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保平听完事情的经过已经不耐烦了,知道吴建平又在耍泼,皱了一下眉头跟小伙子说道:“你们赶紧去干活吧,没事别招惹别人就行了。”
等两人离去,吴保平对着吴建平说:“在这里没有表侄孙和大叔公,也没有外地本地之分,只有老板和员工,你也少招惹小年轻的,现在工厂单子这么多,人人都很乏,加上天气热,脾气更加暴,你还以为是十年前你当大师傅那会?”说到那会,吴建平本来歪斜的脸更加扭曲了,脸涨得通红通红的,嘟囔道:“我们都是亲戚,都想帮你节省点。”
吴保平摇摇头,说道:“那真是谢谢你了,我们看你腿不方便,就放在门卫室,你就好好做好,其他的事情你不要管。每个人都有该做的事情,现在流行的是市场经济,是效率和效益,讲的是各司其职,不讲辈分,不讲家长制。”
“嗯,是呀,跟不上时代了。”吴建平甚至有点沮丧,拂了拂身上的尘土,低声说,“大表侄孙,以前小工时候的事情,真不好意思呀,一直没有说。”
“过去的就过去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吴保平起身走出门卫室。
“哎,大表侄孙,听说今年外贸服装不好做,好多的工厂停工,甚至倒闭。我家姑娘国琴在浦江那边,倒是认识一些人,如果需要可以帮帮忙。”吴建平站在门口幽幽地看着吴保平。
吴保平回了下头,挤出一丝笑容,“嗯”了一声就回到楼上办公室。
深夜,以往的这个时候最大的主旋律便是“宁静”。田地里的蛙声,竹林里“纺织娘”的“织布声”,在巨大的夜幕遮盖下,反而进一步衬托出乡村的恬静。不过时过境迁,这样的宁静现在看来似乎渐渐成为历史,外边的马路上依旧有呼啸而过的汽车和摩托,富兰工厂里灯火通明,车间里机器全部开足,剪刀的裁剪声、成品落地的声音、机器的轰鸣、电风扇的“哗哗”声夹杂在一起,交流起来需要扯一下嗓子才能听见。天井里堆积起来的原料、半成品和成品扎成一捆一捆的快碰到顶棚了,几个小伙子光着膀子正将通过检验的制成品“扔进”集装箱里,几台大风扇呼呼地吹着热风,门口的卡车轰轰地启动着,好像随时准备往外奔的样子。旁边几个质检的坐在板凳上,长裤长袖已经全部湿透,夏天的蚊虫在灯下不断乱转,偶尔被卷进电扇里像颗子弹一般飞出来,有时候射在地上,有时候弹在人身上,还是挺疼的。每个人都不时用手赶蚊子,这时的蚊子好像也是打了鸡血,在闷热的子夜异常躁动,围着“猎物”不断寻找着机会,偶尔也被拍死在掌心,最烦人的就是飞蛾和飞蚂蚁,前者经常掉在人身上,一抹一阵糊状,后者个子小,但是劲道大,咬一口的包一片一片的,还发痒,想想就让人寒毛直竖。每次拉走一个集装箱,几个年轻人就跑到厨房外的自来水龙头那边,用大桶的水从头浇到尾来洗汗和降温。生产线上的女工可没有那么自由,为了防止蚊虫,只能扎紧衣袖,几十分钟一件衬衫便能拧出水来,还不能直接吹风扇,只能旁边放着一盆水,走一圈就用毛巾擦一下……
拂晓,这段工单的最后一节集装箱拉着远去,新的原料便又堆满了天井,线上的工人正在洗脸,准备回去吃饭,可以休息一下,但是鼓励继续干活。服装成衣线上昨晚加班到十点多的工人慢慢都来上班了。于老师穿着一件白色的汗衫,踩着三轮车早早地去三村交界的集市买菜。王秀珍头都没有梳,拿着大扫帚从车间开始到天井里边,将丢弃的边角料、一夜来各种昆虫的“尸体”丢弃到场外的大坑里边。
这样的往复已经不知道持续多少天了,天天想着门口的集装箱货运车不再出现,但一旦集装箱拉走便又想着下一单堆积在天井里的成品应该赶紧处理,便又盼着货车的到来,每天在这样矛盾的心里边来回煎熬着。当然车间里,裁剪、制衣、包装等环节的工人每天的工作几乎相同,对于他们来说时间就是衡量行为的唯一标准,按照时点,起床,吃饭,干活,吃饭,干活,吃饭,干活……
保平和保法的生意越做越大,在平江市城北的工业园区也注册了一家制衣厂,将所有工厂的股权全部放到工业园,形成集团规模优势,同时享受市里工业园的政策和税收优惠,而真正生产的工厂倒是遍布在全市各个角落里。整个企业也上了正轨,保平将内部的生产管理的事情差不多完全交给保法处理,再雇了几个副厂长来帮助保法,自己也乐得逍遥,经常流连于莺歌燕舞场所,好不乐哉。
按照之前的约定,吴保平和许蕾蕾几乎每个月都要碰一次面,后来慢慢许蕾蕾的广告公司也上了正轨,业务量大了起来,两个人都忙得很,再加上吴保平上次明显的心照不宣,使得碰面的次数也渐渐少了起来。不过甚是奇怪的就是,一段时间不见,吴保平还是非常想念许蕾蕾,即使他身旁并不缺比她更年轻、更貌美的女人,但她更了解他的需求,她让他上瘾了。女人吸引男人,也许开始的时候是外表、容颜,但是渐渐的能留住男人的往往不是当初吸引男人的东西,而是女人长期积累并散发出来的不可名状的味道。
再来到酒店的那间熟悉的房间,许蕾蕾只把大衣脱了挂在门后,几乎是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从包里拿出整理好的报表。对面吴保平穿着睡衣打量着许蕾蕾,心理不禁暗暗称奇:随着年岁的增长,女人的青涩逐渐褪去,随之增加的便是经历的浓缩和岁月的沉淀。许蕾蕾的眼角已经有些鱼尾纹了,只是施以淡妆后更显露出成熟的风韵,白皙的皮肤,乌黑的长发盘起,丰满的胸部几乎呼之欲出,加上在台面上行走的经验显得举止得当,这样的风韵尤其吸引吴保平。遐想之中,吴保平走到许蕾蕾身后一把抱住了她,伸手去抚摸。许蕾蕾耸了一下肩膀,挣脱后起身坐到沙发的另一头,低着眉继续整理报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这样的举动倒是撩动了男人几乎快麻木的审美神经,刺激着不受大脑控制的男性荷尔蒙。吴保平不依不饶去缠着女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隔着上身的衬衫搓揉着女人的敏感部位。许蕾蕾手上的动作开始缓慢起来,脸上慢慢泛起了红晕,但一会又闭着眼睛好像使劲地抗争着,嘴里嘟囔着:“干什么你!”
吴保平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加大了范围和力度。
“你不是夜夜笙歌吗?身边彩旗永不落幕吗?今天怎么想到我了?你去找富豪歌舞厅的那个风骚女啊!”许蕾蕾挣扎着,又好像怂恿着男人的动作。
“你是我永远的红旗!彩旗算什么?今天又不是你的例假。”吴保平半开玩笑地说道,一边扶起女人趴在沙发上,撩起长裙,露出黑色的蕾丝边内裤。
女人急了起来,抬起身,喊着:“现在不行!现在不行!”
男人已经等不及了,一只手按住女人的背,一只手粗暴地撕下了这最后的屏障,正要继续进攻,女人终于挣脱了,逃向了另外一边,一边露出痛苦的表情,一边接连摆着手,厉声道:“不要了,谁是你的红旗!看完报表我还有事情呢。”说完开始整理被扯开的衣服。
男人开闸的洪水哪能说收就收呢,吴保平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女人往床上扔,用身体压住开始撕扯女人的衣服。
其实许蕾蕾的气力不算小,从小在城里长大营养好,身体好着,一个翻腾就把保平推到一边,却不小心胳膊肘甩到了他的鼻子上。吴保平顿时感觉鼻子一阵麻麻的,随后一阵暖流流了出来,他用手摸了一下手上全是鲜血。脑子轰的一下发热起来,冲上去就给了一时惊呆了的许蕾蕾一个耳光。
女人猝不及防,身体朝旁边踉跄着,不料绊倒了旁边的矮凳子,整个身体侧翻撞在沙发前的桌子上,腰部被重重地顶了一下,随着沉闷的一声重响,倒在地毯上不能动弹。
吴保平正从床头抽了几张纸巾擦着鼻血,看到许蕾蕾倒在地上不动了,上前正想说别装了,发现不对劲,女人脸色煞白,双手捂住肚子,全身都蜷缩起来,嘴里哼哼着发出痛苦的声音。他一下子回过神来,慌张的蹲下不知所措地看着女人,说道:“你怎么了?”
“快,打120!120!”许蕾蕾额头上已经全是汗珠,双手仍旧痛苦地捂住腹部。
吴保平赶紧叫救护车,转而看着许蕾蕾,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只是嘴里不断地说:“怎么了?怎么了?”
“报应!保不住了!”许蕾蕾抽泣起来,口中低声喊着,“我好疼!我们的孩子……”
“啊?什么?”吴保平的脑袋一下子就大了,瘫倒在地上,浑身无力,嘴里不停地说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由于失血过多,许蕾蕾昏迷了整整十几个小时,第二天才醒过来,脸色煞白,看着来查房的医生。
医生闪躲不过她的眼神,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吴保平,轻轻拍了一下许蕾蕾的手,说道:“好好休息,身体最重要。”
许蕾蕾似乎明白了什么,艰难地坐起来拉着医生的手想要问什么,但是终究没有力气说出来,一下子倒在病床上像死人一般。
这时的吴保平仍旧呆呆地守在床边,因为他所知道的结果比病人现在知道的更加令人难以接受,而他是这个结果最直接的罪魁祸首。他不知道怎么去安慰病人,因为他现在更多的是在谴责自己,一夜未眠,心力交瘁看起来已不是往日意气风发的著名乡镇企业老板。他已经无法面对她,在她昏迷的时候,他还可以守在旁边,一旦她醒来他便不能看到她的眼神,那是能杀死人的眼神。但现在吴保平犹如跳上岸边的鱼,吧嗒吧嗒的身体还能跳几下,但窒息几乎是必然的结果——他是在许蕾蕾心里窒息,他知道许蕾蕾此刻沉默背后的含义,但直到女人斩钉截铁地说出:“你走吧!”事已至此,彼此都无话可说。
十七
一句老土的俗话:“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后悔,因为这时你才发现失去的是多么的重要。”浪子也有浪子的情怀,在吴保平的世界里,他寻求的都是自我掌控,一旦脱离这个标准,即使再美好的事物,如果会受到多种不确定因素的影响,出现意外的话,最终的结果也许就是放弃。这就是这个乡村青年一直以来形成的逻辑,所以在对于金钱的追逐上,吴保平可以排除万难极力争取,并幸好这个美好的时代给予了他很多的机会,同样对于肉体的快感也一样。不过对于感情,他似乎让人捉摸不定,甚至于自己都很难抓住自己。所以当许蕾蕾天生诱人的身体和深邃摄人、饱含感情的眼神同时给予吴保平强烈的冲击后,这个在世俗中游刃有余的男人终于跌到了无法自己左右的深渊。对于他来说第一反应就是逃离,这真是一个让人唏嘘的矛盾体,只是现在这样的矛盾给予吴保平一个无法释怀的打击,也许是永久性的,是无法愈合的创伤。
酒、赌博占据了吴保平生活的大部分,他喜欢喝完酒后去赌博的方式更加甚于赌完去喝酒庆祝,前者更加令人沉醉,后者情绪包含不确定性。对于酒,吴保平天生不是神力,最多只能随身沾点洋酒,而对于赌,吴保平倒是越玩越大,从小店麻将乱赌,到加入乡镇企业家俱乐部参加群赌。这个当地乡镇企业家俱乐部实施会员制,本地乡镇企业家净资产在500万元,并由俱乐部认可人员推荐的才有资格注册。这个俱乐部不在于交流企业经营经验,而在于“人生的享受和消费”,低级别的享受有赌博、女人,高级别的冒险有毒品以及更多从国外引进的不为外人所知的变态游戏,俱乐部的经营者是闽南人,而更多股东便是个谜。吴保平在拒绝入会好几次后,终于由他的姘头,富豪歌舞厅的当家花旦陈丽娜推荐入会,而后陈丽娜变成了吴保平长期的赌博搭档和姘居对象……
除了天气的转变和人情的往复,乡村里的时间好像每天都这么过着。稻田的早晚稻、麦子一茬接着一茬,竹林里的竹笋每年都那个时候吐芽,夏季的蛙声,冬天的西北风,每天清晨一群人从各自的屋子出来走进位于国道旁边的各个工厂,又在深夜从灯火通明的车间摸着通红的眼睛回去。集装箱在公路上呼啸,生活就如陀螺一般,快速地转着却又感觉好像没有太多的变化。吴保平已经两个月没有来过工厂了,有保法在,大家也没觉得奇怪,只是私下里偶尔成为间歇时候的谈资。
吴保法最近一直在筹划着新的领域,就是开拓箱包加工领域。相对来说这个领域目前的附加值远远超过服装加工,每天忙得晕头转向。这天晚上刚睡下,就有一个电话过来,是陌生的号码,不过声音却不陌生:“保法,睡了吗?”
对方的声音好像很虚弱,但又很急切,保法坐起来:“哥,刚想呢,你在哪里呢?”
“别管我在哪里,你现在身边有钱吗?我需要现金。”另一边的吴保平似乎非常着急。
“有点,不过不知道够不够?你需要多少?”
“100万,现金!”
“100万?”保法呼得从床上起来,“你要做什么用?”
“我输钱了,欠了人家,需要现金。”保平似乎预料到保法的反应,继续说道,“明天下午五点,泉塘李村临时渔港,不然我要被丢到海里……”还没说完,似乎旁边有人在催促着什么然后就挂断了。
这样的情形,吴保法无数次在香港电影里看到过,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发生在自己兄弟俩的身上。想到此处他浑身一个激灵,刚才的睡意顷刻间荡然无存,连夜叫上了族里的两个大汉预备第二天当保镖。