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啼殿内,袁徐清和青若水走上前去,炎苍云正端坐在雕栾椅上,他星目含威,目光望向他们,似是一直在等候。青若水见了炎苍云,竟不觉生疏,只觉得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和周貌文一样的气息,甚是亲切。炎苍云见到她愣了一下,起身款步走到她跟前,问道:“这位就是青若水青姑娘?”
青若水微微一笑,回道:“恩.我就是.”
袁徐清见她这样,有些担忧,毕竟晚辈拜见长辈,总要颔首作揖才是,哪能像她这般毫无避讳。赶紧低头道:“师父,这位就是青若水姑娘,青姑娘这是第一次出门,所以.”
炎苍云摆摆手,他明白袁徐清的意思,只说道:“无妨。”和颜悦色地跟青若水道:“若水姑娘,我与你爹娘都是莫逆之交,可惜他俩命途多舛,也可怜你孤苦伶仃.所以我派徐清接你来清枢派,希望你能留下来。若是唐突了或徐清有什么照顾不周的,也请姑娘不要归罪。”
青若水听了这话,心生无限感激,炎苍云之前派胡文絮苦苦寻找他们,如今又特意将她接来清枢派照拂,于她而言已是莫大的恩惠,如今终于得见,他的话如同春风拂面,丝毫没有长辈的严厉,让她更是感激,赶紧答道:“炎掌门这是哪里的话,若不是掌门相助.爹过世后,我都不知要如何生活.”说到她爹,青若水又心生悲痛,眼中浮出泪来。
炎苍云欣慰的点点头,说道:“若水姑娘,我与你爹是结拜兄弟,你不必拘礼,该叫我炎叔才对。我希望你能拿我当亲人看待,我也会将你视为亲生女儿的。”
听到“亲人”二字,青若水心中暖洋流过,低头喃声道:“谢谢炎叔.”泪水终是涌了出来。
炎苍云见青若水落下泪来,赶紧劝说道:“呦.怎么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若水你不要想太多,以后清枢派就是你的家。”说完他示意一旁的袁徐清:“徐清,你先带若水去住处吧,将她安顿好,我再将她介绍给门派众人。”
袁徐清点点头,领着青若水走了出去,看似镇定的炎苍云望着青若水的背影,脸色终于浮动起来,自言自语道:“白羽.若水长得与你真像.”
青若水走进清啼殿的那一刹那,炎苍云甚是一惊,这女子的面容与身形像极了当年的秋白羽。他有多久没有想起她了?那个与他一同长大,青梅竹马的秋白羽,自从她盗取清枢剑逃下北蔚山,他就再也没见过她,这一晃,竟已过了十五年。自从他成了清枢派的掌门,他每天的心中只有这个门派的声望与天枢圣方的踪迹,他每日孜孜不倦的处理着各种事,担忧着各种事,可是有多久,没有再想到那份年少的情谊?隔着时光,他已记不清她的面容。可今天与青若水的一见,却仿佛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一般清晰。他甚至恍惚自己见到的就是那个唇红齿白,笑眼眉弯的秋白羽,两个人站在清啼殿的两端,隔着岁月的河,笑盈盈的对望着,只是她还是那般青春无邪,而他已是年逾不惑。
心头的惆怅催动着炎苍云,他缓步朝自己的书房走去。博古架的最顶上放着一个不起眼的锦盒,那盒子里放着炎苍云封存的秘密。他轻轻把它拿下来,上面已经蒙了厚厚的尘灰,锦盒上贴的绸缎也已经褪色萎黄。炎苍云都不记得上次打开它是什么时候。他轻轻掀开盖子,有些小心翼翼,眼见着段段的旧时光从盒子里扑腾出来。里面有一块半个拳头大的白色石头,这石头色泽透白,表面上有些薄淡的裂纹,这裂纹卷曲婉转,仿佛浮云朵朵,在阳光下更是美妙异常。炎苍云将这石头握在手心,有股寒气顺势漾出来,他脸色一抖,仿佛这寒气冰到了他的眉宇。石头下面压着一封信,浸过了十多年的光阴,这信被染得黄黄的。
炎苍云摊开那信,上面是他的字迹,横张竖展,从这字样便能看得出他当时的年轻气盛,朝气与热烈腾腾往外冒着,上面写道:
白羽师妹:
我偶然翻阅古书,得知尧山玄岭峰上有奇石,色若雪中羽,形如陌上云,温润莹透,圆嫩泛光,故名羽云石。此次下山有幸寻得一枚,赠与师妹,唯盼师妹能知我所思,常佩在侧,不负那苍云思白羽的情谊。
苍云顿首
他一字一字来回看着,那许久未动的心又起了微痛。世人皆知他当年因寻找天枢圣方而身陷险境,后被周貌文所救,但其实这块羽云石才是真正的原因。
当年他下山取风时,其实已经完成任务,可以启程回北蔚山。只是他想寻得传说中的羽云石作为定情信物送给秋白羽,便折道尧山。只是这尧山群峰林立,山路险峻,其内更是无数山洞与瀑布,稍不留意便会迷路。这羽云石所在的玄岭峰又是藏于崇山峻岭深处,炎苍云费劲心力才找到,却不想在山中迷了路,失足摔下了山崖,虽留有一口气息,却身负重伤动弹不得。尧山人烟稀少,就在他绝望之际,正在尧山游历的周貌文发现了已经奄奄一息的他,一路上风餐露宿,波折辛苦地把他送回了清枢派。二人也因一路的相处加上品性相投而结为异姓兄弟。
后来周貌文也入了清枢派,炎苍云修养数月,身体大愈。正巧是上元节,他便想借着那映街花灯向秋白羽表明心迹。可当他手攥着盛放羽云石的锦盒,在人群中寻找自己心爱的女人时,却遥遥看到了秋白羽红云烧到耳边的脸颊与周貌文望得穿沧海桑田的眼神,那一刻,他才明白,有些人,错过一步就是错过了一辈子。
是啊,命运中的阴差阳错何时又停歇过呢?转来转去,他竟然成了他们的媒人。
自那之后,炎苍云潜心习武修文,渐渐成了一代名侠。炎步南见炎苍云淑质英才,于十年前将掌门之位传于炎苍云,与当年的华方派掌门林炙共同归隐山林,潜心修道,不问世事了。炎苍云也娶了林炙的女儿林乔,也就是当今华方派掌门林剑的妹妹。十几年的时光弹指而过,今日与青若水一见却又拨弄起了他早已平息的心弦。
正当他沉浸在往事中无法自拔时,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他赶忙把羽云石收好,复把锦盒回归原位,整整衣襟,做好若无其事的表情,望向门口。
走进来的是他的妻子林乔,她脑后绾着堕马髻,没有过多的头饰,仅插一枚金钗,容色端庄。林乔虽已年过三十,却是风韵犹存。她本是习武之人,但嫁到清枢派后便帮炎苍云打理门派事务,也就鲜显身手,所以她身着一身凌锦素裙,长裙及地,不似习武的样子。
“苍云,听说来了客人,不知是何人啊?”林乔问道,她是听几个后辈的门生所言。
“奥,就是.就是之前寻到的周貌文的女儿。”炎苍云没有说秋白羽的女儿,似是有些回避。
林乔听了这话,眼神沉了一沉,似有不悦,但又迅速恢复常态,说道:“奥,就是秋白羽的女儿吧.这么快.就把她接来了啊。”
“恩,徐清办事一项干脆利落。我已经吩咐文絮他们将她安顿下了。我还有点事,你来打点一切吧。”炎苍云低着眼眸,走出了书房。
林乔立在那里,半晌没动,脸上的神色惆怅万分。她与炎苍云成亲十几年,炎苍云待她一直很好,体贴周到,钟情专一。可这好里总像是掺着些什么,似是霜打过的桃花,雨浇落的芙蕖,美丽依旧却多了份残缺。她对炎苍云的一切都了若指掌,自然知道那块“雪中羽,陌上云”。多年隐而不发,一是不想破坏两人的感情,二来毕竟秋白羽已失踪十几年,她委实觉得自己没有必要跟隐形人较劲。可如今炎苍云又带回了秋白羽的女儿,实在是让她的怨气难平。
她斜眼望了望被束之高阁的锦盒,默默叹道:秋白羽,你真是手段高明,不明不白生了个女儿,却还能得到两个男人的心,想你有如今下场,谁知不是因果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