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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 不被邀约的访客

第二天早上,当拿慕鲁睁开眼睛的时候,宾布也奇迹般地伸起了懒腰。不管这是不是昨晚谈话发生的功效,宾布总算是从床上爬起来了。

接着,侏儒国王接见了他们,并且邀请他们在早餐后去参观他的臣民们的伟大发明,虽然明知这种参观可能会冒上生命危险,但是拿慕鲁却想不出理由来拒绝,宾布倒是对侏儒的发明挺感兴趣。

地底的饭菜并不好吃,都是一些缺乏光照的贫瘠果实,还特别硬,拿慕鲁和宾布十分顽强地努力进食,才勉强吃了个半饱。早餐还没结束,侏儒国王就急不可耐地跑来了,拿慕鲁总不能像宾布说的那样让国王站立在一边等待吧?于是地底世界的参观旅程就此开始。

侏儒的坑道既干燥又低矮,有时宾布必须弯着腰走路,同样的,坑道既四通八达又容易使人迷路,拿慕鲁徒劳地拿出地图纸试图描绘出整个地道的结构,但是却无从下笔。国王则尽心尽力地为他们带路,看起来更像一个称职的向导。拿慕鲁此时才想到侏儒国王所提出的补偿,也许他要的补偿仅仅是参观他们的发明而已,这么多年来侏儒们的生活太过闭塞,寂寞已经让他们(至少让国王)无法忍受,这时来一两个人类对他们的发明表示惊奇,总会让他们的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

经过许多侏儒的家门口(也就是实验室)的时候,总能听到里面传出诸如“嘭嘭”、“当啷”、“哗啦”等各种怪声,有时还有某些动物发出的惨叫。据拿慕鲁推测这些动物不是被虐待,就是被装到某部机器中间充当零件去了。而极少数不发出以上声音的实验室里总是会传出羽毛笔在图纸上的“沙沙”声音,再有就是激烈的辩论,侏儒的母语非常难懂,听来听去都觉得他们是在一直重复“哎哟呜呀”这个词儿似的。

国王没有带他的客人参观这些实验室,他认为向客人展示一些缺少创意的设备有辱侏儒们的智慧,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一间没有门的实验室旁边,宾布发现里面有人在打架。

只见一个侏儒把另一个侏儒绑在一张三脚圆凳上,用一根粗木棒敲他的头,而挨揍的侏儒虽然疼得直咧嘴,但是并没有反抗的意思,反而老老实实地坐着。宾布瞧了他俩半天,还是没能看出两个侏儒的长相有什么区别(就算是在国王与其他侏儒之间,宾布也必须得依靠穿戴来分辨他们),于是宾布在心里决定称打人的侏儒叫“这个侏儒”,而被打的侏儒叫“那个侏儒”。

这是一起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违法事件(即使太阳照不到这里),但是国王似乎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他四平八稳地迈着步子,要带领客人前往下一个洞穴。

“国王陛下,”拿慕鲁叫住侏儒国王,纳闷地问,“为什么您的子民互相殴斗,而您却毫不关心呢?”

侏儒国王听到拿慕鲁这样指责自己,先是吃了一惊,随后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倒是把拿慕鲁笑了个莫名其妙。侏儒国王把拿慕鲁和宾布领进“这个侏儒”和“那个侏儒”的实验室,好让他们听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两个发明家是合伙人,他们发明的机器可以将愤怒转化为热量。”国王解释道,而宾布和拿慕鲁全都新奇地看着这两个合伙人怎样为机器提供能量。

这个侏儒和那个侏儒并不因为国王的到来而停止他们的实验,现在就算有一条喷火大怪龙出现在面前,他们也要继续自己的课题。只见这个侏儒用力地揍了那个侏儒的脑袋一下,后者被打得龇牙咧嘴,于是这个侏儒说:“喂,我在打你,快生气!”而那个侏儒咬了咬牙,“噫——噫——”了好一阵子,最后却叹了口气,把脑袋耷拉下来,说:“我生不起气来。”

“你怎么这么笨哪!”这个侏儒埋怨他,然后回头看了看试验台上摆得满满的杂物,他从中挑选了一个红苹果和一块翡翠。然后他把翡翠揣进衣袋里,又“吭哧”一口把苹果咬掉大半。“喂,生气啊,瞧,我吃了你的苹果。啊哈,我又拿了你的宝石。哈哈,都是我的,没你的份儿。”说完,这个侏儒又用力朝那个侏儒的脑袋打了一下。

可是无论这个侏儒怎样使用暴力,那个侏儒也像一只受了潮的鞭炮,总是无法爆发。最后这个侏儒反而暴跳如雷,他把手中的木棒摔到墙上,挥舞着两只拳头气急败坏地嚷道:“该死的,为什么,为什么不生气?我们的实验可怎么办?”

这时那个侏儒突然兴奋地盯着放在墙角的仪器,对这个侏儒喊道:“看,快来看!成功了,机器有反应了!”这个侏儒回过头去,发现自己的发明当真亮起了红灯,马上喜笑颜开,这个侏儒欢天喜地地在实验室里手舞足蹈,那个侏儒带着和他绑在一起的凳子一块蹦跳,让这间屋子成了周围最吵闹的一间。

“我带你们去看下一个,这个发明没什么大不了的,狂战士的愤怒在这部机器上也只能煎熟一个荷包蛋。”国王向客人建议。拿慕鲁和宾布在离开的时候对视了一眼,那意思是说:“真是大开眼界。”

非常令人遗憾,大冒险家拿慕鲁不像吟游诗人阿里阿米巴那样有见什么就写什么的习惯,不然他的旅行日记本上就会增添无数新奇有趣的内容,甚至可以单独写成一本《地底王国见闻录》。国王带着他们在实验室之间穿行,各种各样的古怪玩意儿让两人目不暇接。

第二个发明是所谓的“根据永远不会改变的原理制作成功的永远会有改变的机器”,这个拗口的名字一到拿慕鲁嘴里就变成了“合成机”。这部机器外形独一无二,像是一个平放的字母“y”,由三根粗铁管焊接在一起,铁管是空心的,里面宽阔得可以走进一个人,宾布打赌说这是一个可以同时供两家使用的烟筒。

“以改变外形仪的名义发誓,这是在侮辱我的发明!”合成机的主人忿忿地向宾布提出抗议。在国王表明来意后,发明家骄傲地站到凳子上,指着自己的宝贝说:“这部机器凝聚了我一生的心血,它的惊人功用是把两样东西合并为一个。”

然而拿慕鲁和宾布对这惊人的效用没有表示出很高的兴趣,他们都在心里面怀疑:所谓的合二为一只不过是把两捆稻草变成一捆稻草,把两桶水变成一桶水。这时发明家似乎看出了他们内心的想法,感到恼怒非常,于是侏儒对自己站在身后的助手喊道:“去,把我的杰作牵出来给他们瞧瞧!”

听到发明家这么说,助手连忙跑了下去,而拿慕鲁和宾布都睁大眼睛等着,想知道侏儒嘴里所说的“牵来的杰作”是怎样一个东西。

时间不大,助手把一只动物带到了他们面前,这只动物还不怎么懂得合作,它几次把助手搡倒在地上,尽管助手对着这只动物又打又踢,但是这只动物仍然桀骜不驯。等到拿慕鲁和宾布看明白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只什么动物时,他们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只动物从远处看像是一只大乌龟,而离近了以后,宾布吃惊地发现在乌龟的脖子上长着一个兔子的脑袋!他不由脱口而出:“天哪,真不知道在龟兔赛跑的故事里它该扮演哪一个角色!”

“你们笑什么?我的实验成果有这么可笑吗?”发明家双手叉腰大发其火。

“这……这真是你的机器造成的?”拿慕鲁半信半疑。

在发明家回答“当然”之后,宾布又问出一句令人啼笑皆非的话:“难道半人马也是这样合成的吗?”

没想到这句话正与发明家大脑中的一些想法不谋而合,侏儒从凳子上跳下来,蹦到宾布跟前,激动地和这位知音握手,同时嘴里大言不惭地说道:“你说的是个非常美妙的主意!我早就想过,假如造物主在创造半人马之前先创造我的话有多好,那么创造半人马的荣誉就该归我所有,他们顶礼膜拜的神灵也一定是我啦!”侏儒说这些话的时候十分得意,一点儿也不曾想到如果好战的半人马部落听到这些话,一定会用长矛把他串成刺猬,让他不需自己的合成机就完成这次变身。

“还有,”发明家又接着说到,“我虽然很遗憾地不能成为半人马的造物主,但是我已经决定成为另一个相近种族的造物主。”说着,他又向助手打了一个手势,助手不一会儿就牵出来一头灰驴,这时发明家才郑重宣布,“我将创造一个新的种族——半人驴!”

在人类惊愕的注视下,发明家抬起头看看宾布,拽着他的衣角说:“喂,地上人,我想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我需要你的无私援助,研究科学就是需要这样的献身精神。呆会儿我拧开机器的开关,会让驴子从左边的管道走进去,等绿灯亮起来以后,你就从右边的管道走进去,怎么样?”

你当我是傻子呀?宾布听了这些话,心里哭笑不得,他恨不得把眼前的发明家浸到护城河里去凉快凉快。但是发明家看到宾布拉长的脸后更觉得他与驴子有相通之处,最适合成为半人驴的始祖。

“怎么样?”发明家急切地问,“想一想,你会成为一个崭新物种的祖先!当个普通人类多没劲儿啊,连蹄子都没有,苍蝇来了也不能用尾巴去赶……”见宾布仍然无动于衷,发明家用更加迫切的声音说道,“不要再考虑了,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如果……如果你合作的话,我就把他——”发明家抬手指指拿慕鲁,“我会把他和一头母驴子接在一块,让你们两个在我的实验室里繁殖后代!”

这个计划是宾布有生以来听到的最恐怖的主意,既不可笑,又不好玩。于是宾布用手一指合成器,装作非常吃惊的样子对发明家喊道:“你的蠢驴在啃你的蠢机器!”趁着发明家受骗上当回头的时候,宾布拉起拿慕鲁一溜烟地跑掉了。

再后来,侏儒国王不知疲倦地展示了许多发明,直到宾布和拿慕鲁对所见的不再感兴趣,开始讨论关于阿洛尔的行踪,这时侏儒国王发话了:“如果你们想找到你们所说的那个圣武士的话,那就不能不跟随我去看看伟大的发明‘逻辑分析仪’!”说完国王就一路小跑地带路去了。

宾布吐着舌头问拿慕鲁:“我们要不要跟上?”

拿慕鲁无可奈何地回答:“只好去了,要不然我们只有迷路的份儿,而且侏儒的发明当中偶然也会有一两个顶用。”

在去寻找逻辑分析仪的路上,拿慕鲁向国王问起一个问题,想知道这所有的发明是使用什么能量来驱动。对此国王得意地告诉他们所有的机器都是在一种叫做“电”的能源下工作。

“电?您说的是否是雷电?就像从法师指尖儿冒出来的那种?”

“不是。”国王摇头纠正缺乏常识的拿慕鲁,“雷电过于强大,我们需要的是比较温和的‘静电’。”为了让拿慕鲁有比较直观的认识,国王推开一扇大门,让客人们看侏儒怎样发电:几百个年幼的侏儒两人一组地蹲在地上,每人手里抓住一只猫,用力地相互摩擦这两只猫,猫毛摩擦在黑暗的房间里打起了电火花,而这些电力都被房间中央一部浴缸一样的机器贮存起来,通过铜线分散到地道各处。

可怜的猫儿不堪折磨,它们“喵喵”地提出抗议,经常在侏儒的手和脚上添上抓痕,但是侏儒的孩子们和他们的父辈一样不屈不挠,看来这些发电设备在午饭之前甭想逃脱和同类肌肤相亲的命运了。

看了这些以后,拿慕鲁和宾布认为自己将来对什么样的东西都不会感到奇怪了。

走了很远的路,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逻辑分析仪。

拿慕鲁和宾布说出他们的要求后,分析仪的发明人一拍胸脯答应下来,保证他们如愿以偿,要找的人绝对逃不过分析仪的精密运算。

“我向我的逻辑分析仪发誓你们会满意而归。不过我需要一些资料,如果你们给出的是必要条件,那么我的机器会算出若干个地点,如果你们能提供充分条件,我就可以明确地指出正确地点。”发明人自信满满地宣布。

虽然不明白发明家口里的一些专业名词,拿慕鲁和宾布还是照侏儒的意思回答每一个问题。

“名字?”

“阿洛尔·云。”

“职业?”

“圣武士。”

每得到一个回答,侏儒就把资料用特殊符号写在一条纸带上面。

“眼睛的颜色?”

“这个也有用吗?深蓝色……”

“头发是否分叉?”

“太离谱了吧,这个……好,好,别生气,如果你坚持,不分叉……什么……这样说不合规范?那好,否。”

“挖鼻孔的时候他习惯用哪只手?”

“他不挖鼻孔!哇!别拿锤子扔我,好吧,你应该庆幸阿洛尔本人不在这里——他习惯右手。”

发明家在纸带上认真地记下:阿洛尔不挖鼻孔的时候习惯用右手。

“好啦!”侏儒从高脚凳上跳下来,走到一个圆筒跟前,把手中的纸带塞到圆筒正面的一个小方洞里面去,机器就“喀哧喀哧”地把纸带吞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机器又从这个方洞里面吐出了另一条纸带,上面用通用语打了七扭八歪的两行字,发明家看都不看,神气地把这张纸条递到拿慕鲁手里。拿慕鲁看到上面写的是:“如果想知道阿梅利安的下落,请猜出如下的谜语,谜语的答案就是阿梅利安的所在地。”纸条的背面写着谜面:“七个的八个,你知道我知道他知道你不知道,乐园找到了土拨鼠。”

拿慕鲁把纸条递给宾布,两个人同时叹了口气。拿慕鲁对侏儒国王说:“陛下,您也可以来看看这张字条,我不认为这个荒唐的谜语会有什么答案,这部机器的可靠性值得怀疑,您看它把阿洛尔的名字都拼错了。”

“没这回事,你错怪它了。”国王为机器辩护说,“你们只要呆久了就会明白这完全正常,因为这部机器和它的发明者一样是个大舌头!”

无论这个机器是大舌头还是结巴,拿慕鲁已经决定不在这个疯狂的地方呆下去了,宾布也是一样。但是侏儒们是决不允许自己的发明遭到怀疑的,发明家和国王死缠住他们,非要领他们去找另一部机器——解谜机——去验证字条的正确性。

解谜机的发明人就住在隔壁,他的长相和逻辑分析仪的发明人很相像,他们的发明同样长得像一对孪生兄弟,只不过解谜机要比逻辑分析仪多出一个被各种插头包围的铁椅子。

一切过程照旧,说明来意之后纸条被塞入解谜机的进纸口,但是这次解谜机把纸条吃下去以后半天没有反应,肚子里还发出“吱嘎吱嘎”的磨损声。宾布忍不住上前问道:“这个铁桶是不是消化不良?”

也许宾布说的没错,解谜机左摇右晃,上下折腾了一阵后,干脆罢工不干了。它的主人十分生气,但是逻辑分析仪的发明者因此得意起来了:“看到了吗,我的分析仪多么优秀,它出的谜语不会有人猜得出来!”

这一下可惹恼了猜谜,他上前扭住逻辑的胳膊,面红耳赤地告诉他只要把出题人搬来放在铁椅子上,就能根据出题人的体重等数据计算出谜题的答案,逻辑当然不相信,就和他吵了起来。两个人正要拳脚相向,侏儒国王及时跳出来调解:“别争了,只要照着做一次就可以知道谁在说谎,伟大的祖先告诉我们:唯有实践才值得尊敬!”

两个侏儒发明家都点头同意,但是逻辑分析仪的主人告诉大家他的机器非常沉重,自从制造好以后就再没有挪动过地方。而解谜机的主人则强调自己的机器神通广大,即使仅仅让分析仪的发明者坐上去也可以得到答案,于是逻辑欠缺考虑地坐上了铁制的冷冰冰的椅子。

“好了吗,向我的解密机发誓,没有人能骗过它,你好像坐好了,那么预备——”猜谜机被他的主人启动了第二模式,于是铁椅子和上面的受试者都震动了起来。突然一阵劈劈啪啪的响声,铁椅子被通了电流,发明者一边调配机器的档位一边大声问道:“说不说?快把答案说出来!不然就电死你!”

而可怜的逻辑被电得一塌糊涂,但是他仍然威武不屈,还要随着电击嘴硬道:“不不不说说说看看看你你你有——”

国王兴致很高地在一旁继续观看试验的结果,而拿慕鲁和宾布早已哭笑不得地走了出去,他们蹲坐在过道上,反省自己一天来的错误。

“我们竟然愚蠢到想依靠侏儒的逻辑,一定是肯赛思的那个‘黑暗裁定’降低了我们的智力。”拿慕鲁抱怨道。

“你说得没错,头儿。我们还是用脑袋想一想罢,如果侏儒也可以讲逻辑的话,我们的脑子里一定也不会缺少逻辑这玩意儿,是不是?告诉我阿洛尔走的时候是否带着恐惧之石,头儿。”

拿慕鲁仔细回想,想到阿洛尔走后恐惧之石确确实实不见了,他一拍大腿,大叫道:“我明白了!我怎么没早一点想明白呢?阿洛尔一定去了东方尽头的真理之柱,他要设法破坏恐惧之石,这唯有依靠神力才做得到!也许他还会接受成为歌若肯神选战士‘猎魔人’的考验,因为他意识到自己不够强大!”

“干得好,头儿,没想到你跟我一样聪明,现在我们怎么办?”宾布赞同地抬抬眼皮,“坐等结果吗?”

“胡说!我们要想办法离开这里,然后去查清索斯朗的阴谋,并且等待一个更加强大的阿洛尔回来!”

是的,猎魔人阿洛尔,宾布都有些等不及要看神选战士的威力了。

方高是亚西顿城的一个普通市民,大家都叫他“铁匠方高”。人们这样称呼方高是因为他身体强壮,孔武有力,看起来挺像个能干的铁匠。但事实上方高并不是铁匠,人的外表常常会迷惑周围的眼睛,方高只是一个赶车人。

这几天,方高总是感觉心慌意乱,他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有时梦见山羊跟他讲话,有时梦见星星坠落在脚边。更严重的是,白天同样会有种种幻觉跟随着他,他经常看到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总有一个粉色的模糊球体漂浮在他眼前不远处。另外,他莫名其妙地变得聪明起来了,或者说,知道了一些他本来不知道,甚至根本不可能知道的事情。

今天是星期三,属于生命女神柯由卡的日子。刚到中午,方高就早早地收起了牛车,走到亚西顿城内的集市上闲逛。他打算放松一下自己绷紧的神经,几日来纠缠不清的幻觉搞得他烦躁不安。但是方高却不愿对别人提起,也没有找一个信得过的朋友替自己分担烦恼,方高认为:如果其他人知道这件事,亚西顿城的男女老少一定会认为自己中了邪,从此麻烦和谣言就会接踵而至,被别人当作异类可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秋日里的太阳已经失去了夏天的威力,现在它变成了悬挂在蓝天上的一个橘色的小球,太阳有气无力地散发着自己的热量。街道上刮起了阵阵小风,不过并没有让人感到寒冷。集市设在距离城门不远的地方,排成两列的货摊上,小贩们正卖力地向过往的行人兜售他们的物品。由于亚西顿城被尚武传统统治了很多年,所以在这个热闹的市场里发生的争执和做成的买卖一样多。

“你是个雇佣兵对不对?来买个护身符吧!这个用紫藤编成的五角星怎么样?”

“喂,吉杨卡老爹,把这个石头做的风铃给你小女儿捎回去吧,只需花上五个铜板!莉莉准会高兴得跳起来吻你的胡子!”

“你认错人了,我姓‘安赛托’,而不是‘伯希勒’。这可不是乱叫的………别以为所有人都在领主的婚礼下忘记了家族的仇恨。”

“哼——‘安赛托’有什么了不起!非要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式,怎么?要打架吗?唔——”

与热热闹闹的集市相比,城门底下的严肃气氛就显得非常不协调。在城门旁边贴着几张拉何尔教廷的告示,十几名手握长枪的士兵在周围巡逻,对来往的商旅严加盘查。这些士兵个个阴沉着脸,如临大敌地盯住每一个进出城门的人,稍有闲暇,他们中的几个又会走到集市里面去,嬉皮笑脸地从果摊上拿走一个苹果,小贩们对此还得赔上笑脸——谁知道拉何尔方面派来的监察小队是不是像他们的最高军团长一样喜怒无常呢?

虽然布告的位置很醒目,但是围观的市民却不多,也许是受本城领主的影响吧,亚西顿城识字的人不超过十分之一,要找出一个饱学之士简直比登天还难。

方高也不识字,和绝大多数的穷人一样,生活的担子早早就落在了他们肩上,从五岁起他的父亲就只允许方高熟悉牛的脾性。但是此时方高却读懂了布告上的很多内容,并且隔着一百步远的距离就看清了落款上蜜蜂那样小的花体字。

“……因此,剥夺阿洛尔的圣武士身份,将他的名字从圣城的石碑上磨去,并开除其教籍。所有城邦都要密切注意以上三人的行踪,如有发现,应当立即予以逮捕,并在最短时间内通知教廷……”

这时一声烈马的响鼻干扰了方高的阅读。

方高回过头,看见从后方走上来一匹毛色赤红的的骏马,马背上的人一身红色甲胄,威风凛凛。马主人小心地拽着缰绳,生怕自己坏脾气的坐骑会踢翻哪个小贩的货摊,或是踩到某个游戏的男孩。

也许方高的体格与普通人比起来很像是一个“铁匠”,但是他在这位马主人面前就只有被称作“学徒”的份儿。

亚西顿城城主——格龙德,武将世家的独子,世袭公爵。

他姓“伯希勒”。

伯希勒家族的人称格龙德为“勇猛的雄狮”,格龙德向脑后披散的、又粗又硬的笔直红发确实会让人们联想起这百兽之王,而且格龙德并非空有其表,他的两条臂膀足以空手撕裂一匹狼。

安赛托家族的人却都说格龙德其实姓熊更合适,而且应该姓那种最笨的洞熊,因为格龙德少得可怜的脑浆让他连写字也学不会。

这样说可当真冤枉了格龙德,也许他的满身肌肉的确给人一种脑瓜不太灵光的印象,但是格龙德绝非一介武夫。在半年前,格龙德很聪明地解决了人类与兽人之间的磨擦,没有像纽新斯要塞一样被兽人们围攻至今,赢得了很多人,尤其是伯希勒家族的称赞。不过话说回来,格龙德虽然会动些脑筋,但鲁莽总是有一点的,脾气更是坏得不得了。

他曾经对一个趾高气昂的传教士施以鞭刑,因为那个传教士放任自己的马踩坏了田地的庄稼,为此格龙德的父亲向教廷说了不少好话,这才没有让亚西顿担上更重的赋税。

十六年前,由于年龄差了两岁,军队不接受他入伍的申请,火冒三丈的小格龙德就一拳打歪了百人长的下巴。

还有,在更早的贵族子弟竞技大会上,在决赛中失利的格龙德竟对着天空长吼了一个下午。

但是现在格龙德的脾气好多了。

谁也不能相信,两年前,格龙德娶了一个安赛托家族的女子。

这场婚礼是在危机四伏的形势下举行的。

当时,伯希勒家族和安赛托家族的争斗正烈,亚西顿城内随时有发生械斗的危险,流血冲突一触即发。在这危机时刻,比较弱的安赛托家族族长为了消弭纷争,委曲求全地向对方提出了联姻的要求。

这是一场政治婚礼,但是,总要比两个家族的葬礼好得多。

出人意料的是,这段仓促撮合的婚姻非常美满。

格龙德在妻子的影响下,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暴躁脾气,如果说今天他还没有完全学会的话,他现在正在尽量学。格龙德对待亚西顿城的居民越来越仁慈,每天例行的巡视也是探访民间疾苦的时间。只要付出就会有回报,如今格龙德在亚西顿城拥有非常高的支持率,除了两个家族里的顽固分子外,亚西顿城的年轻人几乎把格龙德当作管理者的典范。

看到公爵的赤红马向这边走过来,许多人向公爵欠身致意,格龙德也微笑着回应他们。

这时格龙德发现方高的脸色非常难看。

“怎么了,你?”格龙德勒住坐骑,询问方高。方高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公爵的问话:“啊,大人,我没什么问题,我只是……染了风寒。”

“是这样吗,那么不要在街上走了,回家,多吃些热的东西就好了。”格龙德把自己的百灵药方告诉方高,然而此时公爵却突然打了一个冷战,这当然不是因为方高把风寒传染给了他,格龙德发现方高看着自己的眼神非常怪异。

格龙德见过兽人们的眼神,就像半年前他与兽人大军谈判的那一次,兽人头领眯着眼睛将格龙德上上下下打量了老半天,才通过翻译开始谈判。兽人们有一个习惯,每当他们见到一个陌生人,总要把这个人瞧个遍,凭感觉来估计对方的实力是否在自己之上,而方高现在看格龙德的眼神,分明和兽人们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城门检查站那里又起了争执,实际上在城门每天都会起好几次争执,格龙德本来对此习以为常,但是这次的争执却显得有些与众不同。几个士兵拦住一个单身旅客,要求对方报出姓名和来往路线,但是对方却完全不予合作,连一句话也不说。城门四周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小队长命令将这个人逮捕,而这个单身旅客看来也不好对付,眼看就会有一场争斗。

格龙德见状连忙催马上前,他问小队长:“为什么逮捕他?”

假如问话的是别人,拉何尔教廷全权委派的小队长根本不会答复,但是格龙德就不同了。对这头狮子,小队长必须客客气气地回答:“公爵大人,想必您也看到了,这个家伙拒绝报上姓名而且打算硬闯,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希望公爵不要干涉。”

格龙德再去看那个单身旅客,他不由得吃了一惊:对面这个人身材十分高大,比拦住他的士兵要高出一头还多,整个身体被一件黑色教袍盖住,只露出半张脸,让人无法看清他的容貌。但是就在这半张脸上,格龙德看见了一道死白色的刀疤。

“阿洛尔!”格龙德心中一震,他按住马背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随后他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吩咐小队长:“放这个人过去,我认识这个朝圣者,他是个哑巴。”

小队长当然半信半疑,但是格龙德的强硬口气不容他违抗,小队长只得挥手示意手底下的士兵让开道路,放黑袍旅人进入亚西顿城。

格龙德生怕被人瞧出破绽,于是当阿洛尔向自己这边走过来时,他故意侧过头去,这样一来他却发现方高仍然跟在自己后头。

“你为什么还不回家?”格龙德一只眼睛瞧着方高,另一只眼睛却在观察阿洛尔是否已经走入人群当中,他正在疑惑为什么一向身手敏捷的阿洛尔现在左脚却有点瘸,心不在焉的格龙德并没有在意方高对自己的话完全不作反应。

方高正忙于和另一个人对话。

“呵呵,真有趣,方高,也许你知道,那个黑袍子底下藏着一个叫阿洛尔的圣武士,他是个通缉犯。而格龙德和阿洛尔则是少年时代的对手,在贵族举办的比武大赛中格龙德曾经被阿洛尔击败过,我记得当时格龙德发誓要雪耻的。但是现在你看,格龙德帮助本是死对头的阿洛尔混过了检查岗哨,你说多奇怪!”

方高神情恍惚地做这个声音的听众,突然间他纳闷地问道:“你……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讲这些给我听?”

漂浮在对面的红球,分明与方高靠得更加接近了。方高感觉身体受到了火焰炙烤,同时又感到冰冷刺骨。回答方高的声音是苍老低沉的。

“你不必知道我以前是谁,现在我是你,将来也会是。你忘了吗,在那个月圆之夜……”

方高突然间大叫一声扑倒在地,周围人的目光被他的惊叫声吸引过来,格龙德也纳闷地盯着。当方高再站起来的时候,神情已经明显与先前不同,格龙德注意到在他的额头上浮现了一个红色倒五芒星符号,代表混乱的恶魔印记!

五芒星符号是神秘的,它可以由一笔画出,同时它也由首个字母“A”拼成,将五个“A”底部依次拚接,就组成了这个魔法符号。正五芒星代表平衡、和谐,以及天使的智慧,而逆五芒星则代表了魔鬼的角、罪恶和疯狂。

方高已经疯狂起来了。

他的头发和指甲在短时间内疯狂生长,很快变得像一个身披熊皮的野蛮人。方高眼内无神,口水顺着下巴淌下来,正在完全丧失理智,他就像一匹对月长嗥的野狼,叫声让人毛骨悚然,周围的人群惊慌失措地退开,格龙德皱紧了眉头。

面对方高的异变,拉何尔派来的守卫队长却显出了极高的镇静,他一声令下,身后的十几个士兵立刻扑了上去,同方高扭打在一起。在付出了断手断脚这样的代价后,他们终于如愿以偿地将方高捆了起来。

在围观群众一片嘁嘁嚓嚓的议论声中,小队长走向格龙德,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只打算让格龙德一个人听到。

“真意外,公爵先生,我想这里的人除了您之外都会非常惊讶……说实在的,我们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要知道亚西顿城并不在‘仪式’之内。但是这个被附身的男人仅仅在‘狂魔’阶段就这么强大,实在非常罕见,我们会回去研究怎样使其他人都像他一样。”随后,小队长将周围的市民扫了一圈,再把目光放回格龙德公爵身上,“没办法,这次看到的人很多,非常时期,照您与索斯朗军团长约定的,我只能报告教廷,让宗教裁判所指认这些人……”

格龙德摆手示意小队长不必再继续往下说,他越过拉何尔监察士兵的头顶去看自己的子民,这些惊魂未定的一无所知者也回望他们的领主,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终于格龙德睁开眼睛,无奈地点了点头,默许小队长按照他的主意办。

小队长满意地转过身去,嘴角带上一丝胜利的冷笑,然而当他正要向手下人发布命令的时候,格龙德却闪电般地抽出悬在马鞍上的阔剑,只一削就将小队长砍倒在地,并且对自己的边防部队大声下命令:“关上城门!”

失去了指挥官的拉何尔士兵惊恐非常,他们没想到格龙德竟会公然对教廷的使者下手,半个月来,他们在亚西顿城作威作福,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守卫士兵都对他们恨之入骨,如果不是担心教廷的报复,亚西顿城的坏脾气早就爆发了。现在公爵一声令下,军民同声响应,小贩们甚至抓起篮子里的水果往拉何尔士兵身上扔去,城防卫士们也纷纷射下箭矢,仅一会儿工夫,近二十人的拉何尔监察小队就赶赴黄泉了,而格龙德公爵早已坐在他的赤红马上开始回味这短暂的战斗。

格龙德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提高嗓门对自己后方的阿洛尔喊道:“我会告诉索斯朗这是你干的!”然而格龙德回过头,却发现阿洛尔已经不在身后的人群当中,这样一来他感到有些挫折感,格龙德揪了揪唇边的胡子,“你不答应我也会这么说的。”

这时候城防卫士们已经赶到了被捆住的方高身边,看到方高像一条发疯的狗一样狂吠,拼命想挣脱绳索的束缚,卫士们很吃惊,他们向公爵请示该如何处置方高。

“送他去教堂。”

按规模来比较,在拉何尔的四大城邦中,亚西顿城可以排在第二位,仅次于最南方的达尼。但是这样大的亚西顿城,只有在偏远的城东才能找到一个设在二楼的小教堂——原来那间大教堂在六年前被格龙德拆掉,改作演武场了。

那个时候,大教堂里的牧师纷纷失业,于是他们中的有些人就到拉何尔教廷去告了格龙德一状。为此,亚西顿城邦付出了在缴纳什一税的同时,还要惩罚性地缴纳更多税款的代价。格龙德现在推行仁政,也是为了弥补自己当年的过失。现在亚西顿城仅存的牧师正在为方高治疗。

这个显得有些拥挤的小教堂内,平时只有牧师和他的助手两个人,烛光显得有些灰暗,牧师正端着一个盛满了水的铜盘走近捆住方高的椅子。

牧师手中的水并不是普通的水,这些水被称作“圣水”,它们是用泉水浸透经卷字迹得来的。

牧师将圣水泼到方高脸上,同时在口中念诵祈祷的文字,昏迷不醒的方高在冷水的刺激下醒了过来,睁开两只铜铃般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牧师。

“迷路的孩子,不要让阴险的魔鬼污染你的灵魂,醒过来,醒过来……”牧师绕着方高的身体转圈子,将圣水洒到方高全身各处。然而方高显然并不领情,他龇着已经露出口外的獠牙,对牧师怒目而视,低吼着将困住自己的绳索挣得嘎吱作响,想要扑到牧师身上咬下几块肉。

“嘭!”笔杆粗的绳索发出断裂之前的响声,这时牧师刚好走到面向方高的位置,牧师急忙空出双手,试图施展安抚方高的神术,他按照很久以来的习惯首先说道:“愿教皇赐福于你……”

然而方高对牧师的神术毫不畏惧,他一鼓作气挣断了绳索,并且从木椅上跳起来,也把自己的毛茸茸的爪子伸到牧师眼前,用非常冰冷而且阴沉的声音说道:“愿教皇也赐福给你!”

解决了拉何尔监察小队后,格龙德在城后秘密掩埋了他们的尸体,又嘱咐目击的市民对此要守口如瓶(这倒不难做到,亚西顿的市民对拉何尔教廷向来没有太多好感)。在一切处理妥当之后,格龙德在几个卫士的陪同下返回自己的府邸,一路上公爵不停地和护卫们商讨今后的对策。

“……肯赛思被人杀了,拉何尔正处于非常时期,教廷的枢机主教又一直没人干。这么说,教团的最高指挥权落到索斯朗手里了?”一个卫士问。

另一个卫士回答他的同伴:“应该没错,索斯朗一直是个阴险的家伙,这些事情的发生说不定是早有预谋的。现在他们又四处缉捕七英雄之一的阿洛尔,罪名是胁持探险家拿慕鲁刺杀教皇。他还有一个会使用‘末日启示录’的帮凶叫什么‘宾度’。真是一塌糊涂,阿洛尔不是死了十年了吗?公爵大人,您参加过七英雄的葬礼,这千真万确不是吗?”

“那个魔法刺客的名字不是‘宾度’,而是‘宾布’。”格龙德首先纠正手下人的发音,就像是他的夫人每天纠正他自己的发音一样,然后才有所顾虑地叮嘱部下,“关于索斯朗的事情你们最好不要谈论得过多,小心引祸上身。还有,如果教廷追查起来,你们就把今天的全部罪责推到阿洛尔身上去,有两百名市民肯为我们作假证,还有什么可怕的?为了增加可信度,也可以让前些日子在狩猎中受伤的泰托兄弟假扮卫兵,就说是同日被阿洛尔击伤的……”

不知不觉中,格龙德一行人已经来到了亚西顿唯一的一座教堂楼下。格龙德仰起头看见楼顶上的十字架,决定下马去看视方高的恢复情况。这时一个惊恐万状的声音突然从教堂里面传了出来:“牧师被人杀死了!”

随着这声喊叫,教堂临街窗口的雕花玻璃“砰”的一声碎成粉末,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从二楼跃下,随着飞舞的玻璃碎片直落向街心,他的下方分明就是格龙德的护卫队。

玻璃碴先一步打到众人身上,除了格龙德的坐骑之外,其他人的马匹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惊吓。卫士们喝住坐骑,纷纷拔剑在手,冲到公爵身前准备迎敌,格龙德已经看清这个向下俯冲的黑影就是张牙舞爪的方高。

见方高直冲而下,卫士们一起把剑举高,只要方高落下,势必被万剑穿心,死得苦不堪言。但是在即将被刺中的一刻,方高大吼一声,竟然不借助任何外力就改变了自己的运动方向——扭转近乎直角。卫士们来不及阻挡,方高已经把他们远远抛在了身后。

他灰黑色的身体急速向格龙德射去。

格龙德早有防备,虽然方高在异变之后身体剽悍得像一匹北地雪狼,但格龙德终究是一头勇猛无畏的红毛狮。他的阔剑出鞘,擎在右手,格龙德用剑鞘拍击马臀,座下的赤红烈马长嘶一声,随即一跃而起,四蹄腾空,格龙德借着上冲的势头向方高挥出了手中的阔剑。

“呼——”。破空之声夹杂着金铁交鸣。

这本是锐不可当的一剑,但是丧心病狂的方高竟然空手去接,而且令人难以置信地将这一剑稳稳抓在手里,更将这把记载着伯希勒家族三百年光荣历史的利剑硬生生拗断,折成两截。

格龙德和方高同时落回地面。

很多卫士这时才清醒过来。他们没能看清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他们一向看不清公爵出手。但是卫士的职责已经让他们大喊着向这边冲来,准备围攻行刺公爵的方高,然而这时格龙德却对部下们大声喝道:“都给我站住!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卫士们一愣,方高已经从并未形成的包围圈中跃了出去,在他的背影从众人的视线里消失之前,他曾经回过脸,向格龙德诡谲地一笑。

格龙德的面容在这一笑中冻结。

他祖传的宝剑已经断在地下,那断掉的剑头已经被捏成了古怪的形状。

格龙德把手中的一截断剑插回鞘内,脸色泛白。这时一个卫士凑上来察看公爵的状况,不经意问了一句:“公爵大人,这件事是否要通知夫人知道?”

“不!”格龙德急忙阻止说,他勒紧火红色的战甲,将肋部一处被方高利爪划伤的创口掩盖住,同时昂首环视四周,命令手下说,“谁也不准对夫人提起这件事!她正在休养身体,我可不想让她为我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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