“不知瞳儿现下何处?初次见面,不知他喜好,只好随便买了些小玩意,希望他喜欢才是。”

望着泥人,屈梅怔了一怔,竟微微扬了唇角,“没错,他喜欢的。江姑娘,师弟,随我来吧。”

“那就有劳师姐带路了。”江逐浪浅笑谢过。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点道理,她是烂熟于心。

而后,她转身牵了陆一逢的手,故意压低声音,却又以屈梅能听见的音量,冲他轻声抱怨道:“陆兄,你还说师姐不好相处呢,尽骗人!”

陆一逢已知她意图,于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任由她自说自话地演戏。

屈梅回过头来,瞪了陆一逢一眼,“你这小鬼,在我背后说了多少坏话?”

江逐浪慌忙捂嘴,尴尬地笑了笑,“师姐好耳力。”

屈梅一边引着二人走向梅林深处,一边随口道:“他平日都怎般说我?”

江逐浪笑着回答:“陆兄常提起瞳儿如何机灵可爱,至于师姐嘛,很少提起,才害我以为师姐难以相处,所以一直不敢前来拜访。”

屈梅埋怨地瞪向陆一逢,“看你做的好事,尽泼我坏水!”她转而笑望江逐浪,“江姑娘,若不嫌弃,常来玩便是。若这小子干了什么坏事,告诉我,由我来修理他!”

“哎呀呀,那先谢过师姐了!”江逐浪笑答,随即瞥了陆一逢一眼,“陆兄,你可听好了,莫要欺负我,否则我可是要上师姐这儿来告状的哪。”

见两个女人迅速统一战线,将矛头对向了自己,陆一逢微怔,却是胸口一沉。若四年前那个中秋前夜不复存在,或许,四年之后,当真会如此谈笑风生。只是如今,梅师姐神志不清、难分现实,而江逐浪却是在笑着陪她演戏,一切,终究只是看似平和罢了……

见他低垂着眼,眉间刻画出隐忍的痕迹,江逐浪亦是心口一酸,无言地摇了摇他的手。

他望向她,在她的眼里看见了关切的神色。随即,他敛了心神,冲她微微点头,表示自己无事。

葱绿的梅林之间,风拂过,带来泥土的气息。

走了不多时,便看见一座小木屋隐于林间。屈梅转头望向二人,笑道:“请进。江姑娘,你莫客气,就像自家似的,请随意。”

“多谢师姐!”江逐浪笑眯眯地谢过,随即踏入屋中,四下打量起来,“哎呀呀,收拾得好干净啊。”

“蜗居简陋,见笑了。”屈梅为她泡上了一杯茶。

江、陆二人,遂坐定在桌边。将烧鸡摆在桌上,一边品着热茶,江逐浪起了话头,闲扯起来:“师姐,风明姐夫呢?不在家吗?”

屈梅笑了笑,“他有任务在身,忙得很,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哎呀呀,那留师姐一人独守空闺,岂不寂寞得紧?”她故作惊讶之状。

“习惯了,也就不觉得了,”屈梅抿了一口茶,“再说,还有瞳儿陪着我,便不觉得闷了。”

“耶……”江逐浪敛眉,甚是疑惑地望向屈梅,“瞳儿,不是上月被师父接走了吗?”

屈梅一惊,“哪有的事儿?”

江逐浪敛眉,疑惑道:“上月逐浪与陆兄拜访师父,见瞳儿在师父那里玩得正热闹啊。师父说他老人家平日闲闲无事,无聊得很,便向师姐您说了,将瞳儿接去带上两个月,回头再将他送回来。”

“……”屈梅顿了片刻,低头,敛眉,回忆道,“有此事?为何我怎么没有一点印象?”

“师姐,你不是忙糊涂了吧,”江逐浪伸出右手,握住屈梅的手,柔声道,“师父说,是他亲自来这儿接走瞳儿的啊。你想想,就在上个月,没多久之前的事儿。”

“……”屈梅一手抵住眉心,苦苦思索,脑海中当真闪现出模糊的片段:师父好似真的来过,抱走瞳儿了……可是……为何,她记不清了?

“不可能!”她猛地拍桌道,“瞳儿还在屋里!明明就在屋里!”

话音未落,她飞身进了里屋。江逐浪与陆一逢二人急忙跟上——只见,屈梅死死抱住一个孩童。那男孩被她勒得生疼,哭个不停。

“不是的!瞳儿在这里!在这里!”屈梅紧紧勒住孩子,似乎要将孩子嵌进自己怀中一般。那孩子被她这一勒,哭声渐弱,脸色泛了白。

江逐浪忙凑上前去,用力地掰开屈梅的手指。屈梅虽然抱得甚紧,但怎么也抵不上江逐浪的力气。

“哎呀呀,师姐你果真糊涂了,这是隔壁村的大毛嘛!”

“不是的!他是瞳儿!”屈梅猛扑上来。

见她面目忽然狰狞,江逐浪一惊,忙护住男孩。就在这时,陆一逢一把抱住屈梅,“师姐,你看清楚,他不是瞳儿!”

屈梅挣扎不休,张嘴就去咬陆一逢的手臂。他虽吃痛,却未松半分力气,死死从背后拖住屈梅。

江逐浪忙取出那泥人,在那孩童面前晃,“喏,好玩不?这是瞳儿你最喜欢的泥人,是不是?”

那男孩甚是惊恐,见此情形,像是吓呆了一般,白着一张脸不吱声。江逐浪心下一急,出脚偷偷踹了他一下。那男孩顿时放声大哭出来:“娘——我要娘——”

“喏,瞳儿不哭,姐姐给你泥人!”江逐浪将泥人放在那孩童手心。那孩子看也不看,将泥人摔了出去,哭闹道:“我不要泥人,我要我娘……”

江逐浪转过头来,望向屈梅道:“喏,梅师姐,看见没?他不是瞳儿。他连瞳儿最喜欢的泥人也不要,他真的是隔壁村的大毛啦!一定是走错了路,晃上来的。”

“瞳……”屈梅怔怔地望着哭闹不止的男童,喃喃道,“对了,瞳儿他最喜欢玩泥人了……他不……他不是瞳儿……”

突然,她猛地挣脱陆一逢的桎梏,一把冲上来卡住江逐浪的喉咙,“那瞳儿在哪里?说!他在哪儿?”

脖子给掐得几乎透不过气来,江逐浪费力地挤出一抹笑容,“师……师姐你忘了?师父……咳……师父将瞳儿接走了。”

“师……师父……接走了?”屈梅垂下头,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下来。

江逐浪忙蹲在一边喘气,陆一逢将她拦在身后,盯住屈梅的动静。

愣了半晌,屈梅突然轻笑起来,“江姑娘,你看我这记性差的。师父上个月将瞳儿接走了,玩了好几天了,说好了明日就送回来的。”

江逐浪好容易缓过气来,勉强地笑了笑,应道:“是啊,瞳儿明日就回来了。”

随即,她转头望向陆一逢,“陆兄,你还愣着作甚?大毛走错了路,你还不送他回去?”

“可你……”他望向她,敛起了眉。

“我什么我,我好得很啦,”她冲他笑道,“我在师姐这里喝茶,你快去快回。”

“……”陆一逢握紧了拳头,低垂着眼。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却无法按她说的去做,无法将她一人留在此处。

昔日那血雾肆意弥漫的一幕,似是尚在眼前:先前进门的风明,还冲师父与他淡淡笑了笑问了好。只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待到他听到叫声冲入房中之时,却只见血迹斑驳。

癫狂的吼声,悲戚的哭声,犹在耳边……

他万不敢想,若他此时离开,万一……万一……

“陆兄,休再发愣了。快去快回便是。”江逐浪见他站着不动,心下生急,出言催促。

“不,”他别过了眼,不去看她,“我不走。”

“也好,”屈梅接口道,“就让这孩子多留一日,等瞳儿回来,陪他玩玩。瞳儿平日少有同龄的玩伴,见到其他孩子,定会很开心的。”

江逐浪在心中暗暗叫糟,使了个颜色让陆一逢将男童抱去靠门的位置。随即,她面上不动声色,转头笑问:“梅师姐,何时是瞳儿的生辰啊?来年生辰,我得准备上个小银锁什么的。”

“江姑娘有心了,”屈梅勾勒了唇角,温和地笑起来,“瞳儿是腊月生的,腊月初六。再过两天,便是腊八节了。”

“哎呀呀,真是好日子,”江逐浪笑着应道,“瞳儿属什么的?辰龙?”

“不,”屈梅摇头笑道,“是辛巳年,属蛇的。”

“原来是小龙啊,”江逐浪随口应道,貌似不经意地提了句,“那不久就该满十周岁了吧?”

“此话怎讲?”屈梅皱起眉头,“瞳儿今年只有五岁。”

“呀?”江逐浪惊讶道,“梅师姐,方才您亲口说,瞳儿是辛巳年生的,现在是庚寅年,不是九岁多了吗?”

“庚寅年……庚寅年……”屈梅垂头喃喃道,“不,不对!今年是丙戌年!今年瞳儿只有五岁,只有五岁!”

见她一边口中喃喃自语,一边旁若无人、伸出手指掐算年岁,江逐浪忽觉悲从中来。不忍看,敛去了笑容,她低垂了眼,只是轻道:“你仔细算个明白。今年是庚寅年,四年前,也就是丙戌年时,你的丈夫风明和瞳儿,便不在了。”

“你胡扯!”

只觉白光一闪,屈梅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杆判官笔来。身若蛟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江逐浪眉心点去——

陆一逢瞬间将男孩推向一边,跨步立于江逐浪身前,反手抽出腰间铜剑,想要格挡住那判官笔点落之势。然而他出手毕竟比屈梅慢了一步,铜剑未及,而那催命笔眼看就要点至他的胸口——

江逐浪猛地抓起他衣袖大力一拽,让陆一逢顿时一个不稳跌向一边——他原本正集中精神去挡屈梅,哪里料得到江逐浪竟会突然发难?

只听“噗”一声轻响,判官笔点上了江逐浪左肩。转眼之间,左肩的布料就被染红。

趁屈梅此招未收、露出破绽之时,陆一逢长剑又舞,以楷书“撇”式,将她手中判官笔格至一边,随即剑锋激变,以草书“捺”式直击屈梅右手,意欲打落她的武器。

屈梅向后退去,纵身后跃,躲开这一剑。陆一逢招式未老,她立刻改点为圈,判官笔却如太极掌法一般,以圆为守,亦以圆为攻。她动作越来越快,笔头搅起气浪翻腾——

直到这时,江逐浪方才明白,为何屈梅被称为“洗墨笔”:不同于陆一逢以书为剑,屈梅乃取书写过后池中洗笔之势,笔锋轮转,似是能翻江倒海一般。

屈梅笔锋轮转又至,身法渐渐看不清了。陆一逢若出剑,必将被她搅去铜剑,说不准还要连手臂一同斩去。他只得回剑防守——

江逐浪焦急万分,无奈自身武功不济,又断了条膀子,怎么也插不上手。正在此时,忽听旁边男孩啜泣之声,她心念一转,出手掐住男童的脖子,恨声道:“屈梅!若不住手,我就掐死他!”

剑气顿收。她直愣愣地望着这一边,一动不动。

见此招奏效,江逐浪面目越发狰狞,“屈梅,你看清楚,这是你家瞳儿,我便要掐死他了!”

“……”屈梅整个人呆若木鸡。眼前似有什么闪现:一个狰狞男人的影子,和江逐浪渐渐重叠……

“不……”手一抖,判官笔“铛”一声掉落在地,她怔怔地望着江逐浪,望着那个被掐住脖子的孩童。

江逐浪咬牙,猛一使力,只见孩童白皙的脖子上,立刻留下数条血痕。

“逐浪!”见此情景,就连陆一逢也是震惊。

“你……你放手——你放手啊——”

屈梅猛地扑了上来,一掌拍向江逐浪。江逐浪被一掌击飞,撞在墙上,跌下地来。陆一逢见状,立刻奔去扶起一手捂胸、咳个不停的江逐浪。

“瞳……”

屈梅紧紧搂住那孩童,身子不停颤抖着。她伸出抖个不停的手,抚上孩子染血的颈项……

“瞳……瞳儿……”

眼前闪现的,是那个风和日丽的傍晚——

夕阳夕下,山里升起的袅娜轻烟,亦被染成温暖的橙红色。

那个总是挂着淡淡笑容的他,推门而入。瞳儿飞身扑过去,扯住他裤腿。他将他抱在怀里,冲她浅笑,“我回来了。”

她将饭菜端上桌,一家三口坐定在桌旁。瞳儿就跪在板凳上,扯了他的袖子,说要吃鱼。他便将鱼夹在碗里,一边慢慢地挑起刺来……

刹那间,天地皆变。

笑容尚来不及凝固,他已出手。瞳儿喉上已赫然多出几个爪印,扑倒在饭桌之上,一地杯盘狼藉……

她早该想起,她的孩子,早已不在了……

“瞳儿……瞳儿……”

她颤抖着,伸手轻轻拭去孩童颈项上的血迹——

并无爪印。

屈梅一愣,又细细擦拭了一遍。血水抹去之后,只见孩子的颈项完好无损。她转头去望墙边的江逐浪——

“咳……梅师姐,”她一手捂住胸口,咳出一声来,费力地扯了扯唇角,苦笑道,“做了四年的白日梦,也该是你醒来的时候了。”

见她捂住的胸口,布料上透出血迹来。陆一逢心下大急,伸手去拽她衣襟。

“哎呀呀……咳……”她笑咳一声来,“陆兄,我胸口可没受伤。”

随即,她放下手来,摊掌给他看,“不过是手上破了点皮儿,害你白担心了。”

陆一逢这才明白:刚才见那孩童颈项流血,原来是她瞒天过海,使力用指甲掐破自己手掌所致。

他掀了掀唇,想说些什么,却终是凝成一句叹息:“你啊——”

“哈……哈哈……”

静默的屋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江、陆二人循声望去,只见屈梅将那已然吓昏的孩子放在一旁,随即颓然地靠住了墙,“好个白日梦,好个白日梦……”

她轻笑起来,笑着笑着,眼角泪成行,没错了,没错。她的瞳儿,四年前被风明掐死了。而她的风明,也早已归尘土……

荒凉一梦,竟已过了四个寒暑。

欲语无言,唯有泪先流。

“梅师姐……”陆一逢起身,走到她的身边,扶起她来。

“师弟,”她望着他,轻轻笑起来,“很好笑对不对?眼未瞎却不能视物,耳未聋却不能听言,身未死心却已凉,行尸走肉,一晃四年……这种事情……可笑,可笑!”

“……”他无言,只是紧紧搂住她。

江逐浪缓缓走到她的身边,伸手搭在她的肩头,沉声道:“若觉可笑,便仰天长笑,放声喧嚣。昔日,你便是将泪憋在肚里,凝成了怨与恨。”

说到这里,她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听,笑出来,哈哈!若不想嚎啕,便大声笑出来,哈哈——”

屈梅愣了一愣,从喉中挤出一声“哈”来,“哈……哈哈……呜……哈……”

笑声渐低,她终究是一头扑进陆一逢怀里,放声长哭。

“陆兄,你会怪我吗?”

初夏夜晚清凉的风,拂在面上。她突然停住了脚步,抬头望向夜空中朗朗繁星。

“若非你,她无法清醒。”他垂下眼,淡淡指出事实。

“可是,不知梦里梦外,究竟哪一边,她会幸福一些。将她从幻梦之中唤醒,我亦觉得是自己太过残忍。”她垂了头,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他回头望她,行至她的身边,拍了他的肩膀,“梦里梦外,一样凄凉。她若一直梦下去,伤的是她,亦是别人。”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

离那日已经过了两天。此时的江逐浪和陆一逢,正在回永宁镇的路上。

当日,江逐浪逼屈梅自废武功。屈梅也是二话不说,立刻照做。陆一逢也并未阻止,因为他知道,若非如此,武林正道定不会放过她。

他也曾邀屈梅同回烟尘居,却被她拒绝。二人皆是劝她不动,只好由她去了。

之后,二人询问那名孩童家住何方,便将他送回了坷川镇。

后来,二人又赶往元隍县,想告诉那位缪家嫂子,未找到那个名叫小米的孩子。可当二人赶去之后,却再也寻不着那嫂子的消息。江逐浪这才醒悟:定是史非花为引陆一逢对付屈三娘,故意派人演下的这一场戏。

至此,这事端终于了结。二人遂踏上回程,眼看就到了小镇西园的近郊——仙侠门由此向南,只有不到半日的路程;而去永宁镇,则需向东再行两日多。

岔路之上,她想也不想地跟着他向东折去。

“……”他皱眉望她,没说话。

“哈,陆兄,”她浅笑起来,“莫这般盯着人瞧,让逐浪甚是寒碜哩。老规矩了,任务完成之后,逐浪定是要去烟尘居蹭上一坛陈年好酒的。”

他斜眼瞥她,“你倒是不客气。”

“哈,你我二人,客气什么,”她笑道,一边拍了拍肚皮,“再说,就算我不愿叨扰,这肚里的酒虫也不愿意啊。”

他冷哼:“你脸皮厚如城墙,还用得着找接口吗?”

“哎呀呀,这话说得可就伤感情了。”她笑道,跨出一步,刚想继续说些玩笑话,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逐浪?江逐浪!”未等她倒下,他忙扶起她,敛眉道。

“耶,陆兄,你怎的无端成了双头的怪物,”她望他,迷迷糊糊看不真切,“哎呀呀,糟糕,还未沾酒,怎么就已经醉了呢?”

他抿紧双唇,伸手去探她额头。灼热的触感让他将眉头皱得更紧。

他再不多言,抱起她向南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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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朽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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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巨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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