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怎么样才肯放了他？”丁小溪一出了刑部，便停下脚步，问道。
零护只是道：“别这样冷冰冰的好么？当年我也是逼不得已……”
用了“我”而非“朕”，这样刻意明显地想要拉近和丁小溪的距离，却被对方毫不犹豫地打断：“你要怎么样才肯放了他？”
零护叹了口气：“听我说，这件事情不是这么简单。朝中有些老臣对我登基一事颇为不满，暗地里一直念叨着已逝的王兄。慕锦之被抓之后，不知哪里传来的风声，将他的身世揭露出来，似乎想要凭借他的特殊身份保护他。但一则是他的身份并没有真凭实据，二则，慕锦之自从王兄和……你娘去世之后，先是浪迹四方，成人后又落草为寇，作乱长达数年之久，若不杀之，恐怕难以服众，也难以向百姓们交代啊……”
还有另一方面，那就是，若是不杀慕锦之，他零护的皇位始终都会受到威胁。
但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能向丁小溪解释清楚。
丁小溪秀眉紧缩，连声追问：“他落草为寇多少年了？杀了很多人吗？”
“杀人倒是不曾听说……只是，他所犯下的案子绝不在少数。”零护说的是实话，季寒也在一旁道：
“确实如此。京城中富裕人家出城都尽量不落单，就是怕了这几年颇有恶名的鸿鑫寨。”
丁小溪忽然道：“若是我有办法叫他不再做那些事，改邪归正，能放过他吗？”
零护忽然觉得有些悲哀：“小溪，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尚且值得你如此关怀，对你的亲爹爹，你就不能坦然接受吗？”
丁小溪一脸冷淡地扭开视线：“皇上的事，民女哪敢多嘴。”
零护只能摇头叹息：“罢了，来日方长……以后再跟你讲吧……”
“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丁小溪锲而不舍。
零护思忖片刻，为难道：“但放了他，朝中臣子们恐会有异议……”
丁小溪哑口无言，求救般的眼神看向季寒。后者只是一贯的沉默。
挣扎半晌，丁小溪忽然道：“如果……如果你能放了他，我愿意认你。”
说出这番话来，她也没什么把握。毕竟，当日在季寒书房中，零护表现出的似乎是不愿和丁小溪相认，也不甚愿意给她一个名分。但听他的言语，又见他对自己多处冲撞的包容，似乎是对自己心怀愧疚，也并非毫无感情。因此，她这时说的话，完全只是搏一搏。
但零护那蔓延着淡淡无奈的脸上却忽然泛出光彩，掩盖在冷峻平静的外表之下：“此话当真？”
“……绝不反悔。”丁小溪深吸一口气，道。
“好……我会想办法……”
面对零护给出的承诺，丁小溪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好像一块心头大石卸去，却又负上了另外的什么重担。
一勾上弦月独挂在树梢，晚风轻拂，吹动树木婆娑的身姿。而将军府燕习堂外，季岚风和季寒正感受着这奇妙的夜色。
“哥，你想把丁小溪留在这里多久？”季岚风忽然问。
季寒背对着季岚风，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那淡淡的声音传来：“岚风，这么晚了来找我，就是想问我这个吗？”
“……是。”季岚风的语调竟不似平日的蛮横，意外老实地答道。
“……你知道的，我留她下来，只是因为慕锦之一案尚未查清，而她又是重要的证人……”季寒不咸不淡地说着。
“够了！哥还把我当小孩子吗？这样的理由是不是过分幼稚了点？如果真要把她当证人，何苦那么好好地照顾她，而不是把她直接拎到刑部去，交给那伙人处置？相信他们，会比哥你更会盘查事实。”季岚风忽然吼道。
季寒转过身来，看着那不复幼时青涩的少女。那因认真倔强而显得不容侵犯的脸庞和英挺的身姿，在月光下散发着凛然之气，头一次让他意识到，曾经被他护在怀里的妹妹已经长大了。
他妖冶的绿眸此刻看来分外诚恳：“岚风，对不起。”
月光下的少女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一向冷漠的哥哥会这样向她道歉，结结巴巴地回应：“不……没关系……”
季寒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罢了，都告诉你好了。你是我妹妹，我也不用瞒什么。”
季岚风点头，却听到哥哥更为惊人的话语：
“十七年前，我违背了我的任务，虽然解决了一个母亲，却一时心软，放过了她刚出生的女儿。后来，我辗转得知，那女孩被灵夏宫捡去抚养，从小在那里长大。
也许是因为我杀了她的母亲，对她有愧于心；也许是因为，是我放过了她，因此她的生命也理应有我的一份责任……总之，我在地位逐渐稳固之后，和沈华秘密约定，让他的次子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照顾好那女孩。作为回报，我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帮沈华的商业幕后操作给些方便。
但前些日子，我忽然得知，那女孩不仅离开了灵夏宫，还和沈府失踪多年的长子沈夜离一起回到了沈府，似乎两情相悦。
我关心的只是她的生命。她若平安，嫁给谁都无所谓，我原本是这样以为的……但围剿鸿鑫寨的时候，我却凭她肩上的桃花胎记认出了她，而那时，我已经失手重伤了她。
所以我把她带回来，给她治伤，等待她从昏迷中清醒……”
十七年来，季寒从未见到她，却因为这层关系，始终对丁小溪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牵绊。直到重新见到生命中遥远的惦念，他惊讶于眼前少女清澈无瑕的眼神一如当初，也逐渐对她的倔强和反抗、她的乖张调皮生出一丝眷恋，想要独占她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好像心底忽然某个地方变得柔软，却又因为不被对方领情而感到恼怒。
就好比那时，明明是为了早日让她恢复公主的身份而不愿让她和零护产生过多矛盾，却被对方一句“你护着他？”给气闷得紧。
季寒只说了一半，季岚风却从哥哥脸上罕见的温柔神色中看出了端倪。
那样温柔的笑容，从前是身为妹妹的自己的专属，而今，季寒居然也会因为另一个女孩儿展露出那样温暖的面孔，那样柔软的笑意……
她在生出妒意的同时，前所未有地察觉到了丁小溪在季寒心中的地位。
“可是他毕竟不能守着你过一辈子。也许，他也有自己想保护的人……”
沈逸清曾经说过的话忽然窜进她的脑海。
也许……她也该支持哥，找到命中属于自己的那个人。
于是，季岚风对季寒露出笑容，坦然道：“哥如果喜欢她，我会帮你把她留下。”
季寒半是惊喜半是心意被人看穿的无措：“岚风，你……”
季岚风了然地笑笑，正欲离开，忽然听到丁小溪所在的东跨院那边传来一阵骚动。
兄妹俩一顿，极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双双施展开轻功，向骚动来源飞驰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