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蛙声四起,蚊鸣缭绕。
我仿佛能听见不夜城里酒吧街上高脚杯碰撞和人们谈笑的声音。仿佛能看见悠悠晃动的白腿和魅惑的眼,收纳了无数宣淫的视线。仿佛能闻见各类香水与香精混在一起后散发出的气味,令人着迷又令人作呕。
是了,我做了个长长的梦。
醒来后,我没有了衣服,灵魂浮在半空中。
我像是躺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泥沙在颤抖,鸥鸟在盘旋。
先生,再快一点。
她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她的胸膛温软而饱满,肌肤细腻光滑。
我不动声色,感受着她的热烈,又隐隐不适。
能不能给我一杯酒,Ballantine’s,人头马也好。我自言自语着,然而并不希冀她停止呻吟和忘情的摇摆。
先生。
她忽然笑了,竟羞涩如少女。
淡紫色的光影下,她伏在我的身上,嘤嘤软语,眼神扑朔。像是一只小猫,慵懒地倦倒在沙发上。我似乎能想象到自己神情迷惘的脸,和假装漫不经心,实则无处安放的双手。
想到很多。
阁楼上的旁若无人,女厕里的低吟,卧室里凄迷的双眼。打翻的茶杯,杂乱的床单,****着身体窜房遮羞的男子。
疲累的手指,鱼腥的味道,陷在双峰里难以自拔的头颅。
响亮的耳光。
我猝然离开那种徒劳的想象。
碰到好的东西,总是要留得几分余地。索取的越多,往往失去的也就越快。
我要一杯冰水。我跟她说。
好,先生。她终于离开我的身体,捋了捋头发。我才看到她青丝如瀑,齐齐挂在光滑的背脊上,没有风,也能兀自飘扬。
她像是能读懂我。先生,我的头发,好看么。
我喜欢短发。我告诉她,移开了目光。
像你的那么短么,她忽然扑了过来,坐在我的腰上,弯身,邪魅地笑,一只手抚摸着我的头发。烈焰红唇,风情万种。
她给我一种无法抗拒的感觉。
但是我把她推开了。
她先是微微惊讶,转而轻笑,是那种波澜不惊却又能够触动人心的笑。起身,透过薄纱裙,我看到她盈盈一握的腰肢,轻扭,夜色下,仿若一只白狐迈着妖娆步子,莲花粲然盛开。
先生。我几近入眠,听到她叫我,惺忪睁开了眼。
又是她的笑。漾开,漾开。不知从哪里吹来倏倏的风,她的裙子与她的发丝往一个方向拂去。凌乱地,令人窒息。
她像海市蜃楼般。
手上水杯里的冰块敲击着透明的杯面。她喝了一口,含了一块在嘴里。伸手撩了撩发,走到我面前,她看着我,一点点贴近,把嘴里的那块冰送到了我的唇边。
邪魅的笑。
我不知道是不是眼前的这个女人摧毁了我的幻觉,亦或是她创造了我的幻觉。某一瞬间,我只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死去。
嗓音颤抖的日本民歌,蜿蜒曲折的小巷,锦衣夜行寻欢的中年男子。桌旁的那瓶威士忌,把我带到了另一个场景里。
回过神,她还在看着我,仍旧目光灼灼。
女人体香自下而上弥散开来。我说,为什么刚才没闻到。
可能刚才,先生太忘我了。她用食指点了点我的鼻尖,又吻了过来。我猝不及防,扭头躲避。
从没见过,像你这样,不知情趣的男人。她的语气像是责备。
不过,好生可爱。她嘤咛一声,又是整个人压了上来。
我并未疲软,冰水给了我刺激,于是任由她肆意摇晃。
她总是望着我,浅浅呻吟。
你,是不是能读懂我的想法。我开口问道。
她点点头,哼起了一首小调。小调婉转,悠扬,娓娓动听。
冷淡,清透。她的红唇忽然熄灭了,眉间沁透了一层雪。
她的眼里隐隐闪烁着泪光。
我对她起了怜悯之心,一种过于真实的恻隐。
先生,我本是不该哭的。
我把手放在她的脸颊上,冰冷,霜冻一样的冰冷。
先生,我从你的脑海里。看到荒芜的麦田,垂头的稻草人,看到烧焦的秸秆,看到年迈的黄牛,漫天的火烧云,断了翅的蝴蝶。看到你满身泥泞,牢牢抓着手里的风筝。
看到七岁那年出现在你心里的女孩,离开后就不曾回来。
看到你会因为一句话一本书一首音乐一个故人流泪。
看到你背井离乡坐在绿皮火车往窗外看时不舍的眼。
看到你辗转难眠,看到你无数个对酒当歌的夜。
先生,先生。
长久的静默。
这一回,我望着她的眼。她的瞳孔深邃动人,眉与目之间清丽而明艳。重新审视她时,竟觉得她流光溢彩,薄纱裙熠熠生辉。她含情的双眸和鹅鼻,仿佛沾染了仙气。
我回过神,努力让自己清醒。她的那些话,句句戳中我心。所有都是在我念想中出现过的画面,却都被她一语中的。
我心里的困兽,手上的枷锁,被她轻轻点拨,灵犀一般解开。
先生,我只想你好。
她说话的语气温柔无比,像是已经和我相识了很多年,知道我所有的性情,习惯,能从我的一举一动里分析出接下来我要做些什么。我知道她都知道。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对我的了解。
这种深层的了解让我感到恐惧。
一个真正的聪明的女人,通常懂得掩藏自己的智慧。
她的一颦一蹙,极尽风情。这张精致的脸,却能让人倍感安心,找不到丝毫的细纹,反而婴儿般柔软,清明。
你走吧。我打破宁静。
嗯。她回答,显然,她已经猜到了我会说什么。她坐直了原本斜倚的身子,挺了挺腰,低头看锁骨以下是否还暴露在空气中,又刻意地抚弄了自己的玉腿和玲珑的脚。
是在暗示我,挽留她。
而此刻的我,只想一个人把今晚的事想清楚。
她是怎样忽然出现在我的门前,怎样勾住我的魂,怎样盗取了我的过往,怎样走到了我的心里。
如果她枕在我的耳边,说着絮絮情话,吹着温气,我会随着漩涡,越陷越深。我逼迫自己保持冷静。但是酒精的后劲,催的我昏昏欲睡,又觉骚痒难当。
先生?
她身上散发的香气,她的吴侬软语,和夜光下白的发亮的身躯。卷走了我的所有官感。
和几刻钟前那样,她像蛇一般绕住了我,手在我的后背来回抚摸。我强抑住好几股想要亲吻她脖子的冲动。
先生?
她不停的呼唤我。渴望我去探寻芳泽。
是人是妖,是鬼是仙。再也不管了。我像猛兽般,喧宾夺主地改变了原先的被动。她会意地一笑,迎合着我。我终于触到她柔若无骨的腰肢,她一个激灵,抓住我的手背,头不禁上扬,轻阿一声,倒在我的怀里。
谢谢你,先生。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我没有名字。她几乎同时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一定是在梦里。我说道。你让我醒来吧。你很美,却也很可怕。
嗯。她的语气像是回答,又像是普通的低吟。
你喜欢纯白和藏蓝的床,你喜欢昏暗的光,你只戴银色的手表,只系单色的领带。
她揉着我的手臂,又在第二排的腹肌上打圈。嘻,我还知道,你只有一种材质的内裤。
够了。我反感这么透彻的了解。我的酒意渐退,慢慢意识到,这个女人,实在可怖,她能看穿我的一切,我却完全猜不透她。
你的年少,你的成长,甚至,你的未来。我都知道。
我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