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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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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辞职了,再也不辞职了!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家公司里!我倒要看看任伟伦那个混蛋可以在我眼皮底下勾搭多少女人!”午休时分,销售部的办公室时怒骂声不绝于耳。卫岚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气得七窍生烟,一边骂一边把自己桌上的笔筒和纸巾盒往地上砸去,“可恶!那个死男人!我就知道他耐不住寂寞,我们才刚离婚他就和别的女人搞七拈三!”

“卫岚,你小声一点儿!这里可是公司耶,而且——你和任伟伦已经离婚三年了好不好?”钱千芊恨不得扑过去一把捂住卫岚的嘴。这女人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想辞职,但她在公司里这么不顾影响地鬼吼鬼叫,要是被哪位上司听见了,一定毫不留情地炒她鱿鱼。

钱千芊把椅子拉到卫岚的面前,坐下来问:“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能让她气成这样,并且改变辞职的决定?

“任伟伦和吉原香奈……他和吉原香奈……他们……”卫岚喘着气,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是说他们之间——是‘那种’关系?”虽然卫岚没说明白,可是钱千芊听明白了,不禁瞪大了双眼,“天啊……”

“你叫天也没用,人家现在可是风流快活得很呢。”卫岚吐了口气,心中烦躁。

“可是,这太不可思议了!”钱千芊仍旧不敢相信,摇着头道:“凭我对任伟伦的了解,他应该不是那种会和下属有感情牵扯的上司啊……”

听到这话,卫岚忍不住苦笑,声音喑哑下来:“我是他前妻,我比你更了解他,可是……可是就连我也没想到。”她一早就看出吉原香奈喜欢任伟伦,但让她万万没料到的是,原来吉原香奈的爱,并不是出自一厢情愿。任伟伦想必也是愿意接受她的吧?才会默许两人在办公室里做出那种亲密动作。

而她呢?她自己呢?身为任伟伦的前妻,她竟然要被迫观看他和吉原香奈在办公室里上演那出感人的爱情大悲剧?卫岚想到这一节,忍不住感到心底一阵悲哀。任伟伦已经有了新的感情归属,可是愚蠢的她呵,竟然在那天晚上不顾一切地再度投入他的怀抱,并且还指望着能够重新回到他身边!

卫岚啊卫岚,你对前夫的痴心妄想,在这个讽刺的事实面前,究竟显得有多么卑贱、多么一文不值?她在心里这样质问着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经理办公室的门打开了。吉原香奈率先走了出来,她眼眶微红,表情有几分尴尬。她走过卫岚的座位时,脚步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卫岚对说些什么。然而最终,她仍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地走出了销售部的大门。

卫岚和钱千芊都没有说话,直到吉原香奈的背影从门边消失。

这时,任伟伦也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他表情有些局促地望着卫岚,轻咳了一声,柔声道:“卫岚,你可以进来一下吗?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温文的语气更激起卫岚心中的怒火。对于一个刚在办公室里偷情而被下属撞个正着的男人来说,他的表现可真是冷静啊。卫岚把眼光别开,冷冷道:“可是我没话要跟你说。”

“卫岚。”他微微加重语气,“事情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我想……你可能有些误会。”确实,刚才卫岚闯进来的那一刻,他结结实实地呆住了,一时之间竟忘了要向她解释事情的原委,直到关上门和吉原香奈把一切都谈妥之后,他才想起刚才的那一幕看在别人眼里是多么的暧昧。而卫岚表现得那么生气,她一定是误会了。

任伟伦叹了口气。他虽然不认为自己和卫岚之间有多少复合的可能,可是,他更不愿意让她误会他和别的女人有什么牵扯。一直以来,他的情感记录上就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卫岚——他的初恋情人、他的妻子、他的……前妻,在这一点上,他问心无愧,也不容别人置喙。

任伟伦望着自己的前妻:此时此刻,她的表情倔强得像一块石头。而她身边,钱千芊脸上的表情也没好看到哪里去——看来她也误会了。

“卫岚,我们……可以进我办公室里谈吗?”任伟伦有丝尴尬地要求着。他不希望谈论这种话题时有局外人在场。

而卫岚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她缓慢地弯下身子,拣起掉落在地上的笔筒,然后再装模作样地把圆珠笔一支一支插回笔筒里去。

“好吧。”任伟伦叹了口气。看来她是打定主意要让钱千芊旁听了,“我和吉原不是你所想象的那种关系。”他真诚地说着。

“哦?我想象你们是哪种关系?”相比起任伟伦的真诚,卫岚的口气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阴阳怪气了,“我还没开始想象呢,你们就已经表演给我看了。”

“你……”任伟伦语塞了片刻。当卫岚不愿意合作的时候,和她谈话真的很难,“我希望你知道,我和吉原从来就只是上司和下属之间的关系。刚才你看到的,只是……”他说到这里,语气停顿了一下,表情有些尴尬,“总之,不管吉原对我有什么样的感情,我对她——从来没有过任何超越工作界限的感情。”

这回卫岚连话都不接,只是打鼻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反倒是钱千芊心软了起来,忍不住伸手轻轻拽了下卫岚的衣角,“听到没?只是上司和下属之间的关系哦,没有任何超越工作界限的感情哦。”她帮着任伟伦重复重点字句。

卫岚推开钱千芊的手,扁着嘴不发一言。她该相信任伟伦吗?这个男人的态度,是那样的反反复复啊……那夜他们拥抱在一起的时候,他表现得那样投入疯狂,让她几乎要认定他是爱着她的了可是第二天一早,他立刻恢复了理智,优雅地退开身子,与她划清界限;而到了今天,当她下定决心要辞职了,却看见他和自己的秘书在办公室里拉拉扯扯,情状暧昧。这样的一个男人所说的话,她该相信吗?退一步讲,即便她相信了,事情又会有什么改变呢?他已经清楚明白地表示了不愿与她再在一起的决心啊!而那种决心——不容动摇。

想到这里,卫岚深深地垂下了头。她在心里冷笑着,笑自己傻,也笑自己软弱。原来直到这一刻,她还不放弃地想着要回到他身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憨憨的男声自销售部的门口响起,打破满室的尴尬沉默,“卫……卫岚,你没去吃午饭?这、这怎么行呢?不吃午饭对胃不好的。”

一听到这个声音,钱千芊的肩膀立刻垮了下来,原来是陈志铎陈大工程师来了。这个令人难以消受的古董级大叔啊,他为什么总是无处不在呢?

可没想到的是,这次卫岚见了陈志铎,眼中却猛然散发出一种别样的光芒来,那种光芒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只见她站起身,快步走到陈志铎面前,劈头就问:“喂,我问你,你今年的带薪年假还剩几天?”

任伟伦立时蹙起浓眉:这女人想干什么?

陈志铎虽然不明白卫岚为什么这么问,但是心上人发问了,他当然要照实回答:“还……还剩七八天吧。”

“很好,你马上去人事部请假!我也请假,我们一起出国去玩!”卫岚猛地一击掌,眼睛也不眨地说出惊天地泣鬼神的话语来。

此言一出,陈志铎愣住了,钱千芊愣住了;然而最为震惊、愣在当场丝毫不能做出任何反应的那个人——当然是任伟伦。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汹涌的怒气便像潮水一般袭上他的心头。卫岚这可恶的女人!她这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吧?她是存心要气死他吧?竟然当着他的面向另一个男人提出出国游玩的邀约?!很好,好极了!这是赌气吗?这是报复吗?瞧瞧,多么幼稚的赌气,多么无聊的报复啊!他才不在意,一点儿都不在意那个女人究竟在发什么疯——任伟伦没发现自己的脸色已经涨成了像猪肝一般的酱红色,也没发现自己的双手正紧紧捏成了拳,每一个指关节都在微微颤抖着,他只是一语不发地站在原地,充满妒意的阴郁眼神在卫岚和陈志铎二人身上来回打转。

倒是钱千芊惊诧万分地叫了起来:“卫岚!你、你疯了吗?!”的确,有哪个神志正常的女人愿意和古董级人物陈大工程师一起出国游玩?更何况,卫岚心里真正爱着的那个人是任伟伦啊!

卫岚只当没听到好友的叫声。她眯着眼,一动不动地直盯着陈志铎冷汗涔涔的容颜,“怎么?不愿意吗?”她的口气有丝挑衅。

被她这么一问,陈志铎额上的冷汗流得更汹涌了。他伸手推了推因汗意而滑下鼻梁的厚重黑框眼镜,反复咽了好几口唾沫,才终于迸出一句:“怎么……怎么会不愿意呢?”卫岚提出的邀请对他而言就像一个太过美好的梦想的实现。他彻底呆住了,怎么也想不明白:他追了她这么久,她一直都不假辞色,可是今天怎么突然——“我……我一直以为你讨厌我……”陈志铎不敢置信地小声喃喃着,这个惊喜来得太突然了,“卫岚,我……”

“既然愿意,就快去向人事部请假,越快越好,我等你的消息。”卫岚用斩钉截铁的语调打断陈志铎的结巴。说完以后,她转过身,再无半分犹豫地走了出去;她的脚步用力而又惶急,一步一顿地踏在灰色地毯上,似乎是某种宣战,让站在一旁的任伟伦脸色更加难看。

历史——又重演了。钱千芊无力地扶住额头。她知道卫岚就是这样的家伙,牛脾气一旦上来了,什么疯狂的事都做得出来,也什么后果都不管不顾。三年前,她一个冲动,就把自己变成了悲哀孤独的失婚女子;而如今,她又预备重蹈覆辙了吗?难道她觉得自己和任伟伦的关系还不够糟糕,她非要把他们之间那最后一点儿复合的希望也给毁掉?

“任伟伦,你看她……”钱千芊将脸转向任伟伦,期望他能说点什么。然而,在那张明明很是俊朗好看的面孔上,她却只看到怄气的铁青脸色,和那抿得死紧的薄唇。钱千芊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这一次,这一对冤家——是谁都不打算先低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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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卫岚是说到做到的人。她既然决定了要和陈志铎一块儿出国游玩,就绝对不容许自己临时反悔。

“卫岚,我……这几天里,我收集了一些本市各大旅行社的资料,你看……都在这里了。”现在距离上次卫岚提出出国的邀约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了,可陈志铎依然未从极度的惊喜中恢复过来,讲话时仍然结结巴巴。

这不,今天,他用老土的黑色马夹袋装了一整袋旅游资料,踩着他那辆八十年代的古董自行车,不远万里地送到卫岚的小公寓里来。卫岚是面无表情地将他让进了客厅,可是她的宠物狗花轮却似乎并不欢迎他,一直站在他脚边冲他低低吠叫着。

在狗儿凶狠的目光瞪视下,陈志铎冷汗流满了整个脊背。但他仍然仍然坚持说出来意:“那个,不知道卫岚你喜欢去哪里玩,我……我个人是比较倾向去英国啦,那里有很悠久的历史和文化,有大不列颠国家画廊,有海德公园,还有世界著名的格林维治天文台,我从小就想去那儿看看……”

“汪汪!汪汪!”花轮不满地叫了起来。这是它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类也可以这么闷,面前这位看起来年纪不轻的大叔是在背诵不列颠简史吗?

卫岚随手拿起一本宣传小册子胡乱地翻着,眼光虽然停留在美丽鲜艳的宣传图片上,可是心思却淡淡地飘远了。难道她真的要和面前这个言语乏味、面目模糊的男人一同出国游玩吗?这一去,怕是她和任伟伦之间——就再也没有任何可能了吧?

不过,这样也好。也好呵……这样一来,她就不必再存有任何幻想,幻想他还爱她,幻想她还有机会回到他的身边去。

她幽幽地吁了口气,随即发现心脏的位置又不争气地疼痛了一下。果然,放弃是很痛苦的事呢。现在她终于开始理解三年前他们离婚时任伟伦所遭受的那种痛苦了。

而她面前的沙发上,陈志铎依然在滔滔不绝地述说着自己对于旅游的热爱,“其实,我一直想去看看越南河内前几年陨石砸下的坑洞,你知道吗?只有当那个时候,我们才能真正意识到宇宙的无限力量和人类自身的渺小……”他平板的语调真的像是在背诵历史或地理教科书,并且已经自说自话地把旅游线路从欧洲改到了亚洲。

卫岚索然无味地听着,幸而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悦耳地响了起来。她立刻浑身一个激灵,飞身跑过去接,“喂?哪位?”她有些急切地问着。在那天和任伟伦在办公室里闹翻以后,她一直在盼望着接到他的电话。也许在内心的某一角落,她仍然抱着奢想,奢想任伟伦能像当年那样放下身段来找她,好声好气地劝她回头。

然而听筒里却传来了钱千芊熟悉的声音,她劈头就问:“卫岚,直到现在,你还是没有改变主意吗?”

卫岚心头一阵烦躁,这并不是她此刻真正想听到的声音,“我为什么要改变主意?”她有些赌气地反问。

“因为你不能和陈阿呆一起出国,你甚至不应该和他一起走出公司!你知道‘一同出国游玩’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那意味着你已经打算和陈阿呆发展一段认真的感情了!可是——我的天啊,你不会是真想和那个呆子谈恋爱吧?!”钱千芊在电话那头急得直跳脚。

卫岚缓缓垂下了手臂,把听筒倒扣在桌面上,任钱千芊苦口婆心的劝说徒劳地融入了郁闷的空气中。千芊说的这些道理,她不是不知道,只是……

她瞥了一眼正在兴高采烈研究旅游宣传手册的陈志铎,又瞥了一眼趴在地板上无精打采的狗儿花轮——也许,只有它才能体会她内心深处难以化解的那种悲凉和自暴自弃吧?的确,如果不是自暴自弃,她为什么要放任自己坐在这里和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讨论出国游玩的事项呢?那是因为——她对任伟伦的眷恋,已经让她变得绝望了呵,变得对一切都提不起精神来,只想白白糟蹋自己的时间和生命。

“卫岚?卫岚?”陈志铎的唤声打破她忧郁的迷思,他高兴地举着一本小册子在她眼前摇晃,“我想好了,我们就去日本,好不好?现在这个时节,那里的樱花开得正好;而且……而且我们还可以一起洗温泉。”说到这儿,陈志铎的方脸有些泛红。卫岚没精打采地掀了掀眼皮。樱花,温泉……随便吧,反正她是不会快乐的了。她淡淡点了下头,“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而陈志铎听了,更是欣喜若狂。他本来一直以为卫岚是个个性极强的女生,可是没想到她表现得这么温柔顺从,是爱情的力量融化了她吗?他陶醉地想着,不禁有些飘飘然了起来。

狗儿花轮用爪子在地板上刨了两下,十分无奈地伸着舌头。如果它会说人话,它很想说:主人这一次的决定——不叫决定,而叫造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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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任伟伦站在28层高楼的豪华宾馆套房里,额头靠着落地窗向下俯视。他站在这霓红闪烁的高处,脚下的人和车都变得很渺小。可是这种俯望的感觉却并没有让他感到快乐,相反的,他的心中竟生出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悲凉感觉来。

狗儿木村由他身后踱过来,懒懒地趴在他的脚边。看到主人心情忧郁,它这只宠物也觉得“狗”生了无生趣。

任伟伦蹲下身子,抚摸狗儿背上土黄色的绒毛。摸着摸着,他突然低沉地打嘴里迸出一句:“木村,你最了解她,你说,她会不会真的和那个男人一起出国?”

的确,这些天里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烦恼着卫岚的事。那个女人是最会赌气的了——这一点他知道。并且他也知道,卫岚每次赌气,都会付诸于实际行动、造成无可挽回的严重后果。比如五年前,她决定抛下他一个人去日本;再比如三年前,她一怒之下决定和他离婚。

那个女人……还真是个超级麻烦制造者呢。任伟伦想起那些往事,忍不住又郁闷起来。这些年里,因为爱她,他确实受了不少苦,伤了好多次心。现在好了,她终于赌气跑到别的男人怀里去了,这颗烫手山芋终于飞走了,他以后终于可以清静了,再也不用为她挂心了吧?

他这样想着,抓了抓木村的后颈,自言自语道:“那个女人脾气真的很坏呢,性子也差,脑子也有点问题。不过,这些都不关我的事,她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在乎她跟谁一起出国旅游?”

木村长长地呜咽了一声,表示不敢苟同。

任伟伦皱起眉,继续说道:“我没骗你,我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

木村无语地瞥了主人一眼;然后,仿佛被人踩着了尾巴似的,它突然高声吠叫起来,用爪子刨着地毯。任伟伦拍了拍它的头,低斥着:“木村,别叫了!”

木村不理他,挣脱了他的怀抱径自奔向门口,冲着那扇镂着繁复花纹的木门继续汪汪吠叫。任伟伦觉得奇怪,半信半疑地走过去拉开门板——

一个长发女人一脸尴尬地站在门外。见了他,她努力挤出友善的笑容:“嗨。”

“千芊?”他立刻低叫出声,“你怎么来了?”来了也不敲门,站在门外发什么呆?

钱千芊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后脑勺,用高跟鞋的鞋跟一下一下踏着地面,局促地说:“我在公司员工通讯录里查到你住的宾馆,所以就……”

任伟伦连忙把她让进来,两人在沙发上落了座。为了对这位昔日校友和今日下属表示客气,他扬着眉问:“要喝什么?红茶还是咖啡?”

然而钱千芊却把秀眉一挑、美目一瞪,蓦地从嘴里迸出一句答非所问的话语:“任伟伦,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你必须阻止卫岚!”

“什么?”他愣住。

“卫岚已经决定和陈志铎一起去日本了,就是明天的飞机!你必须得阻止她才行!”钱千芊神情激动地说道。

什么?!去日本?任伟伦神色一凛,脑中“轰”的一声炸开来。卫岚……竟然要带别的男人一起重游他们当初结婚的地方?顿时,强烈的妒意涌上心头,让他说出口的话语变得十分幼稚而且酸溜溜的:“去日本?那很好啊,看来她和那个陈大工程师发展得不错嘛。”

“任伟伦!”钱千芊简直气结。这个男人非要这么口是心非吗?她受不了地吐出一口浊气,腰杆一挺,一字一句地道:“任伟伦你听着,我本来可以不用管这件事的!我本来完全可以置身事外,袖手旁观,什么也不做地看着你们俩怄气、吵架、伤害彼此,一直到你们之间再也没有复合的可能!可是,我认识你们太久,我把你们俩都当成是我的朋友,而且我知道:如果我真的不管你们,你们之间就完了!而我会为此而后悔一辈子,你们也会后悔一辈子的!”

铿锵有力的一席话让任伟伦怔住了,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是神色深沉地瞪住钱千芊。

钱千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说:“我不想让你们后悔,更不想让自己后悔,所以今天晚上我来了。我心里很清楚,你和卫岚绝对不是一对完美的情人——你们的脾气都太臭,个性又太强,在一起绝对不会有好结果。可重要的是——你们爱着对方啊!”

任伟伦默然无语。此刻从别人的嘴里听到“你们爱着对方”这样的话语,竟然显得有几分讽刺。是的,他爱她;也许,她也爱他——可是,这顶什么用呢?在难以消融的个性差异和日复一日的争吵面前,爱情究竟能有几分分量?又能持续多久?

他无法否认自己仍然深深爱着卫岚,可是,他太清楚追求这份爱情的下场。这一回,面对着可以预见的痛苦和伤痕,他退缩了。

钱千芊见任伟伦不说话,忍不住皱起眉问:“你只要回答我一句——你到底爱不爱她?”

任伟伦怔然片刻,苦笑,“千芊,这些年,你是看着我们走过来的。”他没有正面回答,可是眼中的那一抹软弱和动摇已经替他说出了答案。

“那好。”钱千芊点点头,“既然那么多年你们都走过来了,那为什么不继续走下去呢?我经常在女性励志书上看到这样一句话:‘爱情可以解决一切’,你为什么不让爱情来解决你们之间的问题呢?”

她有些天真的话语换来任伟伦的再度苦笑。他抹了把脸,叹道:“千芊,你要知道,爱情不是万灵丹,它不可能解决一切问题。而且,我已经用这所谓的‘爱情’解决了太多次我和她之间的问题了。这些年里,每次我们吵架,都是我先低头求和,不管有没有道理,我从来都是主动道歉的那一个。五年前她要去日本,我放下自己刚起步的工作飞过去陪她;三年前她要离婚,我用尽所有办法也留不住她,只好放手,我把大部分财产都给她,只希望她过得好些。可是,有谁问过我过得好不好呢?有谁知道我那段时间活得有多痛苦呢?不要以为是男人就可以包容一切、承担爱情中的所有,我们的心……也是会痛的。”他点着自己的胸口,语气真诚而又遗憾。

被他这么一说,钱千芊语塞了。在爱情这方面,她没有太多经验,她说不过已经是过来人的任伟伦。可是,若要她这样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两人分手,她做不到!当年在大学里,她那么拼命地劝他们两个分手他们仍是结了婚;为什么五年后的今天,这段长长的、坚韧的爱情却要在当事人的任性和倔强中灰飞烟灭?

不行,这绝对不行!钱千芊用力摇头,“我……我只知道,如果你爱她,你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她走!”

任伟伦紧抿着嘴,不说话。

钱千芊急了,又叫:“我……我还知道,既然在这段感情中每次先低头的都是你,那么这次你就再低一回头又怎么样?你得到的,绝对比你失去的多!”

任伟伦还是不说话,可是心里的坚硬防线却似乎崩塌了一角,他突然觉得有些心浮气虚起来。

她都这么说了还是不行哦?钱千芊气得几乎要血管爆裂,她什么话也不想再说了,“噌”的一下站起身就往门外走。可恶,姑奶奶她也不干了!反正这两个当事人都不珍惜他们之间的爱情了,她干吗要在这边“皇帝不急急太监”?她怒气冲冲地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过头来,对坐在沙发上沉默的任伟伦说了最后一句:“我只知道一件事,没有牺牲和让步的爱情,不配称作爱情。”说完后,她默默地替他关上门离开。那个瘦小而坚强的背影,竟让目送着她的任伟伦有些怔忡了。

钱千芊走后,偌大的豪华套房立刻陷入沉寂,只有中央空调的声音嗡嗡鸣响着,持续制造着干燥而冷飕飕的空气。任伟伦呆坐在真皮沙发上,久久不能成言。他心里知道,钱千芊的这最后一句话,是主观而毫无道理的指责,只有从没亲身经历过爱情的理想主义者才会这么说。可是为什么,今夜听了这句话的他,竟会觉得脸颊有一丝发烫了、觉得心底涌上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脆弱和动摇?

他低下头,小心地藏住眼底的寂寞,伸手摸了摸快要睡着的木村,小声嘀咕:“那个女人说的话完全没道理,是吧?”钱千芊又不是他,她怎么知道他心底的矛盾和挣扎呢?

木村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轻轻叫了一声。它只知道,它想念它昔日的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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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 S市国际机场

卫岚坐在宽敞明亮的候机大厅里,脚边放着两个深蓝色的手提箱。她今天打扮得很漂亮,上身穿了一件缀满流苏的水蓝色露肩洋装,下配同色系紧身牛仔裤,头上戴着大大的白色草帽。她脸上施了薄薄的粉黛,看上去清爽而俏丽。可是她的表情却晦涩低沉,她耷拉着眼皮,嘴角下撇,眼睛里闪着有些哀怨的光芒。这副晚娘面孔足以毁掉她所有悉心装扮的美丽,然而——她并不在意。只是双手环着肩头,仿佛觉得冷似的,低低地埋下了脸,什么都不想听、不想看。

今天她来到这里,是要搭飞机去日本度假。大凡人出国游玩都兴致勃勃,可是她却垂头丧气、没精打采。她想起今天早上拎着行李招计程车时,花轮死死咬住她牛仔裤的裤管不让她走,而好友钱千芊虽然上前抱起了狗儿、替她解了围,可是她的眼睛里也闪烁着不赞同的神色。

的的确确,谁都会认为这是个愚蠢至极的决定吧?为了和前夫赌气,她竟然放任自己和一个完全不爱的男人一起出国度假——在这世界上,恐怕再没有像她这样愚笨可笑和意气用事的女人了吧?卫岚有些哀怨地瞥了一眼坐在她身旁、笑得一脸幸福的男子。而陈志铎感觉到卫岚在看他,他立刻转过头来,冲她咧开憨傻的笑容。

这个笑容让卫岚忍不住被猛力咽下的口水呛了一下。她皱起眉,心中涌起一股有苦说不出的郁结感。这……难道就是她的未来吗?千芊说过,当一个女人决定和一个男人一起出国游玩,那么这代表着她想和他发展一段认真的感情了。可是……卫岚以几乎是有些不可置信的眼光瞪着身边的男子,也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挫败而胆怯的自己。心底有一个声音在拷问着她:这幼稚的怄气,这荒唐的决定,这此时此刻坐在候机大厅里生不如死的感觉——这一切真的是她想要的吗?她为了气任伟伦而把自己逼到这样一个田地,她就真的比较快乐了吗?

“卫……卫岚。”陈志铎结结巴巴而又带着讨好的唤声响在耳边。卫岚猛然回神,发现他居然把脸凑向自己,厚重镜片后的双眼含情脉脉地望着她,柔声问道:“如果,你……你不介意的话,这次去箱根……我订了半山的双人套房,而且是和式的……榻榻米。”说完后,他的脸涨红了。

而卫岚的脸色却蓦然转为纸一般的惨白。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想……

原来呵。所有男人都一样,即便是再老实再保守的男人,在和心仪女子相处时,都会想要求更进一步的亲密接触。卫岚这样想着,觉得胸口窒闷、透不过气来。难道千芊所谓的“发展一段认真的关系”,竟是指这个?她冷汗涔涔而下,刚想开口拒绝,陈志铎却先她一步开口了:“卫、卫岚你放心,如果你不愿意,我是绝对不会做出你不喜欢的事来的!我、我本来就是很传统的男人,不会要求婚前……婚前……”他说到这里,脸庞已红成猪肝色,但还是大着胆子提出卑微的要求:“只是,现在、我……可不可以搂着你的肩膀……呢?”

卫岚怔住。他、他想搂她?这听起来似乎是个合理的要求,可是……

“我……我知道你可能会不习惯,可是,我们毕竟已经在交往了,所以……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陈志铎结巴得说不下去了。

他们已经在交往了?卫岚为这话语怔忡了片刻,随即一个悲哀的认知浮上心头:是呵,在世人的眼中,他们的确已经算是在交往了呵。她的一时冲动,竟然把自己推到如此尴尬而难以脱身的位置了!她微张着嘴,好半天的呆愣之后,嘴里竟然迸出一个连自己都难以消受的答案:“好。”

陈志铎顿时大喜过望,抖抖索索地将手臂伸向卫岚,在心里经历了无数次喜悦与羞涩的思想斗争之后,他终于一鼓作气揽住卫岚的肩头,满头满额的汗意显示出他此刻心情是多么紧张激动。

卫岚却在同一时间僵住了身子。肩膀被陌生男人环抱的感觉仿佛是被一条蛇缠上了,冰冷的、柔软的、粘腻的错觉挥之不去。她不自在地缩了缩颈子,却发现他搂她搂得更紧,于是她只好低下头苦笑,在心里对自己说:很好,卫岚,你的冲动和愚蠢再一次使你陷入窘境了。而这样一来,你……就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想着任伟伦了吧?

她感觉烦躁地别开头去,不想与陈志铎汗湿的羞涩脸庞对着,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眼尖地瞥到一个浅灰色的袅娜倩影正拖着大皮箱走上电梯,准备进入候机大厅的玻璃门。

这个女人是……“吉原香奈!”卫岚叫出声来。

吉原香奈也看见了卫岚,她那波斯猫一般美丽清冷的眸子顿时暗淡了下来。她朝他们走过来,唇角一扯,“你……和他一起?”她看着陈志铎的目光有几分轻蔑。

卫岚尴尬地站起了身子,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惟有咬住下唇,望着面前这个语带嘲讽的日本女子。

只见吉原香奈红唇一撇,又状似无意地吐出一句低叹:“真可笑啊。”

“你说什么?”卫岚皱起眉,听得出这话并不友好。

“我说你,真是可笑啊。卫岚,如果你最终选择的就是这种水准的男人的话,那么——我想知道,我究竟是输给谁了?”吉原香奈以日文说着,口气凉薄。陈志铎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却也觉得浑身不舒坦。

而卫岚早已被她话语中明显的挑衅勾起了怒火。她眉毛一挑,问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吉原香奈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但表情却显得有几分不自然。这时卫岚才注意到,她浅色墨镜片后的双眼中布满了血丝。这女人……是刚大哭过一场吗?

“我只是觉得意外,你竟然会放弃好不容易赢回来的男人,还委屈自己和这个笨家伙在一起。”吉原香奈毫不留情地以带刺眼光上上下下扫了陈志铎一遍,然后自嘲地笑了起来,“对了,既然有缘在这里碰见,就知会你一声吧,我要回国了,回日本总公司任职。呵呵,被男人伤透了心,我实在是没有脸面继续留在这里呢。我想,下一次再回来的时候,我也许已经是任伟伦的上司了吧?不过坦白说,我并不喜欢这个城市,这里的男人们——太无情了。”说完了,她把墨镜往上推了推,长发一甩,转身就走。

卫岚愣在原地。吉原香奈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任伟伦并没有接受她的感情?他拒绝了吉原香奈吗?难道说,任伟伦心里的那个女人,其实并不是眼前这个黯然回国的日本女子,而是……而是……

揣着满心的惊诧和疑惑,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瞪住吉原香奈的背影。然而,那个孤高又美丽的背影向前走了几步,却又突地折了回来。

吉原香奈一直大步走到卫岚面前。她以一种极为复杂的眼光直视后者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有力地用中文说了最后一句:“我……真的很羡慕你,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然后,她掩饰好眼中微微泛起的湿意,骄傲地挺起胸膛,这一次,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志铎呆呆地瞪着这个走路有风、高跟鞋踩得嘀嘟作响的日本女人。她这最后一句话,实在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然而卫岚的表情却逐渐起了变化。渐渐地,她的眼眶开始泛红;渐渐地,她的脸色开始转白;渐渐地,她口中逸出低哑得几不可闻的叹息;渐渐地,她提着行李的手开始微微颤抖;然后,仿佛有人拉动了定时炸弹的引信似的——她蓦地一下跳起来,用力挣开陈志铎搂住她肩膀的手!

“卫岚?”陈志铎吓了一大跳,身子后退两步,既尴尬又不可置信地瞪住面前突然翻脸的女子,“你、你怎么了?!”

卫岚低下头,逃避他的视线,声如蚊蚋:“对不起。”

“别、别说对不起,你……没对不起我什么。”陈志铎慌了,连连摇手,口中不停地说着,“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说一句,我马上改!还是我刚才搂着你惹你不高兴了?没关系,你不喜欢,我可以不碰你的,我不勉强!我甚至可以道歉!”他情急之下,出口的话语竟然十分流畅。

然而卫岚却狠心截断了他的话:“陈工,我只能说——对不起。”

“你别、别叫我陈工啊,这样听上去……太生分了……”陈志铎汗如雨下,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我……真的很对不起!”吼完这一句后,卫岚蓦然转过身,把行李一扔,像疯了似的朝候机大厅的门外发足飞奔。无论身后的陈志铎怎样喊她、怎样追她,她都不管不顾了。

?     ?     ?

“汪汪!汪汪!汪……”

上午十点的豪华宾馆套房里,狗儿叫得正欢。

“木村,别叫了!”任伟伦忍不住拿起床头柜上的闹钟扔向狗儿所在的角落。今天他的心里已经够烦躁了,木村还要来火上浇油。

今天是周末,原本是可以睡懒觉的大好时光,可是他睡到清晨五点就醒了。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都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乱得如同一团麻,怎样理也理不清。

昨天晚上钱千芊的话语害他失眠了。虽然那并不是什么有水平的言辞,可是在那一刻,那些尖锐的语句就这样猛力击中他心房最脆弱无防备的一角,令他猝不及防地心痛了。千芊这样说:“没有牺牲和让步的爱情,不配称作爱情。”

任伟伦一把挥开棉被,从大床上坐起身,天花板上镶嵌的大幅镜面照出他头发凌乱如鸡窝的颓废模样。他仰起头,看着镜子里的男人: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困惑而渴望的神情,仿佛一只野兽被一个巨大的铁丝笼囚着,找不到出口,烦躁又气馁。

“没有牺牲和让步的爱情,不配称作爱情。”这话说起来好容易,可是做起来太难。在和卫岚的这段感情里,他不是没有做出过牺牲,也一直在让步。只是,如果要他每一次都牺牲、都让步——他做不到。他没有那么好的个性、那么宽广的胸怀,可以消化掉所有爱情中的负面情绪。如果卫岚也如他爱她一样爱他,那么她为什么就不能偶尔一次做出牺牲、让步呢?

又也许,她并不那么爱他吧?她对他的爱,并没有强烈到让她愿意放下自己的骄傲。在这段感情里,他——始终是被动的。

他这样想着,心情更糟,懒洋洋地下了床,踩着拖鞋来到落地窗前。今天的阳光很好,卫岚的飞机……应该会准点起飞吧?她和那个男人……会玩得很开心吧?

正在这个时候,狗儿木村惊天动地地吠了起来:“汪汪!汪汪!汪汪!”

“木村!”任伟伦皱起眉:这只狗今天真反常。他走过去蹲下身子,拎起它的脚爪,将它放到自己的膝盖上,“老兄,你怎么了?”

“汪汪!汪汪!”木村继续狂叫。

“你究竟怎么了?”任伟伦打一下狗儿的头,“你饿了吗?馋狗,还没到吃饭时间呢。”

“汪汪!汪汪!”三度吠叫抗议。而与此同时,急促的敲门声也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任伟伦立刻转过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门。他不记得自己有叫过客房服务,那么在周末的这个时候——会是谁?谁来找他?

“汪汪!汪汪!汪……”木村很尽责地发出守卫家园的叫声。

“汪汪!汪汪!汪……”谁知,这时门外居然传来了呼应一般的狗叫声!

任伟伦蓦然瞪大了双眼:莫非……莫非是——花轮?!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门口的。只觉得脚下虚浮,头脑发晕,然后下一秒钟,他就以最快的速度冲到玄关去了。他伸出手去拉门把,可是手指微微颤抖着,竟然几次握不住那个圆圆的把手。

终于,他一鼓作气,猛然拉开门板——

门外站着的蓝色身影顿时让他失去了呼吸的功能。

“卫……卫岚?!”好半晌后,他才回过神来,找到自己的声音。面前站着的女子——确实是他的前妻卫岚没错。她一身蔚蓝,脸上带着别扭的神情,眼睛不敢望他,只好看着地下,怀里抱着一只黄毛土狗。

“汪汪!”看见自己旧日的女主人,木村十分兴奋地扑到门口,然而,当它看见花轮的时候,它当即示威似的叫了起来。

“汪汪!”花轮回敬它嘹亮无比的吠叫。

于是,这两只狗在这个原本稍显安静的早晨卖力地“汪汪”吠叫,你来我往,好不热闹。然而这两只狗的主人呢?

任伟伦像瞪着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似的瞪着自己的前妻。他一千、一万个想不到她会在这里,会在计划出国游玩的当天早晨出现在他的房间门口,带着尴尬而又羞涩的神色,绞着双手,低垂着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他!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问得有些结巴,分不清此刻心中的感觉是惊讶多些还是窃喜多些。毕竟,这意味着她没有和那个陈工一起去日本,不是吗?

“我……”卫岚咬着嘴唇。她想:这一定是全世界最难以启齿的话语了,“我……我是想来告诉你:我——不去日本了。”说完后,她重重吐出一口气。

就是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语,让任伟伦的心头蓦然泛起惊喜的火花。短暂的怔忡之后,心头不自觉地泛上了融融暖意,先前的烦躁和不安顿时一扫而光,让他忍不住弯起嘴角,问道:“哦?那是为什么?”

“不……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去了。”卫岚尴尬地用手把玩着蓝色上衣的流苏,小声道。

“那机票钱浪费了,不是很可惜吗?”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唇角上扬的弧度正在不断加深,仍是慢条斯理地问着。

“没关系,钱……再赚好了。”她的脸涨红了,衬着水蓝色的流苏上衣,更显得娇媚动人。

“那——”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问。

可卫岚终于不耐烦了,她猛然抬起头,直勾勾地望入他的眼眸深处,一字一顿地对他说:“任伟伦,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觉得我很贱,也会让我觉得自己很糗,所以我这辈子只会说一次,你要认真仔细地听好。”

看她一脸严肃的样子,他先是一愣,然后环起了双肩,“我洗耳恭听。”

“我……我想,我还喜欢着你,还……还想和你在一起。”卫岚说着,羞窘地低下了头。的确,说出了这些话,就等于卸下了自己一直高高挂起的自尊和骄傲——一生只此一次,她心甘情愿地为爱而低头了。

任伟伦听了这话,眉毛一挑,“就这些?”虽然这句话让他心里小小地喜悦了一下,但他期待着更多。

“不,还有。”她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然后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可是我和你心里都很清楚,我们的个性不合,在一起总是免不了吵架。所以,也许我们不该复合,离婚才是正确的决定。”

“什么?”前一秒钟才升起的喜悦立刻被失望所覆盖,他不禁低叫出声。

“但是,若真要这样放弃,却又实在不甘心。”她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继续说下去,“明明……是很无聊很讨厌的家伙,嘴巴又坏,脾气又臭,经常把你气得半死,可是,你就是舍不得离开他(她),无论用什么办法也忘不了他(她)。任伟伦,在我心目中,你就是这样的家伙,而你对我——恐怕也有同样的感觉吧?”她扬眉问着,等待着他的答案。

而他思忖片刻,缓缓点了下头,“嗯。”

“既然我们都觉得对方很讨厌,可是又都舍不得离开对方,那么,我们不如这样吧。”卫岚说着,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几乎颤抖成气声的语调说出之后的话语:“我们——重新交往看看。不刻意追求结果,不以结婚为前提,单纯地作为两个互相喜欢的人——重新交往看看好不好?也许这一次行得通,我们就再谈恋爱、甚至再结婚;而如果这一次行不通,对我们而言……也没有太大损失吧?”这最后一句,她语气有些不确定地问着。

任伟伦紧抿着嘴唇,一只手握着金属制门把手,半晌不吭声。光滑而冰凉的触感在他手心里融化开来,让他有些恍惚了。卫岚的提议成功地让他心动了——毕竟,他是那么爱她,可是……

就在卫岚以为他要化身为石像、永远沉默下去的时候,他突然开了口:“我不怕什么损失,只怕……会再伤心。”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低哑了一个八度,神情中有种少见的脆弱。

卫岚目光一凛,随即心口抽搐了一下。看来三年前的那场离婚,的确伤他太深太重。她望着面前这个男人难得一见的柔弱表情,心不自觉地就被拧疼了,冲动的话忍不住脱口而出:“关于三年前的那件事……对不起。”

任伟伦蓦然抬头,“什么?”这还是第一次他从卫岚口中听到“对不起”三个字。以往的她,一直那样倔强好强。每当两人争吵时,即便错的是她,说“对不起”的也总是他。可是今天,她竟然……

“我……觉得很抱歉,不该为一只狗和你闹离婚——这太愚蠢了。”卫岚低垂着头,心头像被一块大石压着一般,沉甸甸的。她正在颠覆自己的原则。天知道从前,她的字典里是没有“对不起”这三个字的。可是,正如千芊在她上计程车前对她所说的那样,“没有牺牲和让步的爱情,不配称作爱情”,而她爱任伟伦,深深地、无法割舍地爱他——在最爱的人面前偶尔卑微一回,低下高昂的头颅,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在……在我心里,你其实……比什么都重要。我傻得直到现在才知道:为了你——我是可以放弃自尊的。”她说完这句话后,感觉毕生的勇气都在这一刻被用尽了,她垮下肩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也等着——他的答案。

好长好长时间的沉默,他望着她,她望着他。隔着一道敞开的木门,他们沉默对视。

空气中——逐渐有火花暗暗点燃。

连狗儿都不叫了,两位主人之间蔓延的怪异气氛令它们心生警惕:他和她……这是怎么了?是要亲吻拥抱吗?还是要跳起来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呢?

终于——

“嗯,我明白了。”任伟伦郑重其事地颔首,从卫岚手中接过肥胖的花轮,爱怜地摸摸它的皮毛,“花轮真乖。”他笑了,笑眼弯弯,很是好看。

卫岚瞪着桂圆一般的圆眼睛,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究竟意欲何为。他这样做……算是答应了她的建议、还是拒绝了?她忍不住心头的急切,低叫道:“任伟伦,你怎么说?”

任伟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稍稍弯下腰来,做了一个潇洒的“邀请”姿势,“请进吧。”然后,他侧过身子,将她让进房间。

卫岚走进房间,一屁股坐进真皮沙发里,又急吼吼地问了一遍:“那个——关于我刚才所说的那个……重新交往的提议,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她羞窘极了,生平第一次为一个男人放下自尊,而那个男人却很可恶地什么都不说。

任伟伦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在他的手势示意下,两只土狗很乖地跑去蹲在墙角。然后,他拿起沙发上的酒瓶,为自己斟了一杯红酒。他的动作优雅而有条不紊,他的眼光很温柔,嘴角噙着笑意。

然后,他突然就开了口:“要我和一个曾经是我妻子的女人重新开始交往,我还真的有点不适应呢。”声音清朗,语调高扬——听得出说话人心情很好。

“那你是不答应了?!”卫岚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可恶!这太伤自尊了,她都这样低声下气求他了,他居然不答应?

任伟伦不置可否地一耸肩,一摊手,“你说呢,我亲爱的前妻大人?”

“汪!”在墙角蹲着的木村叫了一声:主人肯定是答应了啦!瞧他满脸的笑容,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女主人回来求他呢!

“汪汪!”花轮叫了两声:它觉得情况不那么乐观耶。因为,在得知了自家主人当年的斑斑劣迹之后,它可不认为有哪个男人能大度到原谅这一切并再度接纳她。而且,主人当年离婚的原因居然是一只狗耶——而且还是一只比它花轮长得丑多了的土狗!

尾 声

两年后

“你们……真的要这样一直交往下去吗?”

钱千芊今年三十岁了。在过去的两年中,她桃花运很旺盛,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搞定了“恋爱、结婚、怀孕”这一系列人生大事。如今,她肚子里的宝宝六个月了,而她亲爱的两位同学——卫岚和任伟伦却仍旧处于亲密同居状态,虽然两人感情很好,却从来不把“复婚”二字提上议事日程。

此时此刻,钱千芊正挺着大肚子参观卫岚的新居。三个月前,卫岚和任伟伦一起在本市寸土寸金的豪华地段买了一套小公寓。如今装修完毕,一切都光鲜明亮。

“我是无所谓咯。”听到好友的问话,卫岚耸了耸肩,“反正我们现在住在一起,和结婚也差不多,只是没有那一纸婚书的保障罢了。其实,没有也好;正因为我们没有结婚,所以我就不会在吵架时闹着要和他离婚。”

一席话说得钱千芊哭笑不得:卫岚永远是卫岚,牛脾气直到现在也没有半点改观;任伟伦能和她这样的奇女子纠缠这么多年,还那样死心塌地爱她,真是伟大的好男人呀。

“那么——你都不会有再度走进礼堂、披上婚纱的冲动吗?”钱千芊忍不住问。身为已婚女子,她觉得结婚真是人生一大幸福。

卫岚懒洋洋地坐进新买的粉蓝色真皮沙发里,呵呵笑道:“还好啦。不过我倒真的想过,如果我这辈子有幸再结一次婚的话,我一定要去租一款水蓝色的婚纱来臭美一番。”

“水蓝色婚纱?”钱千芊撇嘴,“那个很贵耶,而且它目前只在香港巡展,内地根本没有引进呢!”

“咦?这世上真的有水蓝色婚纱喔?”卫岚瞪圆眼睛,“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拜托,你都不看报纸的吗?”

这时,任伟伦端着一盆水果,面带微笑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在聊什么?”

“在聊婚——”钱千芊才说了三个字就被卫岚猛地踹了一脚,疼得立刻收住声音。

卫岚对任伟伦展开甜美笑容,“没什么,我们在聊什么时候再带木村和花轮去宠物展。”

“哦。”任伟伦点点头,放下果盘,随即换了副严肃的表情道:“卫岚,今天的午饭是我做的,按约定应该由你来洗碗。还不快去?”

“喂,你要不要每次都这么斤斤计较啊?”卫岚不满地皱眉叫嚷,瘫在沙发上不肯走。

“喂,你要不要每次都这么耍赖皮啊?”任伟伦毫不客气地走上前去抱起她娇小的身子,将她带离沙发。

钱千芊在一旁看得无语:这两个人拌嘴的内容……还真有营养。

终于,一通胡搅蛮缠之后,卫岚宣布投降,不情不愿地起身去洗碗。她前脚刚走出客厅,后脚任伟伦便一下子凑到钱千芊面前,小声而急切地问道:“她怎么说?”

果然,这男人心情很紧张呢。钱千芊朝天花板翻个白眼,慢条斯理地答道:“她说,要结婚的话可以,但你一定要去租那款价值连城的水蓝色婚纱来给她穿才行。“她故意篡改卫岚的原话。

“不是吧?她狮子大开口喔?”任伟伦被吓到地把肩膀一缩,但脸上仍布满了温柔的笑意。卫岚一定不会知道,他已经托专人去定做了一枚蓝色猫眼石戒指,正打算用那个来向她求婚呢。

这两年的“重新交往”生活,有快乐有烦恼。虽然很多时候他和卫岚会因为某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吵得不可开交,可是比起相爱的快乐来,所有痛苦都显得那么值得。在这两年里,他们朝夕相伴,每天吵啊闹啊,好几次扬言再也不相往来,却怎么也分不开、断不了这绵长的感情;到了后来,即使是在气头上的时候也没有人再提分手了,他们开始学会为爱情留有余地,为对方放下骄傲,在两人的战争中偶尔扮演一回输家。

的确,真真应了那首歌里唱的:“无论我们怎么吵怎么闹,爱过的谁都无法忘掉;如果我这样就看你走了,我一定会伤心到老。”

和卫岚在一起,开心永远比伤心更多——这也是任伟伦终于下定决心和卫岚再度走入婚姻殿堂的原因。

“可是——”钱千芊口气很微弱地提出疑问,“我至今都想不明白耶:当初在大学里好多女生追你,可你怎么就那么死心塌地地爱上卫岚了呢?”不瞒他说,当年她钱千芊每次看到他任大帅哥而都忍不住会“惊艳”哩。

这个问题让任伟伦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他侧头想了下,开口时声音变得温柔:“也许……也许因为世界上只有一个像卫岚这样的女人吧。迷糊、任性、凶悍、古怪……总之,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字眼儿来形容她。她几乎是一无是处了,但却又那么要命的可爱。”

“情人眼里出‘卫岚’?”钱千芊打趣儿地挑起一边眉毛。

“出‘卫岚’?”任伟伦先是皱了皱眉,惊异于钱千芊把一句俗语改得如此别扭;可是想了一想,又觉得她的说法听着很受用,“是了,我找不到确切的词语来形容那家伙。真要形容的话,也许就像你说的,她……很‘卫岚’。”

“说得好,她就是——很‘卫岚’!”钱千芊击节赞叹。

正在这个时候,厨房里传来了惊天动地的锅碗瓢盆坠地声,紧接着是卫岚的一声惨叫:“任伟伦,我不小心把洗碗机的托盘掀翻了啦,你快点儿来救场啊!”

听到这个急吼吼的大嗓门,钱千芊忍不住捂嘴低笑,戏谑地推了任伟伦一把,“出发,‘卫岚’骑士,快去解救你的公主。”任伟伦站起身,回头冲她一笑,“是呵,希望解救成功了以后,公主会愿意委身下嫁给骑士。”

钱千芊在他身后笑眯了眼,不自觉地用手抚摩自己浑圆的腹部:看这一对冤家吵吵闹闹却又相亲相爱,是她最快乐的消遣和最有趣的麻烦。看样子,她是个伟大的红娘不是吗?正是应了她的一句至理名言——“没有牺牲和让步的爱情,不配称作爱情”,这一对相爱的人儿才终于没有错过彼此,把手牵住了,嬉笑怒骂之间,永远也不算太远。

—全文完—

后 记

完成这部稿子时正是凌晨零点。书房里有数只蚊子在我腿上饱餐,我奋力敲打键盘,对它们不予理踩。

《爱已蔚蓝》是一个并不新鲜的“破镜重圆”的故事。写完了它,算是圆了我心中的一个梦想罢。一直以来,我都很迷恋这样的戏码:分开多年的昔日恋人某年某月某天于闹市街头再度相遇,恍然惊觉自己还深爱着对方;于是,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波折和误会之后,有情人的手再度牵在了一起。因为失去过,所以更懂得珍惜;因为上一次爱得不够好,所以这一次有机会订正。

然而事实上,在现实生活中,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能为失败的爱情做出订正。很多爱情,带着遗憾的结局去了,便不能再重来。因此,在每个特别寂静的夜里,或是特别繁华的街头,一定会有人追悔,有人唏嘘:如果上天再让我遇上他(她)一次,我一定会爱得比上一次更好些。

唯美浪漫的爱情小说就给了我们这样的一个机会。现实中的遗憾,由梦幻的故事情节来弥补;做错了的事,借着小说的完美结局来修正。我喜欢看小说、写小说,正是缘于此因。而我也真诚希望,我笔下的爱情,可以让每一位读者都觉得圆满,没有遗憾。

《爱已蔚蓝》是“爱蓝说系列”的第二本。基本上它是一个独立的故事;只是在尾声的部分我提到了“水蓝色婚纱”——算是作者我的一回小小任性吧(我喜欢那件尤物,不管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它的存在。)。关于“蓝”的灵感,脑子里装了不少,因此这个系列我想我会陆陆续续地写下去,各位读友们,别嫌我烦喔!

睡眠不足头晕眼花的叶山南

于2005年夏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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