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侠镇的酒馆里,店小二指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谩骂:“你个老不死的!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许你再来我们醉仙楼!你欠了多少酒钱了!快滚快滚!”
那老汉却纹丝不动,醉醺醺地趴在桌子上,神智不甚清楚,眼睛半睁半闭,嘴里絮絮叨叨地嘟囔:“酒.我要酒.”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别怪老子不客气了!”说着,店小二怒气冲冲地抓起旁边的一把长扫帚,作势往醉汉身上打去。
啪!
近三尺的扫帚打在一个厚实的肩膀上,在空中一下断成了两截。店小二吓了一跳,回了回神,见那人面目端正,浓眉如剑,身子硬实得很,应是武林中人,便有些泄气,战战兢兢道:“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那人回头,神情中没有愤怒,反倒流露出愧疚之色,客气道:“他欠你多少酒钱,我来付。”
小二见此人态度谦卑,倒生了几分得意,斜着嘴道:“五两!你拿得出来吗!”
那人面露难色,从袖袋中掏出三两递给小二:“小哥先收着这些,余下的我改日再付。”
小二撇着嘴接过银两,往空中抛了几抛:“没钱就别充那行侠仗义的主,罢了罢了,我就当行善积德,别再让我见着这糟老头子,以后我可不会手下留情!”说完招呼了几个伙计,把那醉醺醺的老汉抬出了门。
那人也跟着走了出去,扶起瘫坐在地的老汉,脸上显出恼怒的神色厉声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你怎么又喝酒!”
醉汉打了个嗝,冲天的酒气从他嘴里喷出来,臭哄哄的惹得过路人都厌烦不已。他微微睁了睁眼,“阿雨.嗝——是你啊.”
“叫我及清!”杨及清左右望了望,路边行人对他二人不停侧目。他赶忙把他大伯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半拖着他踉踉跄跄地往住处走去。此时杨及清心中苦闷不已,刚才那三两银子是他攒了整整一年的例银,本想给他大伯买些粮物过年,这一下什么都没有了。他还本想若有余钱就给胡文絮买个首饰,毕竟二人好了这么多年他都没有送她过像样的东西,可这些个小小的期愿都被他这不争气的大伯喝到了肚子里,本来的温馨美好都化作了一个个酸臭腐恶的嗝。
杨度年的住处在镇子的偏僻处,一个破败不堪的茅草屋里。杨及清也不知道他大伯是怎么找到这个住处的,似乎记事起就在这个茅草屋里生活,记事起就天天能闻到他大伯的臭嗝,直到有一天他大伯又不知从何处领回来一个发小,那人衣着端正,有厚重广阔的肩膀,见到他不说话只微微笑,严肃里透出些和蔼。也许是他那时年幼的缘故,总觉得来的这个人异常高大,挺在他们那小小的茅屋里,似乎要把茅屋顶穿了一般。之后他能记起的就是杨度年按下他的头让他认师父,再然后就是那个人牵了他的手走出茅屋,他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只面无表情地回头望着杨度年。杨度年也没有哭,少有的清醒,一样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他总是能想起那一刻两人面无表情的对视,自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他清醒的眼神。
杨及清驮着他大伯进了屋里,屋内除了一床一桌就是些个东倒西歪的酒坛。杨及清把杨度年甩到床上,杨度年用那脏脏的手抹了把嘴便呼呼睡去。杨及清望着床上这个人,忽然觉得很是陌生,可怕的陌生,可再陌生,他都是自己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杨及清拎起地上桌上扔的几件破衣,件件都散着臭气。他从屋内的角落拿了个木盆,叹口气,走出屋外。
他刚走到门口,见院门口站着个人,他吃惊道:“文絮!你怎么来了!”
胡文絮手中拎了个纸包,几个油点子蔓延开来,应是点心。她双脚挤在一起不敢向前,脸上挂着些不自在,答道:“我想来看看你.和大伯”。
很早之前胡文絮就想来拜会杨及清的大伯,她知道他是杨及清唯一的亲人,与他而言甚是重要。而素日敦厚老实的杨及清每每提起他大伯,总像换了个人,似是心中有很深的纠结。她在意他,不想看他纠结,所以总想与他一起分担。可每次杨及清都不情愿她见杨度年,所以这次她便悄悄跟随杨及清下了山,也目睹了酒馆那一幕,直到进了这凌乱的茅屋院子,没想到是这么破败的光景。她才明白他长期的阻挠是因为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生活的另外一面。所以她有些后悔,担心自己这么做是揭开了杨及清的伤疤,让他更不自在。
杨及清也愣了半晌,其实他的心思并没有胡文絮想得那般复杂,只是单纯不想胡文絮为他操心。可她的到来,为他带来无限暖意——这世上真正关心他的也只有这一个人了。
他走上前接过东西,攥住她的手:“傻瓜,来就来何必非要瞒我.”
胡文絮见他眉峰舒展没有不快,安下心来,娇嗔道:“谁叫你每次都不愿意,我只好一路偷偷跟过来了!”
“怪我怪我.你别生气,大伯他又喝醉了,在屋里睡觉呢,你看他弄得到处乱糟糟的,我搬把椅子你坐下歇会,我先打扫打扫。”杨及清满目温柔,轻轻抚着胡文絮的乌发。
“那我帮你!”胡文絮抢过他手里的木盆,冲他轻挑眉眼,敏捷地走到院子里将能洗的物件一一放入盆中。杨及清见执拗不过,只好随了她的意愿。
两人将屋内屋外打扫个遍,处处尘土飞扬的,像过年样喜庆,这朴素的小院也终于有模有样了。不觉间夜幕低垂,杨度年还是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他俩做好了晚饭,摆就在桌上,以防他醒了没有吃食。杨及清又在桌上留了些散碎银子,然后便跟胡文絮一起往北蔚山出发。
今日十五,明月高悬,照耀着山路间并肩而行的两人。月光如洗,他俩双手紧握,脸颊上映着幸福满足的光亮。
“对了及清,你给了那个小二那么些银子,你还有钱吗?”胡文絮突然问道。
“这.”杨及清没想到胡文絮知道了这事,一时不知如何搪塞。
“拿着!”胡文絮拿出五两银子,塞在了杨及清的手中。这是她攒的例银,她已完成取风之任的弟子,例银比杨及清多些。
银子钱!”杨及清把钱塞回胡文絮手里,脸上露出少有的愠气。他的钱都去填了他大伯的酒钱,连给胡文絮买个衣裳首饰的钱都没有了,这本就让他心中内疚,如今胡文絮竟然要给他钱,这难免让他胸中恼火,这火不是冲着胡文絮,而是冲着无能的自己。
“我的不就是你的.难道我们还要分彼此吗?”胡文絮有些委屈,停下脚步,把手从杨及清手中抽了出来。
见她生了气,杨及清又愧又恼,紧随到她身后,抬抬手想放在她肩头却又放下,垂头泄气道:“文絮,你别生气,是我太没用,武功差人又笨拙,到现在连取风之任都没有,所得的例银连大伯的酒钱都不够,还害的你跟我一起吃苦.”
胡文絮听他声音低落,知他心中苦闷。缓缓转过身,见他失魂地深低着头,不禁心疼起来。手腕一合,轻轻捧起他的双颊,深情直视他的眸子,柔声道:“你真是个大傻瓜,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何时在意过这些虚无的东西。再说那取风之任,冷师兄不是也没有接到吗。不管是你什么样子,我都.”话到尾处,胡文絮心生羞涩,红着脸低下了头。
杨及清听她说完,心头涌动出说不出的感动,一把将胡文絮抱在怀里,:“文絮.你真好,我杨及清何德何能,能得到你的心.这辈子我都会保护你,珍惜你,等我完成取风之任,我就向师父说明,我们就成亲,好不好?到时候,只要师父同意,我们就搬到平侠镇住,再新置个宅子,不用太大,只要多留一间给大伯。生一院子的娃,好不好?”
胡文絮被紧紧压在怀里,嘴角笑意荡漾。她也紧紧抱着他,用力点着头,一下下敲在他厚实温暖的胸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