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朕至今记得,那日在你家初见时,你拈花微笑,那般傲然而又那般的清丽可人。如今的她就像当初的你,但玥茗,你变了!”见她那样轻呼自己的名字,他的脸色终于温和起来,冷漠之色彻底消除,勾起往事,心中微起涟漪。
“是吗?我变了,那你呢?祈轩,你难道不曾改变过吗?”如果不是今夜他提起的话,这些话只怕她今生都不会说出口吧。
“是吗?但朕对你的情却一直不曾变过。皇后心狠手辣,冷漠无情,朕可以理解;至于淑妃,当初朕的确沉迷于她的柔弱温顺,小鸟依人。但不想如今的她却也被浸染得如此这般。但令朕最为痛心的,却是你!论谋略,心计,你不在皇后之下;论容貌,性情你更胜淑妃一筹。朕当初就是欣赏你的这份与众不同,但不想你如今也变得这般……”
二人初见之时,是在韩府。彼时的她,正是芳华正茂的二八年华,心中亦早有所属。以心为弦,以情为曲,一首脍炙人口的《凤求凰》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似是在诉说着自己的心声,又似在讲述着一个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只是,唯一遗憾的是,那日原本该来听琴的人却迟迟未到,一曲将终,琴声伴随着她逐渐失落的心境,也变得伤感起来。
“好一曲《凤求凰》,纵使司马相如再世,也不过如此!”一个男子洪亮的喝彩声从左侧传来,玥茗起身,循声望去,眼前一袭黄袍,衣饰华贵的年轻男子正在随后父亲的陪伴下,向着她所在的亭子走来。她忙起身相迎,纵使素昧平生,但是在看到男子皇袍上的龙纹,看到他身后跟着的太监打扮的侍从,她已然明白了他的身份。
“民女韩玥茗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
玥茗和身后跟着的侍女随即跪下,但不等她说完,就被一双大手扶起。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连她都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他浑身所散发出的高贵的帝王之气,还是那样世间少有的俊美容颜,他都绝对称得上是当今世上少有的奇男子。难怪爹爹时常在她耳边夸赞,说是当今圣上虽是年纪轻轻,却是难得的治国之才!这下也不难理解,为什么京师有那么多的名门闺秀不惜为了进宫选秀而使尽浑身解数,能得婿如此,夫复何求!
而就在玥茗打量着眼前的俊美男子时,祈轩也同样对她心生赞叹。无论是在后宫还是在朝堂,所有人对他都毕恭毕敬,目不斜视,更别说像眼前的少女这般毫不畏惧的打量他了。不仅如此,刚才她的行礼也是落落大方,脸上丝毫没有半分因为他是当朝天子而生出的畏惧或是紧张。
“早就听闻韩将军的千金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知姑娘此曲是否只为知音而奏?”祈轩看着眼前不卑不亢的女子,再次淡然一笑,开口试探道。
此语一出,玥茗的脸立马红了,祈轩语中的深意,她如何不懂。而身后立在一旁的韩老将军却是一脸的焦急。莫非皇上看上了小女?可是依女儿那样刚烈的性子,别说她心中早有了心上人,就是没有,要她进宫,纵是以死相逼,也断然不从的啊!
“皇上误会了,自古以来,世人都以为此曲只为男欢女爱之作。却都忘了,它的初衷原本是为寻求知音。试想,当初若非司马相如此曲能遇到卓文君这般的知音的赏识,即便他弹奏的再好,只怕也是徒劳。至于二人因此所谱写出的爱情佳话,则是后话了。”
略加思索,玥茗一扫脸上的羞涩之态,落落大方的答道。
“这么说,姑娘的意思是此曲只求知音,并不为情。那朕算不算知音呢?”
玥茗瞬间神色如常的反应,令祈轩心生称赞。随即,亦笑着开口。
没想到,这句话一出口,玥茗反倒是愣在那里。莫非?
都说当今皇上忙于国政,对后宫男女****并不十分在意,就连对皇后也是十分冷淡。他怎么会凭一支曲子,就对自己……
想明白这一点,看着眼前谈笑风生,风度翩翩的男子,玥茗反倒大胆起来。
“常听爹爹说,当今圣上乃是文武全才,民女今日有幸得见圣颜,不知皇上可愿为民女这个知音之人弹奏一曲呢?”玥茗说着,侧身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听琴品茶,两个同样才华横溢,又同样风华正茂的男女,便就这样,在亭边小湖徐徐吹来的凉风中闲坐了一下午。
她的清新,大胆,甚至是和他不相上下的才华,是那些深宫女子们身上所没有的。抑或是说,她让他看到了,女人原来还可以有另外一种可能。超凡脱俗的谈吐,毫不受礼教拘束的言行,让他领略到了另外一种与众不同的风情和独立特行。他早已对后宫的那些温婉贤淑,娇柔做作的面孔们感到厌倦,但她却让他再次对“女人”二个字产生兴趣。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一切,在那个夏日的傍晚,和那个举世无双的男子,谈古论今。听着他滔滔不绝的讲着他的那些治国之策,那些与众不同的见解,和他一起吟诵着那些千古词句,那该会是她此生中最美好的回忆之一吧!
只是,之后,他的一道圣旨,让那些美好瞬间变成了噩梦的导火索。时到今日,她才明白,原来那日的《凤求凰》已暗示了她此生的宿命。纵然她不愿,但那个男子却偏偏在那时出现了,而且主宰了她此后的一生。
被册封进宫那天,她已是心如死灰,任由宫女们簇拥着进了凤藻宫。据说,那宫里面的一切布置都是他为了她而特意准备的,但她根本就无心在意。因为在那之前,她的全部幸福都被他的一厢情愿碾碎。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初进宫的她,并未荣宠加身。
虽对她一见钟情,但那时失去挚爱的悲痛,让祈轩不久后就冷落了她。新立的马皇后,只是一味劝他要以国事为重,不可太过于沉溺儿女私情。只有她,那时,如梦瑶一般,一样倔强清丽的她,虽对他强行逼她进宫之事怀恨在心,但他那样悲痛的神色,却让她动容。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那日,他正看着前皇后的画像出神,她无意中经过,莲步轻移,一字一句道出苏轼的那首悼亡诗,也说出了他当时的心境。
其实那日,她对他说出的那句,又何尝不是在对自己说。因为他的逼迫,青梅竹马的恋人本欲带她私奔,但终究被父兄带兵追了上来。步步紧逼中,他一脚踏空,坠落悬崖。她悲痛欲绝,欲随之而去却被弟弟救下,自此,心灰意冷。但为了不累及族人,这一次,她主动进宫,却再无半分眼泪。
不想他心中亦有同样刻骨铭心的伤痛,那一刻,纵是对他再有千般的恨意,但已物是人非。也许是同病相怜,也许是自己经历过的伤痛不想让他再沉溺,她竟安慰起仇人。或者说,他们是互为安慰,彼此祭奠彼此逝去的恋人。就在这样在怨恨交织中,他们竟真的爱上彼此。因为,那时的他们是最懂得彼此的人。
回想起往事,祈轩再也忍不住亲吻起玥茗熟悉的脸颊,一如初次。
再想起今日时光,玥茗再次苦笑:“皇后固然心狠手辣,但一个女人不仅一辈子守着一份无爱的婚姻,还要跟别的女人争抢丈夫,在那样空虚寂寞的时光里,她如何不会变的狠毒;初进宫时,淑妃那般温柔和顺的性子,连我都自叹不如!但又有哪个女人眼里容得下半粒沙子,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被别的女人抢走,她能不变,不闹吗?
至于我,你说的没错,我是变了。但你敢说,祈轩!你敢说这不是因你造成的,不是这深宫强加给我的吗?”
望着祈轩深情的眼神,亦如当初,玥茗缓缓道来,眼角已涔出了泪花。
若说以往任何一次,为皇后,淑妃二人辩护,无一不是为了自己,为了在在这深宫争斗中保住性命。但今日,却是句句实言。世人都说嫉妒的女人容易失常。但世人都忘了,若非这世间男子薄幸,又怎会有红颜薄命?
“也许你说得对,但这不是你改变的理由!而朕相信,如今的她是永远也不会变的。”
已是三更时分,二人的谈话渐渐没了声音,嫣儿再次轻轻吹灭只剩半截的烛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