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丁小溪再也不曾去找过慕锦之,但也一直未曾离开落梅山庄。而将近五月的一天,季寒才刚刚依惯例到落梅山庄来陪伴丁小溪,却迎来了意外的客人。
京城沈府,沈夜离、沈逸清兄弟来访。
季寒踏着稳健的步伐迈入厅堂的时候,沈夜离两兄弟早已候在其中,上好的熏香燃着,两人手边的茶却是一口未动,尚自徐徐冒着轻雾。两人清闲地交谈,倒不像在等待着谁的到来,而是在午后自家的院子里一般自然。
季寒自然不会是耐不住气的那个,只是径自坐了,等着二人进一步动作。
那厢沈夜离果然转过头来,对着季寒礼貌道:“季将军,此次我们兄弟二人不请自来,若有突兀不便之处,尚请见谅。”
季寒点点头:“来者是客,二位专程从京城赶来,我季某当然没有不欢迎的意思。”
“那想必季将军也对我们专程前来的原因有所了解。在下的未婚妻已在贵府叨扰数日,自是不敢久留,此次我们正是来接她回去的。”沈夜离道。
“哦?季某倒不曾记得府上曾安置过沈府的未来女主人呢。”季寒剑眉一挑,绿眸中已是隐隐的冰寒。
“哪里的话。”沈夜离抱歉一笑,“在下的未婚妻正是目前住在这山庄内的丁小溪姑娘。前段时间在下有些俗务缠身,连累她不得不在外多方奔走。如今我事已了,该是接她回去的时候了。季将军照看之恩,我三人自当涌泉相报。”
季寒以指节轻叩桌面:“沈公子此言差矣,丁姑娘是将军府的贵客,何时成了沈府的未来女主人了?倒不曾听说过有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
“不劳将军费心,我已与丁姑娘定下终身,只是尚未来得及对外宣布,此番正是要回去正式成亲。”沈夜离一步也不肯退让。
几人正僵持间,忽听门外传来吵闹声:
“丁姑娘,将军正在里面议事,您不能进去。”
“让开,我知道是夜离来了。你们是故意不让我见他的是不是?”
“不敢……姑娘!丁姑娘!!!”
而后,便见一个秀气飘逸的少女如一阵风般闯了进来:“夜离!夜离!”
沈夜离一改刚才不徐不疾的假面,眼看那个分别许久不曾相见的小人儿再次出现,心头百感交集,除了听凭身体的冲动将她狠狠抱住,便再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有一遍又一遍地喃喃念着:“丫头……丫头……对不起……”
他记得自从他中了徐窈的嗜情蛊后发生的一切。
他却不敢去回想,自己在听到一度苦苦等待的答案时是何等的冷漠,而后又如何糟蹋了她的一片心意,不仅未曾实践对她的生日的承诺,还将她亲手为他绣的锦帕归还。更不用说的,是他如何粗鲁残酷地对待曾经视为珍贵易碎琉璃的少女……
还有他对沈逸清和对父亲所做的一切……他全都记得。
可是这一次,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一味逃避了。早在他从环松山回京城后,他就已决定像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用自己的肩膀承担起一切。所以这一次,他绝不会无视忽略那些真实的过去,即使他不确信自己是否真的有勇气去面对和接受。
从来只有生活选择了你,没有你选择生活。
所以,他只能这样,像个傻子一般重复着对不起,希冀着丁小溪的原谅。
而他怀中的那个温软的身躯,却以比自己更甚的力气紧紧拥住他,将脸埋在他的胸口,轻轻磨蹭,如同小兽一般呜咽的嗓音:“没关系……没关系的……只要你回来就好……我一直等着你呢……”
只要夜离回来,那么,不管她曾经受过怎样的委屈和辛苦,通通都可以忽略不计。
因为,她一直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啊……
这二人紧密相拥,身畔沈逸清只有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是了,如今沈夜离的蛊毒已解,他就已经功成身退了吧?更何况,他现在身上还有和苏艾巧的婚约。也许对此时的他来说,和任何人有婚约都是一样的。因为,心一旦遗落在某个地方,若是要找回来,恐怕再也不可能了。
而季寒却神色复杂难辨地咳嗽几声,待他二人依依不舍分开后,才再次开口,却不是向着沈夜离,而是对丁小溪说的:“你打算怎么办?”
丁小溪退开一步,认真地看向他:“我会和夜离一起走。”
“你不管慕锦之了?”
却轮到丁小溪沉默了片刻,方道:“这也是我离开的原因之一——我走,对他反倒比较好。”
“那……”
季寒刚要问出口便停住了。他原本想问“那我呢?”,但这无异于央求的语句让他心头一滞,天性中的骄傲叫他讪讪地别过脸。
“我也很感谢你,其实你是个好人来着。”丁小溪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狡黠一笑,黑曜石般的眼睛眨了眨,“如果不要一天到晚看起来凶巴巴的就更好了。”
扑哧!
不知是谁忽然笑了出来,一时堂下静皆无言,连丫鬟们都垂首,憋着笑意。能这样说季大将军的,恐怕全天下除了他妹妹,就只有这个丫头了。
好在这么一来,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倒是轻松了许多。沈夜离和沈逸清只留了片刻,就带着丁小溪回沈府去了,而季寒因为考虑到沈府的势力问题,也不便当场阻挠,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个前几日还整天除了缠着慕锦之就是和他一起的少女,渐渐淡出他的视野,成为背景。
甘心么?
他咬着牙,默想少女微笑时垂落在脸颊旁的青丝,嫣红的唇,灵动狡黠的眼,还有,他最不能忘记的,那样清澈纯真的眼神。
不。他永远不能允许第一个搅乱他心湖的女人,就这样轻易地淡成背景!
咬咬牙,他离开落梅山庄,向皇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