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像是厚厚的棉絮覆盖在茫茫无际的平原上,然而,当视线升至半空,任谁都为自己所见到的一切惊叹,那该是一番怎样的景象啊!延绵的火山带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将整个世界一分为二,火山顶的上空雾气蒸腾,朦朦胧胧中,看不真切,透过那薄雾,似乎能看见成群的骏马在飞奔……
“驾!驾……”
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像是践踏在人们的心上,让人惶惶不安。
“吁……”
无半点杂色的纯种黑马在为首的高大将领的缰绳下,乖巧地停了下来。望着不远处天空的奇异景观,跟在他身后的众人莫不啧啧称奇。
“雪还会下多久?”
“将军,术师说,说这雪,怕是还得,还得下上,下上两三天呢,要过,过这火山,估计,得等到,等到雪停后。”
尽管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然而,深入灵魂的恐惧与彻骨的寒冷却还是让将军身后衣着单薄的少年不住发抖,说话结结巴巴的。
“传令下去,在此安营扎寨,待雪停后再过火山。”
惨白的微雪下,桀骜的红发,不羁的眼神,被称为将军的男子宛如一头迅猛的醒狮,周身散发的霸气与一目了然的勃勃野心让人不寒而栗。
“将军有令,在此安营扎寨。”
“将军有令,在此安营扎寨。”
……
一波波传下去的命令回响在天地间。
雪越飘越大,越下越厚,士兵们看着天空,只有无奈叹气的份儿,他们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将军要下令翻越这片几代人都无法逾越的活火山带。
寂静的夜晚,血月如钩,镶嵌在飘雪的天幕上,赤红的光华渲染了整个大地,本应是纯白的雪原上,泛着让人心惊的绯色。
静静地坐在兽皮软塌上,薛栎仔细拭擦着手中光亮的剑身。摇曳的烛光下,那光滑的宝剑散发着清冷的光泽。屋内的炭火盆燃烧着熊熊大火,他起身走到火盆边,将宝剑往火堆里轻轻一插,顿时一股异香袅袅而上,本该是寒冷如冰的帐篷内,刹那间居然温暖如夏。
月光下,士兵们则难以享受到这种温暖,他们只能佝偻着身躯,三三两两地聚在帐篷外彼此取暖。雪花盘旋在他们的头顶上,一片片落下,而后慢慢化成水消失不见,静谧的平原上只能听见为数不多的篝火发出的“噼哩啪啦”声。
“嗷呜……”
“嗷呜……”
“嗷呜……”
几乎要被冻僵的士兵们听见狼嚎声,惊恐地抬起了低埋的头。
火山下慢慢钻出一匹匹全身如雪的狼来,它们幽幽的眼睛在雪地里像一盏盏泛着魔绿色光泽的灯笼。
本来还觉得只有为数不多的狼应该没什么威胁,但是,随后,士兵们看着前方越聚越多的狼群,片刻之间,居然成片地立在冰天雪地里,数量之多几乎成百上千,不禁毛骨悚然。
血月下,一匹红色毛皮的狼从那一片白中缓缓踱出,它高傲地昂起头,周身散发的戾气似乎能笼盖四野。与其他狼不同,它的眼睛是紫红色的,就像两颗熟透的葡萄一样,然而,即使是这样的小眼睛,在很远的距离居然都能让人看得清清楚楚。它就像高贵的王者,看来孔武有力。
“嗷呜……”
仰天长啸,在那一弯新月下,狼王的身体似乎与今夜并不寻常的月亮融为一体,一种嗜血的沸腾像是滚水浇灌在了这片雪域之上。
正步出帐篷的副将背对着狼群,看见士兵们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有些奇怪。
“你们在干什么?”
“狼,狼……”
惊恐地指着副将身后,坐在雪地里的士兵们不断惊恐地后退着。
“什么?”
副将还没把话说完,顿觉脖子上一阵尖锐的痛楚。
骨碌骨碌……
头颅在地上滚了两圈,愕然地正对着不知何时已经窜入军营的狼群。副将那死不瞑目的眸子里最后看见的是嘴角滴着鲜血挂着肉片的尖利狼牙。
军营那一片混乱,四肢并不灵便的士兵们拼死抵抗,尖叫声充斥着火山前的这方土地,凶猛的狼群像是从地狱踏雪而来的魔鬼,它们不仅是将士兵们咬死,更是将它们的头颅硬生生咬下。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一名年幼的士兵看着对自己虎视眈眈的红毛狼王,害怕得几乎要哭了起来,他不住地后退,身体穿过了将军帐篷的门帘,跌了进去。屋内一股异香,透着温暖,由于门帘的遮挡,竟让他那颗不安份跳跃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慌忙爬起来,士兵环视了一下帐篷内,意外地发现将军居然不在,他看见了屋角的一口大铁箱,事不宜迟,他飞快地跑过去,惊喜地发现铁箱居然没锁,看了眼门帘,那个小少年慌忙钻入了铁箱中。“啪嗒!”一声轻响过后,他愣在了那里,用手推了推,纹丝不动,铁箱居然被锁上了,一阵眩晕感袭来,他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啊……”
“救命!”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
各种声音在整个军营的土地上回荡。然而,这群士兵其实只是临时召集起来的平民百姓,并未受过正规军的训练,狼群对士兵们猛烈的攻击使他们毫无招架之力,势如破竹,很快军营内便一片狼藉,到处只有滚动的头颅和无头的尸体,所见之处,无一活口,三万大军顷刻间便毁灭在此。
然而,与如此惨烈的状况似乎完全不沾边,将军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自狼群的袭击开始,从头到尾都未见他的身影出现过。
一匹狼走到一具尸体边,就那样直直地躺了下去,它的身体奇迹般地与冰冷的尸体融为了一体,一片白光闪过,地面上爬起了一个人来,他狼头人身,豌豆般大小的绿色眼睛在黑夜里发出让人浑身颤栗的光芒,其他狼也纷纷效仿,不一会儿,地面上便只剩那些面目狰狞,眼如铜铃,孤单不已的头颅了。
刺鼻的血腥味席卷了整个军营,不过,铁箱中的少年幸免于难,他发现自己竟然直直地穿过了铁箱,见证了刚才的一幕,心底莫名的震惊,难道自己灵魂出窍了,可是,这震撼人心的梦魇,叫人如何能够忘记?如果这是梦就好了,闭上眼睛,少年轻轻的叹息声回荡在漫天飞雪的空中。
睁开眼睛,那小士兵很奇怪地发现,狼王居然依旧是以前的模样,地上这么多具身体,就没有能够入它眼的吗?很快,少年心底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不过,他宁愿自己不知道,因为,那狼王居然穿过将军营帐的门帘,往那铁箱走去。
“啪!”
一阵红光闪过,锁住铁箱的那把沉重的锁硬生生断成了两截,熟睡的少年尽管身上很狼狈,却还是掩饰不住那清秀的脸庞。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飞出了铁箱,缓缓落在兽皮软塌上,年幼的士兵有些不知所措,难道,自己终究也将难逃毒手?恐惧浮上来,麻痹了心脏。却见那狼王似乎若有所思,而后,它突然屈膝一跃,上了软塌。心提到了嗓子眼,以为它也会毫不犹豫地咬断自己的脖子,却见它只是将鼻尖凑到少年的弊端,轻轻嗅了嗅。
“嗯,有生人的气息。”
那匹狼,那匹狼居然会说人话!
一边目睹这难以置信一幕的少年捂住了自己的嘴,突然,一股强大的吸引力似乎从那身躯上传来。“咻!”白光闪过,软踏上已不见那狼王身影,少年坐了起来,紫红色的眼眸如妖似魅,已不复之前的清纯,却带着蛊惑人心的沧桑。
“王!”
一名狼人走进了帐篷,卑躬屈膝两地看着那瘦弱的少年,轻声唤道。
没有理会那名狼人,少年气定神闲地走出了帐篷,脚步已不复之前的虚浮与恐慌。
“雪奴,我们称霸芲地的时机就要来了……”
望着不远处雾气弥漫的火山口,少年的唇边漾起了水纹般若有似无的微笑。
帐篷内,那把插在炭火盆里的宝剑依旧在散发着异香,刺激着人的嗅觉,无孔不入……
五十万里外的小镇上,人声鼎沸,吆喝的商贩,赶集的镇民,俯瞰之下,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居然人流如梭,来来往往,好不热闹。然而,人群聚集最多的却是小镇的一角,大家聚集在一面官府的公告板前,讨论得不亦乐乎。
公榜
如今天下狼烟四起,在此兵荒马乱之际,由我朝术师观星发现,杀破狼三星入庙,居于芲地以西的七杀、破军、贪狼三星光芒爆盛。自古有云,杀破狼三星一旦聚合,天下必将易主,无可逆转!经朝廷大员共同商讨,吾帝自即位以来,软弱无能,无所作为,以致民不聊生,特在此决定废帝!另据占卜得知,本朝下位真命天子将是一名出现在圣地撒戈的十二岁女孩,不日大将军薛栎将启程,带领朝廷精兵强将万人前去请回女幼帝。
上奏苑
“狗贼!他这样做根本就是大逆不道!连个正当的理由都说不出来,就想废帝,这明显就是篡位!”
一名浑身补丁,看来有些穷酸,眉目间却英气十足的秀气书生看见那纸公榜,义愤填膺地捏紧了拳头。他身边一位年龄稍长,胖乎乎的,衣着华丽的少年慌忙捂住了他的嘴。
“你在瞎说什么呢!不要命了是不是!别忘了,你还有生病的母亲在家呢!这种特殊时候,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还好周围的人也在高谈阔论,似乎并未注意到他俩的话语中有何不妥。
冼琛眉头紧皱,任由赵修平将自己拉开,两人七弯八拐来到一处人较少的残破角落里,赵修平才放开他。
“你说你!现在世风日下,你这样什么话都敢说的急性子怎么还是改不了呢?忘了你哥了?他就怕你在家惹祸,还特意嘱咐我多看着你点儿呢。做人正气凛然是好事,可是冲动鲁莽也有可能将好事变成坏事。虽然现在的皇上下台得莫名其妙,名不正言不顺,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他确实无能。”
听了赵修平的话,冼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唉,你哥他们都不知道怎样了,派到利州防止妖魔族的进攻,也不知道情况怎样了。朝廷这次征兵如此多人,真的是兴师动众啊!对了,你家还有没有米?如果没有的话,我让阿柴待会给你们送点过去。”
“……”
一阵沉默,赵修平看了看冼琛紧闭的嘴唇,就知道肯定米又快吃完了,而他又不好意思开口。
“药呢?也不多了吧?上次拿的那些,我估计也就这几天的用量了。等会我让阿柴给你们一并送过去。”
“平哥,我以后会努力赚钱了把钱还你的。”
大恩不言谢,冼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情,反正,以后只要赵修平一句话,就是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眨眼。
“自己人,说这么多见外话干吗?如果你真要还我的话,那就快快长大吧。”
轻轻拍了拍冼琛的肩膀,赵修平那张胖乎乎的脸庞上透着和善的笑意。
这种特殊时候,说实话,赵修平并未将冼琛的话放在心上,别说还钱了,现在人们就是吃上一顿分量十足的白米饭都是大难事,钱哪里是那么容易赚的。
赵家是芲地最大的盐商,掌握着如此一条庞大的经济命脉,自然富可敌国,所以作为富家公子的赵修平衣食无忧。而他自幼与冼琛的哥哥冼淼是同窗,又谈得来,感情好得很,所以对只有兄弟二人与母亲饶氏相依为命的冼家一直很照顾。说起来,饶氏原是大户人家小姐,然而家道中落,后下嫁于勤劳善良、闻名天下却一贫如洗的教书先生冼正,过了一段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可是好景不长,冼正死于肺痨,饶氏好不容易把两个孩子拉扯大,却也因为操劳过度,患上了和丈夫同样的病,现在生命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撒手西去,只有靠吃药支撑。
前不久,朝廷挨家挨户征兵,各家都要出一名壮丁,赵修平由于是赵家的独子,所以父亲花高价打通官府上上下下,随意在赵府挑了一名卖身给他家的长工充数,当官的拿了钱财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而冼家家境贫寒,作为兄长的冼淼只好挺身而出,自愿当兵。如此算来,他们前往利州也有些时日了,然而却是杳无音信,其他家庭也是这种状况,均未收到利州寄来的家书。估计是因为人魔两族战事吃紧,信差来来回回也需要时日吧。正因为这样,大家也都不是很着急。
“我先回家了,娘还一个人在家呢。”
“好了,快回家吧,说不定伯母要喝水什么的,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赵修平拍了拍冼琛的肩膀说道。冼家两兄弟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大孝子,现在冼淼不在家,也确实难为了冼琛这个半大的男孩,要照顾母亲的生活起居,除了吃喝服药,还得每天在身边端屎端尿,隔段时间就给她翻身,避免长褥疮,这些日子他自己肯定都没休息好。
“自己还是多注意点休息吧,也不要太过操劳了。”
回到家,冼琛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母亲,酸楚又涌上心头。母亲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惨白,一天比一天更显病态,不知道还能撑多久,难道真的会连哥哥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吗?
“咳……咳……”
才睁开眼,饶氏就见到小儿子站在床前。
“回来了?”
“嗯。娘是不是饿了?我去给您熬粥。”
本来想让母亲好好吃几顿白米饭养养身子的,可是吃到嘴里的饭她居然都难以下咽了,所以,只能熬点稀粥给她喝,冼琛的心不禁揪了起来。
“你哥哥还是没有消息吗?”
期盼的眼神,让冼琛不忍转头去看,一次次地让母亲失望,真是让他于心不忍,可是却没有办法。
“嗯。我去熬粥了。”
没有再多说什么,冼琛慌忙跑了出去。
泪水不争气地涌上,不行,他是男孩子,不能哭,哥哥不在,他更是要好好照顾母亲。
“咚咚……咚咚……”
大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应该是阿柴来了吧。
“吱呀……”
“琛少爷,我把东西送过来了。给你放到屋里去吧。”
“嗯,有劳你了!”
有些难过地看着阿柴忙碌的背影,冼琛低垂下了头,心底有浅浅的自卑划过,少爷,真是个穷少爷啊!自嘲地笑了笑,冼琛送走了阿柴,又开始淘米、生火、熬粥、熬药,每天重复着一样的生活,也许在这波澜不惊的湖面下,埋藏着带有巨大威力的炸药吧,说不定哪一天便会彻底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