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皇帝,女人和驴
东汉帝都洛阳皇城外的西园,那儿不同于皇宫,殿楼成群,巍峨栉比,人来人往,就像流水一般繁忙。西园山水环绕,绿树葱葱之中,几条金黄色的铜龙喷激出水柱,显示出皇家园林的豪华气派。精美的廊庑,蜿蜒曲折。翠幕之下,宫女们红袖绿裙,散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么和谐。
可是从东汉光和四年(公元181年)开始,西园驴声鼎沸,犬叫狺狺。花红柳绿之间,突然奔窜出无数只狗,它们头戴着只有朝中的达官贵人才有资格披带的官帽和绶带,在宽敞的大道上趾高气扬地漫步着,彷佛它们才是整个西园的主人。
而后就是一大群装扮得光彩夺目的驴,浑身锦罗绸缎。它们高高昂起涂得鲜艳异常的脑袋,鼻孔里哼出傲视一切的轻蔑,此起彼伏地响起了锵锵驴叫声,令人叹为观止。驴车之上,汉灵帝奇服怪饰,打扮得比驴还像驴。他手执缰绳,神气昂扬地鞭打着四头驴,让它们拉着小车在宫中溜达。
虽然驴的形象很不雅,但是在洛阳城中,驴价不菲,甚至远远超过了千里马。东汉皇帝跟驴的结缘发轫于开国皇帝刘秀,早在他还是青春年少,在长安求学的时候,就跟同窗好友韩子合伙做过生意,买了头驴,然后租赁出去,以此来维持高昂的学费。可以这么说,光武帝的伟大事业,就是从一头驴开始的。
就连至高无上的光武帝都做过生意,甚至跟驴打交道,于是在光和四年,二十五岁的汉灵帝决心重操老祖宗的旧业,做一个别具一格的皇帝。朝政就拜托给老爹(太监张让)、老妈(太监赵忠),自己就尽情地放纵,享受每一天的骄奢淫逸吧。
汉灵帝爱钱财不爱江山,除了遛狗和遛驴,汉灵帝还脱下华丽的龙袍,穿上商人的服装,叫宫女们在西园摆设商铺,做起贩卖的生意来。一时搞得皇宫里乌烟瘴气,鸡飞狗跳。可是小本生意让汉灵帝很不过瘾,干脆开鸿都门榜卖官爵。只要你有钱,什么官都可以买。
在暗无天日的封建专制时代,类似汉灵帝这般昏庸荒唐的皇帝并不少见。悠悠数千载,令人啼笑皆非的白痴皇帝比比皆是。晋惠帝司马衷就亲自操起屠刀卖猪肉,史书上留下了两条有关他的非典型性笑料。一条是说这个痴呆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那些饿死的灾民不弄点肉粥充饥?另一个则说他怎么也听不懂那些呱呱叫的青蛙为谁而鸣?结果呢,八个对皇位虎视眈眈的王爷敲响了为晋惠帝而鸣的丧钟。
明熹宗朱由校更绝,威风凛凛的皇帝不当,非得去做一个木匠,拿起斧头、铁锯、墨斗,天天在紫禁城里头叮叮当当敲个不停。祖师爷鲁班泉下有知,面对这么一个传人,不知道会发出何等的感叹?
失败的男人背后总会有愚蠢的女人。这一些白痴皇帝不但造成国运不济,而且自身的家庭生活也是一团糟,根本就没有幸福可言。司马衷一天到晚都要面对着悍妇贾南风的颐指气使,而朱由校一整天痴迷于木工活,完全沦为乳母客氏和阉人魏忠贤的玩偶。
汉灵帝也难逃这一劫数。十三年之前,年仅十二岁的刘宏顺利地登上了帝位,并非因他是先帝汉桓帝的太子,而是完全由一个热衷于政治的女人——窦妙一手所操纵的。
一部中国古代史完完全全是一部男人专制的历史,一个小脚女人恐怕连自己的立锥之地也是岌岌可危,更遑论能够撑起半边天了。
在古代,要是女人掌控了政治,那是国家的大忌,乃至于被视为极凶的兆头。这个观点早在三四千年前就镌骨铭心,犹如铁块牢牢固固地被烙焊在所有人的心头上。周武王攻屠殷商之时,在朝歌的郊外牧野上进行了一次震撼人心的演说,里头有一句发人深思的警语,“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这个警语被后世的历代统治者捧为圭臬。
在所有男人的眼里,女人唯一的功能就是跟母鸡一样,不断地孵化出下一代。除此之外,所有的事都由男人一手包揽。从渺远的上古腰间扎着树叶围捕野兽,让全族的人充饥,到进入文明时代之后,整天高举着手中的利刃在厮杀之中流血飘杵。政治与战争,只能让女人远远走开。
但是并非所有的女人都心甘情愿远离政治、远离战争。总是有着那么一些体内雄性激素异常发达的女人,她们就像山洞里饥饿不堪的母老虎,瞪圆双眼,只要眼前有猎物经过,她们就会毫不犹豫地伸出雪藏的利爪,猛扑过去。
窦妙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女人,禀性残忍,猜忌心极强。这样的女人命中注定就不会风平浪静地过日子的。
汉桓帝延熹八年(公元165年)窦妙嫁入宫中,为贵人。同年十月,被立为至高无上的皇后。
虽然贵为皇后,物质上丰盈,精神上却极度空缺。窦皇后感到极大的痛苦,因为她不久就发现,皇帝根本就不喜欢她。一个来自民间低贱的宫女田圣以其妖媚和艳冶,让身处壮年的汉桓帝如痴如醉,完全把窦妙抛到爪哇国之外。
欲望极其旺盛的窦妙再也无法忍受这一痛彻心扉的耻辱,整天在寂寞的宫中摩拳擦掌,时刻准备着将情敌田圣碎尸万段。
永康元年(公元167年)冬,窦妙冷眼看着汉桓帝将他最宠爱的田圣等人赐封为贵人。窦妙咬牙啮齿,暗自向苍天祈祷,赐给我一个机会吧,让我心中的怒火喷薄而出,将眼前的一切不满之事焚为灰烬。
十二月二十八日,年仅三十五岁的汉桓帝精尽人亡,终于在德阳前殿撒手而去。这个荒淫无度的皇帝虽然临幸过数不清的女人,四处播种,却没有一个生根发芽。在田圣等女人哀嚎声的包围之中,孤零零地离开了这个即将覆灭的繁华世界。
汉桓帝一死,田圣等人的处境大为不妙,整日里提心调胆,尽管她们没日没夜地跪在汉桓帝的灵柩之前哭得多么凄切,但还是未能阻止高悬在她们头上的利剑落下。现在是窦妙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的时候了,当她步入德阳前殿,田圣等人吓得浑身发抖。
窦妙却发出一丝冷笑,既然皇帝生前这么喜欢你们,为什么不随着他到另一个世界去继续寻欢作乐?
随着几声惨叫,田圣等人头颅滚地,鲜血涂满了汉桓帝的灵柩。窦妙郁结心中多年的忿恨也消散了一大半。
泄了心头大恨之后,窦妙看到汉桓帝缺乏合法的继承人,于是开始把贪婪的目光转向攫取政权上来。她眯起双眼,暗下决心,必须找一个能够让自己随意操纵的皇室成员来继承大位。
可是该选谁呢?
光禄大夫刘倏似乎猜透了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的心思,建议把敦厚的刘宏扶上皇位。
这个刘宏时年十二岁,正是汉桓帝的亲堂侄,说他敦厚那是抬举他了。实际上,刘宏顽劣、愚蠢,跟白痴无异。
窦妙眼睛猛地张开,本宫正要此人做皇帝。
于是阴差阳错,一位东汉史上最为糟糕的皇帝——汉灵帝从此粉墨登场,三百七十年的大汉帝国由此也进入了最黑暗的时光。
汉灵帝自即位以来,形同走尸,一直在荒唐与谬误之中虚度光阴。在位的头半年,窦妙终于如愿以偿,以汉高祖的吕后为榜样,公然“临朝称制”,过足了女人的专政瘾。
当然窦妙执政之后,也并非毫无建树。首先就起用在第一次党锢之祸中惨遭迫害的名臣陈蕃,跟其父大将军窦武,一位正直的外戚,准备与权倾朝野的太监集团决一死战。
那些太监虽然失去了男性的标志,但是他们的谋略和勇气却非同寻常。大太监曹节等人趁着窦妙的优柔寡断、犹豫不决,于永康元年(公元168年)九月初七先发制人,劫持汉灵帝,发动宫廷政变。窦氏一族溃不成军,窦武被杀,窦妙也被软禁在南宫云台,直到四年后病死。
从此,太监的势力更加炽烈,汉灵帝又在“十常侍”的操纵之下,过着连傀儡也不如的窝囊日子。这位荒谬的皇帝几乎不理朝政,整天泡在女人堆里醉生梦死,不断地发明出骇人听闻的淫技奇巧,诸如让宫女穿上开裆裤、大造裸游馆等等,简直令人发指。
汉灵帝的皇后何氏也是一个少见的妒妇。何皇后的老爹是南阳城里一个胸口长满浓毛的屠夫,由于出身低贱,这个嫉妒心极强的皇后绝对不允许世界上有一个女人过上幸福的日子。偏偏汉灵帝喜欢上了一个官宦出身的倾城绝色美女——王美人,没几天就让她怀上了龙种。
何皇后看在眼里,恨在心里。王美人的肚子渐渐变大,何皇后的眼神也日益恶毒。王美人实在受不了一整天的担心受怕,赶紧买来一剂打胎药,奇怪的是服下去之后,不但没有流产,胎儿反而更加安固。王美人愁眉苦脸,我服下去的哪里是打胎药,分明是安胎药啊!
眼见就要瓜熟蒂落,王美人寝食不安,不知道孩子生下来是福是祸?更让她害怕的是,晚上睡觉一闭上眼睛,就会梦见身上背着一个红彤彤的太阳,在原野上蹒跚而行。
孩子啊,你把为娘害苦了!王美人躲在洛阳皇宫幽暗的密室里,整天以泪洗脸,终于在光和四年三月初一,生下来了一个健康活泼的男孩——刘协。王美人喝下何皇后送来的毒药之后,无比怜悯地看着襁褓里乱踢、哇哇啼哭的男婴,泪汪汪的双眼中闪着几丝幽幽的快乐。
善良懦弱的王美人在惨死之前绝对料不到,儿子的命运将比自己凄苦千万倍,并且作为四百年大汉帝国的终结者而遗恨千古。
刘协出生的年代正是一个兵荒马乱的时期。统治阶层上自皇帝,下到地方官吏,腐败无能。宦官专权,外患不断。在南方,桀骜不逊的交趾人屡屡作乱。在北方,强悍的鲜卑骑兵无情地蹂躏着边疆。瘟疫到处流行,老百姓困苦不堪,各种反对势力暗潮涌动。一个叫张角的宗教领袖正密谋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暴动,企图将腐朽到底的大汉帝国一举推翻,重新建立一个光明灿烂的太平世界。
在这么一个风雨飘摇的年代,人们的命运与大汉帝国的命运息息相关。大家都是生活在在恐惧与迷茫之中,度日如年,不知所措。就在刘协出生之后几个月,洛阳一千五百里之外的山东琅邪国阳都,在一户姓诸葛的官宦家庭中,一个婴儿哇哇落地。这个婴儿的降临并没有像刘协那样出现异征——一轮红日当空高照,更没有什么火光冲天、长虹贯日,甚至连刮风下雨的气象也没有出现,可以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了。但是他的未来却像神一般,两千多年来一直被世人所膜拜。他就是大名垂宇宙的诸葛亮。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诸葛亮跟刘协同年生,又同年逝。在以后的半个世纪中,这两个人从未谋过面,但是他们同呼吸、共命运,似乎心有灵犀,为了把劫难之中的大汉帝国拯救出来,上演了三国时期一出出最为悲摧的历史大戏。
2、悲催的童年时光
自黄巾大起义之后,华夏大地陷入了空前的浩劫之中。烽火连天,干戈四起,短短的八十年间,人口由六千万锐减到三千五百万。生灵涂炭,异常惨烈,史上少见。在那个只顾着仓皇逃命的时代,饿殍遍野,人们一天到晚就只关心项上的头颅和干瘪的肚子,谁有心思去书写历史?史书记录,如同那个时代的军阀乱战,一片狼藉,杂乱无章。人们只能靠着战祸之中侥幸存留下来的残简烂牍,去追忆依稀可见的历史痕迹。就像战国七雄混战时代,许多历史大事,根本就不知道到底发生在哪一天。
纵然有大史学家陈寿之才,在追述各次大战之时也只能惜墨如金,含含糊糊地轻描淡写。官渡、赤壁、夷陵之战,百万大军驰骋纵横,惊天动地,演绎了一次又一次气吞山河的惨烈大绞杀,可是谁也不清楚到底都发生在哪一天?就连皇帝的出生日期都无法留下,更何况王侯将相?曹操的生日是哪一天?刘备的生日是哪一天?犹如司马迁笔下田横五百壮士的真实姓名,永远沉淀在历史的最深处,再也无从详考了。
但是诸葛亮的诞辰日期却有据可查,生于光和四年七月二十三日,即公历181年8月20日。这个日期出自近代江苏常熟藏书家孙雄辑录的一本书《名人生日表》里,再经过旧上海命学三大家之一——袁树珊,利用玄学命相八字原理发明阐微、精心推理,竟然破天荒地算出诸葛亮生于当日巳时(上午十时许)。如此精确的三国名人出生时间实在是匪夷所思,至于准不准,那只有去问问诸葛亮了。
诸葛亮神话一般的人生,就这样从他诞生的一刻开始了。
诸葛亮的父亲诸葛珪,本为山东青州泰山郡丞。郡丞,是太守的助手,年薪六百石。诸葛珪有一个温柔贤淑的妻子——章氏。诸葛亮哇哇落地之时,家中已经有了一个八岁的哥哥诸葛瑾、还有两个姐姐。诸葛珪与弟弟诸葛玄哥俩情深,也算上家庭美满幸福了。
次年,章氏又怀孕了。眼见家中又要增添新的成员,一家人喜气洋洋,日子火红的像秋天的枫叶。不料天有不测风云,章氏生下第三个儿子——诸葛均后,在诸葛亮三岁时便染上瘟疫,撒手西归。
一下子从云端掉落到地面上,悲痛、忧愁笼罩在全家人的头顶上。
嗷嗷待哺的诸葛均,泪流涟涟的诸葛瑾和诸葛亮,让诸葛珪苦恼不已。于是诸葛珪续弦了,后妻也是一个贤惠的女人,让诸葛亮兄弟们的心灵总算得到了些许的安慰。特别是诸葛瑾,视继母如亲娘,母子俩感情颇深。一家人经历过一场磨难之后,彷佛是渐渐复圆的明月,重新散发出皎洁的光亮。全家其乐融融,欢笑声不断。
日子平静得像一弯缓缓往前流淌的小河,孩提时代的诸葛亮沐浴在幸福的阳光里,扑闪扑闪的双眼惊奇地看着世间的每一项事物。但诸葛亮的欢乐时光很快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