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俄罗斯政党制度的特点
自俄罗斯独立以来，多党制的构架虽已初步形成，但政党格局变动频繁，尚不成熟。大体上说，俄罗斯政党制度有以下几个特点。
（一）多党政治尚未定型
从20世纪80年代末至今，俄罗斯处于激烈动荡的社会转型期，虽然苏联解体后的发展总趋势不可逆转，但政坛上的纷争始终绵延不绝，时而平缓，时而激烈，都是以政党和政治组织的活动展开的。最初出现上万个政党和政治组织，是由于长期以来，苏联实行一党制的统治，人们的政治热情被禁锢，苏联解体前后，民众参政议政的热情空前高涨，各种见解喷涌而出，建立政党或政治组织成为人们参与政治活动和表达政治倾向的首要选择。一些精英人物为达到个人目的或在政治斗争中显示自己，扩大影响，把建立政党作为达到个人目的或捞取好处的重要途径。
各种政党一涌而起，难免鱼龙混杂，泥沙俱下，这种情形自然不利于现代政党政治的形成，也使当政者难以对政党活动加以引导和控制，以保持政局的稳定。所以，叶利钦和普京都力求使政党活动规范化和制度化。叶利钦时期最高决策层在内外政策上摇摆不定以及对反对派政党简单施压的方法，加上总统本人对反对派政党采取简单排斥的态度，使政党活动处于无秩序状态。当时，俄罗斯的政党除了极少数几个有较严密的章程、明确的纲领、健全的组织系统和稳定的群众基础外，大多数政党都比较松散，党员流动性很大，不能正常开展组织活动。有的政党的章程和纲领只是为了在司法部登记而写成的，缺乏认真的论证。有些党只有领导人，没有多少基层组织和党员。有的党主要依靠“寡头”的支持。这些问题说明俄罗斯政党制度还处于不稳固和不成熟的状态。
普京当政以来，虽然初步形成了由左、中、右3派政党组成的多党制格局，但是，每一派都有几个党，即使在同一政党内部也有不同派别。例如，“统一俄罗斯党”由“团结党”和“祖国-全俄罗斯”联合而成。而这两个组织的政治倾向是有差别的。它们虽然实现了联合，但在纲领、政策和组织人事等问题上仍然存在分歧。在“统一俄罗斯党”之外，还有“人民党”等其他中派政党。在左、右派内部也是这样。左翼党派也是如此，除“俄共”是唯一称得上组织比较严密的政党外，还有“俄罗斯农业党”，它是一个比较“温顺的”反对派政党；比较激进的左派政党则有：“俄罗斯共产党人党”、“俄罗斯共产主义工人党”、“共产主义工人联盟-苏共”、“全联盟布尔什维克共产党”等，它们有的声称自己是斯大林主义政党，主张回到苏联去，恢复斯大林时期的经济政治体制。左派政党由于得不到总统的支持，加上社会变动对这些政党的生存和发展不利，它们都面临严峻的挑战，包括“俄共”这样的左派政党，也处在急剧的衰落之中，前程堪忧。因此，俄罗斯的政党制度面临进一步整合的任务，俄罗斯要实现普京所设想的“两党制”或“三党制”，还有相当长的路程要走。
（二）无执政党的政党政治
在当今的俄罗斯，只有一个权力很大的总统，有许多个杂色斑驳的政党和政治组织，总统本人不归属于某个政党，政坛上也没有一个党是执政党，这种现象是颇为独特的，有学者称之为“无执政党的政治”。
自1993年10月“炮轰白宫”事件和俄罗斯新宪法颁布以后，国家权力的分配大致如下：国家实行总统制政体，总统作为国家元首，不属于“三权分立”体系中的任何一权，他是由选民直接选举产生，从而获得人民直接赋予的宪法权力。因此，总统可以独立地行使宪法赋予的权力，在法律上不受任何其他国家机关的干预，也不对“三权”中任何一权负责并报告工作。由于总统集中行使国家的执行权力，使总统处于国家政治生活中至高无上的地位，所以人们称之为“超级总统制”。
首先，俄国还没有实行由议会多数派政党组织政府的制度。在西方国家，通常由在议会中获胜的多数派政党组阁，经议会批准后行使职权。在俄国则不是这样。按照现行的俄罗斯联邦宪法，政府总理由总统提出人选，但须经国家杜马同意。如果杜马3次否决总统提出的人选，总统可以直接任命总理，同时解散国家杜马，进行新的大选。可见，俄国实行的实际上是“总统集权制”。政府总理名义上同时对总统和议会负责，实际上只对总统负责。所以，在俄罗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执政党”。
其次，联邦议会虽然作为代表机关和立法机关，在全国范围内行使立法职能，实施议会监督，但对总统的直接制约力十分有限。相反，总统却可以对议会施加重大影响。除上面所说总统可以直接提名总理人选外，还拥有立法提案权，能以否决法律为威胁影响整个立法过程。在国家杜马与元首、政府之间发生矛盾的时候，总统有权根据宪法解散议会。可见，议会相对于总统而言，处于弱势地位，它的作用受到很大限制。
再次，在现代国家的政党活动中，某个政党通过竞争（选举）成为执政党，然后通过执掌国家政权贯彻这个党的政纲和政策，使自己所代表的阶级、阶层或集团的意志变为国家意志。俄罗斯虽然政党繁多，竞争激烈，但任何一个政党，即使能在议会中取得多数席位，也不能取得组阁的权利。因此，政党活动对政府的组成和重大决策的影响相当有限。政党无力也无法对政坛重大问题的决定产生关键性的影响，这是俄罗斯政党活动不成熟的表现。
最后，俄罗斯出现“无执政党”的政党政治，与这个国家的历史文化传统有密切的关系。从20世纪初叶起，俄国相继出现一些政党和国家杜马，但沙皇仍是至高无上的专制君主，所有反对党不是被逐出议会，就是被打入地下，而沙皇的神圣光环使民众长期沉湎于对沙皇的无限崇敬和对政党的不信任乃至厌恶。这种政治文化心理也是俄罗斯能够推行“超级总统制”的重要因素。当然，最重要的，叶利钦时期通过的宪法及其他法律所形成的制度安排，使政党无法控制政府的组成，政府只是服从总统的控制。于是，政府成了总统辖下的一个机构，却没有哪个政党的主张能够左右政府的政策。这种状况，从叶利钦到普京，都没有改变。
（三）“政权党”不能变成执政党
尽管在俄罗斯，政党和议会相对于总统都处于弱势地位，政党政治本身也处于不成熟阶段，但不论是叶利钦还是普京，在取得政权、总统大选和施政过程中，都离不开政党的多方支持。所以，他们都有意培育一些支持总统的政党，将其作为总统的社会基础。在俄罗斯，不论是政府官员还是普通百姓，都把这样的政党称之为“政权党”。“政权党”是俄罗斯政治生活中一种特有现象，是由于总统权势特别大，他本人又不归属于某个政党，于是依靠总统支持，又竭力支持总统的一个政党就成为政权党。“政权党”的概念是：（1）它不是执政的党，前面已作分析，俄罗斯实行“无执政党”政治。（2）它不等于议会中的多数党或第一大党，在叶利钦时期，政权党在议会中并不占优势地位，倒是反对党（如“俄共”）是议会中的第一大党。（3）政权党并非是十分严密、规范、定型的现代政党，它常处于变动之中。如独立之初，政权党是以盖达尔为首的“俄罗斯选择”、沙赫赖所领导的“俄罗斯统一和谐”；随后，是切尔诺梅尔金领导的“我们的家园-俄罗斯”；再后来，是“团结党”和“团结-祖国联盟”；现今是“统一俄罗斯党”，政权党交替频繁，组成人员变动很大，政权党的名称也各有所指，没有一个十分确定的标准。
有人认为，所谓政权党，就是“官员党”或“官僚党”，因为不论哪个被称为政权党的政党，其领导人无一不是政府官员；有人认为，政权党就是与当政者有特殊关系的党；有人认为政权党即总统支持者的“党”；还有人认为，政权党就是其成员不断充任联邦政府官员，旨在最终成为执政党的政党。
为建立和巩固政权党，普京积极推动政党体制改革。其改革思想早在执政之初就已形成。2000年7月，在谈到俄罗斯政党体制存在的问题时，普京指出：“在一个民主社会，政党可以确保人民与政权当局之间的经常联系。借助选举，政党这种最重要的手段目前已获得了最好的发展机会。没有党派就不可能推行多数派的政策，也不可能保护少数派的立场。在其他国家多年的议会制和多党制传统的反衬下，我们的政党体系存在的不足显得尤为突出……俄罗斯所需要的是有广泛支持和稳定威望的政党，而不是一个接一个的、靠当局庇护但又想取代当局的官僚党。经验证明，这种组织一旦从特定环境转入竞争环境马上就会夭折。”
叶利钦当政时期，先后从政权党“俄罗斯选择”、“俄罗斯统一和谐党”、“我们的家园-俄罗斯”那里获得很大支持。作为总统，他也对政权党寄予了厚望。然而，这些政党能力有限，都没有成为议会第一大党，更不用说左右议会了。普京时代的情况有所不同。普京支持的政权党“统一俄罗斯”获得了议会第一大党的地位，格雷兹洛夫也表示有意让本党成员更多地进入政府。然而，普京获得总统连任后，并没有让格雷兹洛夫的愿望成为现实。普京这样做，是担心政权党权势过分膨胀，最终可能令他无法控制政局。所以，“统一俄罗斯党”虽然成为议会第一大党，能够左右议会，但依然不能超越总统权力，无法成为执政党。
俄罗斯各个时期政权党的施政纲领和政治主张都不一样，但它们共同的特点是迎合时代要求，迎合执政者的治国思想。例如，叶利钦当政初期的政权党“俄罗斯选择”的政治、经济主张与叶利钦的治国思想相吻合，即通过激进的私有化改革向自由市场经济过渡，走西方式的民主道路。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作为政权党的“我们的家园-俄罗斯”情况已经不同。当时，民众盼望实施稳健的经济改革，恢复俄罗斯大国地位，在这种局势下，“我们的家园-俄罗斯”打起了“稳定和发展，民主和爱国主义，信念和秩序”等保守主义色彩的旗帜。到了普京时代，俄罗斯的政局趋于稳定，经济持续增长，但是贫富分化依然严重，需要提高俄罗斯的国际地位和竞争力，因此，“统一俄罗斯党”作为政权党的色彩最为明显。
“统一俄罗斯党”2001年12月由“团结-祖国联盟”改组而成。2002年4月，该党举行第一次代表大会，此时，它已成为国家杜马中第一大党；10月，俄罗斯联邦内务部长格雷兹洛夫出任该党主席。2003年9月，该党三大通过了党的竞选纲领，公开宣布该党是总统的支持者和总统政策的执行者。2003年秋，该党已拥有60万党员，其中有一大批中央和地方政府官员。2003年12月，它在俄罗斯第四届杜马选举中继续处于领先地位，该党领导人格雷兹洛夫被推举为国家杜马主席。格雷兹洛夫在该党四大报告中声称：“党的责任和最重要的政治任务是在2004年3月俄罗斯总统选举中推举普京为总统候选人并保证他在选举中取得令人信服的胜利。”普京以71.31%得票率蝉联俄罗斯总统后，“统一俄罗斯党”在中央和地方的影响进一步加强。
“统一俄罗斯党”自称人民党，是代表俄国全民族利益的政党，格雷兹洛夫说，“统一俄罗斯党”不是某个特定阶级或阶层的党，而是所有拥护建立强大的民主国家、关注俄罗斯的现在和将来的俄国公民的党。党的一位负责人也说，“统一俄罗斯党”的党员来自各个社会阶层，其中包括中小企业家，但党内没有任何“寡头”。
“统一俄罗斯党”的主要任务是，加强党的建设，争取在选举中获得巨大胜利，在议会立法活动中继续保持建设性态势。党的目标是建立“秩序、法制，发展和公正和谐的文明社会”，近期目标是：实现国内生产总值翻一番，消除贫困，武装力量现代化。
“统一俄罗斯党”的思想基础是“政治中派主义”。格雷兹洛夫说，中派主义不是“左派”和“右派”之间的算术平均数，也不是左翼思想和右翼思想的简单混合物。中派主义的基础是致力于解决现实问题，而不是为将来的子孙后代构建虚无缥缈的“光明未来”。中派主义拒绝脱离生活的抽象公式，反对毫无意义的试验，反对任何激进主义和革命精神，反对轻率鲁莽的行动。在党的一份宣言中对“政治中派主义”作了这样的阐述：“统一俄罗斯党”“是公民和谐的党，而不是公民对抗的党，保证社会和谐，在采取任何行动时都力图不是从意识形态教条出发，而是从人的利益出发，遵循合理的思维和务实的目标。这就是我党政治中派主义的实质。”具体来说，政治中派主义就是采取介于左翼和右翼之间的中间立场，反对“政治激进主义”，主张“保守主义”，对苏联历史在批判其消极因素的同时肯定其积极成果，全面支持普京总统的路线政策，主张建立强有力的国家，保护人权和生态环境，要求把温和的自由主义与俄罗斯的传统价值观结合起来，在外交上支持普京总统推行多边务实政策。
由此可见，“统一俄罗斯党”之所以成为政权党，恰恰由于它能准确地把握时代特点，摸准当政者的治国主张；否则，它就不可成为政权党。
但俄罗斯民众历来不太信任政权党，认为政权党主要由官员构成，是统治者和管理者，不能代表民众的利益；政权党大多纲领和政治主张与当政者的治国方略太相似，只会跟着总统走，造成一些民众的反感情绪。而在俄罗斯宪法规定的“超级总统制”的框架下，总统一方面需要得到政权党的支持；另一方面，也不希望政权党变为执政党，缚住自己的手脚，使总统无条件地执行执政党的意志和主张。
总的说来，俄罗斯的政党制度当前还处于从无序走向有序的转变时期，它有不少独特的地方，但仍处于不太成熟的发展阶段。看来，要在俄罗斯真正建立起一个有序、成熟、能在政坛发挥积极作用的政党制度，还任重而道远。
注释：
【1】别洛韦日协定：1991年12月7—8日，俄罗斯总统叶利钦、乌克兰总统克拉夫丘克、白俄罗斯最高苏维埃主席舒什凯维奇在白俄罗斯首都明斯克附近的别洛韦日森林会晤。三国领导人发表声明，宣布“苏联作为国际法主体和地缘政治现实已不存在”，并酝酿建立“独立国家联合体”。此次会晤是在排除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的背景下举行的，史称“别洛韦日协定”。
【2】阿拉木图协定：1991年12月21日，除波罗的海三国和格鲁吉亚之外的苏联11个共和国元首聚会于哈萨克斯坦首都阿拉木图，并以共同创立国的身份签署了《关于建立独立国家联合体协议的议定》、《阿拉木图宣言》等重要文件，最终决定了苏联解体的命运。
【3】“亚博卢”联盟是在1993年6月形成的“亚夫林斯基-博尔德列夫-卢金”竞选联盟的基础上于1995年1月正式成立的。1995年2月10日在俄联邦司法部登记注册。1998年6月25日再次获准登记。1999年3月改称“亚博卢”党。主要领导人除亚夫林斯基外，还有社会学家尤·尤·博尔德列夫和外交家、俄首任驻美大使弗·彼·卢金。
【4】根据俄联邦《选举法》规定，国家杜马议员总数为450席，其中50%即225席由选举得票率超过5%的政党进行分配；另外225席由全国划成225个大选区各选出一名议员。后者称之为“单席位选举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