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雅茗居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雅茗居一楼坐着的都是些身着华服,施了粉黛的世家小姐,十几张方桌都已被这些争奇斗艳的美人们所占,而二楼却是寂静一片,只有中间的一间雅间微微敞开着门,雅间内的珠帘和纱幔随微风飘动,里面只见几个模糊的身影,远远望去都是看不清楚的。
那雅茗居里凡是能落下脚的地方都被老百姓挤着,连那雅茗居外的整条西街都被围的水泄不通。西街上只听一位少年嘟囔着:“这里是怎么了?这么多人围着做什么?”旁边一位浓妆艳抹的大娘接了话:“你这小伙子竟然不知道今日白马公子要在雅茗居现身吗?多少人追随白马公子都不曾有缘一见,竟让你赶了巧。”语毕,那大娘更往人潮里挤去,少年却是满心的疑惑:想来我走南闯北也见识过不少人物了,怎么从未听说过白马公子。这少年便也随大娘往人潮里挤。
“大娘,这白马公子到底是什么人物?”少年一手抱臂一手支着下巴问道。这大娘却用一种惊异的目光打量着少年,好似他不是这人世间的人似的,若是人世间的人怎么会不知白马公子是何人?岂能不知名满天下的白马公子?这少年却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等待着大娘的答案。
“这白马公子……”
这世上,你若不知当今圣上是谁,人家只觉得你孤陋寡闻罢了。可你若不知白马公子是何人,那你真是白白在人世间走一遭了。
白马公子,白孟儒,本是征南将军龙境之的独子。龙将军乃是武将出生,平生最痛恨别人说他是只会舞刀弄枪的草包莽夫,所以一心想把自己的儿子培养成个文状元,可是这龙将军的的确确不曾读过什么书只知道孔孟儒家之类的,便从“孔孟儒学”取字为儿子取名“白孟儒”,奈何这白公子既没什么考状元的心思也没那学武的想法,文状元武状元都不大可能了,龙将军见儿子如此没出息竟然把十二岁的儿子赶出家门,还把他从龙家的族谱里除了名,于是这白公子只能随龙夫人姓白了,这当爹的多么心狠啊,可怜我们的白公子小小年纪……
这大娘说道动情之处还拿起少年的衣袖抹起了眼泪,少年却感到十分好笑可见大娘哭的伤心只能憋了笑,转而又打趣起这大娘:“大娘你莫不是那掌管户籍的女官大人吧,竟将这将军府的家门秘史了解得这般透彻。”大娘一听顾不得哭了:“这可是人人皆知,也就你这毛头小子无知。”说罢大娘抽噎一下突然抬起头:“你可别打岔,我还未说完呢。”少年心想这大娘真是滔滔不绝,比师傅还啰嗦三分,可闲来无事听听故事也不失为一件趣事,便斜倚在堂中一根柱子上双手托腮有意无意听了下去。
可怜我们的白小公子十二岁身无分文流落街头,也不是没有人想拉拢接济他,指不定哪日龙将军想起儿子来接他回将军府那这接济过他的人岂不是将军府的恩人了,这份福泽谁不想要?可是这龙将军是真真狠心啊明令严禁任何人接济白小公子,哪怕一粥一饭都是不准的。可是我们的白公子岂是那些凡夫俗子,白公子十五岁回到宁安城开了宁安城第一间马坊——洛骓坊,此后白公子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分号遍布我们整个大晖朝的元亨钱庄,还有那江北镖局,这雅茗居,对了,还有那天下第一楼——思玄楼可都是白公子的生意。十五岁的少年如今才及弱冠就成了宁安首富,我们的白马公子可真是有本事。
这大娘说得眉飞色舞,好似夸耀的是自己的儿子一般。可少年只觉得这大娘可比师傅会吹牛多了,果然民间有高人啊,可除了这些只觉得索然无趣:“不过是一个满身铜臭的男人,有何过人之处吗?”大娘听了这话圆目一瞪,眉毛都拧了起来:“你这混小子懂什么,我们的白马公子可不是个只会敛财的奸商……”
白公子爱马成痴,所以人称“白马公子”。白公子虽然志不在考取功名,却是才学渊博,通晓古今,才思敏捷,能言善辩。最难得的是白公子虽然出身高贵,家财万贯,为人却平易近人,待人亲厚,乐善好施,而且性格诙谐,每每在集众之地不论是清谈佛理,还是评论世事,即便是随意说几句评书笑话那也会吸引了全城的人来围观啊。若是这些也就罢了,我们的白马公子还生的十分俊朗,那叫一个风度翩翩,整个宁安城待字闺中的小姐哪个不想嫁与白马公子?”这大娘说得只差流下口水来,少年却笑得直不起身来:“只怕您这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也想要嫁与这白马公子吧……哈哈……”大娘听了这话顿时羞愤不已怒火中烧正欲发作却听见突然有人惊呼起来
“白马公子来了,白马公子来了!”
雅茗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翘首以待,座下的各位小姐也理了理妆容,个个满面春风。那少年也直起身来想要一睹这让大娘芳心大动的天人之姿。
二楼最中的雅间雕花门被两个小童拉开,一把折扇挑起了串串珠帘,一人从纱幔后缓缓走出来,那人着一身浅白色长袍,墨黑的发丝绾在头顶用一银色的发冠束起,手执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折扇。少年郎慢慢走下楼来,只见他面如脂玉,眉眼平和,身材修长,形姿洒脱,算不上世间相貌最为出众之人,亦算不上世间身形最为伟岸之人,可这出尘的气度这世间只怕找不出第二人。
原来这大娘所言也并非尽是夸张啊,少年想到。
白孟儒走上雅茗居内正中的一方勾栏,双手抱拳对众人施了一礼:“多谢诸位父老乡亲来捧我雅茗居的场。”
这男子的声音怎好似朗日清风直抵人心,叫人舒适自怡。
语毕,坐下的小姐们哪里还能自持,那何家的小姐羞怯不已用一块丝帕遮住了半张俏脸,倒是那阮家的千金落落大方径直走向勾栏前向白孟儒敛衽作礼:“公子多礼了,妾身不过是也想见识一番雅茗居附庸风雅罢了。”
少年却觉得好笑,这白孟儒不过是对大家客气一番又不是对这阮千金一人,这阮千金倒是自作多情礼多得很。
“这位小姐客气了。”白孟儒微微一笑向那阮千金略施一礼,转而又直起身来说道:“今日我雅茗居举办一场比艺大赛,各位不论是有何技艺都可上台来施展一番,楼上的几位公子包括我在内都是评官,规则只一条——我们只比文不比武。”
“那胜了有什么好处?”“是啊是啊,有什么好处?”台下有人急急问道。
“既是比赛那便是有些彩头的,此赛只决出一位胜者,若是胜了这件宝贝便是谁的了,小棋,拿上来。”说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厮捧着一只木盒呈到白孟儒的面前。这只木盒看着十分普通实在叫人想不出这里头会有什么宝贝。白孟儒看了那小厮一眼,小厮会意打开了盒子。
那盒中装着的是一只紫玉茶壶,体量不大不小正是适中,壶身镌刻的花纹左不过是些竹子与兰花,壶把倒是新颖别致,一条细纹龙盘绕其上像是条真龙似的。少年却觉得这壶看着是挺精巧,可也算不上什么宝贝吧。
“柳溪壶,这乃是柳溪壶啊!不曾想小女子今日竟然有缘得见柳溪壶!”那阮家千金一言既出,坐下沸腾起来:“居然是柳溪壶,稀世珍宝啊!”“是啊是啊,今日真是开了眼界了。”
少年突然直起身来,睁大双眼直勾勾盯着那柳溪壶。师父曾说过这柳溪壶看起来与其他的茶壶差不了多少,不过是颜色奇异了一些,但胜在材质。普通的茶壶不是由紫砂泥就是由其他的红泥黑泥烧制而成,而这柳溪壶是由世间罕见的整块紫玉制成,紫玉本就通灵,而它更是在浮生山的天池浸泡了五年由万物精华养成。所以像是活物一般通灵性,泡出的茶总是满人心意。但是传说制壶人柳溪驾鹤西游之后这壶早已沉入了天池水底,没想到这白孟儒竟然寻着了。师父念叨这壶可不是一日两日了,我若是给他老人家送了去,定能换得他那把离情弦。
“敢问白公子,今日的比艺以何为胜?”少年已走近了勾栏前,扬起下巴问道。
“这位小兄弟问得好,今日比艺比得就是一个‘奇’字,不求诸位技艺多么炉火纯青,但求别出心裁,出奇制胜。”
“好的很!”少年听了喜不自胜,这天下除了师父怕再也找不出比我更满腹新奇主意的人了。
“好了,诸位,白某也不再多言,接下来便是各位一展身手的时候了。”白孟儒说完话走下勾栏,又如仙人飘飘地上了二楼雅间在中间的红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那叫作小棋的小厮轻敲铜锣一声:“比艺大赛开始!”
众人此刻被告知比得乃是一“奇”字方才恍然大悟,原来事前都不知道赛制便是教你做不得什么准备才能出奇。可此时又能想出什么奇妙的主意呢?台下的人都是踌躇不已,而台上的人却已是蓄势待发了。
台上的两面各摆了三面皮鼓,阮千金不知何时已换了一身大红的袖裙,一根红色的锦缎绸带自纤腰绕过双臂直垂地面,头上梳了个极简的发髻,只点缀了一只木簪子。她举起那双葇夷,以绸带半遮面,眉眼间皆是风情,完全不是之前那落落大方的千金小姐。
双手慢慢张开,妩媚的容颜满脸的笑意。她双手收于胸前却又迅速张开,只见那绸带向着两边的皮鼓击去,“咚咚”的鼓声传来。没想到这女子以绸带作鼓槌还能击出如此雄浑之鼓音。台下的众人惊诧不已。只见那阮千金步步生莲,舞动起来,手中的绸带时而飘洒而去击中鼓面,时而在千金的手中拈来成花。
一舞毕,一曲由鼓而作的《风沙散》却还余音绕梁。
阮千金舞完,敛衽作礼:“小女子阮红菱献丑了。”台下的人还沉醉在阮红菱曼妙的舞姿之中没有回神,二楼却传来鼓掌之声:“好!舞妙,曲妙,人更妙!”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鼓起掌附和起来:“美啊!真是美啊!”“是啊,怕是无人能胜过这阮姑娘了!”
阮红菱见白孟儒这般夸赞,众人的喝彩之声不绝于耳,脸上皆是得意之色。台下的其他小姐们却早已坐不住了,见阮红菱这般风头出尽,可是自己却也没有致胜之法,有几位小姐已经愤然离去。这时胡家的小姐却抱着一把琵琶走了上去,阮红菱见她也不惊慌,便先退到台后。
胡家的小姐全然不似阮红菱那般千娇百媚,只着一身艾绿色的纱衣,巧笑嫣然。只见她的玉手或拨或挑,或捻或按,一首《玲珑曲》便自琴弦上流泻出来,这琵琶声如同淙淙溪水灵动婉转。弹至曲末,胡小姐浅浅唱一句:“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语毕曲终,雪白的香腮已经红的似要滴出血来低下头去。台下众人皆是意犹未尽。
“胡小姐的琴声真是动人至极啊!”白孟儒的声音又自二楼飘来,胡小姐听了喜上眉梢却还是羞赧不敢抬头,微微施礼就下了台去。阮红菱在那帘布后似是有些不快但仍然是十分自信:就如此这般,毫无新意,想胜过我真是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