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一寒
初次见他，是在雨后。天空中弥漫着灿烂的晚霞，穿着厚重的雨衣，像个大笨熊一样走在街上。她兀自觉得好笑，驻足小刻，不觉莞尔。论长相，她不算最出色，但也清秀。初中的班中本来人少，她的存在也就有些鹤立鸡群。他的到来并没引起什么震动，长相平凡，穿着也不甚出众，眉宇间甚至有些怪异。
那是深秋，一个插班生，在老师身后露出半个脑袋，却一眼望见她。那时她坐在第二排，靠左，她，明眸皓齿，像他眼中的公主。他很少言语，只是从同学的只言片语中知道她是班里的第一名。她很沉默，几乎不会在意他的存在。也是通过女孩们私下嚼舌头知道，他是因为打架被上一级班主任开除的。来到这个班，左瞧右瞅，倒是怎么也不像传说中的学校霸王。
只是，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常常想，我们本不是一路人。自从受到那次打击，他一直把自己当成坏人，因为在别人眼里他是出了名的问题少年。有时候他不承认，只是时间久了，自己也把这事给忘了，以后提起来首先想到自己本来就是个不良分子。他一直这样想，只是，他的第一次打架是因为同桌依仗着学校的关系，欺负得他忍无可忍。现在他已经很难记得起这些芝麻大的事情，因为他是不良少年。这需要理由吗？
老师把他安排在最后一排，没人指望他能学习成绩出人头地，只要不惹事，就是天大的幸运。他也是理解老师的苦衷，默默地收拾东西，坐到最后，听着不知所云的东西。那个位置，只能望见她的后脑勺。
两个人很少碰面，见也只是她一笑而过。很温暖的那种，完全不像大多数人的冷冰冰。
期中考试，他考了第二名，比她低一分。这让她很意外，不经意地瞅两眼，他正对着自己笑，很纯净的笑，不带一点的杂质。老师开始重视他，把他的位置调前。左排斜对角。又几次考试，他总是落后她几分，却总能稳当地站在第二名的位子。这让她很惊讶，他并不爱学习，除了上课外，空闲时间总是在篮球场上度过。
后来两个人开始交往，总是他问她题，问题难易适中。她的回答很是简洁，毫不拖沓。有时眉宇间有些许情意，总能瞬间被彼此巧妙化解。初中毕业那年，正是备考紧要关头。一日，他把她约到校园外的河边。和着微风，一个并不繁忙的下午，远处农夫安逸地劳动，像她的心情。她没答应，只是淡淡地说，不是时候。他坚决地说，我可以等。她还是笑了笑，素面朝天，不施粉黛，却有欲罢不能的忧愁。
遗憾的是，他没考上她想去的那所学校。一个假期，始终不见他的信息。她甚至有些忧虑，心情像立秋后的蝉，总有些事情觉得迫不及待。
他来学校找她，远远地站一会儿。看她在本市最好的高中里脚步匆匆，觉得很是欣慰。然后转身坐车离去，三十多里的道路，来回一个多小时。
该是怎么相识呢，他开始给她写信。信中没有太多花哨的东西，甚至没有解释自己落榜的原因，只是像两个好久不见的好友，信手问个好。她的回信很快，总是寥寥几个字。跟他寄去厚厚的信札相比，显得有些单薄。高二那年，他转学到她的学校。为了给她个惊喜，他谁都没告诉，只是悄悄地起身。见到他，她并没想象中的激动。两个人在校外的小饭店简单地吃了个饭。期间，迫不及待地看她两眼，却不想引来她的阵阵叹息。值得吗，她轻轻地问。嘴角掠过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下课后，他总是第一时间跑到她的教室门口。远远地站着，等着一起吃饭。她嘴上不说，却也满心欢喜，不时有笑意掠上心头。阳光下，他的脑袋汗津津地折射出温柔的魅力。那个打架起家的不良少年，怎么也找不到影子。有时候她也会想到这一点，但是很难联系起来。
他们周末开始约会，地点多样。学校操场，护城河边，游戏厅外，甚至少年宫门口。他领着她去看电影，打台球。她是不会的，安静地站在边上，微笑着望着他。
高三来临，他约她，再也不来。有时路上见到，也只是一两句带过。这让他很苦恼，终是不解，后来不得不放弃。
意料之中，他的成绩很差，连个专科也没考上。她考到一个不远的城市，本科，并不算好的专业和大学。
又是整个暑假不见他的消息。她甚至开始为当初自己拒绝他的选择后悔。只是，想想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浑身又说不出的兴奋。
大学里百无聊赖，辗转数人终于知道他已放弃学业，去南方打工。没有人知道他的联系方式，这让她有点失望。
如此过了半年，大学里忽然有许多男孩追求。手段多样而热烈，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初他约她那种感觉。
那天大雪，整个窗外的世界成银白，披了盛装一般。正要赴约，电话突然响。是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耳边还有汽车的声音。显然是在路边的公话亭。只是问她好，说了没几句，还是挂掉。她的神经突然绷紧，本已模糊的记忆竟兀地清晰起来。原来，他还是找到了自己！
他去广州投靠一个亲戚，本想混口饭吃，不料经历并不顺。因为，他总是在夜里想起她。后来，终于下定决心，回头复习。去那个城市，就像高中一样，给她一个惊喜。他突然变得自信起来，特别是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时候。
回到学校，已是半年后，他开始给她写信。那时候电话很贵，不敢在家打，马路边的公话要八毛钱一分钟。
她的回信很慢，老牛爬的一样，无非是说些注意身体，好好学习之类的话。这些已让他很是感动，在理想和现实之间，他开始努力！
高考前一月，他收到她一封热情洋溢的鼓励信。除此外，信中还列了许多复习方法。但是，终是时间仓促和底子薄弱，他再次名落孙山。她再一次失去了他的联系。秋后的天气，已经开始退去暑气，她在宿舍啃着黄瓜，心里有些烦躁。他背上行囊，再一次踏上复习的路。艰辛而勤奋，竟然起到很大效果，第一次，他能够考进强手如林的学校前三名。他不敢告诉她，因为他不敢。虽然这种信念在心中越来越强烈。
又是个飘雪的夜晚，他下晚自习后赶往不远处租住的小窝。远处飘来迪克牛仔沙哑的歌声。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爱可以重来？终是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冲进便利店拨通她的电话，却不知说什么。电话那边的她想了好久，终于明白对方是谁，惊愕了一下，笑道，原来是你！
后来，两个人还是通信，有时，他会打电话过去，匆匆数语，总是在未完待完时挂掉。
又一次高考临近，他踌躇满志地准备着。临考那晚，他们聊了一个小时。他在电话里有意无意地试探她的底线。她只是含糊其词，搞得他一头雾水。终是不明不白，话意犹未尽。
考后，再无她的消息。他很顺利地考上一本，却挑了个她那个城市的二本。原因是两个学校离得很近，起码他在地图上是这样看到的。
大一开始，他经常约她。只是她借口很多，也很忙。向她询问爱情，摇首不答，一笑而过。终于有一天，还是问到，别无可答，他已将她逼到死角。她很认真地说，已经爱上一个人，但不是他。他很是失望，冷却了一段时间。打电话过去，才知她只是一厢情愿，对方并不答应。顿时心中大慰。
他还是经常打电话给她。起初她不甚热烈，有一搭无一搭地敷衍。后来竟然热烈起来。他很是高兴，问起感情，对方笑笑，绝不可能！顿时如一桶冰水浇了个彻底！后来聊得久了，宿舍一哥们看不下去。训斥道，她到底是你女友还是你同学？暧昧有余，激情不足。
他呼地觉醒，仿佛悬挂心中数年的大石兀地落地，砸下一个实实的坑，没有伤痕。
他再也不和她联系，抽屉里厚厚的一叠电话卡，是他们通话的证据。
再次见他已是两年后，同学结婚。他们同时赶赴另一个城市，却在婚礼上相遇。她很是惊讶，那个当年的小混混，早已不是吴下阿蒙，面对众人，侃侃而谈，眉宇间俱是潇洒倜傥。
想想这两年感情的不如意，像发现宝藏般，她忽然觉得自己过去忽略了最重要的东西。只是，他们相见的机会并不多，整个婚礼，他一直有意无意地躲避着，两个人几乎没说上几句完整的话。
回来，拨通他的手机，一句标准的普通话传来，你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那次睡了足足三天，只是刚开始，很快就忙忘了。在解决牛奶面包问题前，感情是可以冷藏的。
没想半年后再次见到他，只是旁边跟着一个女生，显然是她的女友。女孩跟他一样沉默，眉宇间透着一股警觉。本想匆匆而过，不想被他叫住。寒暄两句，似无话题，走时回头，他摆摆手，笑了笑，便淹没在人群中了。
三年后，翻看报纸，竟看到关于他的报道。已小有成就的他仍是一脸的执着，眉宇间透露着些许英气。不禁多看几眼，竟有些痴了。
丈夫过来关心地问，什么新闻，竟要你这样？
她马上回过神来，转身走到厨房门口，回头笑了笑，没什么，一个菜谱。
关门，不觉有泪水流出，似菜里多放了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