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一个衣着寒碜的少女在仁和堂外伫立了很久后，终于，咬咬牙红着脸进去了。“掌柜的，您大发慈悲，救救我娘吧！我娘她，她快不行了，求您就再给她开副药，救救她吧！您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少女哭着跪倒在掌柜脚下，拉着他的衣角苦苦哀求。
“一边去，”掌柜的一手甩开少女，“还开，你们前两次的药费到现在都还赊着呢，就是利息都快四五两银子了，还想要我给你开药！当我是三岁小孩，还是当咱们药铺是行善堂啊？小二，来啊！把她给我轰出去！”
小二一把拉过地上被掌柜甩到一边的少女，不由分说的将她推出店门。
“大哥，你行行好，帮我跟掌柜的求求情，求他开服药救救我娘吧！”少女挣扎着，紧紧地拉着小二的手哀求道，“医药费，我将来一定会想办法还的。”
“还，你拿什么还？”小二一手拉着少女的衣领，冷冷问道“是你这身满是补丁的破布，还是你的人啊？”冷笑着将少女扔向店外。
“你没长眼吗？敢撞我们夫人的轿子，不想活了是吧？”被扔出的少女像是撞到什么，砰地一声，弹回地上，刚想爬起来就被一身官服，腰系佩剑的捕快抓了起来。少女抬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撞到了轿子。
一位身着华服，雍容华贵的贵妇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走下轿来。
“你还愣在那干什么，冲撞了我们县令夫人，还不快下跪。”一旁的丫鬟见少女还一脸茫然的站在那，不由得杏目圆瞪，怒喝道。
“夫人饶命啊，民女不是有意要冲撞夫人的。”少女吓坏了，扑通一声，跪在县令夫人沈氏面前，战战兢兢的哭道。
“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沈夫人朱唇轻启，目光落在了跪倒在地的少女身上。少女缓缓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颊，因为刚才的推撞已是满身伤痕，本就满是补丁的衣服上早已划开不少口子，头发更是凌乱不堪。虽是衣衫敝旧，神色凄楚，但丝毫不曾掩盖眼前这位少女清丽的容颜。
“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苏婉儿见过夫人。”婉儿不知眼前的贵妇想要干什么，惶恐的低头再拜。
“燕儿，你说这位婉儿姑娘的容貌比之咱家小姐如何？”沈夫人转脸看向一旁搀扶着的小丫头。
“自是万万不及！不过，”燕儿停了一下，眼珠一转，看了一眼沈夫人，才小心的说道：“这位婉儿姑娘也确实是位大美人，除了咱家小姐，燕儿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呢。”
“只怕，连咱家梦瑶都未必及得上她。”沈夫人向前几步，伸手扶起还犹自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婉儿，一脸的慈爱。“孩子，你受苦了。”
听得那样关切的话语，抬头迎上的正是沈夫人满是笑意，关怀的眼神。婉儿心里一暖，再次跪倒在地。“求夫人您救救我娘吧，她就快不行了！”
“怎么又跪下了，来，好孩子，起来慢慢说。”燕儿连忙扶起再次跪下的婉儿，沈夫人伸手递给她一个手绢拭泪。问明原委，便让燕儿去请个代夫抓好药随婉儿前去探望她病危的母亲，并交待自己的侍女待诊断完毕，务必接她们母女去县衙。
婉儿母女很快见到了县令大人，也见到了日间所见的那位沈夫人。
沈夫人见两人衣衫褴褛，尤其是苏大娘更是脏污不堪，面黄肌瘦，命下人立即去找出干净衣服给她二人换上，并命管家准备好上房、热水，好让一天奔波劳累的婉儿和病重的母亲早些洗漱安歇。
“老爷，你看这位婉儿姑娘如何？”待母女俩离开，沈夫人看向一旁的冯县令，缓缓开口。
“容色秀丽，虽为乡野女子，但举止大方，合乎礼仪。”冯县令站起身，看着远去女子的背影说道，又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转身看向马氏，“夫人你是想，让她代替梦瑶进宫？”
“我今日在街上见到她时，就有此意。且不论梦瑶以死相逼不肯进宫，就算将来入宫了，以她那刁蛮的性子，能在那深宫中生存吗？她死事小，若她不幸触犯了龙颜，可就是灭门之灾啊！”马夫人说着，不由垂下泪来。
“好啦，夫人！我也没说不答应。重要的，是要那孩子肯啊，否则将来……哎！”冯县令见夫人落泪，也不由得摇头叹息，眉头紧皱。
“我看那孩子秉性纯良，她一定肯的。”马夫人目光坚定，若有所思。
翌日，婉儿母女刚起床洗漱完毕，就有丫鬟，仆人送来精致的早膳，茶水。婉儿和苏大娘大为不解，虽说县令大人宽厚爱民，但也不至于对她们母女如此优待。正要问明缘故，在一旁放好饭菜的小丫鬟说道：“夫人吩咐过了，小姐和太太是府上的上宾。要我们好生伺候，以礼相待，不得有丝毫的怠慢。至于日后，二位的一切饮食用度皆要按我们夫人和小姐的标准来。二位请慢用！若太太和小姐还有什么别的事，吩咐一声，让我们这些下人去做就好了。”
小丫鬟说完，施了一礼就径自走到卧室将二人昨日换下的衣物拿了出去，看样子应该是拿去洗的。
苏大娘和女儿互看了一眼，虽是一肚子的不解，但又不好不领马夫人的盛情，就端起碗筷吃了起来。早膳过后，便有丫鬟等前来收拾桌椅碗筷。婉儿本想让小丫鬟带路，前去给县令大人和夫人问安，也好谢过夫人的盛情。恰在此时燕儿前来，说是夫人要见婉儿。
燕儿引着婉儿穿过大堂，这时突然从楼上传来碗碟摔碎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一女子清脆的叫骂声：“不，我不吃，我什么都不吃！还有你们，你们都给我滚，都给我滚出去！”
“小姐，小姐息怒啊！好歹吃点吧，您都三天三夜没吃东西了，万一伤了身子可怎么办啊？”旁边似乎还有丫鬟在小心劝着。
“伤身？爹娘他们连我伤心都不怕，还怕我伤身？”女子的声音似乎哽咽起来，但随即话语一转，大声道“去，你去告诉我娘。如果他们执意要送我去那见不得人的深宫，与其将来老死宫中，不如我现在就死了，一了百了！”
“小姐不要啊！好，我，我现在就去找夫人来。”
听着那样的对话，自幼和母亲生长在荒村，从未见过这等世面的婉儿不由得害怕起来。此时若去惊扰夫人，万一那位那位小姐真的寻了短见，自己岂不是罪人了？不由得怔在了那里。
这时只见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的从楼上跑下来，应该是刚才劝解的那位吧，估计是去找夫人的。婉儿更不敢再往前走了。转身正要跟燕儿说稍后再去拜会夫人，不想燕儿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想，笑道：“婉儿姑娘不必惊慌，一切等见了夫人，就自见分晓了。”说着，便继续带着婉儿前往马夫人的卧室。
婉儿和燕儿刚到马夫人的卧室门口，就见夫人在那小丫鬟耳边说了些什么后，小丫鬟就急急忙忙的退了出来。“夫人，婉儿姑娘来了。”燕儿通报了一声，便也退下了。屋内只剩下婉儿和夫人，婉儿正要下跪行礼，却被夫人伸手拦住。
“好孩子，不过是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就出落得如出水芙蓉了，果真是个美人胚子！若是让你继续留在这穷乡僻壤，倒也真是埋没了你。”沈夫人见婉儿换了身新衣后，越发显得明艳动人，不由笑着赞道。
“夫人过奖了！”婉儿听了，不由得羞红了脸，想了想，看着沈夫人，满眼的感激：“夫人不但救了我娘性命，又如此的厚待我们。夫人的大恩大德，我们母女俩就是来世做牛做马也不能报答万一。”
“都是一家人了，还说什么报答。只是如今，老身我确实有一事要求婉儿姑娘。”马夫人见婉儿真心道谢，看着婉儿清澈的双眸，试探道。
“夫人言重了，夫人要婉儿做什么，吩咐一声就是。只要是婉儿能做到的，一定万死不辞。”婉儿见马夫人眼中似有忧虑，当即答道。
“既然如此，我也就实话实说了。刚才你过来时想必也听到了，还不是为了我那宝贝女儿。”马夫人想到刚刚丫鬟的传话，不由得语气哽咽起来。转身，看着远第一次儿的闺房，娓娓道来。
时逢宫中每四年一次的秀女大选，朝廷有令凡是七品以上官员，家中有女子者，只要品貌俱佳且没有婚配者皆应按例入宫待选。冯县令之女冯梦瑶虽年方十五，但早有官宦公子或是当地的富绅子弟幕其美貌，前来提亲。只因冯家小姐都看不上眼，冯县令夫妇又只有这一根独苗，再加上女儿年幼，不想其早嫁，故都一一拒绝了。不想这一来二往，耽误了女儿的出嫁年限。此次又恰逢朝廷选秀，颍州知府虽未见冯梦瑶其人，但早就听下人说起冯县令之女才貌俱佳。此次选秀，他岂会错过如此向上争功的大好机会。选秀圣旨一下，他便将冯县令之女列上选秀名册。
冯县令夫妇纵使不舍，却无可奈何。这才有了那日夫人去庙里为即将远行的女儿祈福，也因此救下婉儿母女之事。
婉儿听完，这才明白冯家小姐为何以死相逼。她虽在荒村长大，不懂选秀之事，儿时却也曾听乡邻讲过些王昭君、卫皇后之类的故事。听说只要一进宫门，只怕是一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亲人了。
婉儿见沈夫人不住垂泪，不知该如何安慰沈夫人，也不解夫人为何单独将此事告诉她。正要开口，不料马夫人扑通一声跪在她的面前。
“我和大人，老来才得此一女，怎忍心见她去那深宫？更何况你今日也听到了，梦瑶她生来任性，也娇宠惯了。将来若进了宫，万一惹怒皇上，还会给我们冯氏一族招来灭门之祸。还请婉儿姑娘看在老身我这么一把年纪上，救救梦瑶，也救救冯氏一族吧！” 沈夫人边说着，边用手绢拭泪。
“夫人快快请起！可是，可是婉儿又能做什么呢？朝廷旨意谁敢违抗？”婉儿慌忙扶起泪流满面的马夫人，又像是明白了什么，吓得连连后退，慌忙摇头，“夫人的意思是，是要婉儿，要婉儿代替小姐进宫？”
“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 沈夫人拉过婉儿的手，坐到炕前，慢慢开导：“你放心，梦瑶自幼长在深闺，从未见过外人，这事不会有人怀疑的。至于你娘，你既代梦瑶进宫了，以后也就是我的亲生女儿了。我和你娘自是以姐妹相称。一切生活起居，就都和我是一样。凡是我有的，也绝不会亏待了你娘。”
婉儿只是默默地听着沈夫人的话，低头含泪不答。她知道夫人对她们母女恩重如山，就是要她去死，她也是愿意的。能让娘不再受贫病的折磨，这不也是她一直所想要的吗？她还如何能不肯？只是……
见她沉默不语，沈夫人紧握着她的手，再次相劝：“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忍与你娘分离。你放心，如今皇上仁慈，新进宫的秀女，若是一直不被宠幸，五年之后就会被遣送原籍，那时你就可以与你娘团聚了。”
“真的吗？真的只有五年？”婉儿抬头，瞪大眼睛，急切地问道，纵然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但她知道自己已别无选择。别说沈夫人的大恩她无以为报，就算夫人对她母女毫无恩惠，若是她执意如此，她一个小小的民女又怎能抗拒。
沈夫人见她仍是不决，松开她的手，起身叹息道：“你若不肯，我也不会强求。只是我那可怜的女儿，大概命中注定难逃此劫吧。”说着，满眼期待的看向婉儿。心想若是婉儿真的不肯，就算此刻强逼她进宫了。以她的容貌，将来若真有一日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再回头反咬一口，只怕是照样会招来杀身之祸吧。不由得，再次以帕拭泪。
婉儿见夫人伤心，正欲说话，一身绯衣、头戴珠钗的女子步履轻盈的推门而入。
少女一见到婉儿便欣喜万分，不由分说得拉过婉儿的手，“婉儿妹妹，娘说你愿意代我进宫。是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少女欢快的笑起来，两眼放光，明亮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满是对婉儿的感激之情。
而此时，一旁的马夫人也是一脸期待，哀求的神色。
婉儿勉强笑道：“是的，小姐你就安心的在夫人，老爷跟前尽孝吧，婉儿我会代你进宫的。”心想，不是冯小姐命不好，是婉儿我命该如此吧！我本就是一个贫女，是死还是进宫又有什么分别呢？
“什么小姐啊，以后我们就是好姐妹了。你叫我姐姐就好。”梦瑶听到小姐二字，满脸的厌恶之色。她最讨厌那些繁文礼节，见婉儿应允，眼中满是笑意，早把她当成了妹妹。
马夫人见婉儿答应下来，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也拉过婉儿的手道：“好孩子，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女儿了，一家人别太生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