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卷,大漠无边,炽热的烈日将空气烤的滚烫,放眼望去,渺无人烟。
“嘀铃铃”,“嘀铃铃”。
驼铃声响起,一支蜿蜒的商队从西而来,数百只喘着粗气的骆驼、马匹上,满载着货物,商队的主人披着雪白的丝绸披风,带着面罩,将脸紧紧的捂在后面,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只是这双眼中尽是担忧之色。
商队中的水已经不多了,不仅是他手下的护卫,还有这些牲畜,都需要足够的水分补充,否则这支商队绝走不出这片看不到头的沙漠。
“爹爹,素素它不行了。”一个同样将自己包裹起来的少女骑着骆驼从队伍的后方赶来,美目中带着淡淡的晶莹。
素素是一匹年轻美丽的母马,是少女三年前亲手在西域最大的马场中挑选出来的,那时素素还是一匹幼马。
商队的主人没有丝毫犹豫,点头道:“我知道了,吩咐胡二,将马斩杀掉,马血同众人分饮,还有,将不值钱的货物都扔下吧,空出来的骆驼给护卫们骑乘。”
少女似乎早就知道了爱马的命运,但她的眼中还是流露出一丝不忍,试探的问道:“爹爹。”
商队主人摆摆手,道:“去吩咐吧。”
少女黯然的去了,商队的主人叹一口气,他又何尝不知道少女的心思,但如今人命关天,那匹母马太过娇嫩,在这死亡沙漠中是活不下去的,早些死也是早些解脱,就让它成全这些干渴数日的护卫吧。
何况,杀掉这匹马恐怕只是开始,如果再找不到水源,恐怕还要杀更多的马匹、骆驼,甚至最后。
商队主人没有往下想,他并不担心自己和女儿的安危,毕竟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武人,是商队中当之无愧的最强者。
在这片大陆上,武人便是终极武力,是天生的贵族。一个武人,他的力量、速度、五感都是普通凡人的十倍以上。
武人,武即武道,人才是根本,武人追求武道的巅峰,作为人的性格也被无限放大,善者愈善,恶者愈恶。
整个天下,都被武人所掌控。
商队渐渐停下,众人杀马取血,三十来个雇佣的护卫,每人只是分到了一小碗,众人中领头的壮汉捧着一个稍大的酒碗,来到商队主人的面前道:“于先生,您也喝一碗吧。”
商队的主人叫于岳,他一袭书生青袍,文质彬彬,任谁也不会认为,这个中年书生竟然是一个武人。
于岳拍了拍壮汉的肩膀,看着后方那些眼中带着渴望的护卫,轻轻摇了摇头,叹道:“我不渴,胡二,分给其他兄弟吧,告诉兄弟们,今天晚上放水痛饮,这一路多亏你们护卫,你们都辛苦了。”
胡二大嘴一裂,豪爽的笑道:“这有什么,我们这些粗人早就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于先生你就放心吧,弟兄们一定将您的货物安安稳稳的送到云京去。”
于岳捏了捏胡二结实的胳膊,笑道:“你这么大块头,我对你有信心,但到底还是兄弟们更重要,货物没了可以再买,人没了就找不回来了。”
胡二感激的看了于岳一眼,重重点了点头,他愿意接这趟委托,全是看在于岳厚道老实的份上,若是换了其他商人,必然是只保货物,对于他们这些护卫毫不关心。
十商九奸,商人重利轻义,天下莫不如是。
“快看,前面有人。”一个护卫突然面色一变,指着前方大喊,表情如见鬼魅。
于纤纤顺着护卫的手极力的往远方看去,只是沙漠烈日实在太猛,黄沙反照,更是刺眼难睁,她只能看的清近处,再远就不行了,虽然极尽目力,于纤纤也只能隐隐约约分辨出一个小小的黑影向商队走来。
黑影终于走近了,竟然是一个穿着简陋的青年,大约二十多岁,腰间斜挎着一把破烂的短刀,正表情淡漠的望着这一行拉的长长的驼队。
一个人在沙漠中失散,一定受了很多苦吧,于纤纤心中升起怜悯之意,美目望去,不知道为什么,她仿佛从青年的眼神中看到了一柄刀,雪亮,锋利,冷漠。
于岳突然出现,挡在了于纤纤身前,面色凝重的望着青年,沉声说道:“这位小兄弟,请说明来意,莫要再往前了。”
于纤纤一愣,她想起了父亲的一句话——一个人在沙漠里是活不下去的。父亲的话一定是不错的,但于纤纤不知道,于岳的话没有将一种人囊括进来。
武人。
于纤纤从于岳的背后探出头,这个青年一身薄衫,丝毫不在意烈日的侵蚀,赤脚也无惧滚烫的黄沙,他站在这里,就好像和这片沙漠同化了一般,如果看到的是一幅画,于纤纤找不出半点瑕疵。
就在于纤纤浮想联翩时,那青年开口说话了:“请问阁下这是往燕国去吗,可否带我一程,在下秦缺,叨扰贵旅。”
向东穿过沙漠,便是燕国的领土,商队的目标,正是燕国的首都云京。
于岳仔细的审视着青年的双眼,突然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道:“原来是秦兄弟,你我沙漠相遇,不可说不是缘分,于岳正要和秦兄弟结交一番。”
秦缺淡淡笑道:“秦缺既然有求于先生,怎敢空手而来,离此不远有一块绿洲湖泊,秦缺愿为先生引路。”
于岳顿时大喜,但言语依旧冷静,叹道:“多亏秦兄弟帮忙,不瞒秦兄弟,我这支队伍已经断水多日了。”
胡二听到于岳的话顿时一惊,手起刀落,将骆驼上的水囊劈开,流出的不是水,全是沙子,一连劈开十几个,统统如此。
这时他看向于岳的神色骤然变了,这位先生平日里不露半点声色,他整日跟随在于岳身边,竟然没有发现丝毫破绽。
秦缺笑道:“无妨,到了那湖泊,尽可以让这些人痛饮就是。正好那绿洲离我的住处不远,还要向先生借一匹骆驼,替我驼一些货物。”
众人都围在于岳身边,听到秦缺的话,顿时一阵欢呼,连帽子和口罩都摘下来抛向空中,一阵黄沙随风卷过,这些东西还没落下就被卷的无影无踪了。
于岳大笑不止,指着身后的众护卫道:“秦兄弟,你可是救了我们整个驼队的命啊,你且问问他们,愿意借给你一匹骆驼吗。”
众护卫乱哄哄的大吼道:“不要说一匹,就是十匹也行。”
秦缺也是面露微笑,领着喜气洋洋的众人改变方向,去寻找绿洲。
于纤纤好奇的跟在于岳身后,望着领头的秦缺,在她的眼中,这个青年似乎没有骑过马,姿势有些笨拙,但那匹自己都无法靠近的烈马却服服帖帖的在他身下,甚至主动改变姿势,好让这青年更舒服的骑在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也许只是一下子,也许是很久,面对着枯燥的黄沙,任谁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总之,绿洲终于到了。
这是一片宛如碧玉般的湖泊,澄澈,干净,湖边浅浅的绿草,仿佛让炎热的天都一下子凉爽起来。
护卫们狂喊着、尖叫着冲向湖泊,将头埋进湖里大口大口的吞吸着湖水,卷起袖子,露出胸膛,将湖水拍打在脸上,胳膊上,胸膛上。
湖水滋润的不仅仅是护卫们的身体,他们的精神、灵魂都仿佛抖擞起来,有的人喜极而泣,疯狂的用拳头擂在湖边的土地上,有的人狂歌乱舞,不知身在何处。
一个年轻的护卫对着于岳高喊道:“先生,我想下去洗洗,行吗。”
于岳笑骂道:“臭小子,先给我把水囊都灌满再说,我可不想喝你的洗澡水。”
那个护卫憨厚的笑笑,摸摸脑勺,然后和其他人一起冲向正在湖边悠闲的啃着青草的骆驼,他已经迫不及待要一头扎进这片美丽的湖泊,在湖水里静静的徜徉遨游。
于岳带着胡二和于纤纤,跟着秦缺来到他的家里。
秦缺的家很简陋,几乎是一堆破烂的木材拼凑成的,如果不是青年熟练的钻进去,于纤纤不敢相信这里竟然能够住人。
木屋太过狭窄,只能容一人进出,于岳等人只好站在屋外,木屋离绿洲不远,这里的沙地颇为结实,但距离彻底沙化也不远了,这也是秦缺要离开沙漠的原因之一,再过一段时间,他就真的无家可归了。
好半天,秦缺终于整理出一堆依旧杂乱的货物,胡乱的捆扎在一起,胡二忙道:“让我来吧。”
可是胡二花了好大的力气,竟然无法把这些货物提起来,于岳也走过来,轻松的把这堆杂货拧起,笑道:“好家伙,这些东西怎么也有五百斤吧,秦兄弟收获不小啊。”
胡二愣愣的看着相对而笑的二人,突然觉得自己半辈子算是白活了。
几人开始往绿洲处走,于纤纤开口道:“秦哥哥,你姓秦,是秦国人吗。”
秦缺一愣,淡笑道:“不错,我就是秦国人,辗转离开中原,这才来到这片沙漠。”
于岳叹道:“秦国吗,好像已经被灭了二十几年了吧,出手的是赵国,那可是个强大的国家。”
秦缺点头道:“我知道,但我是秦国人,不是赵国人。”
气氛顿时有些沉闷,于纤纤仿佛有些受不了这种凝重的氛围,跳到秦缺的面前笑道:“秦哥哥,到了城里,我请你吃饭,我可有钱啦,爹爹给了我好多钱呢。”
秦缺和于岳对视一眼,不由大笑,惹得于纤纤好一阵娇嗔。
两人在笑声中,也分别明了了对方的境界,他们都是刚刚筑基的武人。
只有完成了筑基,才能被称为武人,可是筑基艰难,耗费巨大,可以说一百个人中便有一人有成为武人的资质,但一万个筑基的人才有一个筑基成功。
秦缺和于岳一样,都是这万中无一的佼佼者。
于纤纤站在秦缺身边,她的帽子和口罩已经取下,露出了清丽绝伦的精致面孔,一头雪亮的乌丝随风飞舞,白雪般的脖颈上系着一个彩色丝绦的铃铛,微风拂过,铃铛发出悦耳的叮咚声。
这是素素的铃铛,素素虽然不在了,但在于纤纤心中,它却依然活着。当铃铛响起的时候,就好像素素还在自己身边一样。
狂野的沙漠,惆怅的少女,秦缺不由驻足,他仿佛看到了一幅绝美的画卷。
这是久违的心动吗,青年望着少女,微微的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