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良听了，冷笑一声，白了小金一眼，说道：“你说我们整天黑灯瞎火地干活，看着白天原料进厂，晚上成品出厂，单子源源不断，而且老板的上行客户都是有牌子的大企业，你说的周转本来就说不过去。从另一方面说，老板的产业不仅仅这一个工厂，也不是服装这一块，还有箱包，箱包的利润这么高，形势这么好，更说不过去了。”
“国良大哥，这个你就不明白了，不同产业间是独立法人，哪能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呀，就好像跟媳妇要零花钱一样呢。”小金笑了起来。
“那也不至于不能周转，我只是听到风声，老板不但要在老家那块投资新工厂，而且据说还在转型搞新的产业，钱都投到那边去了吧？”
“……”没想到周国良说这些，小金一时语塞，转而说道，“老板的意思是，宽限一段时间，你们这么一闹，其他工厂可能也会出现问题，到时候连锁反应，大家都收不了场啊。”
“不是已经协商好了吗？一周，先70%，回来后补上30%！”周国良感觉情况不妙，瞪了双眼，说道。
“这不是来找你，想商量一下，您威信高，说的大家都听，到时候过年工人该回去还是回去，过年后照常开工，至于您那份，我们会一次性发清，年后按照人口每人给150元钱。”
周国良听后，甚是不爽，说道：“小金，这是明摆着没有信用，老板不能这样，我自己的钱倒无所谓，但是大伙的钱还是需要按照先前协商的来，没有商量的余地，如果你还想谈下去，我走，明天继续出现今天早上的情况！”
说话间，金若楠的手机响了，是短信，他看了一下，三条，全部一样的四个个字：“顺利搞定！”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抬起头，挺起胸，继续用商量的语气说道：“要么这样，给大家发点过年费，您这边按人头160算？”
“小金，算我看错你了，小小年纪搞这些出尔反尔的事情。明天你看着吧，小心出乎你的意料，出现无法收拾局面！”周国良有点愤怒，甩下一句话，摔门而出。
“嗯，小心出乎你的意料。”金若楠重复了周国良的话，并没追上去。
周国良出门后越想越气愤，到了住的地方马上给另外三个召集人电话要求开会。
“明天继续罢工，他们反悔了，这帮禽兽！”周国良开门见山地说道。
其他三人面面相觑，都没有回应，大家都沉默了一会，搞得周国良倒是惊讶着：“你们倒是表态呀！”
最后还是金顺全壮着胆子，上前说道：“周大哥，其实吴老板待我们大家都不堡，今天我们罢工也表明了立场和态度，我看没必要继续闹大了。”
“哎，是呀，是呀。”周磊和边秀华附和着。
周国良呆呆地看了三个人一会，直起嗓子，吼了一声：“你们到底怎么了？白天还斩钉截铁地一定要讨回今年欠我们的钱，现在怎么像个软蛋一样？”
“周大哥，顺全也是实事求是，反正现在是我们占主动，过年回来是最后期限，而且现在熟练工人可不好找，吴老板他们哪能这么笨，赶走给他挣钱的工人呢。”边秀华搓了搓手，哈了一口气说。
“我太了解这些人的套路了，就是给你拖，拖到最后你走都走不了，现在是到了这个点上，又是过年，如果不弄点强硬的措施，你就主动变被动了。”周国良对几个召集人的放软甚是恼火，“再说了，你没钱带回去，怎么跟家人交代？”
“先欠着，也不是不给，过年给一部分过年费，也能安安心心过个好年，反正我们这些人出来打工不就是图个赚多一点吗？这里给的还不少了，反正我这边的乡亲，我有把握说服。”边秀华打着哈切，似乎不太理会周国良的劝说。
也许周国良也懒得和边秀华妇人之仁一般见识，看看金顺全，看看周磊，似乎要他们说话。
房间狭小的空间顿时又出现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周国良来回望着其他三个人，边秀华一边咬着指甲，一边抿着嘴，金顺全抬头看着房顶，周磊低着头，手捏着鼻梁……
一会还是金顺全打破了这几乎凝固的气氛，说道：“我们出来打工，在别人家地头上只求财，求平安，我们几个说好一条心，万事有商有量的，现在我们出现分歧，各说各理，说出去被人笑话，要不这样，我们投票吧，少数服从多数决定，大家都没话说。”说完看了一下大家。
“行，没问题。”边秀华显得很爽快。
“唉！”周国良摇了摇头，说道，“这又何必呢，我们都只是义务帮着乡亲，在外地显示我们的团结……”欲言又止，他感觉有好多话想要去说服在场的几个人，但又感觉结果好像已经定了下来。想想也是，人家找你，为啥找你，因为你是召集人，可是召集人又不是你一个，找你的时候，同时也找了其他人，你一个人坚持原则有什么用？想到这里，周国良感觉浑身无力，像是泄了气一样。在场的几个人都是附近县、镇的工人召集人，当初走到一起就本着团结一心为乡党利益不受侵害的想法，现在想想，万事离不开利益，离不开钱，在钱的面前有时候很多东西变得如此的脆弱。即使是正义、公平也会在利益的暗涌下，被戴着面具的公义所扼杀。但周国良不是个善于妥协的人，他知道目前的挣扎其实无济于事，但是他还是做了自己的决定。
投票的结果在情理之中，但又出乎意料——两票反对继续罢工，按照工厂安排回乡，一票支持强硬对待，另外一票是空的，就是弃权。在此种结果下，周国良的前期努力化为泡影，沮丧之余，他为明天的行程做了安排。
第二天，周国良披着白布条，上边写满了“请还我们的血汗钱”等字样，手上举着横幅。这天，吴保法倒是很早就来到工厂，本来心情还是挺不错的，看到周国良这副样子，顿时气急败坏，直接将车开到几乎要撞到周国良的地方，下车冲着他就是一个巴掌：“你究竟想干什么？我忍你一次又一次，搞了那么多事情，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哪次计较了？现在年关收尾的关键时候，你不去上工，反而到门口来闹事！”
愤怒之中的吴保法看起来挺可怕的，周国良莫名其妙地被扇了个巴掌，一下子愣住了，但毕竟也是血性汉子，身高马大，缓过劲来一下抓住吴保法的衣领，将他按倒在奔驰的车头上，吼道：“你个狗娘养的，我们没日没夜辛辛苦苦干活，你说拖一月就一月，拖两月就两月，现在都一年了，我们连牙膏都买不起了。说好的事情，现在反悔，还暗地里收买人，你心太坏了，过了年谁知道怎么样呢，现在跑路的人也不少，信得过谁啊？嗯，你说我想干吗？你还先动手！你看我不抽死你！”说完，就朝吴保法头上擂过去两拳，吴保法平时都是高人一等的，刚才也是一时气上头，现在平静了一点还有点后怕，被周国良这么一折腾，在那里咿呀直叫：“疼死我了，先放开我！”
刚才太早，工厂来的工人还不多，现在慢慢地人都到了，看到这一幕都聚集在门口，个个好像和自己无关那样，看着好戏。不过小金和买菜的老于看不下去了，小金一边跟老于说赶紧报警，一边去拉周国良。吴保法抬起头，冲着老于喊道：“于老师，不要报警了！赶紧拉开他！”
老于赶紧收起电话，放下买菜的三轮车，过来帮忙。老于原来是附近小学的老师，村上的好多年轻人都曾经是他的学生，虽然没有正式的编制，但也教了将近二十年，现在农村变化太大太快，有点赶不上，学校合并后就回家了，现在每天早上去买菜，在保法的工厂食堂做饭，一个月也能有一两千的工资，还是挺满意的。平时包括吴保法在内，大家都还是叫他“于老师”，最后搞得整个工厂的工人都这么叫着。
周国良还是被拉开了，或者说是自己放开的，退后一步，将横幅往地上一扔，指着吴保法说道：“姓吴的，别说我不给你面子，今天我一个人来，就是给你面子了，我们命贱可以不要面子，但你怎么也给脸不要脸，上来就打人？！嗯，今天要不是这么多人，看我怎么揍死你！”
吴保法对于刚才自己动手确实有点后悔，所以阻止了于老师的报警，不然派出所来了也不太好说。捂着自己的脖子，一边喘气，一边想着自己如何回应：“不是早就协商好了吗？你现在又干啥来了？”
“协商好了？你问问自己，别人不清楚你的如意算盘，你自己还不清楚？”
“小金，把我的车停好。”吴保法缓了一下，把车钥匙扔给小金，转身朝办公室走去，“走，去办公室聊吧！”
“不去，要说在这里说，给大家都听听，到底是谁无赖。”周国良站着不动。
“不来？”
“不去！”
“小金，去财务，给这个王八蛋结九个月的工资，其余三个月按照入工厂协议扣下，年底奖金取消，叫他滚蛋！从此再也别想在平江找到工作！”说完，转身就走。
这下激怒了周国良，他大吼了一声，直追上去朝吴保法的屁股就是一脚。这一脚可不得了，用力大不说，而且是在吴保法上楼弯腰的时候踹上去的，用力直接，吴保法身体直直地往阶梯的沿上撞去，“咯嘣”一声，两颗门牙飞了出来，满嘴都是血。看的人一下子全部惊呆了，等转过神来，周国良早就跑了。
接下来的事情和社会上流传的相似：随后的两天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安静和谐，吴保法也没有怎么提起这件事，也没有人再见过周国良。只不过有一天晚上，工厂里的几台设备的关键零件被盗。派出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找到了周国良，并且在他租的房子角落里找到了其中一部分赃物，当然周国良是不承认的，即使被关在黑屋子里被暴打也坚持没有承认。
也是，根本就不是他干的，这点实际上派出所的人也清楚，当然吴保法更是清楚，因为就是他自己叫人干的。其实他当时要做这件事情的时候考虑了好久，按照吴保法现在的身价，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和周国良斗气，但是事实上，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杀鸡儆猴看看，不然以后怎么摆得平各方面的暗流？再加上被叩掉了两颗门牙，那是财神牙，没有两颗牙在门口保护，两门打开不是财都往外流了吗？生意人有时候讲的就是意头，这头千万不能开。所以在去派出所录口供的时候，他都是有意无意地，怀疑又确切地表达了对周国良的怀疑。
原本吴保法也就想点到为止，吓吓周国良，如果那时候周国良一直沉默也许事情还能朝着吴保法设想的那样发展。可惜周国良也是混过江湖之人，他其实明白自己为什么进来，他觉得在他踢了吴保法一脚后如果在四五天内没有什么事情，顺利回到家就不会有问题，所以他一直在家里等待着，可惜的是第三天就有警察来找他。承认是不可能的，不承认最后也是不太可能的，周国良也许明白这点，所以坚持说自己是被陷害的，并指出可能的事因。这下，听到风声的吴保法坐不住了，并最终导致，哦，应该是导演，并和派出所演了一出警民协作的双簧。
后来的事情，派出所几个办案民警以及若干乡村协管员在他每个人塞了几百块后都做了汇报，并在这之前都枉揣了吴保法的想法：不说话就用闷棍打背部，一喊就用板子拍嘴巴，直到那次被关了小黑屋，两天后出来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一条腿已经断了，小肋断了四根，门牙没了，满嘴血肉模糊。几个人看着周国良有点惨，但事已至此最重要的是如何掩盖，深夜用水给周国良冲了澡，洗掉了部分血迹，换上干净的衣服，拖到大马路上任其自生自灭，而案子最后以证据不足押后挂起。而周国良的去向，谁都不是很清楚，吴保法打听了好多次，派出所的口径是证据不足，释放后就不归他们管了，而暗地里的当天处理事情的人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每次都重复着“活着的可能性比较大”，虽然伤重了点，天气冷了点，但不至于伤及性命，如果不慎被过往车辆碾着，那么第二天路上至少会存留血迹，不会有那么多社会的谣传。
之后保法为了将事情做成全套，还是配合民警在周国良租的房子里找到了丢失的部分零件，案件重新启动，但嫌疑人已无法找到——或者说也许压根就不想找到——你跑没关系，就是别再光明正大地来闹事，或者一旦被抓就再也出不去了，只能拼命逃离这个地方——这样也许大家都安全了。最后以嫌疑人畏罪潜逃为由将案件悬起。
自从这次来徽州被金顺全提及周国良的事情后，吴保法好几天都没休息好，好几次梦中看到周国良血肉模糊地在大路上艰难地爬着，一条断腿拖着，另一条腿使劲地撑着地，双手抓着地面上的小草，一滴滴的血水从嘴里流出来在路上留下一条血痕，见不到他的脸，见不到他的表情。只是不断地爬着，爬着，向着吴保法爬来，突然一抬头，是一个骷髅——没有门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