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王府前,一名着浅青衣衫的男子怀抱一婴儿长身玉立,抬目审视当今皇上御赐的镶金牌匾。
片刻,侍卫上前通报:“让大巫师久等了。王爷有请。”
巫慕青颔首,紧了一紧怀中婴儿裹身的衣物,踏步入内。
侍卫领着巫慕青入府,淮王贺兰若拱手恭敬道:“久闻巫载国大巫师之名,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有幸一见巫师真容。”
“王爷谬赞。其实一年前,先王爷英年早逝,我曾到府祭拜。只是王爷至孝,哀伤思慕,又诸事缠身。故并未表明身份。”
“大巫师与先父也曾往来?”贺兰若细想便释疑道,“是了。本王曾听家父提起。家父年幼时曾在巫载国宝源山中拜神巫学艺,弱冠之年才出山回宫。想必是在那时与巫师结识。”
“正是。”
贺兰若见这大巫师面若冠玉,风姿卓然。若论风流俊俏,也可和大周闻名的美男子一较高下。但除去这眉目秀雅,又别有一种与世人攀金附玉有别的傲然风骨。不禁在心里对这久负盛名的大巫师多了几分好感。
“此番冒昧前来,是想请王爷帮我一个忙,妥善安置这个孩子。”贺兰若上前一看,竟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婴,小脸红扑扑地睡得香甜。
“这孩子……”
“这孩子是我在青丘山下寻到的。她的生母将她托付于我。”
“我看这女婴眉眼甚是清丽,睡着的样子也十分乖巧。若是至亲,又怎会轻易将自己的骨肉轻易交给大巫师?”
“这孩子一出生不哭不闹,无声无息。她母亲曾无意间失手将她掷于地上也不曾啼哭。她的父母视之为异端,不肯留她。”
贺兰若奇道:“婴儿不啼,这倒也是奇事一桩。不知其中有何玄机?”
巫慕青道:“但凡是世间的凡身肉体,皆有三魂七魄。人身去世,三魂七魄各自消散去六道轮回。直到再度轮回,三魂七魄才会重聚。我观这婴孩体内魂魄,三魂缺了生魂一魂,七魄缺了雀阴、非毒二魄。只余二魂五魄。”
贺兰若自小受父亲贺兰念教导习书,对这魂魄之说也知一二。
三魂为灵魂、觉魂、生魂。灵魂主宰人的意识,觉魂主宰人的善恶羞耻,生魂主宰人的寿命。七魄名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主喜、怒、哀、惧、爱、恶、欲。生魂若有毛病,人就会体弱多病,受邪祟之物侵扰。雀阴、非毒若有毛病,便无哀无爱。如此说来,这婴孩天生无泪,也是失了雀阴一魄的缘故。
“大巫师慈悲心肠,实在是令人敬佩。至于收留这个孩子,确实不在话下。但本王,仍有两件事不明。这婴儿既然没了生魂,又被失手摔过。万一在本王府中出了什么好歹,有负大巫师所托,那本王该如何向大巫师交代。这是其一。”贺兰若欲再说下去,却被巫慕青的一个动作打断。
巫慕青拨开婴孩襁褓,娇嫩的脖颈上系着一条红丝绳,绳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锦囊。巫慕青将锦囊从襁褓中抽出,打开锦囊,从里面取出了一粒莲子。
这莲子如羊脂白玉一般,通体清透。一望便知绝非凡品。
“王爷可知此为何物?”
贺兰若略略一看,“本王不知。”
“此为一步莲。”
“这……这就是一步莲?”贺兰若惊诧之下,忙取过莲子仔细摩挲,对着光线细细观看,“幼时曾听家父说过,此物灵性堪比佛骨舍利,可生死人而肉白骨,脱胎换骨,还可为游魂重塑肉身。极为难得。若为妖灵精怪所得,假以时日,修为大增,便可渡化成仙。这世间,竟真有此物?”
“一步莲乃是上千年前佛祖妙法莲花池中结的莲子,吸收天地灵气,历经千年之久仍能萌发新株。世人对它无所知,道士方士等人仅知有此物,却从未得见。我袭巫载国巫咸之位后,才从上一任神巫处得到此物。这孩子虽魂魄不全,有一步莲傍身,不仅身体无恙,寻常邪祟之物也不敢近身。”
贺兰若震惊过后,更为不解,“一步莲如此难得,大巫师却为何要赠与一个山野婴孩?”这也是贺兰若的第二个疑问。
巫慕青是转世灵童,成年后袭巫载国巫咸之位,为六大神巫之首。大周国虽是巫载国的宗主国,但巫载国与大周向来都是互为唇齿,巫载国也从未依附于大周。巫载国大巫师的情面是多少皇亲贵戚想用钱买也买不到的。可如今大巫师为了一个村野婴孩卖给淮王府一个如此大的人情。
“王爷,可曾听令尊提起一个人。巫慕黛。”巫慕青面色不改,提起这个名字,眼中却多了几分哀戚之色。
巫慕黛。
贺兰若从未见过此人,却对此人有着无比深刻的印象。
淮王府的第一任主人,是贺兰若的父亲贺兰念。皇帝将抚水这片封地赐予贺兰念后。贺兰念大有作为,在抚水倡兴庠序,屯垦兴农,修筑海堤,劝导当地富户平粜储谷三千多万石,募捐七万多银两赈救灾民,并上奏朝廷,恳请恩准豁免灾民累年所欠税赋。
贺兰念在任期间,抚水一片祥和,百姓富足安宁。他是百姓心中的神,也是贺兰若最敬佩的人。
贺兰若从未见父亲笑过,府里的姬妾未曾有人真正得到父亲的欢心。作为长子,父亲待自己也并未比其他的子嗣更加青眼有加。父亲的房中,永远挂着一幅女子的丹青,每日必要焚香换茶祭祀。
终于有一日,贺兰若指着画上女子问贺兰念:“父亲,这到底是谁?”在贺兰若心中,父亲记挂之人,便该是自己的母亲,淮王府的王妃。可母亲身体康健,父亲所拜女子,变成了自己最大的好奇。
贺兰念望着画上女子良久,久到贺兰若以为父亲不会回答了,只听到贺兰念低沉地说道,“这是我此生挚爱之人。”
直到大巫师再次提起,贺兰若才发现,这两个人,有着如此相似的名字。
“我只知有此人。且,”贺兰若斟酌着,“且此女子,不在世已多年。不知她与大巫师有何渊源?”
“这是胞妹的名字。她辞世已有十五年。”时隔数十年,再次说起,却仍旧心中隐痛,“舍妹与令尊曾有一段前缘。后来舍妹亡故,魂飞魄散,这十几年,我置身江湖,踏遍山川收集舍妹魂魄。游魂在世间游荡,若不入轮回便会消散流入天河。永无往生的可能。收魂期限将至我却只集齐她残存世间的二魂五魄。不得已在一年前把她的残魂送入轮回。”
“大巫师的意思,是这个孩子便是令妹的转世么?”
“这个孩子出生的日期与慕黛转世的时间相近,且同为二魂五魄。但,我也不敢十分肯定。”巫慕青长眉微蹙,“我身为巫师,见多了残魂之人。若是巧合,也不十分稀奇。也正是如此,我想把这个孩子托付给淮王府。而我会再下山,寻找是否还有跟这个孩子一样的婴儿出世。以保万全。”
巫慕青此言在情在理,又兼父亲贺兰念对巫慕黛的一片深情。贺兰若当即将此事应允下来,“大巫师所托,本王定当相助。”贺兰若马上命手下抱走孩子,承诺道,“淮王府既然收下了这个孩子,本王便会将这个孩子视为亲妹。说来也巧,府中近日也诞下了一名女婴,乃是先父的遗腹子,唤做贺兰卿。若大巫师不弃嫌,无论此女是否为令妹转世,本王先将此女认作义妹,一应用度与卿儿相同。如何?”
“如此甚好。慕青在此,谢过王爷。”
“但仍有一事。此女该唤何名姓。还请大巫师告知。”
巫慕青凝思半晌,道,“既然是在淮王府内,是跟淮王府的姓。至于名字,我妹妹生前有一匹心爱之马,毛色漆黑,唯有蹄掌雪白。慕黛唤它踏雪。这匹马常伴她左右,从不离身。如今马仍在,人已逝。便把这名字,给这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