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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重拾密码

回到深圳以后,我就发烧了。

18岁都过去九年了,还以为自己是壮小伙。本来秋天就容易感冒,爬完山浑身是汗,又傻站着吹风,不病才有鬼呢。

去医院挂了点滴,然后回家休息。失恋赶上了发烧,一个人躺在床上,三餐都是外卖叫粥,渴了还得自己起来烧水喝。幸好我求生意志坚定,要不然干脆死了省事。

如果还跟叶子薇在一起,她会请假来深圳,把我照顾妥当吧?只不过,我之所以会发烧,恰恰是因为跟她分手了。

躺在床上这几天,手机一直处于正常状态。老板打电话过来,一开口就是公司那么忙,你死哪去了?我说是真的病倒了,您要再让我上班,我就会倒毙在办公室里,影响不好。同事也有打电话来问公务的,我都尽可能详细地解答了。

剩下的那些,基本是叶子薇请来的说客。饭哥饭姐就不用讲了,刘麦麦也打了一通电话过来,语气激昂,指责我的莽撞与自私,责令我和叶子薇重修旧好,否则就此绝交。

我即使病得昏昏沉沉的,也可以想象出叶子薇在她面前,是怎么样地扮无辜。她算得很准,我不可能把真相和盘托出,因为这样我自己会更没面子。算了吧,就当我是不可理喻,无缘无故抛弃了校花,这种罪名,几个男人有机会背负?

除此之外,我还收到了叶子薇老板,那个死胖子的短信。他发的信息风格明显,有很多的感叹号,而且说话颠三倒四。

这几天我看见May都快崩溃了,我挺内疚的!既然你们都分手了,那我就坦白告诉你吧!我只是很爱慕她,但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这点要跟你说明白!今年我老婆跟我闹离婚,所以我找May倾诉,她一直开解我,我就喜欢她了!我以前跟你说的那些话,就是为了让你离开她,不要怪我!只怪你们的感情太脆弱!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约出来好好谈一下也可以!

我忍着头晕,把这条短信反复看了几遍,归纳出不少讯息。第一,胖子对叶子薇是有真感情的,所以才愿意为她背黑锅;第二,之前和我的交锋里,他之所以语焉不详,不敢承认叶子薇是他小蜜,是因为老婆正在跟他闹离婚。如果被截取了证据,成为过错方,那可不是好玩的。

还有另外一条信息,短得只有一句话,他说,你告诉我,跟May发展到哪一步了!

看完这条短信,我苦笑着摇了摇头。从这里可以看出,叶子薇在胖子面前,是怎么描述我们这一段恋情的。快四十岁的人了,还让个女人骗得团团转,这种天真的确难能可贵。

叶子薇啊,你真的是这种女人。虽然已经分手了,这样子的想法,还是让我心里一痛。

我本来可以回复短信,告诉他真相,就说叶子薇不是什么贞洁圣女,我一早就干过她了,然后是变着花样地干。这样的短信可以激怒他,可以让他跟叶子薇大吵一顿,让我得到一点猥琐的快感。

当然了,我不可能回复这个短信。回答这个问题本身,就是在羞辱我自己。

放下手机的那一刻,我突然体会到一股巨大的悲哀。

如果能把自己抽离出来,置身事外,再回头一看——这样一个大千世界,不过是个可笑的闹剧。谁都不比谁傻,谁也不比谁聪明,到头来,谁都活得不容易。

我对于胖子的态度,渐渐从憎恨,变成了同情。胖子的老婆之所以闹离婚,还有公司糟糕的经济状况,很难说跟叶子薇没有关系。这么说来,他可以算是叶子薇的受害者。

至于叶子薇本身,当然也是她自己的受害者,受害于她的美貌,虚荣,受害于那么多年来,周旋在众多爱慕者之间,从而养成的爱说谎的个性。

身为女人,她当然是渴望真正的感情,还有一个安定幸福的家庭,好扮演贤妻良母的角色。这一点,从她对厨艺的热爱就可以看出。可是,继续这样跟胖子纠缠下去,哪个男人有本事娶她呢?而她今年已经27了,还有多少年轻美貌,可以再耗下去?

而我呢,我不是受害者,我只是一个共犯。我和叶子薇一起,犯下了这一起两败俱伤、伤筋动骨的恋爱。感谢之前分分合合的折磨,让我在真正分手后,可以冷藏自己的痛苦,回到这一次恋爱之前,那个没心没肺的自己。

我自作聪明地以为,到了这里,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生病的这几天,我躺在床上,睡得好一个天昏地暗,海枯石烂。第三天中午起床的时候,摸摸额头,已经不怎么热了。

这时候,肚子咕噜噜一阵作响。喝了两天多白粥,我是真他妈饿了。

我手忙脚乱地穿上外套,到楼下真功夫,要了一份套餐。稀里哗啦一阵热饭热汤下肚,元气似乎都回到了身上。我站起来摸摸肚子,打了个饱嗝,突然间神经发作,高举右臂大喊,希瑞,赐给我力量吧!

餐厅里一下子静了,群众们纷纷转过头来看我。我一边挠头,一边笑得像个弱智。

嗯哪,这一下,我是真的好了。

回到楼上,我先开了电脑,选一个失恋专辑,什么《分手快乐》,《那就这样吧》,《我可以抱你吗宝贝》,诸如此类,大肆播放。每天都有人在听这些歌,每天都有人失恋,我又算个毛线?

实验证明,把自己有限的痛楚,投入到失恋群众的滚滚洪流里,能起很好的稀释作用。

然后,我找出一个纸箱,把叶子薇的化妆品、衣服,还有那个保温壶,全部清仓,一件不留。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流血流汗不留货了喂。

二十分钟后,我对着打包好的纸箱,长长地吁了口气。环顾四周,少了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房间又回复了以前的样子。长叹一句,南柯梦醒。我还是以前的我,儿女私情,不过身外物而已。

我抄起一本《小说月报》,前两期的,然后把沙发拖到窗前,一边晒太阳,一边读书。至少,我现在可以浪费一整天来阅读,而不必记挂女朋友的短信,不必担心把她冷落在一旁。

而手里的书呀,我冷落你们多久了。

刚读了十几页,桌上的手机却突然响了。我懒懒地不愿起身,又翻了几页书,终于还是爬了起来。把手机拿起来一看,幸好,不是叶子薇。前几天拜托南哥的事办妥了,短信里是那个邮箱的帐号,和改了一次的新密码。

我丢掉手里的书,按下电脑开关,一边兴奋得摩拳擦掌,坐立不安。时隔两个月,我终于要看完Cat剩下的半封邮件了。里面会有些什么在等着我呢?尽管我一千个不相信,但是,难道说,她真的有了我的孩子?

这电脑真是死慢死慢,在我准备锤它一拳的时候,鼠标终于能动了。我心急火燎,拨号上网开浏览器输入地址输入帐号输入密码,登录!打开收件箱的时候,我不禁松了口气,谢天谢地,Cat的邮件静静躺在里面,没有给叶子薇狠心删掉。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打开邮件。

邓云来狗日的:

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老娘已经在北京了。

……

老娘知道你在想什么,上一次MC之后,我就只跟你搞过。不过你放心,老娘自己会处理的,除非你……

正文到这里就换页了,我又深吸了一口气,滚动鼠标滑轮。

老娘知道你在想什么,上一次MC之后,我就只跟你搞过。不过你放心,老娘自己会处理的,除非你想要这个孩子,除非你愿意娶我。

哈哈,想不到老娘一世英名,也会沦落到说这种话。我也曾经是个温柔可爱的女孩儿,不准笑,你知道我腿上的伤疤吗?是那个王八蛋甩了我之后,我自己用开水烫伤的。他是我第一任男朋友,我为他流产了三次。他说最喜欢的是我的腿,所以我就要毁给他看。

邓云来,我爱你,你这该死的混蛋。因为你跟我,是一样的人。

老娘今晚喝酒了,但是没有醉,没有。要不要这个孩子,我给你两个月时间考虑,在12月1号之前给我答案。不然的话,如果还没流掉,我就去打掉。

这封邮件不长,却比坐过山车还要跌宕起伏,惊险刺激。我的心一下子飙到最高,一下子又冲到谷底。我惊魂未定,突然想起了什么,鼠标狂击屏幕右下角的日历。

该死,今天是12月3号。

我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喉头发紧,焦躁不安。根据我以前的经验,Cat这姑奶奶一向说到做到,两天前,她没有等到我的答复,一定是恼羞成怒,把我的孩子杀死了。

孩子。

我整个人倒在床上,手脚无力,沮丧从天花板上倾泻而下,注满了整个躯体。

我发过誓,再也不会犯这种错误。如今,我又一次,重蹈覆辙。

老天给我开了好大一个玩笑。回想这两个月里发生的一切,叶子薇,国庆旅游,偷密码,改密码,所有情节严丝合缝,所有巧合分毫不差,就是为了酿成这一个大错。

只要缺少其中的任何一环,或许我现在就跟Cat在一起,抚摸着她日渐隆起的肚子——最起码,我会有选择的余地。

然而现实不是这样的,现实是,在我病得最昏沉的那一天,一个真心爱我的女人,怀着绝望和我的孩子,走进了白茫茫的医院。然后,一个小小的手术,把那奇迹般生成的孩子,搅成一滩肉泥。

按照Cat的性格,或许连一个陪她的人都没有。

她那苍白的脸,苍白的墙壁,嘴角的冷笑,冷冰冰的金属仪器。轻轻一想,就让我心如刀割。

恍惚之间,她的脸跟何小璐的,重叠在一起。我这才醒悟过来,她们俩长得很像。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两天,我愿意用二十年的寿命来交换,如果今天是12月1号,如果……哦,慢着。

有可能,有可能Cat一时心软,或者有其它事情阻碍,她还没来得及把孩子打掉。对!现在只是过了两天而已,我还有机会!

我像是被打了一针强心剂,从床上弹了起来,飞奔到电脑前,顾不得坐下,噼里啪啦地开始打字。

Cat:

我也爱你,我们结婚好吗?

我用力点击发送键,就像那一个鼠标箭头,是敲在我自己心脏上。只要能联系上Cat,我马上订机票去北京。孩子在的话,我要去,孩子不在的话……

我更加要去。

接下来的半个下午,整个晚上,我都在做着三件事。写信,读书,睡觉。

我一共给Cat写了七封信,短的只有几句话,最长的接近三千字。我把这两个月来发生的一切,尤其是没能及时联系她的原因,断断续续,画蛇添足,总算交代得差不多了。

然后,我开着邮箱,把手机放进胸前口袋,蜷缩在沙发里看书,等候命运的安排。午后的阳光温暖,纸上的铅字变成了乱花,我闭上眼睛,突然就昏昏欲睡了。

一觉醒来,却已是夜深人静。梦里手机响了几遍,我伸个懒腰,嘲笑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左边胸口猛然振动起来,铃声划破了黑夜的宁静。我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顾不上看屏幕,一鼓作气放在耳朵旁,急切道,喂,是你吗?

那边的女声带一点惊喜,她说,云来,是我。还以为你那么狠心,不接我电话了。

我眉头一皱,清醒了几分,却原来是叶子薇。

她那边却已经哭了起来,风声夹杂着啜泣。

我用左手揉着额头,冷冷道,怎么了?

叶子薇哭哭啼啼道,云来,我不能没有你。你知道吗,我三天都没吃东西了,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你在我身边……

我头疼起来,摇着头说,叶子薇,不要这样好吗?一切都过去了。

她抽泣道,我知道你不要我了,我知道,可是云来,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我叹了口气,沉默良久,最后心平气和地说,叶子薇,你听过渔夫和魔鬼的故事吧?我不是没有给机会你,我一直在求你来深圳。如果你可以离开那胖子,你早就这样做了。清醒一点,别做傻事了。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嚎啕大哭,不要再说了,求求你,来陪我一晚好吗?不会发生什么的,我只要看着你就好了。求求你了,我怕自己会死掉……

黑暗里,一声沉重的叹息,砸到地板上,然后我轻声说,对不起。

叶子薇却赶在我挂电话之前,用一种视死如归的语气说,好,你挂吧,我出了什么事,你都别心疼我。

到了这里,我其实已经有些反感。好歹曾经是校花,怎么玩起了那么低档的招式?更何况,以我对她的了解,说珍惜生命也好,说怕疼怕死也好,总之,自杀两个字不在她字典里。

她见我没挂电话,继续道,云来,你知道我在哪里吗?

这对白实在太例牌了,我差点笑出声来,问,阳台?

叶子薇哼了一声说,不,你猜错了。邓云来,我现在在楼下,风很大,很冷。

我皱眉道,哦。

她轻声说,我只穿了一件短袖,是你留下的衣服。还有蕾丝内裤,光着两条腿。

她的声音从幽暗中传来,像月光下的海妖,柔声道,你知道吗,附近有楼盘正在施工,我走多十分钟,会有民工来强奸我的。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知该说什么。

叶子薇笑了一下说,反正我也不是你女朋友了,我也不要爱惜自己,你也不用心疼我。

我皱眉道,你何苦这样糟践自己?

她说,好冷。

别说她几天前还是我女朋友,就算是点头之交,这时候也该于心不忍了。该怎么劝慰她呢?我搜肠刮肚,却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平时一张嘴口吐莲花,贫嘴耍滑,又有什么用处?一到紧要关头,夹得比处女的大腿还紧。

跟她说我很想上去,但是自己正在生病?不行,那她一定会马上打车下来,说要来照顾我的,这样我就更被动了。

就在我苦苦思索的时候,她却说,那我先挂了。

我脱口而出,不要。

叶子薇像妖精般笑了,说,怎么,你还会心疼我吗?

我斟酌道,你走到哪了?先回楼上去好吗?

她咳嗽了几声,却不说话。我刚要再开口,她却换了语气,用世界上最柔软的声音说,求求你,来陪我一晚。最后一晚,好吗?

谁的心没有一个柔软的地方?她一针刺中那里,让我又酸又麻,还有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她是真的那么爱我,那么离不开我?

我在黑暗里闭上眼睛,认命道,等我。

一瞬间,她的声音转悲为喜,像个无辜的小女孩,连声道,真的吗?你不会骗我吧?你真的会来吗?

我安抚道,嗯,我这就换衣服,你先上楼洗个热水澡。

叶子薇却说,不,我要在楼下等你,不是不是,我要去广氮站等你。

我只好严厉地说,你现在就上楼,要不然我就不去了。

她紧张地说,好好,我现在就上去,乖乖洗澡。云来,你一定要来。

我说,好。

她又加了一句,你千万不能骗我哦。

尽管我不想体贴得多余,挂掉电话之前,还是说了一句,我说,你累的话就先睡吧,我到了会按门铃。

叶子薇甜蜜地说,不,我要醒着等你。

如今已是凌晨两点多,我开着普桑,跑在车影零星的广深公路上。在副驾驶的座椅上,放的是下午打包的那个纸箱。

我一边开车一边摇头,这样的举动,实在是愚不可及。她今晚要找人强奸,你上去了,明晚说要把自己卖到东莞,你不是更要上去?

车子经过厚街,突然间有个恶毒的念头,从车窗外飘进来,钻进我脑里。就当我开多几十公里,到了省城,去嫖一只高素质、不用钱的鸡。

我扇了自己一巴掌,轻轻的。因为这个想法,我死了之后,灵魂应该一直往下,如果真有地狱的话。

几十分钟后,我一个人端着纸箱,站在空荡荡的电梯里。头顶上灯光明亮,像是天堂的召唤,而且这电梯一路往上。我原以为再也不用来到这栋建筑,不用迈入这部电梯,现在我知道了,我一直在低估命运的戏剧性。

在走廊的一段,我一眼看见,那间房门虚掩着,投射出纯洁的白光。我慢慢走了过去,明知道,推开这一道门,通往的并不是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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