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日乐看清那人后,脸上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她检查了一下那人的情况,发现云飞处理的不错,血早已止住。又抓起那人的手腕,看了一下脉象,感觉到他现在只是身体虚弱,并无生命之忧。
格日乐吩咐云飞去锡山医师家取了几样药材,熬成汤喂他服了下去。隔了一会那人便醒了,待他看清身边人后,顿时激动起来,挣扎着想要起身,谁知却扯动伤口,痛的他哼了一声。
格日乐轻轻摁住他,回头对云飞道:“飞儿,你出去一会儿,我跟这位叔叔有些话要说。”
云飞见母亲神情严肃,不敢多说,迅速跑出屋,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格日乐道:“南木,你怎么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南木缓缓坐起身,可能是因为伤到了肺腑,一连串的咳嗦起来,许久之后才发出一阵沙哑的声音道:“郡主,属下无能,没能保护好大人。”语气中充满了愧疚。
格日乐心中一片怅然,良久才将沉重的情绪了平复下来,道:“当初我离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南木面色苍白,眼神中带着一丝哀伤,似乎在追忆些什么东西,最后却化为一声长叹:“哎。大人那时似乎是糊涂了,在你与那个中原人离开王庭之后,竟在王帐中宣布欲与中原结盟,引起轩然大波,几经商讨,仍遭各部落反对,大人一怒之下连杖打两个部落首领,大人虽贵为摄政王,但声望终究不及上代可汗,众人对他的作为感到不满。而且我族世代与中原为敌,沙场上多少个热血勇士为了家园而牺牲?千百年来所积攒下来的仇恨岂是可以轻易化解的?属下虽然不解大人为何坚持,但作为家臣我却又不能多说什么。”
听到这里,格日乐不由轻轻地叹了一下,道:“哎。你怎可说父亲糊涂,你在他身边多年还不了解父亲的苦衷吗?既然你知道我族历年来有无数子民战死沙场,为什么就不明白父亲这样做也是为了我族子民安定着想?近年来我眼见普通族民皆向往和平,厌恶战争,他们日升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过得十分充足,为什么非要逼他们去打仗,逼他们妻离子散?”
南木一阵语塞,想到这几年的隐居生活所见,普通族民确实对战争充满了厌恶。但又转念一想,激动道:“那为了我族而牺牲了的战士怎么办?他们的仇就不报了吗?”
战争,仇恨这两样东西无数年来都没有哪个奇人异士能为此定下结论,又岂是寥寥几句对话就能说明白的,两人各有所思,陷入了沉默中。
沉默了一阵,格日乐才开口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后来…”南木缓了一下,陷入了回忆。
当年那次王帐议事后,摄政王巴达克不顾众人反对,坚持要与中原结成秦晋之好。他打算结盟后派人前往中原学习汉人的种植纺织之术。巴达克认为此举不但可以消除战争,又可以改变草原上的族民千百年来过着择水而居放逐般的艰辛生活,可他却忽略了仇恨与人心这两件复杂的东西,一项变革若只凭借一腔热血和理想主义,便注定了失败的必然。
几日后金神铁克南起兵造反,集合十万精兵杀入王庭,巴达克准备不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混乱中小可汗被俘,巴达克见大势已去,心痛万分。南木欲护主逃离,却被大军冲散,巴达克死于乱军之中。叛乱过后,铁克南逼迫小可汗退位,自己登上可汗之位。
至此格日乐终于了解了当年所发生的事情,她痴痴的望着蓬壁上栩栩如生的祥凤图腾,心中隐隐作痛,想其父亲一生之愿终究付之一炬,化为乌有。
南木道:“属下逃出后欲集合大人旧部,为大人复仇,却想不到那反贼动作如此之快,将所有属于大人旧部全都控制起来。而属下一直想不通原本对王庭忠心耿耿的金神为何会突然背叛,后经百般打探才得知金神是受了军师的挑唆才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你说的军师可是木神胡戈?”
南木义愤填膺道:“正是那狗贼!他本就来路不正,却身受前可汗赏识,一路提拔他到大军师,封其为五神将之一,此人不知恩图报便罢了,竟还蛊惑人心,挑唆他人颠覆前朝,真是个狼子野心的狗东西!”
格日乐略有所思道:“我听我夫君提起过他,那胡戈以前是中原人,只是不知为何会来到我族。”
“哼!中原人都该死!”南木狠狠说道。他虽遭如今王庭通缉,但骨子里仍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匈奴人,对中原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仇视。
“郡主,当年你去哪里了?那个中原人是谁?”
格日乐被问及一桩多年都不敢触碰的往事,心底像被打翻了五味瓶,这些年来的酸甜苦辣纷纷浮上心头,但一想起那人,她脸上复杂的神色便被甜蜜所代替,思念仿佛带着她穿越了空间,追回了多年前逝去的时光。
“那人,便是我的夫君,他叫云清扬。”格日乐语气中无比怀念。
南木一听到“云清扬”这个名字,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他似乎有些不信,小心翼翼的问道:“就是那个当初在雁门关的云清扬?”
格日乐点点头。
“郡主,你怎么也如此糊涂啊!那云清扬在雁门关一役杀害我族无数儿郎,连土神大人都命丧那恶人手中,可您…”南木一阵气结:“您…竟然还委身与他,属下不懂,您为何要这样做啊!”
格日乐完全没注意到南木脸上的悲愤与酸楚,似乎依然沉浸在那段难忘的岁月中,半晌才痴痴道:“他不是恶人,他在我心目中是个大英雄。”说完这句,格日乐脸上竟泛起一抹嫣红,如染胭脂。
南木见提到那恶人后,原本在自己心中无比高傲的郡主竟然会露出这样一副小女儿家模样,胸中无来由一痛,便知自己在郡主心里的地位远远比不上那恶人的地位,他只好将内心所隐藏情感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罢了,罢了,既然郡主喜欢他,那属下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南木低下头,不敢再去看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下来:“郡主,您当初去了哪里?”
格日乐终于收复情绪,道:“当初我随夫君去前往中原,有两件事要做,一是受我父亲所托,寻中原皇室商论结盟之事。二是清扬欲带我与孩子回师门认祖归宗。可是事情却没那么简单…”
格日乐双眉紧蹙,面色苍白,将之后所发生的事情缓缓道来。
云清扬携带格日乐与两个婴儿前往中原,殊不知中原已有传言道云清扬被匈奴妖女蛊惑,已叛出中原投靠匈奴。几个与云清扬素有恩怨的门派遣出高手前往边关,欲将云清扬与匈奴妖女除之后快。
云清扬一行人甫一出草原便遭遇早已守候多时的门派高手,其中一个带头人逼迫云清扬杀掉格日乐跟两个孩子证明自己的清白。云清扬自然不肯伤害妻儿,双方一言不合便斗在一处。
云清扬师承泰山天清门,乃“剑圣”莫山岳亲传弟子。一身修为高深莫测,手中“归墟剑决”出神入化,威力无穷,在各大高手的围攻之间依然不落下风。众人见奈何不了云清扬,将矛头指向格日乐,格日乐为保护孩子身受重伤。云清扬眼见妻儿危及,自身又被几大高手困住脱身不得,情急之下强行提升功力,祭出禁式“万剑归宗”。
千万柄光剑从虚空中幻化而出,云清扬立于群剑之中,一道白色光芒自内而外从他身上向四周迸发,夺人眼目。云清扬面带决然,召唤万剑融入己身,他的气息乘风破浪般的迅速飙升,隐隐中竟要冲破这世界的桎梏,破天而去。一时间飞沙走石,风云变色,上天似乎不容许人间出现此等逆天般的力量,竟降下百道天雷表达自己的愤怒。
百道天雷携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直劈云清扬,云清扬身承百道雷劫仍屹立不倒,如天神降世。场间众人大惊失色,纷纷生出退避之意,化为鸟兽一拥而散。云清扬几声冷笑,身化一道流光,顷刻间,便将一应高手斩杀殆尽。
云清扬强行提升境界,燃烧真气祭出禁式,又遭天劫加身,体内早已经脉寸断,灯枯油尽。他自知必死无疑,过往种种忽然一一浮上眼前,他仰天大笑,身躯竟慢慢变得通透明亮起来。云清扬带着无限不舍跟几分内疚回头看了远处的妻儿一眼,随后身化点点荧光道消神灭,一阵微风掠过,将荧光与残留的笑声一并吹散。
说到这里格日乐竟已泣不成声。
“清扬死后,我带着孩子回到草原,得知金神已经叛变,父亲死于乱军中,我也遭到通缉,只好带着孩子隐名埋姓到如今。”
“郡主,这些年真是苦了您了。”
格日乐擦干眼泪,缓缓道:“若不是因为孩子,我恐怕当年便随清扬而去了。”
南木急道:“郡主,您可不能做傻事啊。”
格日乐摇摇头,道:“过了这么多年,当年的一些事情我已经看淡了,现在只想将飞儿养育成人,平平淡淡过完此生。”
屋内再次沉默起来。
云飞站在门口手扶门框,偷偷的往屋内瞅着,格日乐看到云飞那副鬼鬼祟祟的模样,不由感到几分好笑,对云飞招手道:“飞儿,过来吧。”
云飞见母亲已经发现自己,不再躲闪,一路蹦蹦跳跳的扑到格日乐身边,道:“娘,刚才你让孩儿出去,孩儿出去转了一圈,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就提前回来了,你不会生气吧?”
格日乐轻轻抚摸了一下云飞的脑袋,道:“娘不生气。”然后又指了指南木,道:“这位叔叔是娘的朋友,快叫南木叔叔。”
云飞心想,自己随便一救,便救了个叔叔出来,这事情真是太巧了。他面露得意,对着南木叫了声“叔叔”。
南木见云飞的神态模样像极了郡主幼时的样子,心中泛起无限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