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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狮语者(1)

狮子公园将参与竞标,为一部名为《狮子》的法国电影提供拍摄用的狮子以及拍摄场地。对我们公园来说,这可是一笔大买卖,我们拿下了这部电影拍摄的合同。不过那时,我生活里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即将来临的一次分娩。

当时,公园里有传言说曼迪怀孕了,我将初为狮父,这个传言只说对了一半。曼迪根本没有怀孕,不过,我的女孩马迪托倒是怀孕了。

在我第一次见到涛和拿破仑时,马迪托和塔比就和它们住在一个围栏里,那时它们还只有几周大。我的男孩们,在它们性格形成的那几年打着光棍,这对狮子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就跟我在遇到曼迪之前一样。这让涛和拿破仑有时间成长,去学一些纪律,主要是如何成为一头狮子。这也意味着,它们在发情期第一次与母狮接触时,不会干出蠢事。我的两个男孩果然没让人失望,最后,它们与我的两个女孩——马迪托和塔比相处得非常好。

拍摄那部电影的法国电影公司通知我们,他们想在6月进行拍摄,那时正是南非冬天最冷的时候。这是在南非拍电影的规矩,因为我们的冬天白昼长,天气干燥。我们可以保证,每一个人都可以保证那时的天气:万里无云的蓝天,血红色壮丽的日出日落,日光穿透约翰内斯堡终年不散的尘雾。

拍摄前两周,马迪托产下三头小雄狮,我高兴坏了。几天之后,让我和其他人都很惊喜的是,马迪托的妹妹塔比产下了两头小母狮。我们压根儿不知道它怀孕了。如果涛和拿破仑算是我的兄弟,那我现在可是三个男孩和两个女孩的叔叔了。我不知道这些小狮子的父亲是谁,但没有关系,因为不论怎样,我们都很开心。

不过,初为狮母的马迪托和塔比,对孩子的态度却截然不同。马迪托把它的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给它们喂奶,舔它们的小屁股帮助它们排便。能做母亲它很自豪,它把自己的孩子保护得很好,就像一头母狮应该做的那样。然而塔比却是任它的两头小狮子自生自灭,根本不搭理它们。

我曾在资料上看到过,在野外,如果一头母狮遇到意外,另一头母狮会收养它的小狮子,我想围栏里的母狮同样也可以收养小狮子。我打算拿马迪托试一下。我想它可能觉察不出三头小狮子跟五头小狮子有什么不同。我把两头小母狮带进马迪托的动物休息室,与马迪托保持安全距离。我坐在外面,看会出现什么情况。

马迪托散着步,从两个新来者身边走过,用嘴叼起其中一头小狮子的后颈。我觉得有希望。它已经辨认出了这头小狮子的身份,但它没有粗暴对待它,也没有不管它。马迪托把那个小东西放进它的水箱,咚的一声丢进去。

不管那头无助的小母狮在水里如何尖叫扑打,马迪托只是平静地走到另一头小母狮身旁,把它叼起来,丢进水里,跟对第一头一样。我真不敢相信会发生这种事。两头小母狮在水里拼命挣扎求救,但马迪托只是走回它的三头小雄狮身边,坐下,然后继续睡觉。

我想,不能让这种事继续!我站起来,进了马迪托的围栏。所有人都告诉过我,离一头刚分娩的母狮远一点,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两头小母狮被淹死。在我进去的时候,马迪托睁开眼,但它很平静,情绪没有一丝起伏,像平常一样看着我,好像根本不记得它刚才准备淹死它两个侄女的事。我倒掉水,把两头小母狮抱出来,带回育儿室。

这两头倒霉的小母狮分别取名为梅格、艾丽,是根据女演员梅格·瑞恩以及卡莉斯塔·弗洛克哈特在《甜心俏佳人》里饰演的艾丽·麦克比尔这个角色取的,这在当时可是红极一时的电视剧。不过公园里有些人发不好“艾丽”这个音,所以最后我们称它为艾米。

梅格和艾米是我的兄弟涛和拿破仑的孩子,现在成了我的养女。如果对马迪托的小雄狮们来说我是叔叔,那对梅格和艾米来说,我就是爸爸。它们的一生,我都跟它们在一起。然而,对于塔比不要它们,马迪托拒绝它们这件事,我很生气。我的两头小母狮让我很窘迫。电影就要开机,而我得在辛苦工作一天后,半夜还要起来给它们喂奶。同时,由于不用喂奶,塔比再次进入发情期,这会让我们的主要拍摄对象——涛和拿破仑在拍摄过程中分心。

真是忙得四脚朝天。在非洲,拍电影的几个最佳时机,也就是所谓的黄金时段,是日出之后和日落以前,这两个时间段的光线柔和圆润,碧绿的大草原配上呈黄褐色的狮子,看上去闪闪发亮。我要早上4点起床,让狮子准备当天的拍摄,到中午我得陪小梅格和小艾米,还要将下午要参与拍摄的另外几头狮子送上车。

我不生马迪托的气——我跟它认识的时间,跟涛和拿破仑一样久。它是一个好妈妈,把它的孩子照看得很好。

现在它跟它的三头小狮子住在一个单独的围栏里,这是在模仿野外生存环境。在野外,母狮生产之后,会将它的小狮子与部落的其他狮子隔离8周。据推测,雄狮可能不会意识到新生的狮子是自己的孩子,从而杀死它们,或者是刚出生的狮子还不够强壮,不足以承受部落里其他狮子粗鲁的爱抚。

当我向马迪托靠近时,它像平常一样,走到围栏边上,开始跟我说话:“呜喔,呜喔。”

“呜喔,呜喔。”我回应着它,“今天怎么样,我的小女孩?”

我从大门伸手进去抓它痒痒,看起来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不悦。第二次我去看它们时,马迪托带着它的孩子在露天的地方,小狮子甩着细小的四肢,一路小跑到大门前,来看它们妈妈在跟谁讲话。小狮子的好奇心很重的,不一会儿,它们就从马迪托胯下穿过来,靠得更近,看外面是什么怪东西。

我跪在地上,看着三头小狮子。在滑动安全门与围栏之间有一个小洞,我正跟它们说话的时候,其中一头从那个洞钻了出来。

“该死!”我想马迪托肯定很生气。我伸出双手,接住正嗷嗷叫的小狮子。马迪托顺着小狮子的方向看下来,看着我。它整个身体没有一丝紧张,它看着我,当我把小狮子从洞里送回去时,它好像在说:“谢谢你,凯文。”

此后好几天,我和海尔格在巡视的时候,马迪托都跟它的孩子在动物休息室里。“我进去看看它们。”我说。

“凯文,你疯了。不能进去看小狮子的,你确定你要进去看一头母狮还有它的孩子?”

“我要进去。”我对海尔格说,“不过我想你在这里等我,只是以防万一,我不想拿自己冒险。”

我打开门,走进去时顺手在身后将门关上,朝动物休息室走去。我打开动物休息室的门,但没有进去,站在门口。马迪托走了过来,向我打招呼,用我在围栏外面时一样的方式跟我打招呼。几秒钟后,三头小狮子从动物休息室里跑了出来,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在马迪托身上丝毫没有感到敌意。海尔格在外面担心地朝里面看,我开始想,人类把母狮想得过于可怕了。

三头小狮子爬到我身上,我伸手拍了拍当中一头。我们现在做什么,马迪托看得一清二楚。如果是我主动走过去,当着它的面抱起一头小狮子,我想它的反应可能会不一样。这跟所有做母亲的人反应没有两样。如果它说 “来这里,凯文,抱抱这个孩子”,这样没事。但如果你走过去说“来,让我抱抱孩子”,或者一声不吭直接把孩子抱起来,一些妈妈就会很着急。

雄狮涛和拿破仑接受我,马迪托也很喜欢我在它的围栏里,跟它和它的孩子一起玩。三头小狮子朝我走来的时候,马迪托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悦,我知道我跟它的关系又进了一步。如果它们就这样接受我,我跟这个家庭能走多近?别人一直对我说,狮子只是在容忍人类,那是它们的极限。就像老话说的,狗有主人猫有奴仆。我并不同意他们对狮子的看法。确实,一些狮子只是在容忍我——就像一些人只是在容忍我一样,但今天,我知道,马迪托把我当朋友。

我知道,我是狮子的朋友。

电影在两头母狮生下孩子后几周开始拍摄,我围在小狮子身边,马迪托一直觉得很放心。最后,我们还让那部法国电影的制片组拍到一些它叼起小狮子,给它们喂奶的镜头。

像平常一样,制片组的工作人员藏在围栏里的一个围栏里,我与马迪托在露天的地方,它很高兴。制片组人员十分兴奋,他们本来还以为不能拍到母狮与小狮子在一起的画面,只有先拍下人工饲养的狮子,再把画面拼到母狮的画面上去。人们一直以为,生下小狮子的母狮保护欲惊人,对外来者十分具有攻击性,在母狮与它的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没办法靠那么近拍下母子融洽的场景。不过事实上,在拍摄当中,我想让马迪托叼着它的孩子走一圈的时候,它十分乐意照做,与它一起拍电影,是我的荣幸,也是它给我的特权。

我与马迪托之间已经没有隔阂,所以我打算另找一个机会,介绍涛和拿破仑与它们的孩子相识。当然,传统观念认为,雄狮会杀死小狮子,是因为不足8周大的小狮子身体太脆弱。我满心期待地把涛和拿破仑放进马迪托与它孩子们住的那个围栏。

涛和拿破仑在紧张,马迪托在担心,我也一样不放心。我不知道马迪托会怎样反应——它是否会因为两头雄狮而发怒。涛首先打破僵局,它走向小狮子,慈爱地舔了它们一下,就像在说,它真的想成为它们生命的一部分。

不过,拿破仑的反应真的很奇怪。它就像一只热屋顶上的猫,或者《小熊维尼》里的老虎——十分紧张,在围栏里来回乱窜。它有时停下来,闻闻小狮子,小狮子欣然接受拿破仑的注意,发出“呜喔,呜喔”的叫声。当然,三头小狮子并不一直觉得有趣。当小狮子第一次表现出紧张,紧张到它们大小便失禁时,这绝对是因为压力。

真是有趣,不管每头狮子是怎样的反应,但没有一头动粗或表现出攻击性。马迪托自生下小狮子以来第一次跟其他母狮打招呼,涛第一次见到小狮子,拿破仑兴奋得来回乱窜,一切都那么突然。而我,见证着这一切。它们接纳彼此,而我,是一切的见证。

涛、拿破仑、马迪托,还有小狮子都兴致高昂,当中没有杀戮,没有吞食。也许我的小男孩们正好是两位与众不同的父亲,看来,传统观念又被挑战了。

佩洛克海勒是一头体形魁梧的母狮。

它起码有400磅重,有雄狮那么大的个头,脾气凶残暴戾,我想,它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妈妈——孩子是否能让它脾气温和一点。

等佩洛克海勒有孩子后,在我经过它的围栏时,它开始走过来跟我说话,但随后它就小跑回它的动物休息室,它的孩子就住在里面。

最后,我想我该走近它。我一直跟马迪托很要好,但我想,如果我走进佩洛克海勒的围栏里,它没有道理对我反应过激,因为它刚刚还在围栏边上跟我打招呼,就像马迪托刚生完孩子时做的那样。

我走进佩洛克海勒的围栏叫它。这头大母狮子跳起来然后奔过来,又停下,它回头看了一下它的动物休息室,它的孩子们就在那里,然后又回过头来看了一下我。接下来,它离我更近,轻轻地推我。

“来,来。来看看这个,凯文。”它好像在这样对我说。它把我带往它的洞穴。

我小心地跟在它后面,往动物休息室那边走。佩洛克海勒先走了进去,我还没有蠢到家,因此只是在动物休息室的门口等着。我知道,如果我跟着进去,我可能会被堵在里面,根本没办法逃出来。

我眯着眼睛朝里面看,努力让视力适应黑暗。佩洛克海勒在动物休息室的一边,它的孩子们正坐在一堆干草上。它叼起其中一头,叼到我的面前,轻轻地放到我前面的地上,以便让我看到。我离那头小狮子很近,近得可以摸到它,可是我没有。它一遍一遍地来回跑,把它才几天大的小狮子全都叼到我面前。

当时,我正在拍摄《危险的同伴》,讲我跟公园里狮子们的关系。我第二次来看佩洛克海勒时,安排了摄像师跟我一起,我带了一个便携式数码摄像机,如果佩洛克海勒再把它的孩子叼到我面前,我就能拍下来。

当摄像机开始拍摄的时候,我进了围栏,佩洛克海勒又带我到动物休息室去。我跪在动物休息室门口的地上,它又把它的孩子们叼到我的面前。它站着舔其中一头小狮子,低语着,我知道,接下来它就要把那头小狮子放到我怀里。

我跪着,伸出双手,捧着娇小的狮子,任佩洛克海勒舔着它。

在我与马迪托和它的第一窝狮子以及佩洛克海勒与它的孩子之间发生的事,并不是在每头母狮身上都会发生,即使是那些已经生过两窝孩子的母狮也没有。

那时,当我完全被马迪托和佩洛克海勒接纳时,我接近它们和孩子,并不是别有企图,我只是单纯地想知道如果我接近,它们会如何反应。我不是为了能拍到母狮和它的孩子在一起,或者我捧着一头小狮子的画面,就故意跟它们套近乎。我这样做,只是因为我内心希望这样做,只是因为母狮喜欢我在那里。在佩洛克海勒这件事上,它对我有足够的信任,相信我对它无害,才会把它的孩子放在我手上。

不过,关系在改变,无论人类世界,还是动物世界。也许有一天,可能我靠近涛和拿破仑时,它们其中一位会说:“不要靠近任何一位父亲,凯文。”如果真是这样,我会说:“谢谢你们给我的10年,朋友们。”我不会刻意保持我们之间的关系。放弃很难,但我尊重一切已经改变的事实,并更清晰地看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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